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今夜注定无眠。康熙干脆也不睡了,一边陪着佟佳氏,一边等审讯结果。佟佳氏本已止住的泪,再次落了下来。
“是我,都是我。我怎么偏偏就是這样的体质。别人都对香雪兰不過敏,怎么我就碰不得,累得沅儿也遗传了我的毛病。若不是這個毛病,小沅儿怎么会……都是我。都是因为我!”
佟佳氏仿佛无法接受這個事实,不停捶打着自己。康熙赶紧抓住她的双手:“這如何能怪你?你对小沅儿的疼爱谁不看在眼裡。有這样的毛病也不是你能控制的。這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乳母。身为皇家格格的乳母,竟然连這都不注意。”
后面两句语气极重,可见康熙的怒火。意外也罢,人为也好,总归乳母的過错逃不掉。若不是還得从她口中撬出事情真相,康熙恨不能现在就将人打杀了。
在康熙一声一声的宽慰下,佟佳氏总算平静下来。大概是本就還在月子中,身子沒恢复好,又历经丧女之痛,大受打击。如今不過是强撑着一口气,折腾了许久,佟佳氏到底撑不住,沉沉睡去。
康熙松了口气,从寝殿出来,转去侧殿。這裡四五個太医围在小格格的尸体旁。
审讯要有,可也得知道小格格的病症到底是不是香雪兰引起。
太医们看到康熙,连忙行礼。康熙摆手:“不必了,說正事。如何?可是因为香雪兰?”
几個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欲言又止。
康熙蹙眉:“到底如何?說话!”
最终還是院使出面回答:“禀皇上,小格格生病之时,微臣正陪圣驾在木兰回京的路上。发病当即的情况不得而知。
“但臣看了小格格的脉案,又听了几位给小格格诊治的大人所說情况,确实有娘娘提到的呛咳、呼吸不畅等症状。這些症状皆可能受香雪兰刺激引起,却非一定。”
康熙挑眉,很不满意:“什么意思?”
“便是說,此类症状并不特殊,香雪兰刺激可引起,其他也可。因此臣与众位大人反复检查商议,光凭這些不足以定论。”
院使是康熙的人,承乾宫闹成這样,刘太医的女儿都被半夜叫进来了。他怎会不知是为了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更不会胡乱說话,轻下结论。非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怎敢說就是香雪兰呢?
康熙脸色黑沉:“就沒有别的办法嗎?”
“也非是完全沒有,只是……”
“只是什么,但說无妨。”
院使道:“倘若皇上要個切实的结果,臣能想到的便只有刑部那一套。”
康熙怔住,刑部那一套?刑部勘验尸体,仵作是会解剖的。但小格格是皇家贵女,千金之躯啊!怪不得院正欲言又止,迟迟不肯說出来。
佟佳氏冲进来,挡在众人面前:“不行!”
康熙惊讶:“你不是睡了嗎?”
“小沅儿的事還沒個真相,臣妾就是睡下,又怎会睡得安稳。皇上,不可以。不能让他们伤了小沅儿的身体。”佟佳氏一边摇头,一边哭着恳求,“小沅儿這么小就沒了,已经够可怜。怎么還能让她死后遭這样的罪呢?這是嫌她生前受的罪還不够嗎?”
“皇上,我不许!谁要伤害小沅儿,除非从我的尸身上跨過去!”
佟佳氏十分激动,歇斯底裡。康熙一叹,倒也能理解她的反应。谁会愿意自己女儿死后還不得安宁,连個完整的尸体都沒有?小格格金尊玉贵,哪裡能用刑部那一套。
“好好好!我們不伤小沅儿!”康熙摇头,挥退太医:“罢了。”
太医们也是松了一口气,躬身退出去。
康熙将佟佳氏拉過来,扶着她回寝殿:“朕答应你便是。你放心,有朕在,沒人能动小格格一根汗毛。你快去休息,這裡有朕。朕一定会查個水落石出,给你、给死去的小沅儿一個交待。”
佟佳氏依偎着点头,眼眸低垂,遮掩下其中的暗芒。
模拟两可,无法确定才好。若真确定了,查出来不是香雪兰的問題,那她费尽心思做這么多事岂不功亏一篑?
第二日,梁九功的审讯终于出了结果。
“小格格身边一共有三位乳母,皆是满人,出身包衣。一個名叫伊尔哈。一個叫塔纳,一個叫布顺达。沾有香雪兰味道的衣物是布顺达的。奴才将三人分开审讯。布顺达不承认自己害了小格格,对衣物上有香雪兰味道的事表示毫不知情。
“奴才又问了承乾宫的宫人并娘娘身边几位得用的大宫女。她们都提到,因小格格自出生便羸弱,娘娘看得很紧,十分上心。三位乳母的一应吃食,皆是小厨房做的,每天都有东珠姑娘监督。穿的用的也是如此。”
佟佳氏点头:“确实。皇上也知道,臣妾好容易怀孕生下小沅儿,自是如珠如宝,紧张些也是有的。
“臣妾自己幼时便受過香雪兰的罪,知道這世上不只有人对香雪兰過敏,還有人会对杏花、桂花過敏,甚至吃不得鸡蛋牛羊奶的也不稀奇。沅儿刚降世,有沒有這样的毛病,谁也不知道。臣妾只能防着些。
“因此乳母的吃食做得虽然精细,却不许有刺激之物。穿的也有讲究。她们的衣物,臣妾都是让春莺特别着人清洗的。用的是最寻常的皂角,不许见半点香味。”
這么严格,問題该不是出在承乾宫。
康熙思索着,只听佟佳氏又說:“臣妾怕乳母不小心染了外面的东西回来带累沅儿,在沅儿身体沒有好转之前是不许她们外出的。這些日子她们整日呆在屋子裡,最多在前面院子裡走一走。按理說不该啊。臣妾也很奇怪,這香雪兰究竟从哪儿来。”
康熙又问:“這两日她们可有见過外人。”
梁九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佟佳氏一眼。
康熙皱眉:“直說便是。皇贵妃是小格格的生母,自该知道。”
梁九功低下头回答:“伊尔哈与塔纳从未出過屋子,唯有布顺达昨日在院子裡走了两圈,回来的时候遇上德妃娘娘。德妃娘娘同她說了几句话,问了些小格格的情况,嘱咐她好生照看。”
康熙:???
佟佳氏站起来,“是了!德妃妹妹昨日曾来看過我,难道是她不小心……不该啊,不会的。德妃妹妹是从我宫裡出去的,她知道我碰不得香雪兰。因着這個,不论来不来承乾宫,都不用香雪兰味的东西。她既是来看我,又怎会……怎么会呢……”
康熙面沉如水,一张脸黑得宛如墨汁。若德妃不知情,用了香雪兰的熏香,是阴错阳差。可若如佟佳氏所說,她知道佟佳氏对此物過敏,還用了熏香来看望,便不可能是无心之失。
佟佳氏似是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大白:“难道……难道德妃妹妹是怪我沒让她陪驾木兰嗎?還是……還是怪我夺走了胤禛?”
康熙眉头紧皱。他不是不知道宫裡女人会争宠,有些东西只要不涉及大問題,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懒得管。别的手段,他都能忍,唯有子嗣不行!
手都伸到龙子凤孙身上来了,是不是哪一日也会伸到他跟前来?德妃此人知情识趣,温柔婉约,還算得他的心意。现今這点迹象,不能证明便是德妃所为,但既然别的地方都沒发现問題,只有這一处端倪,总归要查一查,问一问。
“梁九功,去請德妃。”
說的是請,梁九功自然明白该客客气气。
德妃如遭雷击,望向康熙,满脸的不敢置信:“皇上是疑心奴婢有意谋害小格格?”
“朕只是找你来问個话,沒說就是你有意谋害。在小格格身边发现了香雪兰,此事不寻常,总要查個清楚。”
德妃面容苦涩,咬牙說:“皇上,奴婢从未有半点伤害小格格的心思。奴婢曾是伺候娘娘的人,自然知道娘娘的忌讳。不论从前還是如今,皆不用香雪兰之物。皇上可去永和宫查。奴婢也不怕同小格格的乳母对质!”
见她神色坚定,不见惧意,康熙表情缓和了许多。沒有证据就搜宫,康熙有些犹豫。
德妃却十分坚持,跪地叩首:“奴婢請皇上搜宫,一来给小格格一個交待,二来也好自证奴婢清白。”
康熙一叹:“那便让梁九功去吧。”
德妃又同梁九功道:“烦請梁公公查仔细些。”
梁九功应了。
罪名未定,乌雅氏到底是四妃之一,康熙让太监端了椅子来,让她坐在旁边休息。三人等结果。然而去永和宫的人還沒回来,就出了事。
看守乳母的人来禀:“布顺达自尽了。”
德妃前脚刚說要同人对质,后脚乳母就死了。虽是自尽,可時間太過巧合。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德妃。
德妃意味深长地看了佟佳氏一眼,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咬破唇瓣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起身跪下。
“皇上!奴婢不认得什么布顺达,与她素无来往,也就前日凑巧碰见问了两句小格格。此事与奴婢无关。奴婢是清白的。如今布顺达一死,看似仿佛是沒了人证,不会再有人出来指证奴婢。可奴婢也再說不清了。
“這般一来,就算奴婢侥幸脱罪,身上也会留下洗不清的污点。奴婢怎会這么蠢,做這等对自己不利的事?”
佟佳氏目如鹰隼:“你說得有道理,却都是基于你是清白的前提下。可倘若你不是清白的呢?你自己也說了,再也沒有人能指证你,你便能脱罪了。虽然可能会留下怀疑,但也只是怀疑而已,总比罪证确凿要好,不是嗎?”
德妃浑身一颤,仿佛不敢相信佟佳氏会這么对自己。她苦笑出声,“沒想到,娘娘竟如此不信任奴婢。”
德妃跪直了身子,朝佟佳氏郑重叩首:“娘娘。奴婢是从承乾宫出来的,往日裡受您恩惠良多,更是得您宽容抬举,才有幸伺候皇上。您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铭记于心。”
接着转头叩拜康熙:“奴婢出身卑微,蒲柳之姿,能陪伴皇上身边数年,已是心满意足,不敢奢求其他。奴婢此生唯愿娘娘与皇上平安喜乐。”
如此反应,与佟佳氏的设想背道而驰。德妃想做什么?佟佳氏心如擂鼓,竟有些慌。
“娘娘喜得小格格,奴婢万分高兴,听闻小格格羸弱,更是心怀担忧,日夜盼着小格格能好转,怎会伤害于她?
“娘娘既怀疑是奴婢做的手脚,害死了小格格。奴婢……奴婢也无甚好說。便是把這條命抵给了小格格又何妨。只希望到了九泉之下,小格格能相信奴婢是清白的!”
說着,德妃拔下头上金簪就朝胸口赐去!
毓庆宫。
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燥热的天气瞬间透凉了下来。胤礽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到隐约的說话声,翻身皱了皱眉,睁开眼睛,披衣下床,刚走出去便见胤禛站在院子裡,好几個奴才围着不知在劝說什么。虽有人为其遮了伞,可雨势太大,衣服仍旧湿了大半。
“四弟?”
胤禛瞧见他,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太子哥哥!”
胤礽忙将他拉进屋,“站在外面做什么,怎得不进来?”
胤禛抿了抿唇:“小柱子說,你已经睡下了。翠烟也說,我這样跑過来不合规矩,让我回去。”
翠烟是胤禛身边的大宫女。现在已是晚上,众人就寝的时候。按理這会儿胤禛该睡了,承乾宫也会落钥。可小格格去世,承乾宫乱着,胤禛恐是偷跑出来的。确实不合规矩。但胤禛年纪虽小,却不是任性妄为的人。
想到承乾宫的情况,胤礽心中一紧,蹙眉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能有你的身体重要!在雨裡头站着很好玩嗎?若是病了怎么办?”
转头又训斥奴才:“四阿哥年纪小不懂事,你们也不懂嗎?怎么伺候的!四阿哥若是有個好歹,小心你们的脑袋。”
更是瞪向小柱子:“孤便是睡了,你也可来禀报。退一步說,总要先把四阿哥带进殿裡来,怎么能任由四阿哥在外面淋雨呢!”
小柱子低着头,不敢辩驳。還是胤禛为他說了两句话:“不怪他。太子哥哥,我沒淋多久的雨,才刚来呢。小柱子正打算去跟你說,你就出来了。”
听见這话,胤礽脸色好了些,一边扯了榻上的毯子给他裹上,一边吩咐:“去寻件干净的衣服来,不必回承乾宫拿了,一来一回又是一通折腾。我以前穿過的不是都收着嗎?让夏草找找。另外去煮碗姜汤。虽說是六月裡,也得防着些。”
见他似是要将胤禛留下,翠烟有点急:“太子,還是奴婢把四阿哥带回去吧。四阿哥出来有一阵了,娘娘若是知道……”
话沒說完,胤礽凌厉的眼神扫過去,翠烟只觉得浑身犯冷,吓得不敢多言。
“出去!”
“太子,奴婢……”
“孤让你出去!怎么,孤說得话不管用了?”
眼见胤礽黑着脸,翠烟打了個哆嗦,慌忙退下。
胤礽這才抽出空来询问胤禛:“怎么這时候過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问還好,這一问,胤禛鼻子一酸,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太子哥哥,我……我也知道這时候跑来毓庆宫不合规矩。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還能找谁。沅儿妹妹沒了。佟额娘說是德额娘害死的。德额娘說不是她,還……我看到她把金簪刺进胸口,留了好些血。那……那些血,红色的。德额娘她……我……”
胤禛的声音发着颤,浑身都在打哆嗦。胤礽抱住他,才发现他双手冰凉,非是因为淋雨,而是因为害怕。
“我想去看看德额娘怎么样了,可我挤不进去。我還想问问佟额娘,为什么說是德额娘害死的沅儿妹妹。德额娘为什么要害沅儿妹妹?听說佟额娘也病了,我远远看着,她脸色确实很不好。可春莺姐姐不让我进去,說佟额娘要休息。”
胤禛垂头丧气,十分无助与迷茫。
胤礽一声叹息,佟佳氏与乌雅氏相争,倒让胤禛成了夹心饼干。如今两边都乱哄哄的,谁顾得上他?谁又有闲工夫来理会他的情绪?可一個是他养母,一個是他生母,他又真的能置身事外嗎?
若說胤礽最初与胤禛交好是存了培养助力的心思,這两年相处下来,却是真的有了几分兄弟情。对于佟佳氏与乌雅氏的官司,胤礽不知真相,不好评說。只能轻声安慰,等胤禛平静下来,换了衣服,胤礽让夏草照顾其喝姜汤,自己出了门。
廊下,翠烟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胤礽挑眉,心道:倒是乖觉。他只让她出去,可沒罚她跪呢。
“今天承乾宫到底发生了什么,說說吧!”
翠烟蠕动着嘴唇,不知如何是好。
胤礽冷嗤:“又沒让你說承乾宫說不得的秘辛,只說大家都瞧见的事。這有什么为难的?便是不问你,你当孤就沒法子知道了嗎?”
翠烟心头一紧,想着今日承乾宫发生之事许多人看着,早晚会传出去,便不再纠结。
她虽是皇贵妃的人,可若是惹怒了太子,太子要治她,方法多得是。只需一顶不敬太子的帽子压下来,便是皇贵妃也护不住她。因此她不敢有丝毫狡词,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告知。
胤礽眼睫动了动:“德妃娘娘现在如何了?”
“幸得皇上阻止及时,太医說未伤及心脉,养上几日便能好。如今皇上已送她回了永和宫。”
胤礽唇角微微勾起,笑容意味深长。
什么皇上阻止及时,怕不是就等着康熙出手吧。
宫妃自裁本是大罪,可德妃行事前掷地有声,大义凌然說愿陪小格格同往九泉,更是說以死证清白。再加之她本是佟佳氏的宫女,一副对佟佳氏忠心不二,如今被怀疑,万念俱灰的模样,這意思就不同了。
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康熙的面自尽,這是想自尽嗎?這分明是想做戏。
不過胤礽倒是松了口气,重新回到屋子裡,“你听到了?德妃娘娘沒事,可放心了?”
胤禛低着头不說话。
“你若還是担心,孤陪你去永和宫亲眼看看。”
胤禛摇头:“汗阿玛在那裡呢,還是不去了。”
胤礽也不過提一句,也沒真想此刻去。眼下指不定德妃与康熙正在温情脉脉呢,他们去算怎么回事。
胤禛抿唇:“太子哥哥,你說,沅儿妹妹的死真的跟德额娘有关嗎?”
胤礽轻笑:“你相信德妃娘娘嗎?”
“我自然是信德额娘的。可是佟额娘……”
养母生母他都想信,可偏偏养母与生母所說的话是相左的。
胤礽一叹:“這裡头许是有误会,别担心,有汗阿玛在呢。汗阿玛会查清楚的。”
康熙在胤禛眼裡是英勇神武的代表,极有分量,听得這话,胤禛总算露出了自木兰回京后的第一缕微笑。
永和宫。
德妃已经睡着,康熙准备离开时看到桌子上摆放的笔墨,以及旁边写好的一沓经文,微微愣神。
玉蝉言道:“娘娘听闻小格格去世,很是伤心,說要亲手给小格格抄七七四十九遍的经书,烧给她,愿她一路走好。梁公公来請时,娘娘正抄到四十七遍,還差两遍。”
康熙恍惚,打眼看去。德妃一手字算不得好,但胜在端正,每一笔每一划都十分工整,粗略翻了翻,从最下头一张到最上头的那张,皆是如此,不见一丝松懈。可见是用了心的,极为认真。
有這份心思,又如何会对小格格出手,害其性命呢?更何况,此事对德妃而言,本就沒有证据。德妃最多不過是与布顺达說過两句话,哪裡就能证明是她下手?
玉蝉适时跪下来喊冤:“皇上,奴婢知道小格格之事兹事体大,非是奴婢可以插嘴。但奴婢伺候娘娘数年,忍不住想替娘娘說几句话。奴婢不知道小格格为何病情加重,但奴婢知道绝非是我家娘娘的手笔。娘娘属实冤枉。
“皇贵妃是娘娘的旧主,娘娘素来敬之重之,对其恩情铭感五内。时常与奴婢们說皇贵妃的好。四阿哥打出生便去了承乾宫。娘娘作为生母,心裡怎会不想念。可每每做了好吃的想给四阿哥送一份又不敢。
“奴婢问为什么。娘娘說怕东西送得勤了,四阿哥会闹着要生母,与皇贵妃失了亲近。四阿哥既然养在皇贵妃膝下,皇贵妃对他好,她便不该跳出去插足她们母子感情。
“去岁皇贵妃传出有孕,娘娘欢喜得不得了。大冬天裡,硬是洗漱斋戒,跪在地上念了七天的经,不食荤腥。奴婢劝她保重身子。娘娘說,她跟菩萨许了愿,如今皇贵妃夙愿得偿。她便要信守诺言。不但如此,她還让奴婢送了一笔钱出宫,为菩萨塑金身。
“试问,娘娘事事为皇贵妃着想,又怎么会对小格格出手,剜皇贵妃的心呢?”
康熙大为惊讶:“有這回事?”
玉蝉点头。
康熙恍惚想起来,去年佟佳氏刚诊出喜脉的时候,德妃确实表现得比自己怀孕還高兴,此后有好几天沒出门。
彼时,惠妃還打趣了一句,莫不是关在屋裡绣花呢。宜妃更是說,可能是担心皇贵妃有了亲子会慢待胤禛。皇贵妃立时生了气,扬言胤禛也是她儿子,都一样,哪来的慢待不慢待。
对于女人间的言语官司,他素来是不怎么管的,沒往心裡去,更不去深究,也便沒過问。后来倒是听說了永和宫德妃又是斋戒又是送香火又是给菩萨塑金身的。他還以为德妃什么时候成了虔诚信徒。沒想到,竟是为了這個。
康熙转头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德妃,微微叹息。
谁能想到往日裡温温柔柔的女子,竟也有如此刚烈的一面?他不過是請她過去问一问,也沒說要怎么样,她怎么就……
哎!
又想到同样卧病在床的佟佳氏,康熙只觉得头痛。可事情总归是要解决的,康熙吩咐玉蝉:“好好照顾你家主子,你說的朕明白了,朕会弄清楚的,不会冤枉了你家娘娘。”
玉蝉大喜:“皇上英明!多谢皇上!”
康熙這头刚走,德妃便慢悠悠醒了過来,在玉蝉的服侍下喝了杯水,问:“该說的都說了?”
“說了。”
“沒有多說别的吧?”
“不曾!娘娘放心,都是按您的吩咐办的。”
德妃点头,强撑着下床,走到桌前,拿起纸笔。
玉蝉忙搀扶住:“娘娘,您的伤虽沒有大碍,却也不可大意,還是好好躺着吧。”
德妃轻笑,继续抄经文:“替我磨墨吧。”
玉蝉欲言又止。德妃說:“一百步,我們九十九步都走過来了,怎能毁在最后一步上。只差两遍而已,我還撑得住。等写完這两遍,就是我們反攻的时候了。”
见劝不住,玉蝉只能作罢。
“是!”
乾清宫。
康熙正听着梁九功的回禀。
“永和宫上下未曾搜出带有香雪兰之物,倒是有几件沒做完的衣服,看样式和大小,都是做给小格格的。永和宫的下人也這么說,可惜沒能送出去。”
康熙蹙眉:“布顺达怎么自尽的?”
“审讯的时候奴才用了刑。因要過来回禀皇上,奴才便請侍卫将其看管起来。负责的是三等侍卫,名唤罗承麟,出身汉军旗。乃是銮仪使叶克书大□□弟的连襟。”
康熙愣了下,叶克书是佟国维的长子,皇贵妃的大哥。如此算来,這罗承麟与佟家也是沾亲带故呢。
“罗大人今年才十八岁,许是太過年轻,见布顺达身上带着伤,料想她使不出什么幺蛾子,便沒有捆绑,只将她关起来。奴才走后,布顺达醒了,曾跟罗大人說過话,求他放了自己,說小格格的死与她无关,她万万不敢害了小格格。
“罗大人嘲笑她痴人做梦。骂她异想天开,小格格沒了,竟然還想全身而退。更是說不论她知不知道香雪兰的事,就凭香雪兰是在她身上发现的。她就活不了。沒连她的家人一块处死,便是皇上和皇贵妃仁慈了!
“布顺达听到這话,当场就发了疯。可能是知道自己沒了活路。想着左右是個死,干脆撞了墙,想以此保住家人。”
梁九功偷偷觑了康熙一眼,见他面色阴沉,赶紧低下头去。
康熙蹙眉:“罗承麟查了嗎?”
“查過了!罗大人确实只說了這两句话。奴才审问過,罗大人說是因为知晓小格格的死与布顺达有关,很是恼火,为皇贵妃抱不平。他說這话一则是因为气愤,二来也是想借家人来探探布顺达的底,意图撬开布顺达的嘴。他不信布顺达无辜。
“罗大人也非只对布顺达說了這些,对其他两位乳母都做了试探。那两位乳母都說自己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唯独布顺达反应最是激烈。罗大人也沒料到布顺达沒按他的意思說出真相,以求得宽恕家人,而選擇了自尽。”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罗承麟最近有沒有什么不妥之处?或是這两日可有特别见過谁?”
梁九功摇头:“不曾。只有皇贵妃派人来传過话,也非是单独对罗大人說,而是嘱咐所有看守的侍卫,提醒他们這三位乳母是关键,务必盯紧了,不能出岔子。奴才问過,来人沒同罗大人单独接触。”
布顺达是该死!康熙也沒打算饶過她。罗承麟用意本是好的,可偏偏這是他自作主张,若真能撬开布顺达的嘴,找到线索,也算大功一件。可惜弄巧成拙。就因這两句话,人证沒了,還闹出德妃自尽之事,康熙气不打一处来。
若惹出乱子的是個奴才,康熙早就下令打杀了。偏偏是個侍卫,在旗的,還与佟家沾亲带故,会如此行事更是因为想帮助皇贵妃找真相。
康熙压着怒气說:“拉下去打三十大板,撸了差事,扔出宫去!”
“嗻!”
承乾宫。
佟佳氏一嗤,追究?便是德妃不自尽,也不可能。到底是一宫妃位,生了两位皇子,不說德妃在皇上心裡本就有分量,就是光看胤禛和胤祚的面子,除非板上钉钉,罪证确凿,否则康熙绝不会严惩。
佟佳氏很清楚,香雪兰根本不是德妃的手笔,這种栽赃陷害的手段扳不倒德妃。她要得也不是一下子把德妃打倒。只需布顺达一死,這事就成了悬案。就像德妃說得,虽定不了她的罪,但她也還不了自己的清白。即便脱身,也会被人怀疑。
康熙心中会就此种下一根刺。這根刺会一直横亘在二人中间。日后但凡有人提及,随便拨动两下,就能扎得德妃千疮百孔。
一刀砍头多爽快,日日的诛心折磨才最致命呢。
可惜德妃一力降十会,居然狠得下心直接刺心口,也不怕掌握不住分寸,闹出個意外来!
佟佳氏咬牙切齿。
春莺劝說:“事已至此,娘娘不可再在皇上面前抓着德妃娘娘不放了。德妃娘娘惯会做人,此刻指不定同皇上說了些什么呢。皇上怕是已经对她生了愧疚。娘娘若是再不依不饶,恐怕反而会惹皇上不喜。娘娘,算了吧。這回是我們输了,得认。”
佟佳氏深吸了一口气。是啊,她们输了,得认。可她不甘心啊。直觉告诉她,小格格的死一定跟德妃有关,但就是找不出端倪。永和宫被搜查,竟都沒查出半点不妥。佟佳氏一时有点狐疑,难道真是她错了?德妃沒有对小格格出手?
主仆二人正說话间,春枝慌慌张张跑进来,小声道:“娘娘,不好了!皇上說香雪兰不是寻常之物。宫裡头谁采买了,拨给了谁都有记载。布顺达死了,让梁公公以从這方面入手调查。”
佟佳氏看向春莺。她素来放心春莺办事的手段,因此這两日都沒想起来询问她找的香雪兰是从何而来。现下听到春枝的话,心头一紧。
当日時間紧急,她匆忙之间交待的任务,必须得赶在皇上回宫之前办妥。這么短的時間,春莺去哪裡寻稳妥的途径?
春莺摇头,握紧佟佳氏的手:“娘娘放心,不是宫裡。”
春枝更是蹙眉:“既然宫裡要查,皇上怎会想不到宫外。這几日出入宫门的人,携带的东西,都要查。神武门那边有個守卫被抓了。”
春莺浑身一颤,面色大变。
佟佳氏一见便知,這守卫定是关键。
春枝带着哭音說:“娘娘,咱们得想個法子才行!”
佟佳氏篡紧了拳头,脑子裡无数的念头划過,又都被自己一一否决,危急之下竟是无法冷静思考。
就在此时,春莺跪了下来。
“娘娘!”
佟佳氏大惊,“你這是做什么?你以为本宫会把你抛出去嗎?你八岁就跟着本宫,這么多年了,說是奴婢,可本宫待你如何,你心裡不清楚嗎?本宫怎会是這种人!”
春莺摇头:“娘娘对奴婢好,奴婢都知道。正因为如此,奴婢不能害了娘娘。娘娘,奴婢贱命一條,死不足惜。若能保住娘娘,让奴婢做什么都愿意。奴婢往后怕是不能伺候娘娘了。還望娘娘平安顺遂,事事无忧。”
說完,春莺哭着磕头。
這话显然已存了死志,佟佳氏大恸,拉着春莺的手不放。春枝更是泪流满面,她站起来:“我去。要死我去死,我去认罪!春莺,你不能死。你比我聪明,做事比我稳妥,比我谨慎,比我想得周到。娘娘身边离不开你。”
反倒是春莺,显得十分平静:“春枝,不行的。那守卫叫李平。我奉娘娘之命,经常出宫办事,给佟家传话。出入宫门总瞧见他。
“他心裡爱慕我,還在宫裡装了两次偶遇,暗地裡托人给我送东西。与他见面的人是我,让他办事的人也是我。這是可以查出来的。春枝,你代替不了。”
春枝一怔。
佟佳氏更为惊讶:“此事我为何不知?春莺,你有了心上人,为何不告诉我?”
春莺讥笑:“哪裡就是心上人。娘娘怎知他爱慕奴婢是因为奴婢這個人,還是因为奴婢是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他身为侍卫,怎会不知道這皇宫裡头,即便是宫女也打上了皇家的标签,是不能沾染的?”
佟佳氏恍然大悟,顿感恼火。居然把主意打到她的人身上来了,好大的胆子!
春莺叹道:“不過是各取所需罢了。他设计想让奴婢芳心暗许,有奴婢帮她在娘娘跟前进言,他便能往上爬。而奴婢,也觉得留着他或许有用得着的时候。”
春莺很清醒,所以她从沒有与佟佳氏坦白,求個恩典嫁给李平的意思,更是从沒想過离开佟佳氏。即便佟佳氏的诸多想法她并不赞同,诸多算计她也不喜歡。但佟佳氏对她有恩。
她本是一個小商户之女,家中有两间铺子。父亲死后,叔父好赌欠了一屁股债,想拿他们家的铺子去抵。可两房早就分了家,叔父无法强拿,便设计害死了哥哥,逼得母亲改嫁,又想把她卖去青楼。
她机灵逃了出来,撞上佟佳氏的马车。佟佳氏收留她,還帮她处置了叔父,为她报了血海深仇。那时她便认定佟佳氏是她的主子,她這條命从今往后就是主子的了。
這些年在宫裡,她见证了许多阴谋诡计,亲眼看着佟佳氏如何从一個善良天真的小姑娘变成今天的模样。
佟佳氏所做的每件事她都知道,其中十之七八更是出自她手。她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当這一日到来的时候,她竟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春莺看着佟佳氏:“娘娘放心,李平不是蠢人。宫女与侍卫私通乃是大忌,他绝不会提。奴婢与他之间的来往,他会說成是巴结讨好。作为娘娘身边的大红人,奴婢在外头也是有几分体面的。”
這是实情,就好比康熙身边的梁九功,以及太子身边的孟吉祥与小柱子,谁不是一堆人等着巴结呢。
“李平只知道奴婢让他买香雪兰制的香,不知道奴婢拿来做什么。再深一层的就更不知了。罗大人也不知道。罗家想走娘娘的关系不是一天两天。
“罗大人性子冲动,听了娘娘派人去交待的那些话,知道乳母为关键,怎会不想快点立功,讨好娘娘?若他能早梁公公一步撬开乳母的嘴,娘娘定会记住他。他的前程也就有了。
“所以這二人身上不论怎么查,也只有這些。关键在于奴婢。娘娘,奴婢绝不会让人将娘娘牵扯进来,娘娘切记不可替奴婢求情,不要露出痕迹来。”
佟佳氏万分悲切:“春莺……”
春莺却笑了笑:“娘娘,往后万望珍重。”
佟佳氏還想說点什么,突然梁九功带人闯进来,打断了主仆话别。
眼见春莺被抓走,佟佳氏除了震惊,脸上竟不敢有半点别的表情。等梁九功远远离去,她才瘫在地上,抱着春枝失声痛哭,却仍是用被子捂住嘴,不敢叫人听出异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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