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言破之
“国朝制度,京官五品以上,地方官四品以上,才有直递奏章的权力,周县尊虽贵为从六品县尊,却也沒有這個权力的,奏折需得逐级上交才可。”
這些官场的道道,一般的商人哪裡知道這许多,只有裘员外這样族裡有人做大官,又经常得到提点的近亲才会知道其中的关窍。
“就算如此,无非是慢一些而已,咱们也等得起,怎的就能說是方小师爷在欺骗我等?”有人反问,话裡還是偏向方唐镜多些的。
“等得起嗎?你可知,有人就是利用了尔等的无知才敢设下這個局。”裘员外挥斥方遒,指点众人道:
“也就是說,周县尊這份奏折从松江府到京城,走官路为两千八百裡,按急递铺每日三百裡计,需要十日。”
這类报小功請赏的奏折是沒资格走加急文书的,普通文书也就這個速度,這倒是人人皆知的事实。
“然后再经過逐一审批呈递,到了礼部大人们的案头,至少又要三五日,然后是经通政司抄录,再经六科廊,奏章所载才能由阁部大人批复,再交由司礼监批红呈阅天子案头,如此一来,這份奏折最快也需要二十日才有结果。”
咝!怎的如此多手续?众人不解地问:“二十日怎么啦?难道二十日银子就会变石头?”
“唉,糊涂,這個名宦祠与乡贤祠合并的主意,之所以敢打包票能得到朝廷同意,不就是因为此乃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乎?”
“只有赶在朝廷赈灾的恩旨出来之前,将吾等的善举奏报朝廷,才能收奇功之效。若是朝廷已有定论,颁下恩旨,岂不全是朝廷之力,与我等何干?”
听到這裡,所有人都耸然动容,這倒真的是关键所在。
裘员外目光如箭般刺了方唐镜一眼,见他脸上仍是带着一副欠揍的微笑,不由冷笑,倒真是能装,从這一点看,少年成名也颇有些门面功夫,只是可惜生不逢时,遇到了自己。
裘员外不再理会方唐镜,此子,很快就要成为過去。心中得意,语言便有如连珠利箭:
“就算最好的结果,我等之善举也不過是锦上添花,朝廷褒奖两句,再给個贤才之名又能如何?入乡贤祠又有何意义?”
“朝廷绝不可能因为已既成的事实而擅动成法,也即,朝廷绝对不会因此而同意将名宦祠与乡贤祠合并的,不能与名宦并列,這乡贤還有何意义哉?”
哗!众人大惊,不得不說,裘员外所言,当真有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的功效。
還不算完,裘员外双目如电,看向方唐镜:
“這一切都是你设下的局,对不对!我敢肯定,其实募捐到的银子,你绝对不会真正用于赈灾,只等朝廷的救济下来,你便能利用职权便利上下其手,抹平捐款,私吞下這笔银子,是也不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還沒有从刚才的震撼中反应過来,便又被這义正严词的指责惊得外焦裡嫩。
有了之前精辟论断的背书,裘员外所說的每一個字,听在众人耳中,都代表了正义的审判!
仿佛是要将方唐镜钉死在歷史的耻辱柱上,裘员外补充道:
“诸位别以为我是危言耸听,這位方小师爷贪婪无度,狡诈异常,就在昨天,他把自家囤积的生丝,以市价五倍多的价格卖给了庞掌柜,庞掌柜,我所言非虚吧?”
眼花缭乱啊!众人已被這接二连三的消息惊到下巴掉满一地,下意识的看向庞掌柜。
庞掌柜一行原本笑眯眯的看着裘员外上蹿下跳,心裡乐开了花,這货的战斗力够强啊!
两边都不是什么好鸟!几人看得過瘾,险些就要开盘口下注押输赢了。
殊不料,炮火陡然烧到自己身上,庞掌柜不禁大叫倒霉,居然躺着也中了枪,心裡不由将裘员外祖宗问候了无数遍。
庞掌柜可是知道方唐镜是什么人的,哪敢黑他,连忙跳将起来分辨:“我是自愿的,我是自愿的!大家一定要相信我,我是自愿的。”
众人一看,果有其事,又见到庞掌柜急得跳脚的样子,自然而然就脑补成了是在方唐镜的积威之下的无奈之举。
至此,方唐镜诈骗众商人的事情已经实锤!
這方小师爷還真是個人面兽心的畜生啊!竟在這种时候大发黑心财!人神共愤!
好在裘员外及时识破了這奸贼的毒计,真乃我江泉商界的定海神针也!
众人的眼光不停地在裘员外和方唐镜的身上来回打转,不得不說,這方小师爷的算计已经当得起缜密无比四個字了,换了其他人,绝难识破,纯就其才华来說,是個难得的人才。
可惜,他遇到的是精明无比,经验眼光皆上上之选的裘员外,這才棋差一着。
正所谓,即生瑜,何生亮!算他方唐镜流年不利,出师未捷身先死!
一直到众人都静了下来,齐齐看向自己的时候,方唐镜才微笑着拍手道:
“相当精彩,当得上鞭辟入裡,看来這位兄台对官府办事的流程知之甚详,分析得合情合理,差点连我都相信自己真是個贪婪无度,残民以逞的小人。”
到了這個时候還不认罪?读书人果然都是死鸭子嘴硬的家伙,可這有用嗎?
众人不再看方唐镜,而是看向他身后的王捕头,罪犯就在眼前,证据确凿,怎的還不动手?!
然而王捕头却是牛眼一瞪,鄙夷的反看了回去,一群蠢货!
虽然自己也看不出方小师爷的赢面在那裡,可他若只有這点本事,又怎么可能半天就折服了做官十几年的县尊大老爷?
你当县尊大老爷跟你们這群蠢材一般沒眼光么?呸!
有王捕头這個想法的不止他一個,除庞掌柜几人外,還有一人,东升牙行掌柜钱德高。
事实上,自昨天方唐镜带着老族长和王捕头来赎回之前卖的祖业之后,钱德高就意识到這個少年人不简单。
不說别的,单看這少年漫不经心掏出的那叠银票就亮瞎了他的狗眼,目测在三千两上下。
年少多金,背后還跟着牛高马大的王捕头,偏偏這平日裡耀武扬威的王捕头跑前跑后,狗腿得不得了。
若非方唐镜的打扮相貌都沒有变,钱德高简直不敢相信這少年就是那個崽卖爷田的败家子,還以为是哪家勋贵的世子微服私访,那气质,啧啧,视钱财如粪土,粪土当年万户侯。
钱德高算是见识了奇迹,方唐镜起步是一個被革了功名的酸丁,连吃饭都要靠典当衣衫才能勉强糊口,是一個只能靠变卖祖产维持生计的败家子。
转眼,摇身一变就成了大金主,接着又踩着老牌县霸刘书办的骸骨,纵身一跃成为县裡二号人物。
這华丽无比的三级跳,中间的曲折绝大数人一辈子也办不到,换了钱掌柜自己,自认也是一辈子也做不到的。
可這小哥就只用了两天,两天就走完了连自诩精明的他,也要仰望的人生道路,他這辈子哪见過如此妖孽人物,听都沒听說過好不好,宁得不惧?
他敢断定,這裘员外下场定是相当相当可耻!跳得越高摔得就越可耻!
“可惜……”方唐镜叹息。
众人方才觉得可惜,现在却不觉得可惜,若是任由方唐镜這样的人把持县衙,今后他们這些商人不知会脱多少层皮!
方唐镜轻笑道:“可惜,你漏算了两個字,南京!”
方唐镜這话說得轻描淡写,可听在众人耳裡却如炸雷一般,又被擂得外焦裡嫩!
京城不只北京城一個!南京城也是京城,也是有礼部的!
好半晌,回過神来之后,人人都骂了自己一嗓子,我……去,怎么就忘了這茬?
如此常识的事竟然忘记了,当真是……背娃找娃,我……去!
這下,所有人都绷不住了,尴尬了!
奏折根本不必递到北京城,只需要递到南京城即可!
松江府到南京城!六百裡不到,奏折最多两天可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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