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国子学一春一秋两次季考最是重要。
自打前些年,嘉佑帝着意设昭明堂养将、改国子学学风之后,這群公子哥的前程便跟学业挂了勾。
除去卫瓒侯府独子、還早早得了嘉佑帝青眼,注定锦绣前程的。
如唐南星一干并非嫡长子的,到了年纪就须得拿着几年的成绩再去考核,通過了才授官给职。
昭明堂這一干人是最头疼的,尽是些武将勋贵出身。每每经史课都睡倒一大片,打鼾让博士罚出去提水的都不知道多少,一到了考前,便各拿着干干净净的书抓瞎。
倒也有来找卫瓒的,只是唐南星早早就晓得他的作风,哀声道:“你问他沒用,卫二哥脑子跟咱们不一样,他是考前抽一宿,把一本书都背下来。”
周围人闻言,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卫瓒正在窗边儿跟人玩双陆,闻言低着头說:“倒也不是。”
众人便竖起耳朵听。
他老神在在,一本正经道:“只背半本就够了,有些博士還沒讲過的,倒不用背。”
得到嘘声一片。
卫瓒头一偏,正躲過义愤填膺扔過来的一個纸球。
一伙儿人抱着书唉声叹气的,却有一两個那么机灵的,把眼神往沈鸢那头使。
努一努嘴,示意如今国子学经史策论的头名就在那儿坐着。
另一個就“啧”一声,示意不行,凑上去也是自讨沒趣。
独独有一個立起来了。
便是昭明堂裡头惯常抹粉簪花、意图混进文人堆儿裡的那個。
叫晋桉。
他老子生得张飞样,偏偏娶了個文文秀秀的漂亮姑娘。天长日久,展颜虽学问不精,却学了一身文官子弟涂脂抹粉的习气,在一众武官子弟裡,活似個锦鸡掉进了狼狗堆儿,花哨得实在突出。
就见晋桉摇摇曳曳就走到沈鸢面前。
将书往他眼前一推,道:“折春。”
沈鸢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什么事?”
晋桉道:“你能给我讲讲季考么?”
众人皆屏息凝神。
心道這下完了,他们都是见過沈鸢讽刺卫瓒的。
那叫一個牙尖嘴利,连個脏字儿都不吐,就能把人贬到泥地裡去。
却不想沈鸢沒怎么多话,只随手抽出一本书来,道:“哪一门?”
——众人眼球都要掉下来了。
晋桉眨巴着眼睛,道:“我除了骑射,都不大行。”
沈鸢可能也鲜少遇见這般直白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半晌,无奈道:“书给我,我帮你圈一圈罢。”
說着,便拈起朱笔来,一边圈,一边慢慢讲解:“這一门赵博士素来爱以古喻今,近来讲的典故不多,甲胄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再有朝中兵部洗牌,這两件事多半要关联上的。”
“若以他课上所說,最可能考的题目大约有七道……”
惹得一群人竖着耳朵抓心挠肝似的想听一听,又不好意思。
卫瓒在那看得好笑,却也不点破。
待晋桉笑盈盈道了声谢,一扭头,就让学堂裡一群混小子给拉走了。
這群人不好意思在堂裡头问,只簇拥着晋桉挤了出去。
一個两個三個,后来跟卫瓒打双陆的人,也忍不住出去瞧。
独独就剩下卫瓒跟沈鸢在堂裡,隔着一张空桌案。
沈鸢指尖动了动,看了他一眼。
卫瓒沒了打双陆的搭子,只得坐在案边儿,将两颗水晶骰子一抛一接,冲沈鸢笑:“找我?”
沈鸢瞧了他半晌,显然不太喜歡他的眼明心亮。
却還是走過来,将手中的书并一纸阵图放在他案上,垂眸道:“我昨夜将记录此阵的书寻了出来,阵图也绘了出来,小侯爷和金雀卫要查,不妨顺着這些往下查。”
他笑着道了声谢,便要将這书拿起来。
却沒能拿动。
是沈鸢用手按着书册,静静看他。
窗外头昭明堂的学生不知說什么,在那嘀嘀咕咕讨论题目,兴许是谁說了句傻话,惹得一阵哄笑。
衬得這堂内越发静了。
他心知這小病秧子還有算盘,便笑說:“怎么?舍不得?”
“我叫梁侍卫看過了,好模好样還你就是了。”
沈鸢却并不接他的话,按着书說:“小侯爷跟安王有過节?”
他說:“不曾。”
沈鸢又說:“那小侯爷昨日为何面色不渝?”
他說:“突发恶疾。”
沈鸢:……
他很少看到沈鸢這般吃瘪的表情,竟微妙生出一丝愉悦来。
却忽得听沈鸢问:“安王与甲胄案有关?”
他顿了一下。
纵然早就知道沈鸢的直觉头脑敏锐,却還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沈鸢显然已经捕捉到了他面色的变化。
那双漂亮的眸子眯了眯,正欲进一步乘胜追击。
卫瓒却忽得反咬一口,一本正经說:“沈折春,安王为国做了十余载质子,如今潜心修道求国泰民安。你却敢污蔑亲王之尊,胆子够大的啊?”
他又說:“也就是我了,這话可不能說给别人听,否则岂不是居心叵测。”
小病秧子让他噎了個透彻,又开始忍不住磨后槽牙。
却仍是不甘心,按着那本阵书不肯松手。张了张嘴,正想往下问。
却忽得又愣住了。
——他将手覆在沈鸢的手上。
面色不改问:“還有什么要问的么?”
說着,用带着茧的指腹轻轻蹭了蹭那柔软白皙的手背。
便肉眼可见沈鸢颤了一下。
他便越发放肆起来,垂着眸,认认真真将手指挤进沈鸢细腻的指缝,连整個手掌也覆盖了上去。
沈鸢的手是有些微凉的,像是让他的掌心烫到了一般,下意识挣扎了片刻,却還是让他贴得更紧了。
這样瞧着,倒像是他将沈鸢這只能书善写的手,牢牢扣在這桌案上了。
沈鸢到底是沒忍住,喊了他一声:“卫瓒!”
他一本正经把玩着那修长漂亮的手,甚至仿佛瞧不见沈鸢的别扭羞恼一般,悠哉悠哉地“嗯”了一声。
心却是愉悦又轻快地跳了起来。
甚至觉得沈鸢可以再问他几個問題。
比不要脸,沈鸢是比不過他的,忿忿地松了手。
他便光明正大将东西拿起来。
還当着這小病秧子的面儿晃了晃,笑着說:“多谢。”
沈鸢只将他摸過的那只手缩进衣袖裡,恨恨瞪他一眼,却因着神色沒有半分威慑力,甚至凶得有些勾人。
瞪過了,反身要走。
他却叫了他一声。
沈鸢冷声說:“還有什么事?”
他笑說:“梁统领叫我叮嘱你,此事甚秘,须徐徐图之。他已向圣上通禀,阵法之事暂且不可說与旁人,以免打草惊蛇。”
沈鸢道:“知道了。”
便又瞪了他一眼。
他分明是让人瞪了,却禁不住笑起来。
窗外阳光正好,沈鸢嘴唇已抿出了红色来,還透着微微的水光。
一呼一吸间,总带着几分被他欺负過的味道。
他玩笑似的问:“折春,你嘴巴严实么?”
沈鸢沒好气說:“总比你严实。”
他目光却落在沈鸢的嘴唇上。
指尖還残留着沈鸢手背温润细腻的触感。
想,其实他不该逗弄沈鸢。
每次胡闹,最后总是他自己当了真。
他竟想试一试,沈鸢的嘴有多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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