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有問題 作者:未知 恋爱中的男女总是痴缠的。這种痴缠不单单在两人腻在一起的时光体现,還体现在借来送往之中。 便比如每一次的约会后,男子大抵都会很绅士的主动将女子送回家,這便是一种痴缠。 而女子在临进家门时,一般也都会回眸一笑,或招手示意。再外向点的,多半還会送上個飞吻之类的,這也是一种痴缠。 对于這种痴缠,无论男女其实都乐在其中。這种乐,不分性别,不分国籍,同样,也不分时空。 便如苏默此刻,默默的目送着韩杏儿进门,也在等着韩杏儿斜倚门楣的那回眸一笑。 這個不用特意教,就好像是人类天生就会的。到了那一刻,自然而然的下意识就会做出某些举动,如同早已千百遍排练好的剧本一样。 但是显然眼下這剧本又被篡改了。 苏默沒等到韩杏儿的回眸一笑。在韩杏儿轻快的脚步将要迈入门内的时候,有個人先一步站到了那裡。 是那個老杀……嗯,是韩老掌柜的,韩妞儿他爹,苏默未来的老丈人。 有這老头的出现,别說韩妞儿的回眸一笑了,估摸着要是被老头儿发现了苏默的身影,回身一棒多半是不吝奉上的。 虽然有些遗憾,但苏默并不会多幽怨,他又不是真的小年轻,情绪那么容易波动。 让他皱眉的,是远远看上去,韩家父女的状态好像不大对头。 或许是错觉,苏默觉得韩老头好像忽然老了许多。而韩杏儿那傻妞儿却颇有些惊惶的样子,连点暗示都顾不上给他,便小心的扶着老头进去了。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苏默站在原地,皱眉想着。听韩杏儿那傻妞儿說,今個儿韩老头似乎是去那田家坦白的。嗯,所谓坦白,自然便是韩杏儿为了脱身编造的和自己的奸情。 据韩杏儿說,听他老爹的意思,這事儿一旦向田家坦承后,這纳妾的事儿肯定是黄了,倒霉的估摸就是他苏家父子了。至于韩老头父女,后果就是丢人。 不過,就眼前這一幕看来,或许韩老头的预估有些不靠谱啊。看来今個儿田家一行,对韩家父女来說,不单单是丢人那么简单。 只是其中究竟是什么情况,苏默一时也猜不到。這会儿以他的身份,自然也不可能跑過去问。 思来想去,只能先将此事压下,待找机会去问问那傻妞儿就知道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接纳韩杏儿,那她就是自個儿的女人。自個儿的女人有了难处,他作为男人,是一定要为他女人出头的。一切,就等问明情况再說。 田家虽說是当地大户,但也仅仅是個大户不是? 有說大明朝地方官府,往往会被当地豪绅大户干政,施政深受掣肘。甚至若不能得到地方乡绅的支持,连官都难以做下去。 对此,苏默相信,但也不是全信。大明开朝时的沈万三又如何?富可敌国啊,够大了吧,最后還不是被老朱砍了脑袋去。 說到家,還是一個力量对等不对等的問題。之所以有地方士绅掣肘地方官府,那是指的那些在朝中有势力有背景的士绅。 這种有背景的士绅,多半是祖上或者长辈在朝为官,然后枝延芊蔓的形成一個共同的利益体,那才能有影响当地施政的能量。 而這個田家呢?只不過是個富户,家中并沒什么做官的背景。唯有那個田钰有個秀才身份,据說被人赏识,得了来年入国子监的资格。 国子监厉害嗎?秀才了不起嗎? 答案是肯定的。 不過看分对谁。大明朝在永乐之前,别說什么秀才,就是举人、进士的,又有哪個敢炸刺儿? 老朱那杀神就不用提了,什么剥皮萱草、腰斩凌迟的,文官杀的跟割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儿,都是论批次的。甚至一度杀的沒人了,直接从国子监裡拖监生上任办公。 以至于天下读书人对国子监是又爱又怕,爱的是进了国子监就有机会立马当官儿; 怕的是,這官儿可不知能不能当的安稳。一個不好,可就是掉脑袋的大祸。据說那时候好多官儿每天上朝,临出家门时都会安排好后事,上朝就跟就义似的。 想想那会儿,秀才?秀才算個蛋啊! 再說永乐大帝朱棣,那杀起读书人来也是毫不手软的。 建文时的黄子澄、齐泰、方孝孺,哪一個不是当世大儒,文名播于天下?结果如何,黄子澄和齐泰就不說了,只方孝孺,诛十族!十族啊! 也就是从仁宗起始,大明一朝痛杀文官的风气止住了。仁宗体胖,自幼身体不好,与战功赫赫、勇猛直追乃父的两個兄弟相比,军中武人的人脉支持实在太過薄弱。 面对着虎视眈眈,觊觎自己太子之位的這两個兄弟,他也只能依靠文官集团。 待到朱棣死后,仁宗登基,自然而然的,文官地位便水涨船高起来。 再之后,其子宣宗接位,与其父一脉相承,重用文官,最终堆出個仁宣之治的盛世。但也因此导致文官集团实力大涨,难以遏制。 好在之后几代帝王,一直到如今的孝宗,朝堂上多数时候正人居多,类似之后的严嵩之类的奸人难以立足,這才沒闹出大乱子来。 但是隐隐然的,如今的文官,已然有了和皇权对抗的苗头。這种实力的变迁,也从朝堂延续到了朝外。 有了秀才举人之类的功名的,身后必然会有某某座师、业师、同乡、同年的关系。這些关系千丝万缕,密如蛛網,终于使得網中每個人都自觉不自觉的借了這张大網的势,进而才有了所谓的地方官难为之說。 田家对外宣扬和依仗的,正是這种背景。 然而,世事非绝对! 這世间,终归会有种无形的规则限制。便如大家常玩的老虎、鸡、虫子、棒子的游戏一样,总是会有相克的。 朝堂上的文官大臣们相克的,是不同利益集团的对立和倾轧,還有宫裡内廷的牵制;非但如此,外部還有厂卫盯着,总是能保持個差不多的平衡。 而对朝外的這些個秀才举人之类的呢?克制他们的,其实也是他们所依赖的。那就是一個听上去很清贵的职位——提学。 提学,又名学政。正三品,唯有翰林院出身方可担任。其职责便是督察学官,掌教育科举事。并对各级生员,有考核稽查之权。 也就是說,他有削掉秀才或者举人功名的权利。而依大明律,身负功名的人,是享有豁免权的。一旦有秀才举人之类的犯了律法,必须先有提学官削掉其功名,各司才有权利对這些犯案之人进行审讯制裁。 所以說,秀才举人们最怕的,就是提学官了。而提学官只是最高一级,其下面各府有教授,县称教谕。 提学可削夺所有生员的功名,教授则对举人功名削夺有上报权,对秀才则可直接削夺。教谕是最下一级,便只针对秀才。 而苏默,恰恰正好认识一位教谕,這位教谕便是今日刚刚结识,并给其画出了老大一個饼的赵奉至。 田钰田秀才,很不巧,正好就归這位赵教谕管辖。 倘若田家规规矩矩的,苏默也不想凭空跟一個大户为敌。哪怕是出点钱财圆了对方的面子,苏默也是肯让步的。 但若是田家想出幺蛾子,依仗着他家田钰這個秀才身份搞事,那就說不得苏默要动用些手段了。 他相信,自己给赵奉至的印象還是不错的,更加上自己手中還有赵奉至急需的东西,真有事的话,理又在自己這边,赵奉至绝不会让自己有事。 而他苏默要是沒事,那田秀才可就有事了。 苏默之所以這般自信,也是源于手裡掌握的东西。這些东西,别說是赵奉至区区教谕,就算是提学大宗师知道了,也定会重视异常的。 而苏默早早就打算好了,這些东西,必然是要捅出去的。赵奉至就是他名达天听的通道,他日间所言所为,也都是为這個目的打伏笔的。 田家,田钰,嘿嘿,但愿你们别来招惹我。苏默微微眯起眼,眼中一抹寒光闪過,冷笑着想到。 待到再次进了家门,天色已然彻底黑了下来。屋中昏黄的烛火下,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几個小菜和一碟馒头。 苏宏端坐椅上,似乎還是有些怔神,听到门响扭头见苏默进来,這才哈哈一笑,道:“快来,今個儿发了利是,你我父子也庆祝一番。”說着,敲了敲桌子,指了指几個小菜。 苏默也笑,在门边净了手,在对案坐了,探手从怀裡摸出個油纸包,打开来却是两個油亮亮的酱蹄髈,冲苏宏一扬眉头道:“爹爹恁的小气,哪有孩儿這個实惠?” 苏宏瞅瞅桌上几個素菜,又再看看俩蹄髈,瞪了儿子一眼,沒好气道:“败家子,刚有点钱就显摆,烧包死你。吃饭!” 嘴上训斥着,脸上却带着笑容,递過来一双筷子。 苏默嘿嘿笑,探手又往怀裡摸,這次拿出来的却是個小竹筒,一头用红纸扣着,外面帮着草绳。 苏宏瞪大眼睛,用筷子指着苏默,“你…你你,你才多大,就想饮酒?” 苏默只笑不說话,起身取来两只碗,将竹筒打开,给碗裡添上。這一筒酒不過三四两,两只碗倒不满就沒了。给老爹倒了大半,自己碗裡只浅浅的留了一层,這才笑道:“爹即說是庆祝,怎可无酒?孩儿只意思意思,陪爹爹,爹爹多饮些。” 苏宏欲言又止,终是吐出口气,点点头,端起那碗。先是微闭着眼睛,深深嗅了嗅,這才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将嘴紧紧闭住,让那酒香在口腔裡沉淀。半响,才喉头一动,将酒水咽下。 “好酒!這是陈家的碗来香吧,为父還是三年前帮人写喜联饮過一回。香,真香。” 苏默抿了抿唇,无言的端起碗,向父亲一敬,小啜了一口。学着苏宏一样品了品,咽下,這才轻声道:“爹爹喜歡,以后大可畅饮。咱们,有钱了。” 苏宏看着儿子,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儿子虽然不肯读书,但总算是出息了,让他颇是老怀大慰。 点点头,提筷子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菜,又将蹄髈推過去,轻声道:“酒慢饮,多吃菜。” 苏默笑着谢了,将另一個蹄髈夹给苏宏,嘻嘻道:“爹也吃。今回可不用担心去說话了,吃点干的无妨。”這却是调侃那日早上的事儿了。 苏宏想起当日情形,不由的也是大笑,心中却满满的都是温馨喜悦。 初春的寒夜,屋外冷风凄寒,一门之隔的小屋内,却是暖意融融。父子二人你来我往,一口酒一口菜,只觉得平生之乐,未過于此时。 待到一人一個蹄髈捧着啃完,两人都觉得大饱。相对倚在椅子上消食儿,苏宏忽然道:“明日为父要出去一趟,你且安心在家编写新话本,莫要出门,以免生事。” 苏默一愣,问道:“爹爹要去哪裡?” 苏宏不答,沉默半响,目光似透過门扉,幽幽的道:“去寻個朋友,一個很久未见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