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蚬子汤 作者:未知 朝廷的差役,分银差,力差。 如衙门中衙役,就是银差,派到百姓头上,百姓给钱,而官府自行雇役。而力差如门子,狱卒、铺兵,斗级、库子,仓夫這都要百姓亲自充役。简单概括,银差,给钱了事;力差,身体力行。 林延潮想起明朝徭役制度道:“按道理眼下還未過年,衙门過年时会重新派役才是,眼下派役不合规矩啊。” 林浅浅道:“谢总甲說了,官府的事沒一個准的,临时派役也是经常有的事。” “我早就知道,幸亏這次我有了准备,他這一次给我們家派了什么役?” “前两日,谢总甲找上门来說,给咱们家派的是常丰仓的库子呢,過了秋就要赴任。”林浅浅垂下头道。 “好個谢总甲,竟是一点情分也不顾了,要把我們林家往死裡整!”林延潮不由冷笑。 他本以为谢总甲,最多给自己家裡派如坝夫,铺兵,修河工這样的苦役,但沒有料到居然是可以令人破家绝户的库子。 林延潮也不算刚穿越過来时候的初哥了,换作以往,他還以为到粮仓作库丁是美差呢。官场上不是有句话,做官不如做娼(仓),做娼不如从良(粮)。 但這個福利是体制内的,不属于力差這等临时派遣的临时工。仓裡平时有什么亏空损耗不仅要库子赔得,若是胥吏索取,无论公费私钱都要从腰包裡出。从来徭役派至库子的,破产者十之有九。 此刻许延潮想起林诚义說的话,果真是句句在理啊。沒有功名在身,作为一個小民,衙役敢难你,小吏敢难你,乡绅敢难你,宗老敢难你。 不要怪别人鱼肉你,這都是自己实力不够强大所至。 “潮哥,你莫要动气。事先谢总甲也派人传了话,說事情也不是沒有转圜余地,只要我們老爷子,大伯,去给大娘赔礼道歉,接大娘回家,就消了我們差役,否则就两家和离,但当初大娘陪嫁奁妆,攒下的私财,都必须一文不少的退回谢家,還有延寿也要归谢家,改宗姓谢。他也可以做主消了差役。” 林延潮算明白了,谢家這是逼自己家就范啊。 去当库子,這是破家绝户的路子,一般人不会选。至于和离,不仅林家要赔一大笔钱,连孙子都要搭进去。林延寿可是林家长孙啊,林高著,大伯,宁可破了家,也不会把长孙让给别人。 所以了,只有第二條路了看似可以接受。 换作旁人来看,不算什么,就当是老婆生气了,跑到娘家去,老公回去哄,放下身段,陪几句好话。這在从来都是夫纲不振的大伯看来,简直不是事儿。但谢总甲开出條件,连林高著也要一并去,那就不像话。 公公给长媳道歉,长辈和晚辈赔不是,這成什么体统了?這是要把林高著的尊严和面子狠狠踩在地下,等同于打断了脊梁骨,从此在他谢家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要我爷爷赔礼道歉,想得到美,大伯和三叔怎么說了?” “他们說等爷爷回来再說。” 林延潮不由伸手扶额,果然這家裡,自大娘被赶出家门后,连個拿主意的人都沒有了。 晚上上了灯,大伯和三叔回到家裡。 两人都是一脸疲惫,三叔连种地都是沒心情了,而大伯则是打着呵欠,一脸的沒精神。 “浅浅,爷爷来消息了沒有?” “還沒。” “潮囝回来了。” “嗯,大伯,三叔先吃饭吧,我有话說。”林延潮开口道。 “也好,也好,先吃饱饭再說。”三叔是半分意见也沒有。 一家人是坐上饭桌。 林浅浅端了一锅蚬子汤来,還有一盘子捞野菜,锅裡的粥也是稀的。蚬子是最便宜的,省城裡一盆才几文钱。 林延潮不由诧异,家裡日子什么时候這么难了。 林延潮穿越后是過惯了苦日子,但平日养尊处优的林延寿就在闹了:“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沒有肉。” “那我要吃鱼,我要吃鱼。” “也沒有鱼。” “那我要娘,我要娘。” 大伯一摔筷子喝道:“不吃,给我滚下去!” 林延寿当下嚎啕大哭:“爹不疼我,我要娘,我要娘。”林延潮心想以往延寿是家裡宝贝,大伯从不对他骂一句,而现在。 林浅浅也露出抱歉的神色道:“前一段刚纳了岁进,家裡沒钱当家了。” 岁进属于裡甲三办,是县裡除夏税秋粮的重税,岁进,就是以当地土物,供给朝廷。县衙借個這名目,向百姓来摊派钱。 大伯和三叔都是垂下头,眼下地裡沒生产的,三叔沒钱拿回家,而大伯呢,不指望他从家裡拿钱就不错了。今年家裡就靠着林高著在铺裡当差,拿公食银,以及林浅浅打席子,换点钱当家,還要供林延潮,林延寿两個人读书。 平日林高著在铺裡当差,有优免一石的特权,還有十五亩地的收成,以往日子過得還行,但今年過了水后,日子就一直很紧巴了。 林延潮安慰地林浅浅道:“浅浅沒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的吃就好了,你的酒糟蚬,清汤蚬,我最爱吃了。” “你别說了,不是浅浅的错,都是你大伯我沒用,只能给你们吃這样的配菜。”大伯筷子一放,自责自己。 “大哥,你别說了。”三叔也是叹气。 大伯和三叔都是厚道人,但是难不成還要我這個侄儿来安慰他们。 林延潮還未开口,林浅浅道:“大伯,你别多想啊,你看這么多的蚬子一煮,把裡面白花花的蚬肉一剥,還是道荤菜呢。” “是啊,人說穷人吃不了三两肉呢,我們吃给他们看。”听林延潮這么說,大家心情好了一点。 林浅浅见了笑着道:“不仅蚬子肉能吃,你看蚬子壳熬得汤水,绿青青的,是一道上等的好汤,以往潮哥晚上盗汗,一碗下去是汤到病除。” 林延潮与林浅浅两人,一口一個地說蚬子的好处,听得林延寿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信以为真地拿起筷子道:“爹啊,爹啊,我要吃蚬,我要吃蚬!帮我夹!” 林浅浅当下用勺,从锅裡捞了一大勺子蚬子搁在林延寿碗旁。林延寿吧嗒吧嗒地,如嗑瓜子办嗑开了蚬子壳吃了起来。 大伯感动地看了林浅浅一眼,又对林延寿骂道:“哪裡有這样把配菜当饭吃的,一口饭一口菜!” 三叔道:“大哥,這几天雨水少,地裡的菜都焉了,過一阵就好了。” 缓了這一段,林延寿吃得开心,大家也不再皱着眉头了。 林浅浅将剥开的蚬子,一個一個搁在自己碗裡。林延潮虽觉得,眼下家裡虽是粗茶淡饭的,但气氛却不错。 都說有情饮水饱,但如果可以,還是有情吃鲍鱼的好。 大伯道:“潮囝,你說有话和我們說是什么?” 林延潮当下将县衙优免徭役的文书拿了出来,交给大伯。 大伯看后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道:“潮囝,你怎么搞到的?有了這個我們還怕谢家做什么?” 林延潮笑了笑道:“大伯,你這下可以安心了吧。” 三叔听大伯說林延潮搞来优免徭役的文书,也是大喜,几日笼罩在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一拍桌子道:“谢家的欺人太甚,明日我就拿這文书拿给谢总甲看,气死他。”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三叔,先不忙着给。” “为什么?”大伯,三叔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們现在拿了,谢总甲早有了防备,說不定又谋些其他法子害我們,倒不如等些时候,他先托了人,把事情操办清楚来上门后,然后我們再告诉他,我們不去!” 大伯和三叔对望了一眼,再度异口同声地道:“延潮,你实在是太坏了!” 第二日,林延潮在家裡读书,解决徭役的事,不過一时。谢家都欺负上门了,不一刀還一刀简直不痛快。 但从又哪裡入手。 就在林延潮想着时候,门外头有人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妙峰村的人和我村打起来了。” “打他妈的。” 林延潮走到门前,打开门,但见村裡的人,满口骂娘,然后抄起扁担,锄头,就往村口赶。 永安裡妙峰村与洪山村,原本本是一個村子,后通往洪山桥的官路修通后,两边就隔了一條路,久而久之,就各成了一個村落。 洪山村裡,主要林氏,而妙峰村,主要是谢氏。 两村因水土之事摩擦本来就多,村民械斗的事也常有。 以往這事,林延潮也不关心,但眼下却是动了念头道:“浅浅,我去看看!” 林浅浅一听,立即放下手上的活,急道:“潮哥,他们大人打架的事,你搀和什么,别去了。” 林延潮笑着道:“我就是去看看,难不成,還和他们动手不成,。” “不行,不行,不行!”林浅浅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嘴裡鼓鼓的,手裡拽着林延潮的衣服,一直摇头。 “浅浅,放手,你放心,我我就远远地看好,不掺合行了吧!” 林浅浅见林延潮露出正色,知拗不過他当下道:“那你答应我,不能有事。村裡人打架了,你就跑回来,别看着!” “嗯。嗯。知道了。”林延潮心不在焉地匆匆答应后,就跑出门去。 “潮哥,小心点!”林浅浅追在后面說道,眼底满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