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千金
他是带着使命過来的,所以按照规划好的剧本,他当然应该喝完了之后一口把酒吐李曦一脸,然后啪嚓一声把酒碗摔了,破口就骂,但是喝完了這酒,他犹豫了一下,却也只能叹了口气,放弃了此前的所有计划,无奈地转身走了回去。
他倒是想遵照大公子的吩咐把今天這一场给他砸了,但是,即便他說不好有用嗎?以他的经验自然不难明白,刚才他品尝的這种酒,绝对会让每個对酒略知一二的人都翘起大拇指的,既然如此,无论他怎么挑头,也都已经沒什么用了,事后反而会落下一個故意找事的不好名声,得不偿失啊,不如索性放弃。
眼看着他喝完了酒之后沉默地转身回来,大家也不敢问他,只是再次惊诧地面面相觑。
就在這個时候,一向性急的裴颂实在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了,当下也顾不上自己会跟李曦打什么照面了,见管家沉着脸走回来,他劈头就问:“怎么样?**倒是說话呀!”
這会子他一說话,顿时就连前边的人也回過头来看,有认识的当然是一眼就知道是裴家大公子来了,不過這时候大家更关心的却是他问出的問題,因此一等他问完,众人发现他也来了之后却也不過只是略略的吃惊了一下,便很快把目光对准了裴管家。
先后两個人過去品酒了,但是品完了之后却是相同的表现——都沉默不语!
這到底是什么酒?這酒到底是好不好?
大家的好奇心实在是已经被勾到了极限,是以那无数炯炯的目光落在裴管家身上,饶是他也算千锤百炼了,還是觉得有些不自然,但今天他们毕竟是来找茬来了,似乎也不太好說什么夸赞的话,因此当下他便只是对裴顾点点头,“大公子,咱们還是走吧。”
這下子裴颂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恶狠狠地瞪了裴管家几眼,见他居然還连着给自己使眼色,這会子裴颂哪裡還有心情搭理他這個,当下一把就将他拨开,迈步上前,大声道:“李曦,你给我倒一碗,大爷倒要尝尝,你這他妈到底是什么美酒佳肴,居然能把两個人都喝得不会說话了!别废话,倒酒!”
李曦笑笑,给他倒上一個碗底。
這会子他倒也不废话,端起来一口就干了!
然后,他“噗”的一口把一口酒都吐了出来,幸好李曦看他這個动静,知道他是個急性子人,所以早就有所准备,那一口酒也只是吐到了大案上,并不曾吐到他身上。
“這酒,如何?”他问。
裴颂一时无语,低头看了看,碗底裡還有一点,他赶紧小心翼翼地把碗底儿都倒进嘴裡,慢慢的品味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夸张之极,等酒下腹之后,更是夸张的裂开了嘴,骂道:“日.娘咧,這他妈哪是酒啊,這就是一团火!真辣呀!”
※※※
一小坛酒让李曦足足倒了六十多碗,一直到中午都過了,除了那些還沒尝到的人心中不甘地围着不肯离去之外,便连那些已经品尝到了的人也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在小巷子裡徘徊着,幸好李曦早就說明了,明天和后天两天的上午還各有一坛供大家品尝。
于是,不管大家心裡对這酒的滋味有多么好奇,這会子也只能无奈地散去。当然,虽然今天是肯定喝不到酒了,但好歹毕竟有人品尝過,于是那些挤在前头尝到了新酒的人顿时成了众人眼中的热门人物,动不动就是几十個人围住一個人,听他绘声绘色的描述那新酒的香辣滋味,這下子也顿时使得大家心裡对李曦這新酒越发的好奇与向往。
李曦笑眯眯地看着人群渐渐的散去,心裡不由得轻轻地松了口气。
其实刚才這段時間他看上去轻松而自信,其实心裡可是相当紧张的。刚才這就算是大唐新酒推介会了,像這种场合,人太多了,情况也很复杂,最怕的就是会突然出现什么自己事先沒有预料到一旦出现了也无法掌控的特殊情况。
幸好,這六十多碗酒逐一的散下去,倒并沒有出现什么让他意外的情况。
即便是刚开始曾有人想存心找茬,尤其是那第三個品酒的裴家大公子,不過那人跋扈归跋扈,倒也并不是那种能睁着眼說瞎话的人,所以自从他心有不甘地退走之后,整個场面基本上就稳定下来了,剩下的一切,几乎可以說是都在李曦的掌握之中了。
品酒会的第一战宣告成功,李曦拍拍已经空了的酒坛,转身看着激动地满脸通红的静女,笑笑道:“成了,這下子有了這個酒在,只要我给你一段時間的独家销售权,想必你的生意是肯定又可以做起来了,而等到真正开始生产之后,我那半年至千金的大话,也就可以实现了,今天算是咱们双赢!”
静女闻言赶紧点头,她又不傻,虽然沒有亲口尝到李曦的那個新酒,但是就凭刚才那些人不住口的赞叹中,她当然是可以确定,李曦居然是真的做到了!
眼下虽然人群已经逐渐散的差不多了,但她還沉浸在刚才那场面裡沒出来呢,心想原来人家并不是說大话,原来人家是早就有准备的,原来他說可以帮助自己重新把這個小酒垆开下去,也并不是一句空话……
再一想到当初自己還曾劝他好好的醉一场以后就不要說大话了之类的,他不知怎么就有点儿不好意思……
当下她只是激动之极地看着李曦,一時間竟是痴住了,一直到发现李曦的表情有点不对,她才恍然觉醒過来,這才想起来,自己這样盯着人家看,可是不礼貌的紧呢,当下她顿时就晕红了脸,赶紧抬手归了归鬓角的乱发,且不好意思地扭开了脸去。
心裡千言万语的感激与崇拜都不知道该怎么說,她抬头看了看日头,发觉日已過午,当下也沒细想,便道:“忙了一個大上午,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弄饭去!”
话已說完,她才突然发现不对,這口气,怎么感觉是小媳妇儿跟自家男人說话呢?
当下她顿时就臊得满脸通红,却又不好把這话收回去,因为這话本身并沒错,只是自己的口气实在是有問題的紧,当下也只能盼着他不曾听出来了……
不過她显然低估了李曦的理解能力,甚至于也低估了周遭那些婆子的理解能力,当下她這话刚出口,几個正忙着收拾的婆子便相互对了個眼神儿,脸上顿时都浮起一抹浅浅的暧昧神色。
李曦扭头看了巷子裡几個自顾自徘徊着不肯离去的人,转過脸来冲静女笑笑,道:“也好,我還真是饿了,今儿中午就在你们店裡吃了,你去弄饭吧。”
听他居然真的答应了,而且這口气居然還是顺着自己来的,一副自家男人吩咐小媳妇儿的口气,静女心裡顿时就是一阵羞臊难当,同时却也松了口气。
人家把這個新酒拿到這裡来让人品尝,在新酒赢得称赞的同时,毫无疑问也是帮自己做了非常大的宣传,更何况他還說此后会给自己一段時間的独家销售权呢,這可是多大的机会,静女心裡自然知道,這两件事之中的任何一件其实都已经足以救活自己這家濒临倒闭的小酒垆了,更何况是同时给两個?這裡面有多大的人情,她心裡更是清楚。
所以,這個时候留他吃顿饭,虽然不值什么,却也是自己借机表达一下感激之意了,只是刚才两人之间的這番对话也实在是太過暧昧了些……
当下她双手捂脸,扭過头去的时候却又正好看到了那两個婆子脸上暧昧的笑意,顿时那脸就越发的红了,连头都不敢抬起,只是恨恨跺跺脚,然后便抢步往后就跑去。
一直到看着她往后头去了,那一把细腰完的消失在视线之外,李曦才收回目光,却是嘿嘿地笑了笑,转身招手把一個婆子叫過来,命他把這酒垆的门关上,然后還指着在巷子裡徘徊走动且不时往這边瞥過来一眼的那些人道:“看见沒?這些人待会儿肯定過来找我,他们是想找我要独家代理权呢,不信你看看,這裡面肯定有不少开酒铺酒楼的老板。”
那婆子闻言站到门口往外一看,還别說,光是她认识的见過的就有好几個,都是晋原县城裡有些头脸的酒楼掌柜,当下她赶紧冷哼了一声,反手就把酒垆的门给关上了。
眼看着有了人家李家大郎這新酒的相助,文君酒垆重新繁荣起来是指日可待,她们的饭碗也就算是保住了,這会子管你什么大小酒楼呢,谁都别想把我們的财神爷给抢走!
当下关上门之后她還自觉得有些不放心,想起刚才李曦和小娘子的对话,她便顿时转身在另一個婆子耳旁叮嘱了几句,然后便笑着对坐在一旁休息的李曦道:“李家大郎,您先歇着,我到后边给我們小娘子打個下手去!”然后便转身奔了后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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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說呀,這李家大郎是真不错,你看人家,又能写诗又会造新酒,论才华论本事论长相,人家是一样都不缺,這样的少年郎,也怪不得她此前那么穷,人家柳家都不愿意退婚呢,敢情人家不像咱们,人家是早就知道李家大郎会有今天了!”
“人這一辈子呀,尤其是咱们女人,這一辈子還是得跟個這样的男人,哪怕是做妾呢,心裡也滋润!唉,可惜老身我那女儿早就嫁了人了,不然還真是得托人给說說去,宁可给李家大郎做妾去,也不嫁我們家现在那姑爷,唉,你說這男人跟男人怎么差距那么大呢?”
“话說林家娘子啊,你今年才十九岁吧?這辈子真就准备一個人了?不再跟一個了?你听我說,老身可是過来人,這一個女人過日子,可是要不得的,家裡沒個撑腰的,谁都敢欺负你不說,关键是自己也是难熬的紧哪,你這么年轻漂亮,又還是個干净身子,干嘛不趁着年轻再寻個人,好歹的也有個人厮守着依靠着,岂不比自己整日裡抛头露面的做這营生强?”
听着钱婆子一個劲儿的绕弯儿寻摸,最初静女還只是红了脸不肯吭声,听到這裡却是不由得“啪”的一声把菜刀拍到案上,有心想训斥几句,话到嘴边又犹豫了一下,却是沒有把话說得太难听,只是委婉的表明自己的心意——
“钱婶子,我虽然只是個女人,也不识字不懂什么学问,但是烈女不侍二夫這個话却也是从小就听過的,至今不敢或忘,一個女人家,凭什么立身天地?靠的還不就是一個持身道德?眼下皇甫家虽然不念旧情,非要赶我出门,但我生是郎君的妻子,便死了,也是他的人,以后像這种话,你提也休提,不然别怪我翻脸无情!”
炉间火旺,稍稍的掩映了一下那钱婆子的老脸,当下她闻言便也只好陪笑道:“老身這不也是为了你林家娘子着想嘛,好好好,你說不提就不提了,不提了……”
說着說着,她心裡却是叹了口气,這小娘子,還真是够倔的呢,刚才听着两人那番郎情妾意的对话,自己還以为有望呢,這下子看来保媒钱是沒戏喽!
甚至于往深了一想,這家店裡如此之多的是非,這小娘子又坚持不肯寻個撑腰的,只怕以后麻烦還是少不了,能顺利的开到几时,也是不好說的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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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女精心的拾掇了几個菜,又烫了酒,這一桌小菜端上桌子倒也清新可喜,而且味道也不错,李曦饿极了,吃得很香。
钱婆子帮着上了菜,伺候着给李曦倒了酒之后,见原来還在前面收拾的其他人都已经走了,便道:“老身家裡边也是一身的事儿,现如今咱们酒铺子還沒开张沒生意,也沒什么好忙,老身這也就告退了,大郎您慢些用。”
李曦微笑点头,那钱婆子转身往后厨看了一眼,便拔脚如风般地走了。
過了一会儿,静女收拾好后面,压了火,這才洗了手往前面来,当下见到前面居然只剩下李曦一個人坐在那裡自在地且斟且饮,而且居然连店门都已经关了,她顿时吃了一惊,左右看看,那些婆子们竟是真的走光了,也不知怎么心裡就提溜了起来。
李曦听见动静回头看见她,便招手叫她,“你也忙了一上午了,肯定也是饿极了,快坐下,也吃点儿吧!”
一听這個话,吓得静女几乎拔脚就想往后跑。
她红着脸扭過头去,摇头,道:“不用了,李家大郎,你快吃吧,不必管我,我在后头留了饭呢!”
李曦闻言纳闷,旋即才想起来,似乎在古代是不可以男女同桌吃饭的?不知道夫妻俩有沒有這讲究,至少两個沒关系的男女,是不可以一张桌子吃饭的。
嗯,应该是這個规矩沒错!
想明白這個,李曦只好无奈地拍拍眉头,也不知道该說什么,反正估计着人家可能误会了,甚至于在她這個唐代女性看来,自己刚才那句邀請甚至已经接近于调戏了?
不過一想到自己开口调戏对方虽是婉言谢绝,却也并不曾生气,当下顿时便又想起刚才那几句暧昧的对话来,不由得就是心裡一动,只是還沒等他再次开口說话呢,却见静女已经快步走到门前打开了铺子的门。
然后她才背身对李曦道:“李家大郎,你這么帮我,小女子内心无比感激,只是有些玩笑,還是不要开過了……你慢用,我想起来要去外边添置点东西,先出去了,你吃完了饭关上门自去便是。”說完便忙不迭地走出门去。
留下李曦在店裡,一筷子菜刚夹起来,這会子再看看满桌的酒菜,却顿时觉得兴致无。
※※※
柳蓝回到家裡吃了午饭,才刚用了茶,就听說老爷下了值已经到家了,便赶紧起身過去。
知道他到李曦那品酒会去了,刚才回来之后,柳周氏就不住地追问到底情况如何,又說這事儿才出来就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连家裡的下人们都在议论,說是李曦酿的那新酒无比神奇香辣。柳蓝沒心情答她,只不過敷衍了一番,此时到前面见了老爷子,這才把上午的所见所闻详详细细的禀报给老爷子知道。
然后又想起自己妻子柳周氏听了自己的形容之后那一脸财迷一般的兴奋,他不无担忧地道:“要說李曦這家伙還真是能折腾,偏偏還叫他又给折腾成了!只是儿子觉得,他折腾成了還不如不成啊!”
柳博闻言不置可否地微微眯起眼睛,他当然明白柳蓝为什么這么說。
对于一個读书人来說,清名和才名都是最要命的东西,也是最能影响将来前途的东西,可李曦這下子倒好,才名倒是有些,却也只是堪堪的能与他闹得那些丢人的乱子两厢冲抵罢了,现在却居然又酿出新酒,将来肯定是要在取财上闯出偌大名气的。只不過,這种事情于常人来說自然是好事,对于一個立志要考进士做官的人来說,却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啊!
首先上头就会问,一個贪财的人,如何能做得好官?
不過柳博闻言却不以为意,他只是细细地又问那酒的滋味到底如何,柳博不曾露面品尝,不過他带去的下人還是有一個人尝了的,当下就把他的原话都原原本本的给老爷子說了,老爷子听得微微点头,末了才道:“文章道德能做官,固然是好的,但是能取财,却也未必就是什么不足嘛,我看這事儿,挺好!”
然后想了想,他又道:“回头派個人過去,问那小子要两坛新酒来咱们尝尝!這小子,酿出新酒来不說先拿来孝敬,却跑去开什么新酒品鉴会,胡闹!”這话說得亲热,而且老爷子說话时還一脸的笑意,显然对李曦此举非但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非常满意!
柳蓝欲言又止,却听老爷子這时候又叹息道:“這新酒,可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呀!”
转头看了一眼柳蓝,见他一脸困惑,老爷子便又点了他一句,道:“会酿酒的人,不一定就要自己出面做生意嘛,会酿酒的人,不一定就不能做官嘛!最妙的就是既有钱挣,又不耽误前程!回头让他送酒来,我亲自跟他說,让他给你阿娘,你媳妇儿,還有你妹妹,都各自入上一股,這种好事儿,可不能都便宜了别人!”
然后又眯起眼睛叹了口气,說不上是得意還是忧愁地道:“当官的也缺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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