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善始善终(下) 作者:雁九 对于贫困,沈瑞即便活了两辈子,也不曾亲眼目睹。 上辈子且不說,這辈子即便吃了些苦头,可不管是沈家四房,還是西林禅院,都同“穷困”這两個字沾不上边。原本听官媒的话,這木匠家应该是穷人裡日子不错的,可等到亲眼所见,沈瑞才知道什么是穷人。 院子是挺大,目测有几丈方圆,入目便是一堆堆的木头,并不是新木料,多是一些旧家具拆卸了的。刺鼻的桐油味,木头的腐烂味,迎面而来。 院子裡,老中少几代男人正据木头,见有客来,那老头還上来說两句,那中年人与两個少年都露出腼腆。祖孙几代人,身上都是补丁衣服。 木头娘子好奇地看了看五宣与沈瑞两眼,乐呵呵地招呼媒婆进屋。 這家的屋子也不是正经屋子,這院子应该之前就是做仓储用的,几间屋子比棚子高不了多少,并不是久居之所。 屋子裡,两個看起来与吕丫年岁上下的小丫头站在一個老婆子身边缠线,见来了客人,都避到老婆子身后。屋子裡的味道,比外头還重,很浓的尿骚味。 沈瑞熏了個仰倒,恨不得立时就走,强忍着方沒有出去,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這是屋子還是厕所? 就听裡屋有老妪道:“大哥媳妇,谁来了?” 木匠娘子道:“太婆,是吴妈妈来了。” 裡屋那人道:“莫怠慢了客人,给妈妈冲糖水吃。” 木匠娘子应了,裡头老妪沒了动静,又传来孩子哭,木匠娘子忙对那两個丫头道:“五哥又闹了,你们快去哄弟弟。” 在来之前的路上,沈瑞与五宣都听到了木匠家的情况,那屋裡沒露面的应该是木匠的祖母与木匠的小儿子。那老太太年岁大了,瘫在床上。因那屋子肮脏,即便是有這家最高的长辈在,也不往裡头带客。可這几间屋子相连,不過薄薄的木板隔着,裡头臭烘烘的,外头又能好多少。 两個小丫头小跑着去了,木头娘子将媒婆让了上座,又請她婆婆、也就是那個缠线婆子作陪,自己顶着大肚子去预备茶水。 沈瑞与五宣对视一眼,心裡已经否了這一家。 這木匠娘子看着和气,外头的祖孙几個看着也老实,确实是本分家庭。可這家的媳妇哪裡好做?上面三重长辈,下边年纪相仿的小姑子,襁褓中的小叔,别說十岁的孩子,就是成年女子进了這家,能不能熬下去都是两說。偏生這苦日子沒個头,沒有十几年的功夫都喘不過气来。 因惦记看下一家,两人便不予浪费時間,五宣便给媒婆使眼色。 等茶水上来,媒婆便寻了由子,带了沈瑞二人告辞出来。 木匠娘子亲送出来,拉着媒婆說了好些好话,還塞了二十文钱媒婆,看来对這门亲事极殷切。 出了木匠家,媒婆道:“两位小哥這是沒瞧上?這木匠娘子可是日盼夜盼希望媳妇进门。他们家虽穷些,却是厚道人。太婆婆瘫了十来年,儿孙還孝顺着,這样的人品难得。” 五宣道:“难得是难得,可也实在熬人。要是吕丫年岁大些還罢,吃苦也不怕;這家是等劳力呢,吕丫怎受得了?那娘子是還沒见吕丫,若是见了,跟她家两個姐似的大小,经不得驱使,怕是心中也不愿意。” 媒婆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便不再为木匠家說项,带了二人去下一家。 两家距离不远,就是前后街,走了沒一会儿就到了。 這家院子极窄,同沈瑞初来大明时“静养”的那個小院差不多,南北房两间,房檐都耷拉下来,厢房一间,房顶已经塌了,露着裡面的木头。不過破败归破败,院子裡收拾得干干净净。即便养了鸡鸭,也都关在东北角的栅栏裡。 這家姓郑,郑老爷子与郑老婆子身上的衣服虽洗得泛白,可也干干净净。 三人到时,老两口正坐在摆在院子中的桌子旁,老爷子拿着剪刀,老婆子拿着针线,守着一堆破布條干活。 见媒婆到了,老婆子虽也面露欢喜,可沒有像木匠娘子那般迫不及待。招待了三人落座后,老婆子虽好奇這两個小哥的身份,可也沒有多问,只道:“他大娘,那边可让相看哩?” 原来老人家听了這门亲事虽有些意动,合了八字两小也无碍,可還是坚持要看看吕丫再定下来。 媒婆只奉承着客栈這边,倒是将這茬给忘到脑后。听了這话,媒婆看了五宣与沈瑞一眼,道:“這不是两位小哥過来,就是要瞧瞧侄儿。” 老婆子是怕孙媳不好,要亲眼见一见,說的是自家相看,哪裡是相看自家?不過媒婆既开口,這两個小哥瞧着又气派,老婆子便道:“大哥去了铺子裡,叫他爷爷唤他回来。”說罢,叫她老头出去叫人。 媒婆提的四家,就剩下這最后一家。媒婆也希望能将亲事做成,早日得了谢媒银,在老太太跟前,就将吕丫好夸:“這吕姐儿相貌真是沒得挑,就是這几年吃了苦头,看着瘦小些,不過身子骨倒是结实,洗衣做饭都是熟手。” 老婆子只是笑着道:“他大娘說好,那自然是真好。只是這人与人也讲缘分,总要见一见才好。” 官媒只是传话的,便望向五宣。 五宣笑嘻嘻地,看着桌子上的碎布道:“阿婆,這是作甚哩?” 老婆子道:“做香囊使。不過是赚几個小钱,总不能吃白饭。” 百姓人家有几個日常戴香囊的,不過是端午节前后买個应景,五宣咋舌道:“這才二月哩。” 官媒道:“婶子也莫要太熬,侄儿做了伙计,侄媳妇也进了门,婶子与大叔就可以享享福。” 老婆子摇头道:“不是那享福的命,趁着還能动弹,总要给大哥攒下几個钱。” 媒婆与老婆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话,沈瑞与五宣两個也做了下眼神交流。虽還沒看到這家孙子,可凭着這祖父母两個的勤快刚性,這教养出来的孙子应该就错不了。 過了沒一会儿,老爷子带了郑家小子回来。這郑家小子個子不高,面带忠厚,可眉眼之间又透着那几分机灵。他小小年纪,就能学徒出徒,可见不是個愚钝的。见到客人,他并无扭捏,言谈還算爽利。 五宣自然满意,见這郑老婆子再三强调“相看”之事,也不愿为這個使得老人家心裡留芥蒂,便道:“若是阿婆不嫌客栈人多杂乱,就随我們過去吃茶。” 郑老婆子先是一愣,随即露出喜意,看向媒婆。 媒婆自不会拦着,郑老婆子忙道:“老胳膊老腿了,叫大哥扶我同去。” 那郑家小子应该是晓得去客栈是作甚,涨红了脸,這才露出几分少年稚气。沈瑞冷眼旁观,不免有些沒底。就小子到了少年慕艾之年,吕丫那七、八岁的干瘪模样,要是郑家相不中怎办?那岂不是還要在這裡继续滞留下去? 他真是想多了。 即便郑家早晓得是童养媳,就沒指望娶個大姑娘进门。见吕丫干干净净,秀眉秀眼,对答之间也是個老实的,郑老婆子当即就将褪下一只银镯子给吕丫戴上,又将媒婆拉倒一边问聘银。 媒婆原本见郑家寒薄,想要二两,见郑婆子给了镯子,就将价格翻了一番。不是刻意讨好客栈這边,而是有心拉扯郑家一把。她火眼金睛,自是瞧出吕丫是遇到真善人。又听客栈的小二私下提過,五宣与沈瑞這几日从外头买了不少东西回来,多半是给小丫头预备的嫁妆。 待听說要四两的时候,老人家犹豫了一下,還是点头应了。 当天下午,郑婆子与郑家老爷子便凑了银钱過来,都是碎银子,還有几串钱。 王守仁与吕丫之间之前的委身书,上面写的是收养关系,生死嫁娶有王守仁做主。如今与郑家签定婚书,便需王守仁出面,媒婆为媒,又請了客栈掌柜为中人,正式签了婚书,又因两日后边是吉日,就定下那日迎娶。 郑家的聘银是四两,五宣便按照八两的标准给吕丫准备东西,沈瑞也见识了這個时候银子的购买力。除了一個妆台,一对箱子是大件外,剩下的就是零碎,四匹布、四床新被褥、四套新衣,剩下的就是银镯子、银簪子、银耳坠、银戒指成对。這個时候,银子是硬通货,用来傍身极为便宜。以上那些,也不過是用了五两多银子,剩下的二两多银子,五宣又添了些,换了两贯钱,用作压箱钱。 等到了成亲那日,依旧是五宣出面料理,郑家虽日子紧吧,可独孙喜,依旧請了花轿来抬人,沒想到不仅抬回了小新娘,還有满满八抬嫁妆。 多少人羡慕,就是中等人家嫁女儿,也就是如此。 与王守仁来說,這不過是他随后做的一件小事。与沈瑞来說,却对郑家小子多看了两眼。郑家小子在布庄裡做伙计,這裡距离松江不過百余裡,這個人倒是可以留意看…… 重要聲明:小說“”所有的文字、目錄、评论、图片等,均由網友发表或上传并维护或来自搜索引擎结果,属個人行为与本站立场无关 閱讀更多小說最新章節請返回首頁,本站永久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