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33.第二劫之十六
在喫的面前，一切恩怨都可暫放一邊。
“自然是給你的，紫宸宮裏屬你最貪食。”帝君蹲下身子擼了擼九懷的頭頂，遞給她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油紙包。
“哎呀，是我們一起去過的涼州城的那家老李茯苓花糕，我最歡喜這家。”九懷拿爪子撥開油紙包，驚喜地說道。
茯苓花糕是用茯苓花汁和着熟糯米粉製成，哪裏都有，不算什麼稀罕物。它滑爽透涼，夏日裏喫最爲適宜，一般只有那酷熱的三伏天才會有街邊小販挑着擔子就沿街出來叫賣。
唯獨只有涼州城的那家老李茯苓花糕不一樣，晶瑩剔透的表皮裹着一朵小小的完整的茯苓花，又好看又好喫。
九懷隨着帝君下凡辦事喫過一次，便再難忘懷，等回了天上之後也吩咐仙娥依樣畫葫蘆照着做，總歸還是差一點，沒有滿嘴的清香，終究不是那年喫到的那個味道。
“那凡間不是臘月寒天，萬物蕭條，哪裏會有茯苓花開，這花糕你是怎麼得來的？”九懷心急地咬了一大口，卡在喉嚨裏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進退兩難。
“莫心急，整盒都是你的，又沒人跟你搶，當心噎着了。”帝君輕拍着九懷的背，吩咐身邊侍奉的仙婢。“快拿杯水來。”
九懷抱着杯子，咕咚咕咚地喝了個底朝天，才勉強將其嚥了下去。
她捋了捋胸口，長呼了一口氣，本女君走南闖北，經歷多少風風雨雨，都平安無事，差點沒交代在這小小的花糕上。
“不對啊，之前我也溜下凡間特地去了一趟涼州城，這老李陽壽將近，沒剩多少日子了，早就不出門做生意了，躺在牀上大氣出小氣進的，看着着實可憐。他的幾個兒子都是不成器的一個都沒有學會那老李的本事。按照凡間日子換算，也過去好多年了，那老李要是沒躺在牀上動彈不得，便是去那地府報道去了，怎會還有精力起身做了這花糕來。”九懷喘着粗氣道。
“那日在廊下午憩，連在夢裏都不安分，說着夢話指名要喫那茯苓花糕呢，整個紫宸宮都聽得到。”帝君捏了捏九懷的毛耳朵。
我睡相老實得很，不流口水，不說夢話，帝君你這是誣陷。不過看在這花糕的份上，我就不計較了。喫人嘴短的九懷不服氣地心裏嘀咕了幾句。
白衣神君站在地府門口，撫着陰界之門，這門是他親手雕刻而成，如今也剩了半截，剩下的半截已經沉入忘川河底。
“應瑒恭迎帝君。”應瑒一接了下面來報的消息，東邊天頭紫光大盛，早早地立於門口等候。“帝君突然造訪，小仙惶恐。竟沒有好好準備接駕適宜，望恕小仙失職之罪。”
“府君客氣。”帝君一揮衣袖。
“帝君自創世之初，地府一成，便再無來過此處，這回帝君下臨是有什麼要事在身？”應瑒領着帝君，踱步前往閻王殿。
“陰界輪迴自有他的天道，無需我再插手。不過這次，我想要府君借個人。你是地府的掌事，我自要與你商量。”帝君說道。“我先前去了人間一趟，不巧的是，我趕到的時候，涼州城有位李姓老者陽壽已盡，身邊圍着一圈親人正在哭喪，魂魄早就隨了陰差回了地府。”
“這。”應瑒爲難的說道。“帝君爲天地共主，帝君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論說整個三界都在帝君的掌心之中。可因果定生死，魂魄既歸地府，便再也沒有還回去的道理。”
“那老者做茯苓花糕是一絕，世間再無人有此手藝，家中小狐旁的皆不要，就饞這麼一口。”
“是小女君想喫？”應瑒的眉毛微微上挑，輕咳了幾聲。“自然如此，這人帝君想帶走便帶走吧。只是這老者陽壽已盡，不入輪迴，不爲天地所容，還陽之後見了日光便要燒盡魂魄。”
“府君無需擔憂，我自會拿真氣補足他的壽命。”帝君擡手一拂，一個蒼老的陰魂立現，茫然地跟在帝君身後。
“帝君的仙氣竟給了這小小凡人，說出來不知道要讓多少仙友羨慕不已呢，也不知道這凡人上輩子積了什麼大德，此生有此番機遇。”應瑒動容道。“只是小小茯苓花糕而已，帝君就能捨了自身的真氣，這可值得？”
“她歡喜便好，不過區區真氣。”帝君的眼角微微彎起。
“叨擾府君已久，我也該走了。府君接任閻王一職之時，我尚在閉關還未恭賀，不知府君在陰界過得可還好？”帝君踏過奈何之橋，轉身遙問。
“多謝帝君掛心，小仙惶恐，小仙在地府一切都好，陰陽輪迴皆在帝君的掌握之中。”應瑒的黑袍在陰界的鬼風之中飛舞，與披在身後的墨發交纏。“帝君可否替我給小女君帶句話？就說地藏的諦聽一直很惦記她，來我這裏也鬧騰過好幾回，都敢學着離家出走。小女君已經很久沒有下來看看它了。”
“府君之言我定會帶到。”帝君的聲音飄散在陰風之中。
這涼州城最近出了件奇事，這城南老李頭眼見沒了氣息，家裏人都哭哭啼啼準備着身後事。
一口薄棺，一聲壽衣，吹吹打打了三日，就等着明日日頭一出，就擡到山上下葬埋了呢。可還沒等棺材板合攏，便從那口木棺裏伸出一隻皺巴巴的枯手，嚇得衆人慌亂四散。
“你是人，還是鬼？”老李頭的兒子媳婦們舉着火把，拿着木棍，瑟瑟發抖地躲在門外，往裏喊話。
“哎喲，我怎麼生了這麼一羣糊塗玩意，咒我死呢，還把我放在這棺材裏。”老李頭破口大罵。“快把我拉出來！”
哪有鬼罵人這麼順溜的。
衆人湊近一瞧，老頭面色紅潤，中氣十足，哪是朽木將枯的入土之人，看着神色年輕了不少，才忙將其扶出來。
“我這副身子骨硬得很，連閻王老爺都不收我，再活上個百年不成問題。”老李頭樂呵地說道。
更令人稱奇的是，冰天雪地，萬樹枯零，隨着老李頭死而復生，唯獨他家門口的那顆茯苓老樹在一夜之間開滿紅色的花。一片蒼茫白雪，一點紅得耀豔。
隔天，老李頭家門口出現一位銀髮青年，漂亮得不像真人，面色朦朧似那天宮的神仙。
他請求老李頭做一次那茯苓花糕，留下一解斗大的珍珠，拿到花糕之後，便消失在熱鬧喧囂的市井之間。
老李頭蹭了蹭手，忍不住追了出去，可在這涼州城內再無此人蹤影可循。
之後，涼州城時常見到老李頭推着小推車，四處叫賣他的茯苓花糕，哪裏像那死過一回的人。
人人見了都要稱上一句老祖宗，子孫幾代承歡膝下，最後壽終正寢三百歲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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