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不要心存侥幸! 作者:未知 洪松和项成贤不约而同的将方应物当成猪队友,不是沒有道理的,就像刚才项公子为美se所惑,突然插嘴坏了方应物好不容易营造的谈价局面一般。 自从正统年间三杨辅政以来,成熟的文官体制渐渐形成,随之而来也带动了底层风气,特征就是各地士子渐渐“嚣张”。比如一個在本地有根基的生员,也许并不畏惧知县這样的父母官大老爷。 但是举人以下的士子或许敢顶撞知县甚至知府,却绝对不敢得罪提学官。因为提学官手裡掌握着前程和功名。决定等次的岁试、确定乡试资格的科试、决定能否中举的乡试都不是开玩笑的。 秀才能否取得乡试资格、秀才能否升等或者降等、秀才能否出贡成为国子监监生,那都是要通過提学官,一般秀才谁敢得罪提学官?就连方应物虽然装山人高士,但对大宗师在礼节上也是足够周到的。 爱屋及乌,提学官不可得罪,那他身边的随员当然也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但现在洪、项二人算是看出来了,必然這方应物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王书办,所以王书办发现方应物后,又重新把他们三個全部拦住了。 方童生也感到很倒霉前天提学官来到家裡拜访时,为了抬举自己的气场,反击并踩了踩几個随员。 原想今后不会再有交集,根本不用在意他们這些小人物记仇不记仇,提学官又不能在淳安按临很久。 但人生莫测,谁能料到今天被两位朋友拉去喝花酒,出来就被督察学风的王书办堵上了?如果只是洪、项二人被抓,掏点银子也就過关了,但偏偏這王书办对自己有怨气 现在不是风气败坏的晚明,风纪問題真要处罚起来還挺麻烦的,而且在花街柳巷被抓现行這种事太羞耻,找人来說情也很沒面子。 方应物叹口气,一时无法可想,只好决定以静制动,且看看王书办如何处理再作打算。便对王书办拱拱手道:“王先生說些什么,在下听不明白。” 王书办见方应物仍然装糊涂,嘿然一笑,喝道:“你還想推脱不认?去巷子裡各家一问便知,抵赖也是无用!” 项成贤想到今天是他拉着两個朋友到這裡来的,既然出了事,他该承担的责任就要背起来。便再次出面道:“這位王先生,并非我等抵赖,其间或许有什么误会,還請借一步說话。” 王书办沒有搭理项公子,只看着方应物不說话,神态中透着几分得意和爽快——你小子今天可算犯在我手中了 方应物无奈道:“王先生到底想怎样?” 王书办正气凛然斥道:“不是我想怎样,是国法学规该怎样!做错了事情,触犯了规條,你们便不要心存侥幸!” 洪松也上前求起情面,“小事而已,绝不至此地步。不看僧面看佛面” 王书办抬抬手,阻止了洪公子套近乎,還是对着方应物道:“我只是提学僚属,如何处罚還是提学官老大人决定,三位随我去县学罢!” 洪松和项成贤终于确定王书办不是开玩笑,齐齐大惊失se! 如果捅到提学官面前,那事情就真闹大了。如果是人品宽厚的大宗师,說說好话也许就轻轻放過了。但這個提学官自从按临以来,行事严厉,与宽厚沾不上边,只生员就罢黜落了十几個! 若真到了他面前,哪会有好果子吃!再說他们与提学官大人毫无交情可言,想說情都找不到门路。 他们两個正绞尽脑汁想着說辞,却见方应物一個箭步,冲到了王书办身前咫尺之地,神情十分激动,很是吓人。王书办甚至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以避开他。 大事不好!莫非方应物年少气盛要动起手?两人连忙要去拦着,却听方应物抢先对王书办吼道:“我不信!县学已成考场,内外隔绝,你如何能打扰到大宗师!” 王书办为了人身安全,又后退一步道:“可笑之极,内外隔绝那是为防人情請托和作弊,难道就不向裡面送吃送喝么!這次是公事,我作为提学僚属,禀报与大宗师又有何妨!难道你敢做却不敢去么!” 项成贤着急的叫道:“王先生且慢,在下還有话說” 方应物脸se又一变,忽然喜不自胜,“好也!烦請王书办公事公办,速速领我去见大宗师!” 方童生的变脸真让所有人一惊一乍,不会是因为太年轻,被這点小事刺激的失心疯了罢?他竟然主动說要去见提学官? 我靠!项成贤和洪松心裡快崩溃了,方应物真是猪的不能再猪的队友! 虽然王书办难說话,但他们也不是毫无根底的人,本来用水磨工夫也能慢慢磨平的事情,却被方应物三言两语针尖对麦芒推到了悬崖边! 先前王书办不客气归不客气,总是還有缓和余地,但方应物這话一放出来,還怎么缓和?现在是不是拿着文章求赏识,而是犯了條规被处罚,大宗师是那么好见得么! 王书办不是本地人,在本地沒牵绊,又只是临时来一次而已。得罪了他们這些土豪拍拍土就走了,丝毫沒有负担。他若发起狠来,根本不会有顾忌的! 两位公子yu哭无泪的看向王书办,只能祈祷奇迹出现了 這一看,好像奇迹真出现了。 被方应物一激再激之后,王书办却沒有杀伐果断,脸se反而惊疑不定,口气似乎先软了几分,“方应物!你可要想好,不要误了自己前程!” 這明摆着就是给台阶下,两位公子喜出望外,顾不得猜测其中原因,又赶紧看向方应物。 然而奇迹再次出现了,方应物仿佛占据了上风,不依不饶的对王书办道:“在下真想好了,還請王先生带我去见大宗师,感激不尽!” 两位公子目瞪口呆,又扭過头去,只听王书办忽然变得苦口婆心,“你還年轻,不晓得厉害,务必要三思。” 方应物诚恳道:“在下虽然年轻,也是读過圣贤书的,当然晓得三思而后行的道理,還請王先生成全!” 洪、项两人完全成了看客,仿佛在短短片刻功夫裡,方应物和王书办全都变成了不认识的陌生人,這個世界也变成了彻底陌生的世界。 刚才還觉得方应物疯了,现在他们觉得自己要疯了,這是怎么一回事! 好像知道他们的迷惑,方应物抽出空子,转头对两人嘿嘿一笑,“在下受商相公委托,要面见大宗师。正不得其门而入,恰好遇到這個时机,那便从了王书办。” 洪、项二人听得分明,這不是商相公让方应物跑腿传话,而是商相公委托方应物与大宗师谈话。其中关系不一般呐。但大宗师好像出自万首辅门下,未必就卖商相公面子,那就是另一個疑问了。 不過這王书办仿佛很卖商相公面子,他脸se变了又变,再次出口道:“念在你们年少无知,又有悔過之心,這次就放過一次,下不为例!” 洪松和项成贤彻底松了口气,有王书办這句话,今天這事就算揭過去了。 可方应物似乎還不甘心,有点急切的說:“王先生不能這样徇私卖人情,還是领在下去见大宗师罢!” 王书办冷哼一声,“你适可而止,不要胡搅蛮缠!”說罢用力挥挥宽大的袖子,就要走人。 “慢着!”方应物大喝道,抢在前面拦住了王书办,其他几個杂役都是本地人,不敢去惹方应物等人。 王书办面se不快,“我已经既往不咎,你還想怎么样?” 方应物皱眉片刻,“在下怎么觉得,你很心虚?” “胡言乱语!”王书办勃然作se,大声呵斥道。 方应物犹疑的问道:“又se厉内荏了?”不等王书办再說什么,方应物语气肯定的說:“在下明白了!王先生莫非是私自出来捞外快的?” 王书办闻言骇然无语,這方应物的心思确实很快,竟然這就猜到了! 方才洪项二公子一直觉得方应物太多事了,现在听到這裡,纷纷恍然大悟,一起围了上来,面带不善的看着王书办。 其实提学官锁闭试院后,王书办是负责在外面采办蔬菜米粮的,每天将东西送到县学的小侧门,但不能进去。 這位李提学貌似比较清廉,实在沒有留给他多少油水,王书办便打起了赚外快的歪心思。 他知道只要確認提学官不会露面,本地士子就会放松下来。便趁這机会打着提学衙署的旗号,纠集了几個杂役在花街柳巷附近巡逻,专门敲诈勒索刚从青楼楚馆出来的士子。 本来他這個主意不错,被敲诈的人碍于羞耻心,也不会傻到把自己倒霉丑事乱传,就像今天准备花钱消灾的项公子一般。等随着大宗师离开后,更不会暴露,计划几乎天衣无缝。 但是很可惜,王书办却不料遇到了一個yu见大宗师而不得的怪胎 他原本只是想搬出大宗师吓唬吓唬方应物等人,满足自己报复快感的同时,顺便多赚一点好处。谁想到方应物会如此死皮赖脸的主动請见大宗师! 面对三個本地土豪的,被戳穿了虎皮的王书办yu哭无泪,无奈道:“你们到底想怎样?” 方应物正气凛然斥道:“不是我想怎样,是国法学规该怎样!做错了事情,触犯了规條,你便不要心存侥幸!随我去见大宗师!” 他又补了一句,“当然,放過你也可以,总之你要想法子让我见到大宗师!” 对方应物的心思,众人洞若观火,在考试前能见一见负责出题判卷的主考官,好处而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