第11章
大公子也是听刘茂說今天秦明月首次登场,才会来的。认真来說,他并不是来看戏的,而是来看秦明月。
秦明月這個从未见過,却阴错阳差不止听過一次的名字。
自打那戏子被他送過去后,就一直被关在锦园裡。贺家一直想搭上那边,所以对那边的消息也是颇为关注,尤其锦园本就是贺家的园子,即使那边防得很紧,也足够他们打听点东西出来。
听說那戏子寻了短见,人只剩了一口气,却被救了過来,而那边居然不生气,還好吃好喝的一直供着。
虽然消息只有這么一点儿,也足够大公子窥探出许多內容来。
也因此他对這庆丰班格外上心,更对刘茂的善解人意十分另眼相看。要知道他以前一直以为這刘茂就是個纨绔子弟,却沒想到他如此机灵,办事妥当周全。连他当初都沒想到這茬,只想着那边身份不一样,又从来是個低调内敛的,不想给其生出什么事来,却从沒想到狸猫换太子這一出。想必有了這秦明月在外头,即使那边有個什么好不听的风声,也足够遮掩過去了。
“怎么還不开锣?”
刘茂等了半天,都沒听到开锣声,忍不住便有些急了,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等头探出去了,他才想起旁边坐的有人,忙讪笑道:“大公子莫怪,您也知道我就喜歡這個,這老李把挠得心痒痒,却迟迟不开锣,让人真是着急。”
大公子淡然一笑,代表自己并不介意。
他一身靛蓝色缎袍,身形挺拔硕长。从外表来看,是個十分英俊的美男子,就是面相有些冷,就连笑也带着几分矜持几分拒人于千裡之外。
生为苏州府知府的大公子,贺家的长子嫡孙,整個苏州府也就只有贺斐能担上這一声大公子之称。
贺斐不光身份贵重,本人也与一般纨绔子弟不同,十二中秀才,十五中举,十八中进士。中了进士的他,并沒有選擇像他爹一样去做官,而是一直闲赋在家,偶尔会打理一下贺家明面上的生意。
這在当时着实有些出人意料,但若是懂内情的人就知道,其实贺斐也能算是苏知府的幕僚,能当苏州府一半的家。而他之所以沒去做官,不過是因为现今局势不稳,贺家人不愿让长子嫡孙出面去冒险罢了。
在贺家人来想,只有局势清明以后,才适合让以后注定是家主的贺斐入仕。
且不提這個,刘茂殷勤地将茶碗往前推了推,道:“您喝茶,這雨前龙井是我惯喝的,老李這裡常年备着,也不知道您喝不喝的惯,也是今天出门太仓促,早知道咱自己备点儿過来。”
“我不拘。”說着,贺斐端起盖碗,轻啜了一口。
就在這时,一楼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
包括戏台子那处也是,這可不符合常理,要知道哪处唱戏不是弄得越亮堂越好,下面众看客俱是议论纷纷,发出一阵阵嗡嗡的交头接耳声。
正当大家俱都惊疑不定之时,一阵悦耳的曲笛声从帘幕后面轻轻地飘了出来。
這曲调音律简单,但十分悦耳,让人忍不住凝神静气去听。
场上安静了下来。
過了一瞬,還是两瞬,幕帘之后突然响起一阵草丛窸窣的声音,紧接着一個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了。
“哈哈,這下看你往哪儿跑,总算让我抓着了吧。”
话语声方歇,那悦耳的曲笛声停下来,响起一個稚嫩的男童声。
“老大爷,求求你放了它吧,它好可怜。”
“可怜?为了抓到它,我可是爬了半座山,全身都汗湿透了,口裡也干得冒了烟,我這就要取它的蛇胆去换酒喝。”
“老大爷你等等,我這裡有刚采下的桃子,我用桃子跟你换它吧。”
“這样?”男人的声音有些犹豫:“那好吧。”
帘幕后又静了下来,突然一個小女孩的声音响了起来。
“牧童哥,牧童哥。”
“咦,你是谁?”
“谢谢你,牧童哥。”
“谢我什么?”
“救命之恩啊。”
“救命之恩?我救了谁?沒這种事啊。”
“你记住就行了,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你在說什么啊,告诉我,你是谁?”
“我姓白。”
“白?小妹妹你怎么一個人在這裡,是不是走迷路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我不能跟你去。你走吧,我們后会有期。”
随着最后這句话,帘幕之后又静了下来,正当大家静待后续之时,突然帘幕缓缓被打开了,露出偌大一处场地。
戏台子上很昏暗,只有正中一处有亮光,忽而那亮光之中降下了一抹白。起先人们還在瞅那白色是什么,紧接着众多惊讶声不绝于耳响了起来。
“哎呀,是個人!”
“這個人怎么在天上飞!”
“嘿,這老李是在闹哪一出!”
刘茂饶富兴味地往前探了探身,似乎這样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而贺斐也眼神一凝,直视了過去。
只见凌空飘下来一名女子,一身白色素纱,如梦似幻,乌亮顺滑的长发披在肩后,头顶上梳着两個螺髻,髻上也挂了一层白色素纱。
明明打扮是那么怪异,却让人觉得出奇的美丽。而那個女子,就那么以一個优美的旋身之姿落了下来。
她生得明眸皓齿,一身白衣衬得她皮肤越发晶莹剔透,眉如远黛,目若点漆,唇若点樱。尤其是那双眼睛,水光潋滟的,让人一望過去,就忍不住只看到那双眼,心裡除了感叹之外,再不能有其他想法。
忽然,乐声变了。
又换了一個曲调,婉转悠扬,隐隐有笛声传来,而那台上的女子轻启红唇念白道:“我乃千年蛇妖白素贞,下凡来报许仙恩……”
声音悠扬而轻灵,又蕴含着浓浓的柔情,仿佛她并不是一個令人生恶的蛇妖,而是世上最多情善感的女子。
当厚重的帘幕缓缓合上,秦明月差点沒腿软倒在台上,還是念儿见不对搀了她一把,两人急匆匆就往后台去了。
往后台走的這一路上,秦明月心情很复杂。
有激动,有欣喜,說不出来的感觉,心裡被堵得满满的。
一进后台,所有人都望了過来,大家相视几眼,都沒有說话,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竖耳聆听。
前面很安静,沒有叫好声,沒有喝彩声。這是大家从未经历過的场景,因为不管是戏叫不叫座,都是会有反应的。可如今却是這么安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明明开唱之前,大家已经做了无数的心裡准备,真遇到這种诡异的情况,還是忍不住会心生忐忑。
“我就說這样不行這样不行,你们都不愿意听,也不知道是被什么迷了,就听她的话這样瞎胡闹。一個是,個個都是,让我說中了吧,這李老板摆了這么大的阵势,若是戏唱砸了,恐怕扭头就要把咱们给撵出去了。”
寂静中,王莹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的表情似是不屑,又似是嫉妒,而更多的却是一种幸灾乐祸,口气中更是满满的嘲讽。也怨不得王莹会這样,一来她从小和秦明月不对头,二来也是当初选小青這個角色的时候,选了念儿却沒选上她。
其实也不是沒选上她,而是她不愿当秦明月的陪衬,她本是小气上来嚷嚷了几句,哪知一听她說不愿,秦明月和秦凤楼扭头就定下了念儿。
這让素来心高气傲的王莹来看,简直是奇耻大辱。也因此明明按理說同是庆丰班的人,应该希望庆丰班能借着這部戏在苏州城裡站稳脚跟,可她却隐隐有一种不成最好的心态。
“师妹,你到底在說什么!”陈子仪上前一步,气急败坏道。
“我說什么,我說什么了?行了,我知道你们都护着她,我不說了還不行!”丢下這句话,王莹就气冲冲的跑了。
陈子仪匆匆向大家告了声罪,就急急忙忙撵出去了。
“這莹儿越大越不像话,哪還有小时候的伶俐可爱!”老郭叔连连摇头道。
正說着,二华子急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他表情十分怪异,又想哭又想笑的那种表情。一站定,他就急急說:“好多人,好多人……”
老郭叔是個急性子,忍不住拉着他问道:“什么好多人,二华子你說清楚。”
“好多人在看赏,老郭叔你听听,凤楼哥、明月姐你们听——”
之前因为王莹說话打了茬,大家都忽略了外面的动静,直到這会儿才听到外面的喧嚷声。仿佛像似要印证二华子說的话,前头响起了报赏声。
在這裡就要說說一些戏园子裡的规矩,举凡有什么角儿唱的好,每场戏结束以后,就会有许多看客看赏。大抵是为了给看客长脸,又或是刺激看客们多赏,戏园子裡会专门派人击锣报赏。
“李老爷赏银五两——”
随着一阵晃悠悠的铜锣声响起之后,是戏园子裡报赏活计的大嗓门。
“王老爷赏银五两——”
“孟老爷赏银十两——”
报赏声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就好像永远不会结束也似。突然又是一阵击锣声,报赏活计的声音格外激昂:“刘二公子赏银五十——”
二华子的脸憋得红红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凤楼哥,你听,你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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