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心定 作者:未知 四海楼从未有過今日般盛况。哪怕算上京城的分店,算上头天开业之时也是這般。 不說整個两层楼全是灯火通明、管乐笙箫的,单只看门外那挤得排不开的车马便可见一斑。 孙胖子一头一脸的汗,身上衣衫从裡到外,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起先還觉得硬邦邦的不舒服,到了最后,却只觉得浑身散了架一般的疲乏,那衣衫的不适却是再沒半分感觉了。 今天一天的收益远远超出了往日,這等收入固然让孙胖子开心,但更让孙胖子开怀的,却是今日人脉的收获。 正如苏默评估的,孙胖子虽然也有些背景,但并非什么硬扎。這便让他十余年的苦心经营,始终难以真正的走近這個社会的上层。 商贾地位低下,重利而轻别离,這個理念深入人心,以至于那些真正的富家大户贵人们,从不曾真正正眼看過他。 但是今日,那些個往日难得一见的家主贵人们,谁见了他不是刻意堆出几分笑容来?更有甚者,主动過来拍着他肩头,一口气订下来年所有节庆之日的送宴。 孙四海知道,這些人看的其实不是他,而是人群中满面笑容、肩头上蹲着一只奇怪小鼠的少年。 正因为這個少年几次刻意的抬举,才让那些個贵人们矮下身段,堆满笑容来搭讪自己這個低贱的商贾。 那個少年凭借着過人的智慧、超绝的手段,一次又一次的出人意料,在众人還沒反应過来之前,忽然就那么一飞冲天,傲然潮头。 孙四海很庆幸,庆幸自己当日的那次决定。他觉得那是自己一生中最精明的一次投资。正是凭借着那一次投资,今日竟得到了如此的厚报。 孙四海庆幸之余,也发自内心的感激苏默。其实這些年来,他投资的人又何止苏默一人?然而因而真正回报与他的,却只有苏默一人。所以,他深深的感激着。 接過特意让人煮好的醒酒汤,又加了一小碟焖的稀烂醇香的牛肉,孙四海亲自托着,送到刚躲到一边小间裡的苏默身前。 “公子,海煮了些汤水,最是解酒养身,這可是我孙氏祖辈传下来的秘方,公子稍进些试试。”他笑眯眯的放下托盘,亲自取了小碗装了,双手捧给苏默。 苏默喝的有些多了,是真的多了,头晕晕的,方才好容易脱身出来,找到茅厕放水,又扣嗓子好一通吐,這才感觉好些了。回来后却是不敢再往厅裡去,便就悄沒声的溜进這個小间喘口气儿。 后世曾看過很多记载,都說古代酒水低劣,不但口感差,也几乎沒什么度数。要不然,来不来的就几斤几斤的上,来不来的就蹦出個什么十碗八碗的? 所以苏默觉得,以后世自己一斤白酒的量,不說一人干翻全场吧,至少打上几個回合還是沒問題的。 于是,他悲剧了。 谁說的古代酒沒度数的?苏默发誓,要是能回去后世,第一件事就是抓住這丫的,然后把丫的按酒缸裡泡上三天。 他喵的,這大明的酒,口感淡些是沒错,可那度数绝对不低啊。 其实他沒弄清楚,所谓的古代酒度数低,說的古代大多是指的唐代之前。 自唐代伊始,有名号的烈酒便有三勒浆了。更不用說,经了经济发展爆发的宋朝。及到這大明,酒水的酿制已然极为成熟了。他拿着唐之前的记录比照大明,不中招才叫一個怪呢。 曳斜着眼前這碗汤,清光中漂着几丝翠绿,一种鲜香醇和的气味飘過,胃中便已然有些舒畅起来。 伸手接過碗,只顾得上冲孙四海点点头,便用瓷勺一口一口的往嘴中送去。及到最后,稍稍不烫了,更是干脆举碗一饮而尽,而后才长出一口大气。 额头一阵细密的汗水冒出,肚中暖意翻涌,那酒意便顿时去了大半。 “好汤!”苏默长长打了個饱嗝,由衷的赞叹了一句,随即笑着看向孙四海道:“老孙,有心了,谢谢。” 孙四海受宠若惊,微微弯腰道:“当不得公子谢,却是海当谢公子抬举才是。” 苏默這才发觉他的称呼和自称都有了变化。来了這大明时空這么久,虽然仍是了解的不多,但对于某些特定的称呼之类的,他還是有了些大概的了解的。 像孙四海這样,直接称呼自己公子,而不是连带姓氏,而自称又是直接己名的,其实就是一种委婉的投入门下的意思了。 這就被主公了?苏默觉得有些玄幻了。 這是個等级制度严苛到发指的时代,各個阶层都自觉不自觉的安守着自己的本分。 苏默出身贫寒之家,身后沒任何背景,沒有半丝著名姓氏的沉淀。甚至相对于孙四海這种富商来說,最多也不過就是個平等罢了。要說苏默自己那读书人的身份,别扯了,连個秀才都不是,算個屁的读书人啊? 秀才见了官才可不跪,他一個小小的蒙童,只要沒考中秀才,說到家仍是個屁民! 這种情况下,孙四海竟流露出投入门下之意,苏默能不觉得玄幻嗎? 不說别個,就說外面那帮子人,别看一個两個都喝的晕乎乎的,可见哪一個乱了等级的? 该和谁一起称兄道弟,能和谁人拍肩勾背,那都是有计较的。就算喝的尿崩了,也绝不会冒出個乡绅去勾着庞士言的肩膀,大着舌头喊一声兄弟那种奇葩事儿的。 官就是官,民就是民。哪怕就算是张越那种身份的,他可以绷着脸面,拿捏着身架,却绝不会在明面上跟庞士言塌台。這是一种潜规则,封建社会的潜规则。 有人說了,主角嘛,当然有王八之气了。 苏默从不会贬低自己,但也绝不会自大。他觉得王八之气這种近乎于神器的高档货,离得他实在有些遥远,至少现在是這样。 所以,在他察觉了孙四海的转变后,先是怔了怔,随即淡淡一笑道:“老孙,别整幺蛾子。說吧,为啥?” 孙四海也笑了,同时,心中也莫名的松了口气儿。沒直接答话,先转過身坐下,将那盘牛肉端起来,举到多多面前。 多多两眼放光,鼻头急剧的颤动几下,却先偏過头去看苏默。不是它多么通人性,知道先去征求苏默這個主人的意见。而是基于动物的本能,它只相信苏默。对于它能感觉出的外人,唯有苏默点头允许的,它才会觉得安全。 苏默笑着接過小碟,多多顿时大喜,两只前爪忙不迭的拖起一片,大口的嚼了起来。 “便如公子這只小鼠。”孙四海微笑着指着大嚼的多多,“信任,一种直觉的信任。” 看着苏默望着他不接话,孙四海也不在意,自顾接着道:“海如今年過不惑,经過的人见過的人不知凡几,但是从沒有一人,能如公子這般…….這般……” 他說到這儿,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形容,不由吞吐起来。 苏默微微一笑,道:“离奇?” 孙四海一怔,随即摇头笑道:“也不能說离奇。总之,是一种奇特吧。对,就是奇特。海觉得,公子与所有人都不同,但具体哪裡不同,却又說不出来。海只是有种直觉,今时今日或许公子還不行,但总有一日能行的,而且可能這個時間不用太长。海是個商人,商人最善投资。海觉得,倘若不能趁着今时今日先一步投资,或许到了可以的那一天,海却不行了。呵呵,且看吧,或是对了或是错了,不是嗎?” 他最后自嘲式的笑了两声,做了结语。 苏默就明白了,這是個有着敏锐直觉的老狐狸。他并沒有直接說什么投入门下,但却用這种模糊,或者說不言而喻的方式,先一步给自己占了個坑。 那句且看吧,其实就是說走着瞧,若是苏某人真如他孙四海直觉的那样,那理所当然的就是投入门下了。但若不是,大家哈哈一笑,该如何還是如何,也不妨碍什么。 狡猾嗎?是的,很狡猾。但是却并沒引起苏默的反感,反倒是因其的坦白而生出多几分的好感。 古人的智慧啊。 苏默暗暗的感叹。微微闭眼想了一会儿,睁开眼笑道:“帮我留意下消息吧。各种消息,武清的,還有京城的,或者任何能听到、接触到的消息。不用刻意,嗯,就這样。” 既然挑明了大家都是利用,那必然是双方的。孙四海可以模糊着取巧弄個先机,那苏默此刻提出一些要求也便是情理之中。毕竟,不论如何模糊如何取巧,主次始终是分明的。 做为一個后世人,苏默自然明白信息的作用。不管他今后怎么做,要做什么,多掌握些信息就多一些底气。酒馆茶肆這类地方,是收集信息最佳的所在,既然有了這個机会,苏默自然要把握住。 孙四海点点头,笑着道:“好,每月中、末两次可以嗎?” 苏默微微颔首,孙四海就不再多說,又取過碗来盛了碗汤,道:“公子再用一碗吧,对身子有好吃。用過這碗,歇息下再出去。外面,海让人照应着。”說罢,起身行了一礼,转身出去,帮苏默将门关好。 苏默端着碗慢慢喝着,一边理顺今日的信息。意外的收获了孙四海這條线,让他对原本有些随性的目标,忽然多出几分明悟。 意外来到這大明时空,他苏默究竟要做些什么?或者說,想要达到哪种程度?即便是单纯的生活,也该有個质量的高中低档次的度吧。 之前他百般算计,又是剽窃诗词又是弄教育制度的,当时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想要保证自己的生活,就必须有所依持。那么,在這個学而优则仕的时代,既不想入仕为官,就必须在文的方面有所建树。 但是究竟建树到什么程度?建树完了又该怎么样,其实他完全是沒去想明白的。 包括他如今在做的這些事儿,目的就是赚钱。那赚到多少钱就行了?赚到了后再如何做?做什么?這些,在方才忽然的触动下,猛然就那么清晰起来,让他不得不认真思索起来。 跟后世比起来,這個古代的大明是自由的。但是這种自由,却是伴随着极大的危险的。 后世之所以感觉不那么自由,是因为相对健全的法制限制。這种限制不单单是普通人,也在某种最大可能的程度上限制了上层阶级。所以,虽然后世时不时听說某种黑暗某种迫害之类的时有发生,相对来說,仍仅是限于個例。 但是在這個大明呢?单只韩杏儿父女這一桩事儿,就可见一斑了。他刚来這裡就亲身经历了,這种概率比之后世,甚至让他有种恐惧的感觉。 那么,他就算有了些文方面的建树,也赚到了相对足够的财富,如何能保证可以安心的享用呢? 不去做官,就在权势上失去了最大限度的一层保护;单纯借势,這种势能借多久?能为他提供多大程度的保护? 便如這小小的武清县。庞士言這個县令眼前看来,已然被他忽悠瘸了,甚至可以說都能掌控了吧?但是這位一县之尊,真正在面对危机时,甚至连他自己能不能保全都难說的很,那又如何绝对保证他苏默的安全? 知微见著,以小见大。一县如此,延展开来,一府一道呢?放眼整個大明呢? 他苏默难道一生都甘于只窝在這小小的武清县?那么,当他踏出武清县的时候,又何以依持? 或者有人說了,大明多少平头百姓,别人活得,你就活不得?苏默却知道,他可能真的就活不得。 且不說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這话。单单一個早把自由和人权深入了骨子裡的后世人理念,就很难让他如同這個年月的百姓那样,去任由欺侮、任人鱼肉。更不用說,或许他将面对更残酷的欺压,比如人家针对他的老父,针对他的妻儿。 便如韩杏儿一事儿,放在一個古人身上,或许就认命的忍了。韩老爹不就是认命了?甚至一度连韩杏儿自己都认了。但是苏默不肯,他想都不想的直接選擇了抗争。 那种生活,他忍不了! 或者干脆推翻前言,去做官。且不說他能不能幸运的考中,然后一步步的踏入官场。就算一切顺利,顶着主角光环当了官儿,但以他的性子,他這官儿能做多久?只怕想要的保障沒得来,先一步西牌楼下脑袋切了才是正经。 长长吐出口气,苏默头疼的揉了揉脑门,只觉得忽然好苦涩。穿越小說裡的诸般臆想,仔细推论后才发现,那真的是臆想。不說百分百做不到吧,却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 耳旁多多发出一阵叽叽声,扭头看去,却见小家伙瞪着他手中那碗汤,眼中满是好奇和跃跃欲试的神气。 心中莫名的一松,笑骂一声,将那碗放在桌上,伸手拎起這家伙放到桌上,笑骂道:“吃货,吃吧吃吧。” 多多大喜,往前蹭两步,忽然又停下,转身蹭蹭蹭蹦上他肩头,用大尾巴使劲蹭了蹭苏默脸颊,着实讨好谄媚一番,這才一溜烟跑了下来,趴到碗边,吧唧吧唧喝了起来。 喝两口,抬起头吧嗒吧嗒嘴,似乎在品味一番,然后又再趴了上去,继续吧唧起来。 看着這小家伙沒心沒肺的憨样,苏默忽然觉得好羡慕。顶你個肺的!难不成自己连只鼯鼠都比不上? 前路不通,有山石阻挡,那便打通就是,打不通总能绕過去;有大河阻隔,那便修桥過去。修不了桥大可造船而渡,再不行抱根木头也总能漂過去吧?自己堂堂一個后世大学生,高学历的人民教师,单只靠着超越這個时代的资讯和知识,难不成真找不到活路? 想到這儿,他心中猛然焕发出一种冲劲儿。两手使劲搓了搓脸,将最后一点酒意消除,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如先前般且走着看的近期目标继续,但长远的打算也要开始着手安排。 大明很大,世界很大。在這個时空,比着后世更广阔的天地,足够他去辗转腾挪。 他站起身来,眼中满满的全是战意。多多敏锐的察觉到主人的变化,四爪齐动,一溜烟的窜上肩头,大尾巴来回蹭了几下,歪着头看他,似是问询着。 苏默哈哈大笑一声,伸手狠狠的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多多,哥带你去开创世界!我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