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亡夫絕筆
春假放完,蘇紙言就要離開了,一向乖巧愛笑的江祈安第一次嚎啕大哭,他拽着蘇紙言的衣角,彷彿是生死別離。
他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大顆大顆從圓圓的眼睛裏流出來,說什麼都不許蘇紙言走。
“祈安,聽話。”江墨聲從沒對他說過一句重話,卻強硬地把小人兒抱起來,一點一點掰開他拽着蘇紙言的手指,“你這樣爹爹會不高興的。”
“父王是壞人!”江祈安用小手去打江墨聲的胸前,“父王明明也不想爹爹走!卻還說祈安不好!父王是最壞的人!”
江墨聲紅了眼眶,默默承受兒子小貓似的捶打,變了聲調地應付着,“是,父王最壞了。”
他抱着掙扎踢腿的江祈安扭頭走進了王府,讓徐成關上了大門。
蘇紙言用了好幾天才從那一幕中走出來。
時光飛逝,轉眼秋闈。
蘇紙言中了進士,二甲十三名。皇帝分派他去雲州做州太學祭酒。
蘇紙言上任前,對於這個天子還是有些感激的,他對京城實在沒有一點好感,能去山高水長,景色優美的雲州任職,還是與諸位學子相伴,對於蘇紙言來說實在是份極好的差事。
離開王府的那天,蘇紙言走得很早,他怕江祈安醒了,再來個生離死別,他怕自己會不忍心走。
江墨聲站在王府門前,問他:“你當真要去雲州?”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這是皇上的旨意。”
“我可以跟皇兄說,讓你留在京城的。”
蘇紙言搖了搖頭,目光決絕。
他已經做好了長眠雲州的準備。
“好,祝你一路順風,平安上任。”
蘇紙言對江墨聲這麼輕易地就放過了他感到有些意外。但到底是好事,或許江墨聲這兩年對他淡了,又要費心教養江祈安,沒有心思再糾纏他了。
他在上任路上走了半個月,終於抵達雲州,一下馬車,便聽到了熟悉的孩童聲音。
“爹爹!”
江祈安已經四歲,撲到蘇紙言身上的時候,坐車坐得腰痠腿軟的蘇紙言差點沒被他撲倒。
蘇紙言莫名其妙,又有些不可置信,擡頭看見江墨聲似乎已經等了他很久了。
“王爺?你們怎麼會在這?”
江墨聲圖窮匕見,“你可能不知道,雲州是本王的封地。”
蘇紙言恍然大悟,舟車勞頓疲憊不堪的臉已經不知該作何表情,面對江祈安開心的笑顏,他才明白爲什麼臨走當天,這孩子會那麼安靜。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天子是他的皇兄,這一手安排,他早計劃好了。
而江祈安已經到了可以入學的年紀了,江墨聲甚至可能借口照顧世子住進州太學。
“卑鄙。”蘇紙言身子坐車坐麻了,卻還是氣沖沖地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身後還跟着已經初具迷人光彩的小世子。
“太好了,以後祈安每天都可以和爹爹在一起啦。”
江祈安高興壞了,那張流光溢彩的精緻小臉嬌俏可人,說話的時候總是像在撒嬌,可能是這孩子無意識的行爲,卻十分可愛。
他和江墨聲長得極像,蘇紙言每次見到他,就像看到了一個童年時的江墨聲。
嬌狸,江墨聲這個名字,恐怕就是這樣來的。
但江墨聲並沒有在封地留了多久,他似乎只是爲了把江祈安託付給蘇紙言,徐成也一併留在了雲州,負責照顧江祈安的衣食住行。
蘇紙言從那天起就沒再聽過江墨聲的消息,徐成也沒跟他提起過,連江祈安都甚少提及他的父王。
蘇紙言在次年三月接到了一道聖旨,召他回京。聖旨上只召他一個人,連江祈安也沒提到。
面見天子是在養心殿,皇帝遣退了所有太監,與他單獨談話。
“蘇愛卿,朕只問你一件事,對寧王可還有情?”
蘇紙言垂頭跪地不敢直面聖上,可語氣卻不卑不亢:“微臣一心培育國家棟梁,再無閒情牽掛別事。”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朕知道,寧王他曾經對你做過許多過分的事,可他也是個十分可憐的人,”皇帝語重心長,“他的母親懿妃神志癲狂,犯下數樁大罪,臨死之前還要拉上當時只有十歲的寧王陪葬,若非朕當時在殿外,寧王怕是早就和懿妃共赴黃泉了。”
皇帝跟蘇紙言講了當年的事情,又道:“他實在不容易的,從懿妃死後就性情大變,朕這些年也是耗費無數心力才讓他可以和正常人一樣,蘇愛卿,他的確對你是真心真意,否則,”皇帝給他看了一個已經生了鏽的鳥籠,裏面裝了十數只已經成爲白骨的鳥,“他不會跑來問朕該怎麼辦,不會把你送入書院,讓你可以實現你的所有理想抱負,他會讓你和這些鳥一樣。”
蘇紙言低着頭,他不能在聖上面前儀表不端,否則他會冷笑出聲的。
正常人?哪個正常人會把自己喜歡的東西變成白骨?難道寧王饒他一命,他就該歡天喜地的感恩戴德嗎?他在王府所度過的每一天都是折磨,更不要提被當成性奴囚在王妃寢殿的那段日子,他想起來就會忍不住氣血翻涌。
“請皇上恕罪,懿妃娘娘與寧王殿下之間的事情,下官實在不知。只是下官不解,爲何下官要替他二位承擔代價。”
蘇紙言知道此話不敬,卻也用了最尊敬的方式迴應了。
皇帝嘆了口氣,從袖中掏出一張染血的紙,親自走向他,把那張紙交給了蘇紙言。
“你先看看這個。”
蘇紙言領命,將那張紙展開,上面有不少血跡,要仔細分辨清楚。
紙言吾妻親啓:
燕州戰急,恐無法平安,特寫此信,以慰紙言。
少時心鷙,曾對紙言諸多狡疑,行動不善,自覺無顏乞求紙言忘卻,只盼不計已亡人之過,尚且善待祈安。
紙言先母馬氏,夫已請命皇兄,待紙言回京,以國夫人之榮追封誥命。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紙言好友顧氏,夫已交付於太清觀玄鏡大師。
紙言之念,惟金榜題名與春泥護花,夫盡綿薄之力,以償先前之過。
夫初見紙言,一見傾心,因有計謀,不得實情相告,望紙言念桃川之情,體諒一二。
困紙言於王府三年,夫實無計可施,心生怨懟。出此下策,傷紙言之軀體,敗紙言之心神,夫實罪該萬死。戰於沙場,以圖心安
今紙言乃朝廷命官,雲州太學祭酒,得償所願,萬望上蒼垂憐,紙言一生平安喜樂,長命百歲。
亡夫江墨聲絕筆。
蘇紙言讀完了信,愣愣地擡頭看着天子,好久才問出聲:“他死了?”
皇帝嘆了嘆氣:“你去內殿看看吧。”
蘇紙言有些頭暈,他邁步走向內殿的時候,腿都在發抖,沒有注意到自己都沒向皇帝行禮就闖進了內殿。
江墨聲躺在牀上,和他當初在桃川剛把他救上來的時候一樣,只是更添了些死氣。
連嘴脣都是白色的,身體都涼了。
“江墨聲?”蘇紙言小心地叫了一句,牀上的男人沒有任何迴應,這是他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但是他好像聽不到了。
“你真的死了?”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殿中四下無人,蘇紙言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你是該死,哈哈,你是該死。”他笑不出聲,他面對這具屍體,這個曾經摺磨的他快要死亡的男人的屍體,他笑不出聲,可他覺得自己是該笑的,他卻笑不出來。
他腦中不斷閃過這幾年於江墨聲的相處,最終卻只有在書院時的回憶。
江墨聲抱着江祈安,無言的站在窗邊,望穿秋水。
蘇紙言笑着笑着便對牀榻上沉睡的男人質問道:
“你怎麼搞得啊,不是十五歲就能打仗嗎?怎麼會戰死啊?”
“你就拿一封信來應付?我不認的。”
“你怎麼能死呢?!”
蘇紙言的聲音越來越尖銳,他不想流淚的,他不想爲了這個人流淚,可是他忍不住,和他一同越發尖銳大聲的話語一樣忍不住。
他是該哭一場的,他這些年與江墨聲糾纏至今,他是該好好哭一場的。
蘇紙言伏在牀邊,哭得像三歲那年在蘇府門前。
“實在無意打擾,不過貧道該給寧王換藥了。”清冷的聲音從蘇紙言背後響起,讓他猛然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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