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第一百零四回

作者:水靈動
一個不眠之夜,仿若漫長,卻總有盡頭,在蒙州城內所有人惶惶不安中,天際終於吐露一絲魚肚白,東昇的旭日,終於不可拖延的劈開黑夜,將光芒普照在了大地上。

  平日繁華似水,錦繡喧鬧的蒙州城內各街坊,安靜的不聞一絲人聲。

  不僅僅是因爲對外頭那些如狼似虎的海寇的畏懼,也是因爲昨夜官兵挨家挨戶發出的通令,除卻必要的生活需要外,全城宵禁。

  很多人都惶惶不安的在家中,帶着些許的絕望,還有些許的希望,等候着,期待着。

  死亡,或則活着,兩者之一,自在五日分曉。

  沒有喧鬧,不僅是因爲蘇家的威名給予了些許希望,也是鐵甲霍霍的士兵不停在各個街坊巡遊的威懾。

  更多還有昨夜蘇將軍做出的保證,在各個街坊里正,衙差張貼告文,最多八日後,安王世子便會率領援軍趕到,八日,只要堅持過這麼些難熬的日子,只要不讓外頭海寇進來,他們就有活着的希望。

  只要有希望,所有的人,都願意等待。

  這也是中原百姓的傳統,活着,只要有希望,便安於服從。

  相對於城中百姓的安靜,作爲被寄予希望的蘇勁柏可壓力不小,而真正這裏頭的主心骨,蘇沉香,更是很難真正的安穩。

  她在位於蒙州城正南大門涌潮門的敵樓內閉了一會眼,就被外頭的喧鬧謾罵聲吵醒。

  昨夜柳四嬤送來的火器連夜被她送往各個城門,正南的這塊是主力,留下的火力最強,她又想法子簡單改造了一下,將不實用的火炮彈丸拆解,因爲蒙州城火炮不多,而且填壓用的火彈不牢靠,容易炸膛,乾脆用石彈比較方便,而有火藥的這些彈丸則充斥到更方便的小型神鴉飛弩火器去,增加彈藥的使用率。

  笑藍看她忙碌的眼中血絲滿布,懇求她去歇息,手下幾個在她指點下學會了簡單的操作,接手了她的工作。

  越接近天明,沉香心中越發沉重,閉着眼,卻感覺得到心中澎湃而不安,只是用習慣的冷漠,壓制內心的這種翻滾,當外頭傳來海寇叫囂聲時,她睜開眼,霍然站了起來。

  擡頭透過門樓前的窗,看着外頭晴空萬里的碧藍,她知道,最難熬的時刻,終究來臨了。

  不經意的伸手去撫摸腕上的那一串珠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她開始養成了這種下意識的行爲。

  將手腕遞近,一股子悠遠的,沁人心脾的香,悄然潛入鼻翼。

  “帶着它,你我各一串,我讓大普濟寺的福遠大師給開了光,保佑你我的平安,沉香,無論在什麼地方,記住,不準丟了它,懂麼!”曾記得那個唯我獨尊的傢伙小心翼翼的將珠子戴在彼此腕上,再三囑咐,口吻強勢。

  “三生蠱解開之時,我希望已經能夠一切平安,不然我擔心感受不到你,戴着這個,也好讓我放心一些,沉香,保重自己,絕不要丟了它!”

  沉香摸了摸那棕褐色的珠子,上頭細細的紋路,是沉香古木歲月的年輪。

  帶着一種渾然大氣的沉重,安撫着內心的惶恐。

  將珠子湊近脣邊,冰涼的脣吻了吻珠子:“保佑我,保佑蒙州城,逸廬!”

  眸中毅然閃過一道光,隨即身子一挺,昂然走出了碉樓。

  “姑娘!”笑藍就守在門口,看她出來,迎了過來,身後不遠處,蘇勁柏領着人正站在城樓的垛牆後,皺着眉,神色複雜。

  “有消息麼?”沉香隨口問。

  笑藍明白她指的是跟隨着初夏而去的人,神情沉重的搖了搖頭。

  沉香眸色黯了黯,默然走近蘇勁柏,通過那城垛女牆凹口向下看去。

  數千名海寇押解着人數衆多的百姓在城牆外的平地上,百姓被圈在一處,海寇一邊指着那些百姓謾罵,一邊又朝着城牆這一邊高聲嚷嚷。

  無非就是要以這些人的人頭來血染城門,若是不開門,這些百姓便會被拿來祭旗。

  被圈起來的百姓嚎啕大哭着,哀求着,看到城牆上有人影出現,更是跪下來泣求救命的,裏頭有婦孺的哭泣,更有孩提的啼哭。

  看着令人心酸。

  “舅舅!”不知道那兒有個士兵脫口衝着外頭喊道。

  “孩子哇,救救我們啊,打開城門吧,救救我們吧!”隨着那個士兵的叫嚷,下頭的哭喊聲更加大了起來。

  士兵的面孔露出一種極其爲難的表情來,拽緊了的手骨節發白,然後突然就朝着城樓下方跑,被早注意到的沉香朝着笑藍喝道:“抓住他!”

  “放手!”士兵還沒邁出幾步,就被笑藍出手如電牢牢攥住手臂,拼命想要掙脫,卻被這個看上去細弱的女子扯住了身體,他雖不清楚沉香幾個的身份,卻看出蘇將軍對這些人的尊重,不敢罵人,卻又不甘心:“放手,你讓我出去,救不了人,殺也殺幾個毛子夠本!”

  沉香冷冷道:“閉嘴,如今你最大的任務就是守住這個城頭,不論發生了什麼,這個城門都不準開,誰也不準進出!”

  “那不是你們的親人,你倒是說得輕巧,蘇將軍,小的是仰慕蘇家的名聲才入軍的,不是說蘇家軍親爲民,狠對敵麼,您放小的出去,小的感恩戴德!”士兵看和女子說不通,便朝着蘇勁柏看去,試圖求得他的同意。沉香冷哼:“你出去除了送死,有何作用?好好守在這裏,等援軍一到,你要出去殺多少人都不會有人攔着,現在,誰也不許踏出城門一步,不然,殺無赦,蘇將軍,你的手下,連軍令都不會遵守麼?”

  蘇勁柏面上一陣青一陣白,顰着眉握着拳,卻啞然無語。

  這時候外頭有人扯着嗓子朝這邊嚷嚷道:“縮在城裏的烏龜王八們,有種出來和你爺爺較量較量,怕死是不是,什麼蘇家,什麼英雄,都是一羣熊蛋,奶奶的老子數三下,再不出來殺雞給你們看看!”

  一,二,三!三下一到,就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叫,那士兵面色一白,一下子摔開笑藍往城頭上跑。

  “舅舅!”下頭被拿來震懾的,正是剛纔哭喊的男子,血淋淋一片下,身首分離。

  頓時身邊不少百姓駭然大哭,推搡着哭喊着,跪倒在城牆前哀求。

  面對着這一幕,沉香僅僅是看着,神色漠然,蘇勁柏想要開口,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所有人在城頭陷入一種沉默。

  這時候不遠處只見一個身穿灰色直身通袍,方士巾,頗有些意態閒散的人慢悠悠走過來,他一身從容的神態和這一片熙攘野蠻有些個格格不入,卻又神情傲岸落拓。

  隨着他的而來,那些個囂張的海寇紛紛做出恭敬的神情,收斂了下氣勢,簇擁着他走到最前方。

  江濤寧揮揮手,讓手下將那羣哭嚎不已的百姓推搡着往後些,又招了招手,看着手下架着個猴子似的人到自己身邊,這才仰起頭顱,俊朗深邃的面盤上,浮起一抹悠然的微笑,那犀利的如海一般浩淼的眼神準確的投向牆後的沉香,“上頭的可是蘇將軍?”

  蘇勁柏探出身去道:“正是,閣下是何人?速將我大宣百姓放了,兩軍交戰,不牽無辜,閣下高擡貴手,也算是積些陰德!”

  江濤寧不由呵呵一笑:“小將軍可真是有趣,這戰火連天還談什麼陰德,你這做軍人的,殺的人少麼?”

  隨着他的笑,手下也紛紛大笑了起來,這輕蔑嘲諷的笑聲不由讓蘇勁柏面色一變,神色尷尬萬分。

  江濤寧卻隨手將身邊被架着的人攥住髮髻一下子擡起來,露出蘇勁柳那一張惶惑不安的臉,對着上頭道:“蘇將軍,在下這可是有一份大禮要送給您,不知您可願意開門受禮麼?”

  蘇勁柏面色又是一變,皺着眉不說話。江濤寧笑道:“怎麼,蘇將軍威風八面,連自家兄弟都不認了麼?”

  “我蘇家,沒這通敵叛國的畜生!”蘇勁柏一咬牙,冷喝道,他話音剛落,內城牆下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哭喊聲,隨着聲音,一個身影跌跌撞撞的撲上來,一下子撲到城垛口,扒着城牆大喊:“兒啊,我的兒,我的心肝肉兒啊!”

  “娘!娘,救救我!”蘇勁柳突然掙扎大喊。

  二夫人林氏衣衫不整,全然沒了平日的莊重,啼哭着撲向蘇勁柏,揪住他道:“勁柏,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他可是你弟弟啊,是你二伯唯一的子嗣啊,你不能這麼冷血,你讓嬸子怎麼和你二伯交代!”

  蘇勁柏被搖晃得煩躁不已,心中大亂:“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二嬸你不要鬧了,回家去吧,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林氏尖銳的哭着,死也不肯鬆開:“不,我不回去,不,勁柏,他千錯萬錯可都是蘇家的子嗣,你不能這麼無情,他若是死了,你二伯就斷後了,你怎麼可以這麼忍心,你對得起你二伯嗎,勁柳他雖然有錯,可是你不能公報私仇見死不救啊!”

  江濤寧聽着上頭那尖銳的哭喊,不由歪着脣角笑了笑,卻神色掠過一抹冷酷,唰一聲從身邊一人手中拔出把東洋彎刀,明晃晃刀刃架在了蘇勁柳脖子上,朝上喊道:“蘇將軍,若是再不開城門,在下耐性有限,便只得讓各位看看,這位小哥的腦袋瓜子,是不是和那地裏頭的瓜一般好切,要不要試試看?”

  “不,不要,求求你,不要殺我兒子,勁柏,二嬸平日從沒虧待過你,難道你就是這麼對二嬸的,我求求你,救救我兒子,救救他啊!”

  蘇勁柏麪皮子扭曲猙獰了一般抖了數下,拳頭在城牆上砸了砸,張口欲言,一旁沉香冷然截口:“不行!”

  蘇勁柏怒而回頭瞪着她:“我去換他總可以吧!”

  沉香嗤笑道:“將軍何時那麼弱智了?你換他?怎麼換?換回這麼個吃裏扒外的傢伙,這城誰指揮?這裏上萬的百姓誰管?”

  蘇勁柏啞然,本就是一時衝動,實在是頭疼,救,救不得,不救,日後如何面對二伯一家。

  說到底,還是他這個做哥的沒管教好弟弟,那個女人,連他也着了道不是?

  沉香卻道:“蘇將軍,我勸你收起你那點沒用的懺悔心,守住蒙州,這纔是你如今唯一能贖罪的!”

  蘇勁柏身子一震,垂頭沉默。

  林氏面色發青,眼中赤紅,狠狠瞪着沉香尖刻得罵道:“你個沒名沒分的小雜種,這是你該管的麼,你憑什麼管,憑什麼在這裏頭指手畫腳,你這個沒心肝的小賤人,虧我往日對你還那麼客氣,下頭那個也是你哥哥,你怎麼如此沒心肝!”

  “大膽放肆!”笑藍怒喝,邁步就要扇過去,卻被沉香一聲低喝攔住。

  她淡然搖頭,揮手:“帶二夫人下去休息!”

  “不,我不走,不走,你們這些沒心肝的畜生,我要救我兒子,救我兒子!”二夫人拼命扭動身子,死死的掙扎,那股子力道,連幾個士兵都無法抓牢,也怕傷了這個貴婦人,一時間有些措手不及。

  這時候,那下頭又有動靜,就看到個潔白纖細的身影一步一搖着朝城前走來,身旁跟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還有一個微胖的中年婦人。

  而後頭還跟着倆個人,卻挑着個粗大的竹竿子,上頭兀自綁着個人。

  那白影身姿翩然嫋娜,在這麼個氣氛緊張,透着殺意,血淋淋的場地上站着,卻不減那分毫的狐媚,看得幾個粗俗狂野的海寇吹着口哨,擠眉弄眼,□□不已。

  薛凝曼絲毫不在意,似笑非笑對着江濤寧道:“江爺這賭注下的不夠重啊,怎麼這會子了,還不肯把這王牌打出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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