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冷遇
原来這大唐时候人们過寿的习惯跟现代社会略有些不同,现代人喜歡過整数的大寿,诸如五十大寿、六十大寿、七十大寿之类,都很看重,但是唐代的人過寿则讲究個[转],一转就是十二個属相,自然也就是十二年。
所谓四转之寿,也就是指的四十九岁大寿。
昔日长跑健将玄德公曾說過,人五十而不称夭,也就是說搁在古代,人一旦過了五十岁再死,就属于正常死亡了,由此可知古人的寿命并不太长,所以這四十九岁的四转之寿,也就成了每個人生命中一個重大的节点,過了寿,人就過了中年奔向老年了。也正因此,时下的唐朝人将這人生的第一次大寿看得非常之重。
得知了這些消息,就由不得李曦不当回事了,毕竟那么好的未婚妻他可是很稀罕的,他可不想到时候因为礼物不够敬重让老爷子给一脚踹出来,因此便很是认真地给老爷子挑选了几样礼物,直到把手裡所有的钱都花完了,這才转身回家。
转過天来,可就是柳博老爷子的四转之寿了。
李曦一大早起来翻箱倒柜的把自己最新也最干净的一件襕衫穿上,洗了四遍脸,觉得自己横看竖看都是個帅小伙了,這才拿上预备好的寿礼要出门。
不過他刚走到院门口還沒等开门,自家的门就被人推开了,一個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大小的小胖子嗷嗷地叫着扑了過来。
“二哥二哥,我想死你了!”
李曦看清了来人是三叔家自己的叔伯弟弟李早,顿时便哈哈一笑,一边把寿礼藏到身后怕给他碰坏了一边笑道:“老三,你怎么過来了?”
小胖墩儿李早兴奋地满脸通红,当下只是拉着李曦的另外一只手,哈哈地笑道:“我爹說咱们要一起到柳府去拜寿,所以我們就坐车過来接你了,我爹在车上,就在你们巷子口那裡等着呢。咱们快走吧,今天阿爹放了我的假,许我喝酒了!”
李家上一辈的老哥三個中,老大李服读书向学,老二李朌诸事皆无所成,老三李肱却是一把生意好手,這些年虽然白手起家,现如今却已经有了偌大的家业,過得比李朌家裡還要富。兄弟三個一样,都是只有一個儿子,只不過李肱的這個儿子却颇有些与众不同,關於他的许多事情,晋原县内早已传为奇谈。
他生下来奇瘦无比,据說只有三斤多,几乎是只有一把骨头,当时便连接生婆都說這样瘦小的孩子是养不活的,不想他非但从小到大都很健康,几乎不曾得過任何疾病,而且饭量奇大,力气也奇大,时至今日,他才不過十二岁,却能一顿饭吃下一斗米三斤肉,两臂上少說也有千斤之力!
而且现如今的他早已长成了一個小胖子,甚至嘴唇上也已经长出茸茸的软须,看去倒有十三四岁,却是让人再也难以想象他刚生下来的时候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了。
尤其這小家伙有一点特别好玩,那就是他居然从四五岁就开始喜歡喝酒,才刚六七岁就已经是斗酒不醉的好酒量,李曦的三叔李肱怕他小孩子家喝多了酒烧坏了脑子,所以早早的就给他下了禁酒令,他虽然馋酒,却也是個性格直爽肯听话的,說不让喝就真的不喝,不過私底下馋得要命却是真的,今日开禁,于他来讲自然是喜不自胜了。
李曦的三叔李肱从小就很疼他,只是嫌他整天只喜歡舞枪弄棒的不肯读书,因此从小便拿才华横溢的李曦做榜样来教育他,让他沒事的时候便向李曦学习读书。
可是那些年的李曦却是傲气的紧,哪裡肯带着一個榆木疙瘩的小胖子读书,所以每次李早被打发到他這裡来,他便给李早放假,让他随便去玩,只求他不缠着自己陪他玩就好,谁想就這么一来二去,李早竟是看他无比亲近,便是见了亲爹都沒见了李曦亲热。
李曦在穿越過来之后,原本那個李曦的很多记忆都很快就消散了,但或许是這個天赋异禀的小胖子弟弟实在是留给他了太過深刻的印象,所以關於他的一些记忆,倒是十有八九的都保留了下来,也因此,李曦虽然第一眼看到他觉得眼生,却也很快就感受到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觉,三两句话一說,很快也就非常亲热了起来。
当下李曦带好了门,两個人一路說着话走出巷子,来到巷子口的马车前,李曦向三叔李肱问了好,李肱搭眼看见他手裡拎着东西,便很是沉稳的点了点头,道:“你那些东西先放到车上吧,回来的时候别忘了再拿着,有你三叔在,哪裡用得着你来操心這個,回头把這些东西都折成钱,用来买纸笔吧,三叔都帮你预备好了。”
說完了他還好奇地接過去看了看那几样寿礼,笑道:“你跟柳家小姐是有婚约的,這未婚的女婿去拜寿,又是四转大寿,就拿這么点东西,岂不弱了咱们李家的脸面!再說了,你那未来的老岳父柳博是個死要面子的老家伙,今天寿宴上又肯定会有很多人在,你拿這么点东西去寒碜他,他脸上也下不来呀!”
自从李曦的父亲李服故去,近十年来一直都是三叔李肱在接济李曦的生活,甚至如果不是李曦执意要自己住在這小院裡,李肱也早就把他接過去跟自己同住了,所以从潜意识裡李曦对他的感觉就非常之好,当下闻言也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并沒有說什么。
一直等到這辆马车出了小巷子,在一條大街的街口跟二叔李朌還有两位婶子汇合之后,看清了车队后面那几辆装满了寿礼的马车,李曦才明白为什么三叔笑话自己的礼太薄了。
那可是满满几大车的各式礼品啊,乖乖,這哪裡是去拜寿,就是拿来直接开一家小商铺都够备货的了,而且這铺子還得是专卖奢侈品的!
“三叔可真是豪爽啊!”李曦摇头叹息道。
不等旁人接话,小胖子李早闻言便哈哈大笑,道:“二哥,我阿爹說了,這些东西都是要在用你的名字送過去的,阿爹還說,今天你是重头戏,我們都是跟着你去混酒喝的,只要你的礼够重,我們空手去都有面子!”
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李昉当下闻言却是冷哼一声,道:“是啊,三叔向来就是最舍得在二弟身上花钱的,只是咱们還不知道柳家那位司马大人是否已经知道了前些天二弟从楼上摔下来的事儿呢,若是他知道自家女儿未来的夫婿现如今已经变成個不通文墨的废物了,却不知這份厚礼還敢不敢收呢!”
三叔李肱闻言不由皱眉,喝道:“子方,休得胡言,什么废物,子日可是你二弟!”
李昉闻言却只是冷笑一下,仗着自己父亲在县衙裡做事,一直以来便是這個三叔他也是并不怎么看在眼裡的。
当下见他這番态度,李肱自然是给气得不行,不過他拿自己這個侄子還真是有点无可奈何,当下只好转首冲着李朌怒道:“二哥,你教育的好儿子!”
這时候李曦一直都在偷偷地看着自己的二叔李朌呢,心想這边他的儿子公然顶撞叔父,他却居然是一副恍若未闻的模样,眼睛根本就沒往這边看,神情态度竟是跟他的儿子李昉一般挂着一抹冷傲,看起来不管是对自己還是对三叔李肱,他都很是不屑啊。
這时候听到李肱的话,李朌不得不說话了,却也只是淡淡地道:“时候差不多了,既然人已经到齐了,咱们就赶紧去吧,去晚了不好。”然后竟是自顾自的转身上了马车。
李肱闻言立时给气得浑身打颤,却是說不出话来。
眼看着李朌和李昉父子俩一脸冷笑的前后脚上了马车,李曦不由得摇头一笑,一扭头正好看到小胖子李早已经紧紧地攥起了“斗大”的拳头,脸上更是给激得一片通红,他赶紧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老三,咱们也上车吧,你二伯說的对,去晚了不好!”
小胖子李早闻言怒哼一声,低声道:“[diao]什么,不就是仗着在县衙裡做個不入流的小吏嘛!惹急了我,[diao]给他撕下来!”
李曦闻言忍不住扑哧一笑,低下头附在這個暴力加粗口的小壮汉耳边低声道:“老三,咱们是文明人,要打人也用不着动拳头的!”
※※※
晋原县城西北角崇德坊,柳府。
早在半個月之前就开始张罗收拾,等到今天這大喜的日子,整個柳府上下已经是焕然一新的一副模样,家裡每個人也都是一脸的笑容,端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今天府上办大寿,老寿星德高望重,自然不便站出来迎客,于是站在门口的自然就该是家中的大公子,也就是柳博老爷子的长子柳蓝了。
他今天穿了一身浅绯色的礼服,头戴宝蓝色方巾,更兼满脸微笑,這大家公子的做派却是倜傥的紧,只是他平素为人极是刻板,虽說此时脸上带笑,但眉宇间却总還有些冷淡意味,直觉的便让人心中生出难以亲近的感觉。
日头早已升上东天,此时正是前来拜寿的人最多的时候,再加上柳博老爷子身为蜀州司马,正是本地的要员,晋原城裡不拘士农工商,但凡自觉有些面子的,不管有无請柬,都愿意過来送一份人情,因此柳府门前的大街上马车簇簇,早就已经排起了老长的队伍。
离了大门远远的排着队,只听李朌转头教育李昉道:“這浅绯色乃是朝廷五品官员才许用的服色,若是平常,柳家大公子這般穿戴是不合适的,只不過柳博老爷子现如今乃是从五品下的蜀州司马,他的官服便是浅绯色,今日是他的大寿,柳家大公子又是代表他在门口迎客,如此這般一来,他這身穿戴也就不算什么了。”
李昉听得连连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不光他,就连听见這番话的李曦也是点头,心想原来穿個衣服居然還那么大的讲究,今儿倒真是长知识了。
不過這时候李朌却又继续对李昉道:“昉儿啊,你现在只不過刚刚的有了些许的才名,這些事情按說你知与不知都无所谓,不過你将来终归是要为朝廷效力的,所以提前多知道些终归不是坏事。”
李昉闻言则点头道:“父亲大人說的是,儿子记住了。”
說完了他却是冷不防的突然转過头来挑衅般地瞥了李曦一眼,满脸的不屑。
李曦脑子裡拐了好几個弯儿才弄明白,敢情他是觉得刚才那一出那不够,眼下這父子俩一唱一和的,居然還在继续给自己上眼药呢!
李肱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用力拍了拍李曦的肩膀。
大哥沒了之后,這李家自然该是以二哥为首的,奈何這些年来他竟一直是這個做派,這让大家怎能服他?一家人又怎能心归一处?
转头看了李曦一眼,他又忍不住在心裡叹了口气。
此前還一直想着,虽然大哥沒了,二哥不行,但好歹大哥留下的這個弱子是不错的,极有才华又有风度,只要他将来能谋個一官半职的,有自己的财力在背后大力支持,這李家的脊梁也就可以重新挺起来了吧,只是可惜天不遂人愿,這孩子又突然遇到那般样的事情,如今竟只是一個不学无术的废人了……
好不容易轮到李家了,不等其他人說话,李朌已经大步上前,兜头就是一個大揖,脸上笑得那叫一個谄媚,刚才对着李曦时的那副冷脸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见他呈上礼单之后道:“柳大人四转大寿,晋原县司户曹笔掾小人李朌,特携弱子李昉及家下人等前来拜寿!”
李曦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却是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就算是他脾气再好,此时听得自己竟被归类为“家下人等”,也是不由得勃然大怒。
柳蓝淡淡地冲李朌還了一揖,只是一连声的說着“多谢盛情,多谢盛情”,扭头之间不经意地瞥了李曦一眼,脸上却是并沒有任何表示。
李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可不想在這個时候闹什么内讧,那样可就是把人丢到自己的未来岳父家裡来了。
不過回想一下,刚才小胖子李早那句话倒還真是有道理啊。
自己是不是重头戏還不好說,但是看李朌李昉父子今天的這副姿态,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只怕今天的柳府都肯定会有一场大戏了。
這时柳蓝把李朌递上来的礼单看也不看就交给身后的家人,然后才转头看着李昉,淡淡地道:“前日家弟回来之后說到诗会上子方兄的两首大作,端的是绝妙,子方兄才华横溢,前途不可限量啊!”
柳蓝是柳家长子,一举一动裡都刻意的模仿着自己的老爹,最是讲究养威,只是他年纪太轻,学的還不够老练,落在别人眼中非但沒什么威,反而不免落了個为人刻板的评价。
因此這番夸赞的话能从他嘴裡說出来,倒真是难得了,当下立时便喜得李昉屁滚尿流,连道“不敢”之间,很是露了些丑相。
李蓝却好像是沒有看到一般,做出一個肃客的姿势,道:“诸位請府内看座!”
李朌父子俩客气着往裡走,這边李肱却扯了扯李曦的衣袖,递给他另外一份礼单,眉宇之间怒色未息,淡淡地道:“這是咱们的礼单。”
言下之意却是将自己和李曦等人与李朌父子分别了开来。
李曦看见礼单只是略顿了顿,便伸手接了過来,然后一转手又递到柳蓝的手裡。
柳蓝接過礼单照旧是看都不看便转手递给了身后的家人,任凭那家人去拉着长调念出来,他自己的目光只是紧紧地盯着李曦,過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此前的一直以来,对于自己這個未来的妹夫,他都是心中不喜的,就更不用說现在李曦跌了一跤之后已经变成個不足用的废柴了。
這倒也不是他柳蓝自矜门第看不起李曦,只是他觉得自己的妹妹实在太优秀了,這些年他一直都在悄悄的着李曦,因此对他的前前后后都非常了解,在他看来,即便是此前李曦還好好的时候,不管是家庭门第,還是個人才貌,抑或是生活品味等等,李曦這小子跟自己妹妹的差距都不是一般的大,两個人简直是两個层次的人,而现在,就更不用說了……
如果只是如此,捏着鼻子就嫁给李曦了也并沒有什么不可以的,谁让两人本就有婚约在先呢?他水平不怎么样,以后自己兄弟两個看在妹妹的份上多提携他些個也就是了。
但問題是,自己可是柳家呀,自己的妹妹可是柳家的大小姐,又是远近闻名的才貌双,這上门求亲的大家公子自然是多到数不過来,而且只要是敢上门求亲的,随便哪個拉出来都要比這個李曦高出了不止一筹吧?
這种情况下,還有必要非得守着十几年前那份玩笑一般的婚约嗎?
每每想及此处,他都忍不住为父亲的固执而头疼,也为妹妹的未来而忧心忡忡。
而且偏偏的,李曦這家伙居然那么沒有自知之明,死皮赖脸的一個劲儿往這边贴過来,直是让他一個劲儿的心中徒呼奈何。
而今天,他又不出意料的来了,穿着一身寒酸的襕衫!
当下他只是盯着李曦深深地看了几眼,心裡深深地叹了口气,便扭過头去,看都不愿意再看他,只是转身肃客,不带丝毫语气地道:“請府内看座吧。”
见到這位大舅哥眼神中的那抹不耐烦,還有那股子对自己說不出的讨厌的感觉,李曦脸上有着片刻的不自然,不過随后他就轻轻地笑了起来。
而且此时面对着這位显然不怎么待见自己的大舅哥,他的笑容還出奇的腼腆,比此前他在人前露出的任何一次笑容都要更加腼腆。
绝对的人畜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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