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守望者 作者:未知 苏昊顺从地交纳了80两银子,田道涵毫不客气地收下来,连個收條都沒打,然后便喊来后院的那位老家仆,让他带苏昊和李贽去找工匠。 走在路上,苏昊努力找话题和老家仆聊天,想从他嘴裡套套田道涵的事情,结果发现這老家仆真不愧是個忠仆,苏昊问的一切事情,他都摇头表示不知,硬是一点口风也沒有走漏。 匠户们居住的地方也在船厂范围内,按匠户的职业分为四厢,每厢十甲,每甲十户,体现出明初的统治者对于整齐划一的追求。不過,正如蔡国柱介绍的那样,原来的匠户由于子女分家,一户已经变成了若干户。那些分立出来的家庭沒有住房,只能在原有居住区的空当处搭建一些临时建筑安身。年深曰久,居住区原有的格局已经完全被打破,出现在苏昊和李贽面前的,就是一片杂乱无章的棚户区而已。 “田伯来了!” “田伯,晌午到我家吃饭吧?” “田老哥,這次又有什么活计,能不能照顾照顾我家啊?” 苏昊一行刚刚走进匠户居住区,便有三三两两的工匠向田道涵的老家仆打起了招呼。老家仆微微笑着,向众人一直還礼,然后转過头对苏昊說道:“苏掌柜,我們船厂的工匠,就住在這一片了,你看看想要什么样的匠户,待老奴去帮你找来。” “不急,田伯,我們先和师傅们聊聊,可以嗎?”苏昊问道。 田伯迟疑了一下,說道:“你们要聘人,就只管聘人好了,在此多說无益。我家主人還有事情要老奴办,老奴不能陪你们太久。” 苏昊道:“田伯,我們要聘人,总得了解一下谁的手艺好,谁的手艺差吧?我們可是交了银子的,田大人也沒有說我們不能试试各位师傅的深浅啊。” “這……”田伯显然不太擅长辩论,被苏昊這一說,他便哑口无言了。停了一会,他才說道:“既是苏掌柜想问问工匠们的深浅,那你们就问吧,老奴在此陪你们就好了。” 苏昊知道田伯是担心自己在工匠们中间打听船厂的秘密,所以要留下来监督。他其实并沒有這样的想法,因此也就无所谓田伯是否留下了。 得到田伯的允许之后,苏昊走到了一户匠户家门口,在石凳上坐下来,对着旁边围观的工匠们說道:“各位师傅,在下苏天,是来聘工匠去造船的,你们中间谁最懂得造船啊?” 众人面面相觑,一位老工匠凑上前来,說道:“苏掌柜這话问得蹊跷,我們這是船厂,自然大家都是懂得造船的了。” “沒错,我們都是世代造船的!”众人齐声应道。 “呃……我的意思是說,你们這裡有沒有懂得海船的总体构造的,比如說,两千料的大海船,该怎么造,谁能說明白嗎?”苏昊說道。 那老工匠点点头道:“你說的是匠首吧?老儿算是一個匠首,這造船下料的事情,老儿我多少懂得一些。” “那你說說看,两千料的海船,结构是什么样的。”苏昊试探着问道。 老工匠道:“這位老爷问得奇怪了,海船和海船也不一样,有遮洋船,有钻风船,有楼船、浪船,不一样的船,制式自不相同,這就看老爷造船是想干什么用了。” “那你說說這遮洋船吧。”苏昊微笑着說道。 “两千料的遮洋船长六丈八尺,头长一丈一尺,梢长一丈一尺,阔一丈一尺五寸,底头阔七尺,底梢阔六尺,梁头十六座,龙口梁阔一丈二尺,深五尺……”老工匠侃侃而谈,一串串的数据像是摆在他面前一样,随口报出,精确到寸。 苏昊扭头去看其他人,只见众人皆频频点头,脸上流露出微笑,显然是赞同老工匠所言。苏昊待老工匠說的告一段落,又接着问道:“老师傅說得太好了,那么船上应用之物,老师傅可了解否?” 老工匠指了指旁边的工匠,說道:“船上之物,老爷你就得问他们了,术业有专攻,老儿可不敢說都明白。” 看到老工匠起了头,周围的众人也都纷纷說起了自己的专业: “船篷乃折篾成片,夹维竹條,逐块折叠,以俟悬挂……” “海船舵杆必用铁力木,寻常木材易朽,不堪使用……” “船灰当以鱼油及桐油调制……” 众人說得十分热闹,其中不无炫耀自己的知识、以求被苏昊看中雇去干活之意。苏昊心裡莫名地有了一些感动,蔡国柱对他說起的技术传承一事,在工匠们這裡得到了驗證。他知道,直到這個时候,中国的造船技术仍然是世界顶尖的,如果不是后来持续几百年的闭关自守,后世纵横大洋的就不会是那些洋人,而是勤劳智慧的中国人了。 “刚才在下问各位的,是两千料的海船。敢问各位,如果是六千料的大船,各位可敢承建?”苏昊继续问道。 “六千料!”老工匠一愣,眼睛裡分明有了一些雾气,“老爷是說,三宝爷下西洋坐的那种大宝船?” “正是。”苏昊說道。 “老爷,你们是哪来的?這六千料的海船,可是朝廷明令禁造的,谁敢违抗,是要杀头的。”老工匠讷讷地說道。 苏昊正待說点什么,忽然见远处跑来了一個年轻人,他气喘吁吁地来到众人面前,也不看苏昊,只对着其中的几名工匠喊道:“陈老三,李二,王五,提举大人让我来喊你们,到七作塘去把那二百根大料刷遍桐油。” “刷桐油?怎么,提举大人又弄到钱了?”叫陈老三的那名工匠问道。 “弄到钱了,弄到钱了。”那年轻人說道,“提举大人說了,這回银子足够,可以把上次欠下的二百根料都刷一遍。” “银子?”苏昊心中一凛,隐隐地猜到了些什么,他拉着那年轻人问道:“劳驾,你刚才說的刷桐油,是怎么回事?” 那年轻人瞥了苏昊一眼,不知道他的来历,自然不肯多說什么。田伯在旁边犹豫了一下,想制止苏昊乱打听事情,却又沒有开口。 倒是那老工匠叹了口气,說道:“此事与客官老爷无关,是我們船厂那些早年从南洋拉回来的大木料,隔三岔五就得上一遍桐油,要不就都朽了。听說朝廷也不管這些事,沒有拨银子下来。我們船厂的历任提举上任之后,都要想方设法弄银子,保养這些木料。” “原来是這样……”苏昊只觉得嗓子眼裡有点什么堵着,让他說不出话来。他腾地一下站起身,說道:“各位,可否带在下去看看那些木料?” 船厂裡的木料也不算什么机密,工匠们自然不会阻挠苏昊去参观。田伯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妥,但他是一個家仆,遇事向来不敢做主,所以嘴裡支吾了几声,却也沒有能够拦住苏昊。 老工匠在前面带路,苏昊和李贽跟着,与众工匠一起,来到了先前那年轻人所說的七作塘,也就是相当于船厂的七号船坞。只见在船坞旁边,果真堆着如小山一般的一堆木料,其中最长的足有上百米,当年人们对于征服海洋的远大抱负,由此可见一斑。 苏昊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一群工匠在忙碌着干活了。他们使用各种简单机械,把木料一根一根地吊起来,搭在架子上,然后拎着油桶,认真地在木料上刷着桐油。远远看去,可以看到那些木料光洁如初,显然是一直都得到了良好的保养。提举田道涵身穿便服,在工匠们中间背着手来回巡视着,先前对苏昊他们的那副死板面孔上,居然挂着一缕浅浅的微笑。 听到有人過来的动静,田道涵扭头看去,见到与工匠们走在一起的苏昊和李贽,他的脸刷地一下就沉了下来。他回头对身边的一名兵丁說道:“去,把那两個商人给我拦下来,不许他们靠近作塘。” 提举司也算是一级衙门,虽然落魄,但也還是有几名听差的兵丁。那兵丁听到命令,端起长矛一路小跑来到了苏昊等人面前,虎着脸拦住路喝道:“站住,提举让你们不得靠近作塘。” 苏昊和李贽站了下来,跟在他们身边的田伯自觉失职,连忙向田道涵跑去。苏昊看到,田伯跑到田道涵跟前后,田道涵瞪着眼对田伯說了几句什么,想必是在对他进行训斥,随后,田伯就转過身,又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了。 “二位客官,我家老爷說了,二位找到工匠就請回吧,作塘重地,闲人免入。”田伯沒好气地对苏昊和李贽說道。 苏昊道:“田伯,麻烦你跟田大人說一句,就說在下有话要跟他說,他一听便知。” 田伯道:“客官,你就請回吧。我家老爷說,這些木料乃是朝廷的财产,你们就别打主意了。你们如果再纠缠不休,大家面子上就都不好看了。” 苏昊微微一笑,从怀裡掏出一個用红布包裹的物件,递到田伯手裡,說道:“田伯,你把這個东西拿给你家老爷看看,他看過之后如果仍然不见我們,我們马上就走。” 田伯不明就裡,又拗不過苏昊,于是拿着那物件又跑回田道涵身边。田道涵见田伯回来,有些恼火,但当他接過红布包打开看過之后,脸色骤然变了。他整了整衣襟,快步如飞地来到苏昊面前,深揖一礼,說道:“下官田道涵参见佥都大人,此前未知佥都大人身份,有失恭敬,還請大人恕罪。” 原来,苏昊让田伯带過去的,是他的佥都御史官印,這种东西虽然沒有什么防伪标志,但伪造官印是杀头的大罪,沒有人会拿這种事情开玩笑的。田道涵也是聪明人,见到苏昊的官印,又联想到苏昊的各项言行,他马上就反应過来了,這是都察院的官员在微服私访,而且自己当着佥都御史的面索贿,人赃俱在,自己的官帽估计是戴到头了。 苏昊還了一礼,說道:“田大人不必多礼。在下苏昊,蒙圣上垂青,官拜佥都御史。這位是李贽李大人,乃是都察院的副都御史。” “副都大人……佥都大人刚才說,副都大人的名讳是……”田道涵脑子昏昏沉沉的,突然觉得李贽這個名字好生熟悉,忍不住出言询问。 李贽知道自己在读书人中间名气极大,以田道涵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沒听說過自己的名字。他微微一笑,說道:“适才改之介绍的沒错,老朽正是泉州李宏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