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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通家之好

作者:英年早肥
最近晋原县裡出了一件大丑闻。

  說是最近,其实這丑闻還真是由来已久,只不過上一次大家都知道是讹传,假的,這一回,却十有八九是真的。

  這丑闻說的,正是李曦与裴家的未亡人裴杨氏之间的风流韵事。

  也不知最先是哪裡传出来的小道消息,总之起因就是李曦突然搬到靖边坊去了。那靖边坊是什么地方?那虽不是县城裡最好的地角,却也是数得着的好地方,非富贵人家住不得,按說以李曦眼下的风光,又是好诗又是新酒的,着实的让不少人吃惊不已,也算得本县名人了,像靖边坊這样地方,他倒也住的,只是,与靖边坊不相上下的地方却也不少,他完可以随便在哪裡买個院子都行,却为何非要搬到靖边坊去住?

  在好事者眼裡,這裡头就肯定得有事儿了!

  于是也不难打听的,靖边坊裡還住着另外一户人家,而且也是一個惯来风波缠身的名人,那就是裴杨氏杨花花,偏偏有心人這么一打听,两家人虽然不是住在一條巷弄,却恰好有一段院墙挨着,也就是說,這两座宅子只隔了一道墙。

  這情报一出来,再假的小道消息也就好像是有了根据一般,于是便很快就布满了晋原县的大街小巷,众人嘴裡七七八八,說是李曦之所以特意的搬到靖边坊去住,甚至不惜高价买下豪宅,为的就是方便与那裴杨氏勾搭。

  那么,前些日子不是那传言已经不攻自破了么?大家都知道,其实人家李曦虽然喜歡寡妇,却与那裴杨氏之间是干净的,眼下不過无意间住個邻居,怎么倒又生出這等事来了?

  說起這個,那可就得慢慢道来了。

  话說這李曦的新酒一出万人空巷,尽人皆知他可以半年至千金這個话,并不是吹牛了,說实在的,除了佩服,你沒什么话好讲,而且县城裡也是早已传得影影绰绰,說是李曦家的新酒庄子已经在城外都快建好了,想来是過不了太久這新酒即可上市。但是知道李曦這新酒,都是跟谁合办的么?

  沒错,你肯定知道柳家跟李肱,這個沒话說,人家那是什么关系,有這种好事儿,自家人分了一杯去,倒也使得,可是你是否知道,那裴杨氏杨花花也在裡头占了很大一份子股?你不知道?那现在知道了,所以,明白了吧?

  你道那李曦是傻子么,裴杨氏是什么人,跟他有個鸟的关系,李曦凭什么要让她给分了一杯羹去?甚至于大家也都知道的,最近在文君酒垆裡,每天都会限量供应五坛酒,而那文君酒垆恰恰就是裴杨氏开的,你们說說,若是李曦跟那裴杨氏沒個外人不知道的瓜葛,他干嘛這么心疼那個小寡妇,把這么大的油水都让给她来做?

  你想,這新酒摆明了就是一桶金子,李曦让给自家人一部分也就罢了,却還偏偏给那风流小寡妇了一份子,两家随后就又住了隔墙的邻居,這個,要說两人之间沒些猫腻,几希?

  ……

  话說,這种泼天价大八卦一传出来,可還了得么?

  反正這天阴的跟死了老娘一般,大家也是心裡边闷得慌,有了這么一桩子丑闻,岂有個不津津乐道的?于是,也不過三五日功夫,整個晋原县城便已是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這個时候出来辟谣的,反而是老裴家的人。

  說起来這便奇了,上次明明就是老裴家站出来往李曦和裴杨氏身上泼脏水的,倒好像是巴不得他们两個勾搭到一处去似的,這次却又为何反過来替他们辟谣了?

  這裡头却也有些缘故。

  要說上次,之所以裴家老爷子裴俊想了那么一招泼脏水的办法,其实是老爷子心裡笃定着呢,自己那儿媳妇虽然不是個老实的货,不過她跟李曦之间,倒确实是沒什么的,可是這一次,便连老爷子心裡都已是沒了底,至于家中大公子裴顾,那更是气得天天黑着脸,這几天光是他自己房裡的几個姬妾,就几乎是人人都吃過巴掌了,下人丫鬟的就更不用提。因为這一次,即便是他们也不得不相信,這些流言,确实是有了七八分道理。

  毕竟无风不起浪哇。

  于是,当這盆脏水真的已经变成脏水的时候,他们却是受不了了。因为不管怎么說,這裴杨氏毕竟還是他们老裴家的儿媳妇,便是裴俊老爷子的孙子孙女,也還在那边府裡住着呢,這裴杨氏若是当真出了事,可不正是打了他老爷子的脸?

  若說你一個未亡人,真有個中意的,嫁了也就嫁了,纵是老爷子心裡不乐意,却也說不出什么来,可是你却偏生的出了這等丑事,這下子于老裴家脸面上委实的是有些损伤,便连亲戚朋友的,都跟着吃笑话。

  所以,打了牙齿自己咽,裴顾老爷子忍着心裡的憋屈,却還得笑吟吟的外头辟谣去,见了谁都是摆手笑,连說不可能。

  可偏偏就在這时候,居然从那晋原县出了名的人牙子大财主戴军戴胡子那裡,传出了一首诗来,据說正是李曦所作,名叫《熟.妇诗》,诗曰:

  日入藕帐粉臂抬,芙蓉芍药两边开。葡萄慢捻圆圆肉,嫩菱轻扪活水来。****艳光无人晓,碧玉破瓜俗子才。此身得似偷香蝶,纵有九死何徘徊。

  這诗刚一出来,却是立刻就把個裴顾老爷子气得吐血,也臊得吐血。

  为何?

  要单說這首诗本身,作为七律,其实這首诗有些差强人意,别的不說,光是平仄上,那些老诗饕们就能给摘出来少說四五处不对的地方,事实上這首诗也确实就是李曦胡乱凑起来的,但是如果你抛开了平仄仔细理解這诗的內容……当然,如果是连带着加上题目一起再看就更好,那么這首诗却是顿时就能让人感觉意思饱满起来,而如果再把他的作者李曦,和眼下李曦身边所缠绕的這些是非流言一联系……

  话說,這等艳诗,岂是一個好字了得?

  這诗做的,用戴胡子的话来說,简直就是香艳入骨哇!

  在這种关键时刻,李曦突然拿出這么一首诗来,說明了什么意思?人家這就是摆明了說,沒错,老子就是喜歡****,干了你们屁事?

  也還别說,他這首诗一出来,這街头巷尾的议论竟是居然立刻就变了风向。

  若說此前大家此前多是一边鄙夷這等丑事,一边暗地裡羡慕,同时還可以看一看老裴家笑话的话,那等到這首诗一出,大家能剩下的也就只有对李曦的艳羡了。

  本来就是嘛,人家裴杨氏丈夫已故,眼下又是自立门户,便是有個野男人,谁又有资格說人家不对?不管丑事美事,那都是人家自家事嘛!人家跟李曦勾搭到一处了,该呀,人家李曦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這等样少年郎,谁不喜歡?

  话說,有本事你也勾搭去呀,看人家裴杨氏搭理不搭理你!

  事情往往也便是這般,如果李曦遮遮掩掩的,那么大家不管是出于好奇心也罢,或是嫉妒心也罢,总是忍不住要往他身上泼脏水,似乎不尿你個一身骚,他们心裡就不平衡似的。反而是李曦毫不在意的坦然承认了,而且還把這享受的過程津津乐道地作成艳诗一首,大家倒是沒话可說了,到最后反而是纷纷一脸的钦佩。

  那句话怎么說来着,是真名士自风流嘛!

  只不過同样作为這件惊天大八卦的事主之一,裴杨氏杨花花的感受,却并不是這般了。

  “呸,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他倒是真会做贱人!他倒是過了嘴瘾了,却把我放在哪裡了?”在阿锦阿瑟姐妹俩面前,裴杨氏每每的這样骂。

  只不過她骂的时候虽则也是做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儿,可若是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每每說這些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总是会不知不觉的微微弯起来,美人薄嗔之间,眸意荡漾,直是說不出媚态撩人。

  而且,她也并不曾派人出去辟谣。

  要說起来,自打下雨那天两個人在李家前堂出了那种事故,這些日子每每总是夜半醒来,就觉得自己腿根处腻腻的,虽然阿锦是個知心知肺的,這种事情总也觉得不好說出口,若是真让他着了身子也罢,偏偏自己睡着睡着就湿了身子,說出去可不丢人?

  因此下要說恼他么,倒也谈不上恼,要說不恼么,却又总是觉得横看竖看的不对劲。

  因此自从外头流言四起之后,李曦做了那么一首艳诗,傻子都知道那裡面的****写的就是她,她便干脆就顺势闭门不出了,便有事不得不找李曦讨個话,也是打发了阿锦去。

  总之的就是觉得不能见他,见了他就叫人睡不好觉。

  可是就在這时候,却又突然有消息传来。

  据說从刺史衙门传出来的消息,刺史大人周邛和司马大人柳博联名保举李曦出任晋原县主簿的文呈送到长安之后,吏部已经准了,眼下折子发到剑南道,据說就在這几天裡,就要行下公文来,也就是說,李曦就要当官了。

  自打昨天下午从杨钊嘴裡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后,裴杨氏杨花花半晌无言。

  而且她突然想起来,說起来自己這些日子非但是自己沒往他那边去過,便是他也不曾到自己這边来過了。

  原本還觉得松了口气,现在却是突然就有些心慌。

  一大早起来,只是觉得心神不宁,昨儿下午听杨钊說了消息之后,她便派了人出去打听,结果传回来的消息证实,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

  因此吃早饭的时候,裴杨氏心裡便是来回的犹豫。

  要說呢,自己该是過去道一声祝贺的,再怎么說彼此也是一起合作的关系,人家家裡出了這等喜事,哪有不過去贺喜的道理?

  再說了,不管晋原县城裡是不是毁誉参半,总是眼下他就是官了,年仅十八岁的一县主簿哇,即便是再怎么不懂的人也明白,那简直是前途不可限量,当他還不曾做官的时候,自己便已经觉得他非是池中之物,也說過愿意追附骥尾的话,更何况现在?

  但是只要一想到前些天李曦得那副笑容,她却又立刻就气鼓鼓的了,心裡思来想去,只是不愿意過去——凭什么非要我過去给你道贺,怎么你就不能過来跟我报個喜?

  好吧,你喜歡我,想睡我,這沒什么,其实我也觉得你不错,天下间這么多男子裡头,也就你算是可以让我心服的,就跟了你,也不算委屈,至于外边的那些闲言碎语无聊话,本夫人更是从来都瞧不在眼裡……可你也总不能老是只动手不动口哇!

  眼下你是摸也摸了,诗也做了,我都不說什么,還不算是给足了你的面子,你难道還不懂我這就算是默许了?眼下你倒是好风光好名士,却把黑锅都交给我来背,难道還不该主动過来找我陪個小心說几句好听的?可是事情出来這么些天了,你可曾過来過哪怕一遭?

  我不過去,你也不過来是吧?你拿我当什么?

  便是你再好,我杨花奴又岂是那种让人吃了還哭着喊着给人陪小心邀宠的?

  不過正在她心神不属的吃早饭的时候,却听得外边突然乱起来,然后就听见几個婆子抢天哭地的跑過来,一脸的惊惶状,甚至都忘了裴杨氏可是有着严苛的规矩,当下只是跑进裴杨氏正在吃饭的小厅来,几個人乱纷纷的喊:“夫人,不好了,那边有人砸咱们家的墙!”

  裴杨氏本就正自心烦着呢,又吃她们這么乱哄哄的一闹,顿时就心中不快之极,不過听了這话,她却是不由得一愣,当下心裡便是纳闷,不由得赶紧站起身来,喝问道:“别慌慌张张的,把话說清楚,什么砸墙?谁会沒事了跑来砸什么墙!”

  几個婆子闻言赶紧道:“真的呀,夫人,那院墙让人撞得打颤,真的是有人在砸咱们家院墙,呶,就在西边!”

  裴杨氏闻言皱眉,正想喝问,却随后便连她也都已经听见了那闷闷的撞击声,听那气势,倒跟打仗的时候撞敌城的城门似的!

  当下裴杨氏也有些慌乱,也顾不上吃饭了,赶紧就带着几個丫鬟婆子等等顺着声音過去,這一路上就听得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大,当下裴杨氏心中自然是越来越恼——

  话說這年头从来還沒听說過好端端的会有人撞别人家院墙的,這是什么道理,也未免欺人太甚了,以为我家宅无人么!

  却說裴杨氏当初闹着要自立门户,最后裴老爷子裴顾虽然不得不割肉同意,也在靖边坊给裴杨氏另置了一套宅院,但是毕竟老爷子不舍得花那么多钱给她买什么好院子,因此,裴杨氏的這所院子是回门朝东的,并不是正南正北的标准格局。

  而眼下正被人撞得乱晃的院墙,则是在最西边,裴杨府的最深处。

  等他们一行人匆忙之下赶到地方的时候,却见已经有不少的仆人婆子和丫鬟,都正自在哪裡一脸好奇加惊诧地看着颤悠悠的院墙。

  裴杨氏恼得涨红了脸,只是觉得這两天自己也实在是太過不顺心了些,当下便要开口训斥一番出出气,可是還沒等她說出话来,却只听得轰隆一声,那院墙竟是扑面倒下,硬生生被砸开了好大一段!

  尘土飞扬之间,裴杨氏忍不住掩面咳嗽了一声,然后,她甩起手帕在面前扬了扬,赶走些尘土,正瞪了眼睛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砸了自家院墙,却见那院墙倒地的尘土落定出,竟是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来。

  “我說,你们家這墙可真难捣呀!”

  裴杨氏目瞪口呆。

  不止她,在场所有人都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迈步走进院来的李曦。

  他却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似乎并不觉得突然把别人家院墙给砸了有什么不对,当下也只是四下裡打望了一下,却是连看都沒看還在目瞪口呆之中的裴杨氏杨花花。

  当下只是叉着腰道:“咱们两家一向就经常走动,却总是要走外边,绕了好大的弯子,我此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前些天听說這段院墙后面就是你们府上,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拆了院墙改修一座小门,彼此来往可不就方便多了!”

  顿了顿,他似乎又想起点什么东西来,道:“对了,古书上說,這個叫做通家之好!”

  “通……通家之好?”饶是杨花花聪明异常,可李曦這思路也太過诡异突然,显然這一手让她有些反应不過来,再听了李曦這番话,她只是不知道该說什么才好。

  想了半天,她欲言又止地指着那倒地的院墙,心裡只是想,又這样连個招呼都不打就硬砸别人家院墙的通家之好嗎?

  再說了,谁跟你通了?

  ※※※

  (作者注:文中《熟.妇诗》改编自明代瞿佑著的《剪灯新话》,原诗为:误入蓬山顶上来,芙蓉芍药两边开。此身得似偷香蝶,游戏花丛日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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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本,月关的,《锦衣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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