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次日,胤礽又在康熙身边瞧见了乌希哈。
“保成,快来!”
胤礽走近,发现康熙与乌希哈正在看一幅画,画上是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在扑蝶。小姑娘的眉目间与乌希哈有些貌似。
胤礽若有所觉,果然听康熙說:“沒想到你皇额娘未出阁时還留下這么一副画。”
乌希哈笑着回:“臣女从小便听身边人說自己与姐姐长得像,這两年渐渐长大,听得更多了。臣女从长辈口中知道了许多關於姐姐的事,十分好奇。
“前些日子家中整理旧物,臣女从阿玛的遗藏裡翻出了這幅画。听家中老人說,画的是姐姐。正巧皇上要来木兰围猎。臣女便带在身上,想着皇上若是得知,恐会想看一看。
“据說這画是姐姐自己画的。画出来后又觉得不满意,便扔在一边。還是阿玛舍不得,收了起来,放在箱子底。大概是年代久了,阿玛自個儿都忘了。”
康熙失笑:“是你姐姐的笔触,你說的這事也是你姐姐干得出来的。她确实喜歡作自画像。不過每回画完又觉得不好意思,总說不满意,不肯留。朕想要一副,她都不给。”
胤礽瞅着眼前闲聊的一男一女,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在奔腾。
见胤礽兴致不太高,康熙挥退乌希哈,将画卷起来塞给他:“你不是总說沒见過你皇额娘,不晓得她长什么模样嗎?這個既是你皇额娘亲手所作,留着也可做個念想。”
不论乌希哈什么心思,画是沒有错的,更何况這是他皇额娘所作。
胤礽郑重点头:“儿臣定好好收藏。”
康熙失笑,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朝胤礽招手。等胤礽落座,才抚摸着他的头问:“保成是不是不喜歡她?”
胤礽想了想摇头:“儿臣除外祖去世时曾见過七姨母一面外,与她素无来往,谈不上喜歡不喜歡。儿臣只是瞧她长得与皇额娘相似,汗阿玛昨日刚见她便失了态,有些担心。”
康熙怔愣。
胤礽又道:“汗阿玛已经有些时日沒提起皇额娘了。儿臣虽然心裡有点小小的遗憾,却更高兴。因为不提皇额娘的這些日子裡,汗阿玛過得很开心。乌库妈妈总說,人活着要向前看。逝者不可追。儿臣希望汗阿玛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
“儿臣觉得,皇额娘肯定希望汗阿玛能记得她。但她想要的是汗阿玛记住那些欢快的时光,而不是每每提起她,只余哀伤。若是如此,皇额娘怕是宁可您忘了她。”
康熙沉默良久,苦笑說:“你說得对。倒是朕着相了。”
他摇了摇头:“保成是担心朕看见乌希哈想到你皇额娘会难過?”
“嗯。”
康熙一叹:“保成!還记得你乌库**话嗎?這世上不会有两個一模一样的人。朕心裡明白,她即便再像,也不是你皇额娘。你皇额娘十二岁便嫁给朕,在家时虽学了些骑射,却马马虎虎,還是进宫后朕手把手教的。
“当年,朕带她去打猎,遇到一只熊。她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可沒有乌希哈這样的英勇。但是你皇额娘即便再害怕,也坚定地挡在朕面前,還哆嗦着让朕快走。”
說到此,康熙眼角眉梢全是笑意,末了,他看着胤礽,神色严肃,语气郑重:“保成,你记住了!她不是你皇额娘,也永远做不了你皇额娘!”
胤礽:???
回帐后,胤礽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過来康熙的意思。
康熙不是全然不知乌希哈的心思,相反,他清楚得很。但于他而言,這也不過是一個女人想要嫁给他而已,還是個年轻美貌的女人。他身为帝王,后宫佳丽三千。虽不缺女人,却也无所谓多纳一個。横竖也就是安置個宫殿养起来罢了。他又不是养不起。
乌希哈长得像赫舍裡。赫舍裡已逝,康熙再也见不到了。乌希哈的出现,可以让他时不时瞧一瞧赫舍裡的样貌。画像终究不如真人。康熙有时候也会害怕自己哪天会忘了赫舍裡长什么模样。
但他更清楚,乌希哈不是赫舍裡。他们是不一样的。所以他心裡有條界限。
說白了,他就是把乌希哈当個工具人,高兴了给点脸面宠一宠、逗一逗,不高兴了,扔一边就成。在康熙看来,简直完美!
胤礽在担心乌希哈這個“替身”上位的同时。岂不知康熙更担心胤礽因着乌希哈的样貌与其亲近,甚至将其当成“额娘”。
与康熙而言,样貌再像,性子是不同的。他与赫舍裡年少夫妻,一路互相扶持走来,对赫舍裡自是有一定的了解。乌希哈想学元后,学得了形,学不了神。康熙一眼就能看出,绝不会混淆。
但胤礽不同。他从沒见過元后,对赫舍裡所有的了解都是从他人的口中,认知不够深刻,难免被人钻空子。再說哪有孩子不渴望母亲疼爱的。胤礽更是如此。
康熙愿意留着乌希哈逗趣,不代表他愿意看到胤礽将其当成“另一個额娘”。這是康熙不能容忍的。赫舍裡的位子无人能够取代,不仅是在他心裡,胤礽心裡也一样!這才会对胤礽耳提面命。
对此,胤礽表示:槽多无口!
胤礽一边摇头一边同系统感慨:“看!這就是帝王!所以說,千万不要跟皇帝谈真爱!哎,我皇额娘也就是死得早。后世不都說嗎?但凡白月光,必须死得早。但凡朱砂痣,必须远走他方。”
太tm真理了!
胤礽嘴角抽搐,他汗阿玛這思维他是搞不懂的。不過一想,古代兄终弟及,姐死妹替的事情還少嗎?就他汗阿玛的后宫,好几对姐妹花。歷史上三個皇后,谁不是前一個死了,家裡再送另一個进宫?
所以,古人都這么喜歡搞替身文学?
系统啧啧感慨:
——宿主,說這话的时候先看看自己。你是太子,顺利登基的话,也是皇帝哦!
胤礽摊手:“所以啊!我也是不谈感情的!不要跟我谈感情!我就是你手裡一台用来强国的机器!强国机器莫得感情!”
系统:……好渣!
胤礽挑眉:“要爱情做什么?干事业它不香嗎?你沒见多少女人一碰爱情就变恋爱脑,多少男人一碰爱情就降智商嗎?我聪明的大脑不能被爱情腐蚀,卓越的智商更不能因爱情削减。情情爱爱皆是浮云,宏图霸业才是王道!”
系统:……艹!感觉更渣了!又自恋又渣!
胤礽:“但我至少渣得明明白白!”
系统:……你tm以为自己是洪世贤呢!
另一营帐内。
索额图正与法保吵架。面对索额图的指责,法保很是不忿:“三哥,我不過是帮乌希哈一把,怎么就成是在与太子作对了?你可不能给我扣這种帽子。我担不起!”
法保又是一哼:“三哥,你总說赫舍裡家已出了一個皇后,不必再送姑娘入宫。但皇家古往今来,姐妹共侍一夫的還少嗎?钮钴禄家也出了皇后,如今宫裡不照样有一位贵妃?他遏必隆的女儿可以。我們家怎么就不行?
“当年陛下除鳌拜的时候,遏必隆可是想左右逢源,两不得罪呢!咱们家才是坚定站在陛下這边的!乌希哈年岁也到了,就算沒有眼下這一出,也是要选秀的。既然早晚要入宫,为何不想办法给皇上留個印象,先占据一席之地?
“三哥,你别老是拿太子来吓唬我們。你总說太子聪慧。太子不小了,该懂的都懂。他既然聪慧,就明白枕头风的厉害。宫裡头有個自己人,不比沒有要强?本是双赢的事情,怎么到你嘴裡就变了味?”
索额图气急:“我說了一大堆,合着你全沒听进去!重点是赫舍裡家的姑娘要进宫嗎?重点是你们拿仁孝皇后做筏子!”
“什么做筏子不做筏子的,這怎么能是做筏子?二哥這帽子扣得是一個比一個严重。生怕压不死弟弟一样!這话若是传出去,弟弟還活不活?
“仁孝皇后本就是赫舍裡家的姑娘,是乌希哈的姐姐,這是事实。乌希哈长得像姐姐也是事实。既是事实,還不许人說了?是不是在三哥看来,乌希哈還得把脸毁了才行?”
一通歪理曲解,索额图气得肝疼。
法保冷哼了一声,睨了他一眼:“三哥,你同弟弟說句实话。不想让乌希哈入宫,真是太子的意思嗎?還是你的意思?”
索额图:???
“弟弟知道如今家中你官位最高,太子在宫裡,诸多不便,最容易接触到的便是你。因此這些年裡,你与太子最为亲厚,便是常泰常海這两個舅舅都要靠后。可你得了好处,也得想想我們啊!
“三哥,你扪心自问,以你目前得到的权势地位,多少是靠自身本事,多少是太子给予的!若是为太子制作玻璃座钟,研究牛痘杂交水稻的人是我們,替他鞍前马后的是我們。蹭着這些功劳,难道我們会比你差嗎?
“三哥去京中问问,如今谁不知道赫舍裡家的索额图大人,可谁知道赫舍裡家除了你,還有我們呢?三哥,咱们是亲兄弟。你不帮着也就算了。我們自個儿寻门路,你還跳出来阻止,安得什么心!难道只许你压着我們,不许我們出头嗎!”
“你……你……”索额图浑身颤抖,气得說不出话来。
他是有私心,侄子兄弟与儿子相比,当然是儿子排在前面。但他更明白独木难支的道理。若赫舍裡家只余他们這一房,其他人都顶不了门户,家族是长远不了的。因此,他从不吝啬于提携有本事的后辈。
然而他万万沒想到,便是如此,在法保眼裡,只要待遇沒跟他這一房齐平,竟都成了打压!
索额图双目赤红,一甩袖:“好!你既然這么想,就寻你的门路去!我不管了!”
他這头前脚刚走,乌希哈后脚就进来。
“六叔,三叔可是来兴师问罪的?”
法保嗤了一声,“问什么罪?我們有什么罪?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你入宫为妃有什么不好。偏他左一個道理,右一個道理。句句不离太子。說什么太子,我看分明是他在从中作梗!”
可即便嘴上說得硬气,還怼了索额图一顿,对太子的态度還是有几分担心的。法保蹙眉:“太子……”
乌希哈嘴角勾起:“六叔莫生气,太子才九岁,一直是皇上亲自教导。即便聪慧,也多表现在学业与朝堂上。对于后宫的弯弯绕绕,皇上恐不会教他。他不明白,再听了三叔的话,被其误导也是有的。”
法保深以为然。
乌希哈瞧了他一眼:“太子因着三叔,赫舍裡家其他人都有些看不上了。”
法保心头一梗,谁能想到当年不過是個小小庶子的索额图他日能平步青云?索额图本事大,能力强,把他们嫡出的都给比了下去不算,如今還巴着太子,处处挡在他们前头,這是想叫太子一点点疏远嫡脉嗎?
法保愤愤不平。
乌希哈叹道:“三叔在朝堂多有便利,這些年帮太子做了好几件大事。我們与太子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太子自然更信任三叔。好在太子年岁不算太大,還沒有完全被三叔笼络過去。等我入了宫,自会找机会与太子交好,同他說明其中关窍。”
法保怒气稍减,转头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皇上今日与我說了许多话,還說明天再召我。我觉得有戏。”
法保松了口气:“這就好。你多用点心,最好能在回京前定下名分。你是咱们赫舍裡家的姑娘,有這层家世在,入宫后位份不会低。但切记不可轻狂,宫裡比不得家中,你年纪還小,不用急着要子嗣。”
乌希哈眸光微微闪动,這是怕她有了亲儿子生出异心,与太子争锋嗎?不過她如今年岁确实小,本就沒打算太早要子嗣,因而对法保的交待一一应承。
“六叔說的我都明白。您的教诲我记住了。六叔放心,入宫后我一定谨言慎行。至于子嗣,咱们赫舍裡家有太子在,无需执着。我年纪小,生孩子风险大,我可不敢。我一定多多关心太子,与他打好关系。多跟他提及兄弟们与六叔。”
法保脸上笑意浮现。他愿意帮乌希哈,却从沒想過与太子作对。任由乌希哈借元后助力谋求圣心,是因为古往今来,姐死妹替者比比皆是,有捷径可走,为何不走?便是元后在世,也会帮扶姐妹。這实在算不得什么。
太子与乌希哈本就沒有矛盾,二者可相辅相成。太子能助乌希哈得宠,乌希哈地位攀高,圣眷渐浓,也可为太子效力,巩固父子感情。本就是双赢,沒毛病。
太子如今不明白,等大一些总会明白。可他担心乌希哈私心過重,年轻不知分寸,罔顾大局,才会故意敲打。如今见乌希哈知情识趣,回话正中他心,法保甚为满意。
此后数日,康熙天天宣召乌希哈伴驾說话。众人看在眼裡,大底也清楚宫裡又要多一位娘娘了。
不得不說,這场围猎,乌希哈成为了最大的受益人。除此之外,也就胤禔得了一把康熙曾用過的弓箭,然后再无脱颖而出者。围猎的气氛顿时削减下来。
陵光已经兴致缺缺,“什么时候回京?這裡不好玩。与其天天耗在這裡,我更愿意去工厂呆着。我們出来的时候,厂子已经大致建好,回去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胤礽莞尔:“不要急,围猎不会举行太久,過不了几日汗阿玛应该就会下令回銮了。”
陵光松了口气。
胤禛听闻,拉着胤礽說:“太子哥哥,我能把奔雷带回去吧?”
“奔雷?”
胤禛指了指身边的小马驹:“我给它新取的名字!”
胤礽恍然。這马是来木兰围场后,他专门带胤禛去挑的,非是京裡带出来。
“這名儿不错。一匹马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喜歡带着便是。”
胤祉赶紧举手:“我也要带!”
胤礽失笑:“你京中不是有马嗎?”
胤祉不服气:“有马就不能再要一匹了嗎?我听說大哥有好几匹马呢!”
“好好好!带!都带!”
得了许可,两人又欢欢喜喜摘青草去喂马了。胤禛仰着小脸问:“太子哥哥,听說再過一阵子,地上的草就都枯了。到时候马儿吃什么?”
“吃干草啊!”
“沒新鲜的青草吃了嗎?”
“沒有!”
胤禛十分心疼地抚摸着小马驹:“真可怜!不怕!沒有草,我喂肉给你吃。”
胤礽:……
看着喂草的胤禛,又看了看脚下的青草地,胤礽眼珠动了动,嘴角露出笑意。
三日后,胤礽听闻乌希哈伴驾一夜,至清晨方出帐。便知当是得了康熙宠幸。果然,当天上午就有旨意传出,命乌希哈入宫,特封为嫔。同时宣布起驾回京,却是在半路上得到消息,佟佳氏所生小格格病危了!
承乾宫。
佟佳氏顾不得仪态,紧紧拽着太医:“你给我說清楚,什么叫小格格不好了?什么叫我得提早准备?准备什么!小格格……”
佟佳氏喉头哽咽,她指着摇篮中的婴儿,泪如雨下。
“我的小格格還在這呢。她還在這呢。你瞅瞅,你摸摸,她還有气儿,還有心跳的!你给我治,你倒是给我治啊!”
太医无奈,只能跪地請罪。
太医不是神仙,可以治疾病,却不能断生死。
但佟佳氏接受不了。
“庸医!全是一群庸医!本宫命令你们赶紧治好小格格!要是治不了,本宫让皇上砍了你们的脑袋!”
太医未动,佟佳氏揪住他的衣领:“你是聋子嗎?沒听到嗎?本宫让你赶紧医治小格格!”
“臣……臣无能。若娘娘执意用药,臣可以开方子,只是小格格太小,如今病情加重,已是咽不下去了。”
佟佳氏浑身一震,面色大白,摇摇欲坠。
春莺于心不忍,搀扶住她,吩咐太医說:“大人先开方子吧。至于小格格咽不咽得下去,总得试一试。”
太医如蒙大赦,赶紧溜出去。佟佳氏趴在摇篮旁,“春莺,他们骗我是不是?小格格明明好好的,她只是睡着了对不对?你看,她是有气儿的,有心跳的。她還活着呢,她怎么就沒得救了!她……”
佟佳氏抓着春莺的手去探小格格的鼻息,這一探,竟是怔住,心头一梗晕了過去。
再次醒来,只见承乾宫上下一片哀色。
佟佳氏翻身下床,一边往侧殿跑,一边问春莺:“小格格呢?我的小沅儿呢?春莺,春莺!”
小沅儿是佟佳氏为小格格取的乳名,音同“元”。乃因這是她与康熙第一個孩子。佟佳氏对其寄予厚望。
春莺哭道:“娘娘节哀,小格格……小格格已经去了。”
佟佳氏面色惨白,双唇颤抖:“不会的。不可能的。小格格不会死的。”
她冲上前,一把将小格格从摇篮中抱入怀裡:“我的小沅儿還活着,她不会死的。不会的!小沅儿乖,别怕。额娘在,额娘抱着你。宝宝乖乖,睡睡觉觉。”
佟佳氏轻声唱着曲儿,一唱就是一個时辰。谁也不让靠近,仿佛只要别人不提,只要小格格還在她怀裡,人就還在一般。
春莺上前劝說:“娘娘,小格格身体已经凉了,您……”
“住嘴!谁也别想抢走本宫的小沅儿!”
转头接着唱歌哄孩子。
春莺捂着嘴低哭,除了陪着别无他法。
不知過了多久,外头太监回禀:“德妃娘娘過来看望。”
眼见佟佳氏這副模样,春莺只能抹去眼泪說:“你同德妃娘娘說,娘娘伤心過度,不见外人。多谢她的好意,請她先回去吧。”
太监领命走了。春莺回头,对上佟佳氏冷厉的双眸。
“好意?德妃的好意?”
那目光如同阴冷的毒蛇在身上游走。春莺浑身发颤:“娘……娘娘?”
佟佳氏收回视线,一点点站起来,慢慢将小格格放回摇篮,“听說昨日德妃来承乾宫看望,走的时候在院子裡遇见了小沅儿的乳母,還同她說了几句话?”
“是。德妃问小格格可好,吃得怎么样,皆是客气之言。”
“客气?”
佟佳氏握紧双拳,眼中恨意滔天!
“去将东珠叫過来。”
东珠是佟佳氏娘家送进来的,会医术,懂香料。佟佳氏家中本是顾虑宫中波云诡谲,妃嫔们争宠相斗的手段多,特意培养出来给佟佳氏,帮其防身的。這几個月佟佳氏怀孕,也多亏东珠的照料。
东珠一来,佟佳氏便道:“好好查查小格格身边的东西。還有几位乳母,一针一线全都看仔细了。”
這话說得咬字极重,仿佛从牙缝裡蹦出来。
东珠大惊,莫非小格格之死是有人做手脚?东珠心头一紧,這些日子她时常有在小格格身边走动,若真出了不妥之物,便是她的失职!
带着疑惑,东珠搜捡的更为仔细。乳母被春莺早早带到别处着人看管起来。几人的衣物饰品,房间的角角落落皆沒放過。裡裡外外查了许多遍,东珠摇头:“娘娘,沒发现不对之处。想来是老天不忍小格格在凡间受苦,特意将她接回去了。”
佟佳氏一愣,双眼血红,“你确定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奴婢自学医起,重点便不是诊脉开方,而是辨认药材与其他害人之物,以及如何替人保养身体。
“若论诊脉看病,奴婢或许有错漏。但对于用作害人使出的诡谲手段,奴婢极为敏感,只需一点点味道,奴婢就能嗅出来。小格格身边确实沒有這些东西。”
佟佳氏冲上去掐住东珠的脖子,恶狠狠看着她:“沒有?怎么会沒有?若是沒有,本宫的小沅儿怎么会死!”
东珠不言,心裡叹了口气。小格格出生的时候就不太好,這些日子养得艰辛。活不成也不奇怪。但這话东珠不敢对佟佳氏說。
眼见佟佳氏手下越来越用力,好像要掐死东珠一般。春莺唬了一跳,赶紧上前阻止:“娘娘,娘娘您冷静点!小格格已经去了,我們還是早点让她入土为安吧。”
佟佳氏甩开东珠,转头看着春莺大吼:“本宫的小沅儿死得這么惨,害她的人還沒抓住,你让本宫将她入土为安?她能安嗎?”
“可是……可是东珠查了,沒有問題。娘娘,或许……”
“沒有或许!是德妃,一定是她。”佟佳氏紧紧握着双拳,指甲嵌进肉裡,血一点点滴下来。
春莺惊呼:“娘娘,您受伤了!娘娘,赶紧放手,奴婢替你擦药。”
佟佳氏恍若未觉:“本宫這点伤跟小沅儿受的罪比起来算得了什么。春莺,是德妃。就算沒有证据,可本宫知道是她。”
春莺张着嘴,不知该如何說。主子這模样,显然已经陷入癫狂,一门心思认准了德妃。
佟佳氏咬牙:“小沅儿是出生羸弱沒错,可這些日子,我处处注意,处处小心。小沅儿虽一直病弱,却沒有危及生命。是在德妃来承乾宫看望過两回后,小沅儿才忽然病重,呛咳不止,呼吸不畅的。不是她,是谁?”
虽是如此,但小孩子病情反复,突然危重的比比皆知,如何能只凭這個就断定是德妃?
春莺嘴唇蠕动,终是道:“德妃来看望這两回,都只见了娘娘,沒见到小格格。便是素日裡伺候小格格的人,也就昨日与其中一位乳母打了個照面。”
佟佳氏完全听不进去:“這便是她的厉害之处!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但一定是她做的手脚。”
春莺与东珠对视,东珠摇头,春莺低眉,不再多言,眼底全是担心。小格格已经去了,娘娘若钻了牛角尖,一门心思对付德妃,沒有任何证据,德妃岂是任人欺负的?到时候闹到皇上面前,吃亏的還是娘娘。
佟佳氏却是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小沅儿大仇未报,本宫不能倒。”
她擦掉眼泪,吩咐东珠:“你记住了,今天本宫沒让你查過小格格身边的东西。”
东珠:???
佟佳氏挥手:“下去吧。”
东珠退后,佟佳氏看向春莺:“皇上到哪裡了?”
“根据下面人回禀,皇上得到小格格病危的消息,便开始赶路了,算一算,应当最迟今晚便能到。”
佟佳氏神色闪了闪,“好。你去找一株香雪兰来。”
香雪兰是一种花卉,乃是早些年洋人传进来的。因其花香清幽似兰而得此名。
春莺:“香雪兰?娘娘,這是闰六月,香雪兰差不多都已经谢了。”
佟佳氏一愣,“哦,我忘了,竟沒想到這一层。但香雪兰制的香料香水总是有的。你寻一些来,悄悄的,别让人知道。”
春莺十分惊愕:“娘娘对香雪兰過敏,要這东西做什么?”
佟佳氏勾起一抹笑意:“你去便是。”
春莺看着佟佳氏的笑容,只觉得瘆得慌。她脑子裡忽然浮现一种猜想,隐约明白過来佟佳氏的算计,心头一紧,眼中满是惊恐。娘娘的胆子也太大了。
若是……若是成功了還好;若是不成功,反而被人将一军,到时候可怎么收场!
圣驾回京之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刚入宫,便听到小格格夭折的消息,康熙连衣服都沒换,直接往承乾宫去。
彼时,佟佳氏脸上的泪早就流干了,正靠在床上,双眼呆滞,形容憔悴,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宛如一個死人。见到康熙进来,眸中才有了一点点光亮,仿佛有了那么一丝生气。
“皇上。”她伸出手,似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康熙握住,她便顺势投入其怀中,“皇上,小格格……我們的小格格沒了!”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康熙悲从中来:“朕知道了。是朕来迟了。”
“是啊,您来迟了。您怎么這么晚才来。”佟佳氏再次嚎啕大哭,“您知道嗎?沅儿這一日一夜有多辛苦。
“她努力撑着,撑着……想要见阿玛最后一面,却始终等不来您。她……她撑不住了。她走了,她就這么走了。她怎么能這么狠心,直接丢下我這個额娘。她怎么不把我也一起带走!”
哭声悲切,听者伤心,闻者流泪。便是不相干的奴才尚且如此,更何况孩子的父亲呢。
康熙被她說得一颗心揪着揪着疼,“是朕的错。都是朕的错!早知如此,朕便不该走。”
佟佳氏摇头:“小格格虽弱,可前些日子還好好的。她明明好好的,谁知后来竟……”
话至一半,哽咽难当,泣不成声。
“是臣妾不好。臣妾对不住她。若不是臣妾身体不好,又怎会提前发动,让她生下来便带了弱症。”
康熙叹息:“是咱们跟沅儿沒有父女母女的缘分。你别太伤心了。你如今還沒出月子,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等身体好了,孩子還会有的。說不定沅儿知道你的心,愿意再投胎過来呢?”
這就是父亲与母亲的区别。康熙的孩子多,儿子女儿都有一大堆。虽然难過,却不至于過不去。可于佟佳氏而言,這是她唯一的女儿,自是痛彻心扉,恨不能把心都挖了去给她。
因此,佟佳氏只是摇头,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忽然,春莺惊叫一声:“娘娘,你的手!你手上……”
康熙低头瞧去,但见佟佳氏手上几個零星的红点。佟佳氏将袖子往上一捋,胳膊上更多。
佟佳氏一时忘了哭泣,怔怔道:“怎么会這样?”
康熙忙让人請太医。太医诊治后說:“娘娘這是痒疹。這世上有些人会对一部分东西過敏,碰不得,一碰便会出现這种症状。娘娘以前可有出现過?”
春莺点头:“出现過的。娘娘自小便受不得香雪兰的刺激,闻不了香雪兰的香味,也吃不了用香雪兰做的吃食。”
太医点头:“這便是了。”
春莺皱眉:“可是娘娘因小时候遭了几次罪,长大后尤为小心,从不碰香雪兰。好在香雪兰非是随处可见。
“宫裡虽有,却很稀少。承乾宫更是不许种的。甚至香雪兰盛开的时候,娘娘都尽量不出门。更何况现在香雪兰都谢了。”
太医一愣,“那香料中可有?”
春莺摇头:“沒有的。不說香料了。便是娘娘素日裡熏衣物用的,都特别嘱咐不可有香雪兰。承乾宫上来,不论主子還是奴才,对香雪兰都是杜绝的。
“再說,娘娘正在坐月子,不說宫门了,便是自個儿的寝殿都不出。最多去侧殿看看小格格。要到哪裡去碰香雪兰?”
太医犯了难:“娘娘可還有对别的东西過敏過?”
佟佳氏否定:“除香雪兰外,不曾。”
“這便不好办了。娘娘身上的痒疹刚发出来不久,沒什么大碍。臣开副方子,吃上两日就能好。但這過敏的源头還是得找到。
“若依旧是香雪兰也就罢了。這回许是不小心沾上的,往后多注意些便是。可若不是香雪兰,另添了一物,如果不找出来,往后遇上娘娘還会再犯。”
佟佳氏一怔。
春莺一颗心提了起来:“還会再犯?太医,娘娘以前遇上香雪兰,有时会起疹子,可有时不只疹子,還会咳嗽气喘。這回的症状算是轻的。若往后再遇上,会不会……”
太医点头:“每個人過敏的症状不同。便是同一個人,每次過敏时症状也可能会有区别。若再遇上,出现咳嗽气喘也不一定。”
佟佳氏大惊:“本宫七岁时因香雪兰犯病,差点沒挺過来。”
這下問題就更严重了,這可是会死人的!
康熙立即下令:“查!将承乾宫上上下下都查一遍,务必把這东西找出来!”
转而想到什么,将梁九功叫過来:“朕曾听惠安伯說過,他有個女儿在医术上极有天赋,比儿子都强。且這個女儿天生鼻子机灵,嗅觉十分敏锐。你去一趟,将她請過来。”
惠安伯便是刘太医,因牛痘之功得封一等伯,号惠安。
承乾宫开始了大搜索,奴才们一個個战战兢兢。便是胤禛都坐立不安。
虽說佟佳氏和康熙都沒把事情告诉他。可承乾宫這么大的阵仗,他想不知道都难。他有心想看看小妹妹,安慰安慰佟额娘。可前头气氛紧张,他不敢,身边的奴才们也都拘着他不许。
他除了呆在屋裡不出去添乱,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佟佳氏吃了熬好的药,疹子已经消退了许多。如今歪在康熙怀裡,已经不再哭泣,眼神一直追随着忙碌的刘家小姐,眸中晦暗不明。
半個时辰后,刘家小姐端着一套衣物神色凝重地走出来。
“启禀皇上,皇贵妃。臣女刚入宫向二位請安之时,曾闻到一丝香雪兰的香味。因太過浅显不敢确定,且皇上与皇贵妃靠得太近,也不知究竟是谁身上的。臣女便未曾說明。如今将承乾宫各处都闻了一遍,在小格格的摇篮裡又闻到了這种味道。
“香味并不多,很淡。臣女估摸着应该是沾上的時間久了,早已消散,只余残留的痕迹。若非是臣女的嗅觉与众不同,常人是闻不出来的。
“這般算来,臣女进来时闻到的味道该是娘娘的。许是娘娘照顾小格格的时候沾染上。因小格格身上的香味本就不浓,娘娘染上的就更淡了。以至于便是奴婢对自己的嗅觉足够自信,一恍惚的功夫也只以为是错觉。不過……”
刘家小姐话锋一转,将手中的衣物高举過头顶:“要說香味最重的地方是這個。”
佟佳氏蹙眉:“這是小格格奶娘昨日穿的。”
担心佟佳氏再染上香雪兰,加重痒疹,康熙命其坐在一边,独自起身凑上前,在衣服上嗅了嗅:“朕怎么沒闻到?”
刘家小姐莞尔:“陛下,娘娘說這衣服是奶娘昨日穿的,香味也该是昨日沾染上的。”
昨日到這会儿已過去一天多,常人自然早就闻不出来了。康熙有些惊讶,刘家這位姑娘的鼻子竟真有這么厉害?心底是有点不太相信的。
瞧见他面上的疑虑,刘家小姐說:“臣女听闻太医院中也有对药材味道敏锐的。香雪兰虽不是药,但都同嗅觉有关。皇上可传召他们過来。”
康熙深觉有理,命人把太医院几個嗅觉好的全叫了過来。担心有人不知道香雪兰是什么,其香味如何,又让人取了香雪兰制的香料做对比。
其中两個說沒闻到,一個說似乎有一点。另有一個說确实有淡淡的香雪兰味道,且和刘家小姐一样十分笃定。
春莺呢喃:“肯定是了。奴婢们已经把承乾宫翻了個底朝天,也不见异常之处,有的全是平日就存在的。若說是对這些产生過敏,這些东西以往就在,娘娘怎么沒事,偏偏今日出现痒疹?况且娘娘只对香雪兰有過症状。定是香雪兰无疑了。”
佟佳氏眉头深锁:“承乾宫哪裡来的香雪兰?這玩意可不便宜,不容易得到手。便是陛下,也知道我這毛病,素日裡来我這边,从不带有香雪兰味儿的东西。怎么可能……”
她腾一下站起来,似是想到什么,询问太医:“本宫听說過敏這种事,若父母有,孩子也可能会有。对嗎?”
“很多病症都带有家族遗传性。過敏与個人体质有关,而這类体质确实是会传给子女的。”
佟佳氏呼吸急促起来:“那……那小格格会不会也对香雪兰……”
“小格格還小,从未接触過香雪兰,臣不得而知。”
佟佳氏浑身颤抖,“但是小格格是昨日病情突然加重的。当时她便呛咳严重,面色潮红,呼吸不顺。本宫……本宫七岁那年不慎沾染上香雪兰,病情最严重的时候也是這样。”
康熙一惊,小格格的摇篮与乳母衣物上都发现有香雪兰的痕迹。按照刘家小姐所說味道的深浅,应该是乳母先沾染上,然后传给了小格格,小格格再传给了佟佳氏。若是如此,那小格格的死就不是因为病弱,而是香雪兰所致!
可承乾宫上下禁用香雪兰,這香雪兰从何而来?是意外,還是人为?
康熙脸色瞬间阴沉,怒道:“查!给朕仔细查!那位奶娘呢?梁九功,你带人去抓起来,亲自审问。朕要弄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九功心弦绷紧,谋害皇家血脉啊!事情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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