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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作者:袖侧
第45章

  自宣化军留守部哗变,刺史身死,佐官逃亡后,唐州一直就处于一种无主状态。

  许多散兵游勇就地落草,其中,杜金忠是名气最响但也是名声最臭的一股。

  杜金忠突然沒了,周围其他势力突然觉得轻松很多。因为這些人除了搜刮百姓,還喜歡黑吃黑,杜金忠尤其如此。

  当然有人好奇方城发生了什么,便去探听,当然真实的意图是去看看能不能捡個漏,甚至直接占了方城。只是凡這样想的人去了就沒回来。

  一时方城成了神秘之地。

  于是旁人不敢再贸然前去,只敢远远去偷窥,发现那裡驻扎了一些青衫黑裤的士卒。有“叶”字大旗在城楼上迎风招展。

  城门戒守森严,车马进出忙碌,却井然有序。后面這些时日,一车一车的人往方城辖下的各地输送。

  各方势力一琢磨,叶?临近地域,就邓州有個叶家不太好惹,莫非是他家?

  可他家怎么越界来唐州了?他家不是一直只在邓州自扫门前雪嗎?

  送来這么多人又是怎么回事。

  但人一多就好行事了。悄悄去田间地头打听,终于问明白了,果然是邓州那個叶家堡。

  他家把杜金忠干掉了!占了方城,招募了许多流民分配了房子土地,正抢农时。

  周围的人都颇为惴惴,不知道這对他们是好是坏。

  时日一长,又打听出更糟糕的事:当初攻克方城,杜金忠的手下……据說沒留活口。

  這個消息一经证实,许多人脸色就变了。

  落草数年,谁也不敢說自己手上就是完全干净的。谁也說不准下一個被开刀的是不是就该是自己了。

  许多人暗暗戒备了许久,然而方城那边抢农时忙得热火朝天。紧跟着又家家户户发了纸张,捣纸浆做纸衣成了一景。

  這么看着,好像叶家安于如今的状态,沒有再扩张的打算了。

  随着時間的推进,许多人又渐渐地放下了戒心。

  人還得吃饭睡觉,该怎么過怎么過。

  谁也不知道,這段平静的时期,其实是叶家堡的蓄力期。

  眼看着天一日日凉了,這一日,有股一直在上马一带驻扎的势力,派了人外出“打食”。

  所谓“打食”便是去各個村落索要粮食或财帛。

  但這日派出去的人沒有再回来,回来的是滚滚烟尘——沒办法,河南地界,土真的大。尤其现在,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

  总之所有人都傻眼。

  好在他们本就是流匪,最强的就是机动性。当家的一看這烟尘,就知道来袭的规模不是他们能顶得住的,当机立断:“撤!”

  老巢都不要了,财帛女子也不要了,逃命要紧!

  一伙人纵马狂奔,一边回头看着后面有沒有追击,一边骂:“哪裡来的鳖孙!奶奶的!”

  也奇怪,后面大股队伍似乎沒有追击。正微微松口气的时候,侧面出现了烟尘,有人从侧翼包抄!

  流匪们惊吓之余,只得折向奔逃。

  好容易跑出生天,正要减速,前方忽然撤去了掩蔽,齐刷刷地步射队伍,弓箭手张弓搭箭。

  也奇怪,那些箭好像有些无力,很整齐地都射在差了那么一丢丢的地方。只有几支控制不好力度,射入了队伍中伤了人。

  這给了流匪再一次逃命的机会。

  “到底是什么人啊!”

  這是所有流匪的心声。因为也沒有看到旗帜,根本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還搞不清楚,就再一次被包抄。

  神奇。

  向东跑就被从东边包抄,向西跑就被从西边包抄。向回跑后面是人家主力大军,向前跑,前面有弓箭手埋伏截断去路,不许你跑远了。

  整整折腾了快两個时辰,别說马受不了,人也受了不了。

  所有流匪的心中都有一种强烈的感受——被当猴耍。是的,就是這种感觉。

  对方一直沒有发起进攻,仅仅只是驱赶,在对方画好的范围内不停地驱赶着他们。

  最后,人仰马乏。

  天色也昏暗了。流匪头子把心一横:“是死是活,干他娘的!”

  内心想赌一把。为什么对方一直只是佯攻?說不定根本就沒有看起来那么大的阵势。也不是沒听說過古时候有在马尾上绑树枝虚张声势的。

  万一对方只是一小股人呢?万一只是诈他们呢?

  流匪头子四面看看,一咬牙,指了一個方向:“那边!”

  一伙人冲了過去,這一回遇到包抄,不再调头了,俱都拔出了兵刃暴喝着冲杀過去。

  不出预料,对方果然是虚张声势,见他们不减速反而提速冲杀,对方骑兵好像被截断一样从中间分流开,向两個方向迅速地撤退了。

  “娘的!果然是被骗了!”头领骂道,一边骂一边回头看,甚至考虑要不要杀回去。

  就在這是,却听见部下惊叫:“大当家小心!”

  叫得太晚了,也是因为天色已经暗下来,又有许多烟尘,竟看不见地上摆了拒马!

  什么人啊!连拒马都准备了!

  头领脑子裡闪過這一下子,人已经被从马上甩了出去。

  這一片拒马,绊倒了一片人。倒地的马匹和人又阻碍了后面人马的速度。

  众人正狼狈爬起,寻找自己马匹,忽听战鼓声响起,紧跟着是破空声!

  這一次,箭矢再不是失力似的只落在眼前,這一次,数不清的箭矢流星一样射入了队伍中。

  耳边噗噗的都是入肉声!

  惨叫与惊呼并响!

  還不及逃命,前方弓箭手变幻队形,迅速向两旁撤开。

  整齐的刀盾兵间着徘矛手现出了真容。

  矛锋在夕阳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战鼓又响。

  粗迈的命令声呼喝:“冲杀!”

  许多的暴喝声忽然响起——

  “杀——啊!”

  “杀——”

  流匪们震颤着,看着训练有素的队伍踩着越来越密集的鼓点,狰狞地扑杀了過来。

  一时,夕阳下,杀声震天。

  头目忍住脚踝扭伤的痛楚,举刀迎敌的时候還在想——

  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人啊,对付他们不到二百人,用這么大阵仗。

  至于嗎?

  至于嗎!!

  天色完全黑下来,青衫军打扫战场,就地扎营,埋锅造饭,很快飘起了饭香。

  头目身上挨了好几刀,倒保住了性命,被捆了起来,闻着饭香肚子裡不免咕噜噜叫起来。

  生生跑了几個时辰,铁打的汉子也得吃饭啊。

  但眼前显然沒饭吃。

  他被押到中军大帐前。

  火光中,大旗在夜风裡迎风招展,好大的一個“叶”字。

  将领们都很年轻,可以說非常年轻。

  而众人中间的那個女子一身戎装,火光裡一张面孔更是浓桃艳李,胜過芙蓉。

  行了,知道是栽在谁手裡了。

  首领被按着跪在了空地上。

  叶碎金上下打量他,问:“知道我是谁嗎?”

  首领点点头。

  叶碎金道:“說說看。”

  首领道:“邓州叶家堡的叶堡主。”叶碎金笑了,她道:“我问你,你最后突围,为什么选了那個方向?”

  首领還沒答,一個年轻郎君急急地道:“一定是随便选的,是不是!你快說!”

  旁边略年长的郎君伸手掐住了這年轻郎君的后颈:“闭嘴,让他說。”

  還真不是随便选的。

  首领道:“比起别的几队人,那边那队队形僵硬,包抄的时候也总是想走固定的路线。沒有别的几队人灵活。”

  年轻的小将们轰然大笑。

  “都說了别死磕书本!得晓得随地形变幻。”

  “哎呀,我远远地看着就知道七郎你要不好。”

  “你看,我們說你你一直不肯信,這回知道了吧。”

  刚才着急开口的正是七郎,首领選擇突围的方向,正是他带队的位置。因他不知机变,变成了包抄阵型中薄弱的那一环,叫流匪首领看出来了。

  七郎懊恼。

  這一回,倒也真正认识到了自己的缺点。

  首领听明白了。

  合着叶家堡這拿他们练兵呢?

  首领有很多脏话,只憋在了胸口喉头,忍得辛苦。

  叶碎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首领回答:“周俊华。”

  “俊华。”叶碎金称赞,“是個不错的名字。想来你父母当初生你之时,也对你有過许多期许。他们可能想到有朝一日你坐地为匪,打劫百姓,滥杀无辜,欺压贫苦?”

  周俊华不服气:“我打劫是沒错,但多是捡着富户下手,虽也杀過人,却也算不上滥杀。”

  叶碎金挑挑眉毛:“我瞅着你是個沒本事的,杜金忠都一两千人马了,你怎地才這点人。”

  周俊华道:“杜金忠那样不行。方城壮丁都被他或卷了或杀了,沒人种地迟早大家一起喝西北风。他這是涸泽而渔。”

  十郎“嗬”了一声。

  一個匪头子,還知道要顾民生呢。

  叶碎金认真看了周俊华一眼:“宣化军旧部?”

  周俊华道:“不提也罢。”

  叶碎金问:“大小是個校尉吧?”

  周俊华道:“昭武校尉。”

  郎君们一片“嚯”的声音。

  因为昭武校尉是正六品了,再往上便是游击将军,是正经将军了。

  他们兄弟几個,也就只有三郎是游击将军,其他人都還只是校尉。

  這一“嚯”颇让周俊华心酸。

  其实他也不知道這些年怎么就变成了這样,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

  叶碎金道:“当初有不少人投了叶家堡,你怎地不投来我們叶家堡。”

  周俊华沒吭声。

  叶碎金懂了:“看不上我們叶家堡?”

  也是,当年叶家堡也不過就是邓州大户之一,周俊华好歹已经是正六品了,比县令的级别還高。

  不像项达只是個仁勇校尉,级别低,便低得下头来。

  周俊华抬起来头:“叶堡主,我听說方城杜金忠的人都沒有留活口?可是真的?”

  叶碎金道:“是。”

  周俊华神情苦涩,低下头去。

  過了片刻,他抬起来来:“叶堡主,我這些兄弟一多半是当年宣化旧人,大家只是为了讨口饭吃。我一直也约束着他们,并未行過大恶。若要杀,杀我一人便是,给大家留條活路吧。”

  火光中,那女子却撩起眼皮:“杀不杀,不由我說了算。”

  “在你们自己,都做過些什么。”

  “人的命,不由天定,不由旁人定,从来都是自己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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