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啓爭
蘆華真人對於這位據說是由玄羽師兄親自招進宗門的太恆師弟十分好奇，因此特意仔細看了幾眼，然而這一看之下，頓時大喫一驚——
“是他？！”
身爲真傳弟子中境界最高的幾人之一，神魂又早已達到開天眼顯神識的層次，蘆華真人的記憶力何等驚人，但凡曾經見過的人或事，哪怕並未專門去記，也是不可能忘掉的。
因此，當他看到坐在席上的張恆，瞬間就回想起自己兩年半之前在東荒平原上的見聞。當時他出山去追殺翼凡大妖，在旁觀戰之人除了身爲二爪應龍衛的東玄宗弟子云河以外，還有一名先天生靈層次的少年。
“世事果真奇妙，想不到當初一個偏僻地域的先天生靈，短短時間竟成爲如此氣勢高凜的劍仙。看來還是玄羽師兄看得遠，天道運轉之下，一切皆有可能。”
蘆華真人心中感慨萬千。但他很快就恢復了鎮定，並朝着張恆善意一笑。也就少數幾人觀察入微，注意到他在一瞬間的神色變化。
“太恆師弟，你我緣分不淺，往後若是有什麼地方需要師兄我出力的，如不嫌棄，儘可來尋。”蘆華真人暗中傳音道。
張恆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卻覺有些詫異。這位蘆華師兄給他的印象十分冷峻，且外界盛傳此人不近人情，看來傳言也有不盡不實之處。
他曾見識過蘆華真人大發神威的場面，更知曉其人煉體煉氣兼修，且境界極高，非但悟透了一條完整的道，還在雷電大道上有着不低的造詣。至少在眼下，他自知實力遠遠不如對方。甚至在他看來，此刻殿內這麼多真傳弟子中，很可能無一人能夠勝過蘆華真人。
張恆當即傳音回道：“師兄言重了，日後少不得有勞煩師兄之處。”
他心中忖道：“蘆華師兄乃是煉丹大宗師熔火仙人的得意弟子，想必也是擅長煉丹了。我回歸離城之前，倒是可以去他那裏求上一些靈丹，或許過些年部族中能再出幾位萬象真人。”
蘆華真人與飛浪真人都曾有過斬殺元神道人的戰績，在宗門中威望極高，地位等同於一些長老。偏偏他們兩人到來之時聲勢頗大，且全然不給星瀾真人面子，這讓在場許多後知後覺的真傳弟子心中驚疑不已，紛紛暗中交流起來。
“難道這幾位現在就要鬥起來？這下有好戲看了。”
“看什麼戲？你就不怕被殃及池魚？這些師兄師姐沒一個好惹的，早知道我今天就不來了。”
……
然而星瀾真人身爲主宴之人，雖被拂了臉面，卻並未如一些人預料的那樣震怒，猶自表現的極爲客氣，道：“兩位師弟，爲兄方纔還在思量，莫不是兩位修行太過勤勉，以至於忘了宴席的時辰不成？”
蘆華真人仍是不與他交言，而一旁的飛浪真人則微微一笑，道：“既然是星瀾師兄相請，我等怎能不來？”
星瀾真人挪過一步，做了個請的姿勢，鄭重道：“兩位，請上座。”
迎仙殿中經過刻意佈置，呈階梯而落，劃分兩層，用以彰顯地位尊卑。星瀾真人所在的主位居於上方高臺最中央的位置，在他左手席位上，坐着素衣、月辰、齊柳三位師弟師妹，此時他又親自將蘆華真人和飛浪真人送至自己右手邊席位，這份待遇卻非其他人可比。
隨着赴宴之人各自坐定，這場宴席也正式開始。雖然衆人各懷心思，但從表面上來看，一時之間也是賓主盡歡，星瀾真人偶爾還親自下場同許多坐在下方的真傳弟子敬酒飲宴。
張恆獨據一桌，期間也離席而起，和幾位相熟的師兄師姐各自交流了一會兒。他這兩年中雖結識了不少真傳弟子，但大都沒什麼來往，唯與少數幾位性情相合之人有些交情。
很快就過去了小半個時辰。
高臺之下，位置最接近星瀾真人的地方，設有一張雕刻的無比精美的巨大圓桌，其上圍坐的幾名真傳弟子，都是與星瀾真人極爲交好之人。此時，其中一名雄姿英發、威武不凡的華服青年，正悄悄和坐在上方的燕虹真人交流着，眸中隱隱然現出按捺不住的鬥志。
此人便是卓文真人，乃是滄極殿值殿長老景山道人的弟子。不過景山道人對門下幾個徒弟都不怎麼上心，倒是星瀾真人這位境界極高的轉世仙人，曾多次指點過他，於他有半師之誼，因此卓文真人向來對其言聽計從。
“師弟，稍後只是試探，逼出其劍仙流的手段即可，不要鬧得太難看，否則你星瀾師兄面子上也過不去。”燕虹真人囑咐道。
卓文真人當即傳音回覆道：“師姐放心，我這人一向知道輕重，自然會把握好分寸，不會傷到太恆師弟的。”
他心底其實並不願意得罪一位前途遠大的劍仙，尤其此人似乎資質極高，能讓蘆華、素衣等師兄師姐鄭重以待。但這次試探是星瀾真人特意交代下來的，他也是不得不爲之。
“他入門不過兩年，修爲也才萬象初期，就算境界不比我差，又能在我手上支撐多久？”卓文真人心中自信滿滿。
坐在他左近的幾名真傳弟子都已提前知曉他要出手，此時也紛紛開始慫恿助威。
“卓文師兄，此戰一定要贏得漂漂亮亮。”
“師弟，精神點，別掉份。”
卓文真人淡淡回聲道：“各位看好就是了。”
說罷，他便站出來對着遠處的張恆大聲道：“太恆師弟，聽聞伱精擅劍道，我一時技癢難耐，今天衆位同門難得在此相聚，不知你可敢出去賜教一二，也好讓大家開開眼界？”
他這話一出，可謂滿殿皆驚。不過卓文真人傲氣十足，也不屑做那種挖苦尋釁的事，既然要一試對方劍鋒，就得光明正大地來。
然而還不待張恆有所迴應，上方高臺上的素衣真人就看不下去了，忽然開口道：“卓文師弟，你怎得如此沒有規矩？今日只是宴飲而已，你要和太恆師弟切磋，改日自去尋他便是了。”
素衣真人平日裏非常低調，從不顯山露水，但畢竟是足以和星瀾真人並駕齊驅的人物，她的話極有份量，頓時就引來不少真傳弟子的贊同。
而張恆仍是坐在原處自斟自飲，彷彿壓根沒有聽到卓文真人的邀戰一樣，又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果然，此時坐在上方的星瀾真人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笑罵道：“卓文師弟，你真是不嫌害臊，一點風采氣度也沒有，太恆師弟入門才兩年多，怎麼敢正面和你交手？快向他賠個罪。”
卓文真人毫無退怯之意，仍是蠢蠢欲動，朝着張恆拱了拱手，道：“太恆師弟，不知你意下如何？”
張恆朗笑一聲，從容道：“這次過來赴宴，我亦有一會諸位師兄弟之意，既然卓文師兄有此興致，在下定當奉陪。”
實則無論他開不開口，對方都能找到藉口與他一戰。方纔星瀾真人看似開口呵斥，其實也是在煽風點火，激他出手罷了。
卓文真人略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說，對着星瀾真人點了點頭，隨後就縱身飛出了迎仙殿。張恆灑然一笑，隨手將手中酒樽置於案上，便身化一道清光追了出去，眨眼就在高空站定。
衆人在星瀾真人帶領之下，也是一同出了迎仙殿，站在大殿外的玉階上遠遠觀看。而論道峯上大量從外圍趕來的普通弟子，本就是想一睹真傳弟子的風姿，此時看到似乎有人要比鬥，頓時一片振奮。
包括蘆華真人在內，少數幾位最頂尖的真傳弟子，知曉張恆已經闖過洞淵塔第九層，想來最終不難鬥敗卓文真人。但他們對張恆的手段也很好奇，都是目不斜視地盯着站在空中的二人。
其中月辰真人曾與張恆多次論劍，猜測其境界已經接近大道域境，於是對一旁的素衣真人悄聲詢問道：“師姐，依你之見，這兩人分出勝負需要多久？”
素衣真人笑道：“卓文師弟乃是一位二爪應龍衛，實力不俗。而太恆師弟畢竟修爲還只是萬象初期，即便全力以赴施展劍法，想要贏下對手，只怕最少也得百招開外了。”
高空之上，張恆與卓文真人遙遙相對。若是生死相搏的話，哪怕明知對手敵不過自己，他也不會如此託大，早就展開凌厲攻勢，將其壓到沒有反擊的餘地。
但這僅是切磋，倒也不必咄咄逼人，他也有心見識一下對方的手段，因此不慌不忙地將法相一催，立時就有一道環繞在日月星辰中的巨大虛影出現在他身後。此虛影幽霧籠身，似真若幻，難辨其形貌，顯得極爲縹緲難測。
下方衆多真傳弟子見到這一幕，均是不由皺起眉頭。
蘆華真人一指天上虛影，奇道：“飛浪師兄，你見多識廣，可能認出這是何種祕法？”
飛浪真人搖了搖頭，道：“看上去應是法相之力凝成，我從未有見，在應龍衛中也沒聽說過。”
站在張恆對面的卓文真人在那虛影出現的瞬間，就感到一股深重壓力撲面而至。雖則張恆神色一派輕鬆，但他卻是不敢再有半點大意，身軀一晃，變作十丈高，又從背後生出兩顆頭顱和四條手臂來，竟是一上來就施展了“法天象地”與“三頭六臂”兩門神通。
卓文真人僅僅悟出三種道之域境，他修煉的神魔煉體法門也並非赤明九天圖，之所以能在萬象圓滿層次就擁有媲美元神道人的實力，所倚仗的正是在這兩門神通上的成就。
“卓文師弟在煉氣流方面的資質不高，僅僅兼修到紫府修士層次，但他的近身戰實力可是極爲了得。”星瀾真人遙遙看着，“一上來就全力施展神通，看來這位新入門的劍仙令他感到壓力了。”
只見卓文真人踏步之間，六條手臂各持一柄數丈長的戰刀，同時揮刀斬出，耀眼刀光在洶涌神力的加持下直接就劈向了遠處的張恆。
張恆面色不變，自身前飛出一道土黃色光華，甫一出現，就在空中轉折騰挪，只聞一道鏗鏘聲響，便將那六道刀芒消弭不見。這是他從白微仙人傳授的絕學中所悟出的土行祕法，最爲剋制此類招數。
迎仙殿之前，幾位最頂尖的真傳弟子面面相覷，他們本以爲能夠見識到這位太恆師弟的精妙劍法，未曾想對方身爲劍仙，面對神魔煉體流的強者，卻不以飛劍對敵，這豈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
卓文真人神情微微凝重幾分，雖說他方纔的攻擊只是試探之舉，但竟連對方的飛劍都沒能逼出來。他不信張恆當真如表現出來的那般輕鬆寫意，當即手握戰刀，再度揮斬過去。
“轟～”
只見周圍瞬間出現六道比方纔龐大的多的刀光，在斬出之後又匯於一處，凝成一道百餘丈長的刀光，在神力加持之下顯得內斂而霸道，直接向着張恆劈了過去。
而這個時候，天中似有烏雲緩緩聚來，將天幕遮蔽，星光黯去，一股無比沉重的壓抑之感籠罩下來。衆人急忙擡頭看去，只見哪裏是什麼烏雲，原來是一隻由法相之力生成的巨大手掌！
那手掌朝着卓文真人斬出的刀光按落而去，當二者碰撞的剎那，刀光立即支離破碎。卓文真人也被一股巨力裹挾，情不自禁地倒飛出去數裏遠，也就是論道峯上有仙階陣法守護，纔不致波及到下方。
“好厲害的祕法！”蘆華真人由衷讚歎，“這位太恆師弟果真只是萬象初期？”
他的眼力何等厲害，輕易就能判斷出，張恆僅憑前後展露的幾種祕法，都足以發揮出普通元神道人的實力了，而對方還有劍法未出！只是令他想不明白的是，他以神識反覆觀察，能夠確認對方煉氣流的修爲只是萬象初期，卻不知爲何其元力竟比一般的萬象圓滿還要渾厚。
卓文真人畢竟是神魔煉體強者，又施展了神通，因此他雖被法相大掌中所蘊含的浩浩蕩蕩的威能震飛出去，但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傷勢，僅僅損耗了一些神力而已，而他這兩門神通還能維持很久。
“此人比我此前預想的要棘手得多，今日不求勝過他，至少也要將他的劍法逼出來，不然如何與星瀾師兄交代？”
他隨即就不再如先前那般循規蹈矩，而是展現出一路殺機漫空的招數來。只見一道道白光匯成刀芒在空中閃爍不定，在神力加持下穿梭來去，光雨如織，攻勢綿綿不絕。
張恆仍是神情自若，但心中卻不敢輕視，畢竟他的神體比起對方還有不小差距，是絕不可與其近身交戰的。因此，他便專心施展五行祕法和法相之力與其對抗。只是自始至終他都未曾使出劍法來，甚至連法寶都不用，這也讓下方觀戰的某些人失望之餘，大感震驚。
只片刻間，張恆便接下了百餘刀，且應對起來越發得心應手，在對方如驟雨般的刀光下，他長笑一聲，道：“卓文師兄，只憑這些招數，還贏不得我，你若有什麼壓箱底的手段，便都拿了出來，讓師弟我開開眼！”
卓文真人心中一驚，他確實還有一兩種能夠威脅到元神道人的殺招未曾使出，但那手段需要付出不小代價才能動用。這僅僅只是切磋，又非生死之戰，沒有必要鬥到那一步。且對方鬥至此刻，連劍法都未展現出來，自己想取勝簡直是奢望。
“再交手幾招就認輸吧，星瀾師兄若是問起，就說我神力不濟，不能再維持神通了。”卓文真人心念一轉，出招之時都比之前緩和了一兩分。
迎仙殿前，不少真傳弟子已能看出，卓文真人恐怕還真無法拿下對手，非他弱，而是對手實在太強，只怕連一半實力都沒拿出來，就能與他斗的不落下風。
燕虹真人思索片刻，蹙眉傳音道：“師兄，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卓文師弟這次出手是你授意的。他縱然贏不得，也絕不能敗，不然你的臉面往哪擱？還怎麼坐上首席之位？”
星瀾真人面無表情，問道：“卓文師弟連對手的全部實力都逼不出來，如何不敗？”
燕虹真人道：“師兄擅長神魂祕術，瞞過在場其他人不難，若是從旁協助一二的話……”
星瀾真人斷然道：“此事不得再提，我星瀾豈是那種暗中傷人的小人？”
他神色仍是平靜，只是眸中卻有些異彩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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