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十七
狗五爷捏着個手电筒,抱着他的西藏獚在前面引路,我和黑瞎子跟在后面。這一路,我們穿過了数道极为隐秘的暗门,還看到各种方向的岔道。
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但按照体感,至少已经到了地下三十米,然后,我們停在了一扇石门前。我才发现這地下居然是一座墓,而且看這墓门的规格等级,应该至少是皇陵级别。
我很惊讶,這位狗五爷的能量比我想象的還要大一些,他竟能在杭州這样繁华的城市,悄无声息地搞出一條直通皇陵的地道。
狗五爷上前,摸索了几下墓门,很快,机关门打开,厚重的石门向上升起,我和黑瞎子对视一眼,跟在狗五爷身后进了石门。
皇陵的构造就不再赘述,只是相比我印象中的皇陵,這座陵的风格要更为简洁一些,而且莫名的,我在其中发现了有人生活的痕迹。
奇怪,难道狗五爷偷偷地把這裡改造成什么秘密基地了?
一边走,我一边四下打量,却并沒有发现违和的地方,直到进入主墓室后,我在一旁的耳室裡看到了一副奇怪的棺椁——整副棺材是铁质的,不留一丝缝隙,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明显的浇筑痕迹,好像是后来特地用铁水封棺,以防止裡面的东西跑出来一般。
见我视线落在那副棺椁上,狗五爷的脚步顿了一下,解释道,“……這就是那副棺材。小九当时走投无路来找我,我就想办法把這副棺材藏进了這座南宋皇陵。”
他轻轻叹了口气,“葬在這裡,好歹沒有辱沒了他。”
我知道,他口中的小九正是道上曾经很有名的解九爷。白天他曾简单讲過后来九爷的布局,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绝对不能让這副棺材留在张家古楼。
但,這是個烫手山芋,无论放在哪裡,一旦被人发现,就是死罪。所以狗五爷动用自己的力量,将它藏进了這裡——這样一来,除非上头下令发掘帝陵,否则,這座早就被保护起来的陵墓将是最安全的地方。
果然,十年過去,這裡依旧安全。
然而我关心的却并非是棺材裡人的身份。我仔细看了一下棺材,问他,“裡面的人,是不是吃過尸蟞丸?”
狗五爷一愣,“您——”
我轻抽了下鼻子,“只是隐约间闻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不浓烈,而且有一点奇怪,与印象有些许偏差。
我想了想,這股味道,与其說是棺材中的人散发出来的,倒不如說是棺材本身被“腌”透了后,逸散出来的夹杂着一丝铁腥味的香气。
狗五爷点头,沉声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听說,是警卫员把东西偷偷放在了他的饭食裡。后来警卫员被抓住,可终究,尸蟞丸還是被吃了下去,且因为那时候他身体已经油尽灯枯,所以,很快就出现了尸化症状……”
也因此,他们不得不在时机還不够成熟的时候,冒险带着棺材进入张家古楼。幸而解九爷早早做好布局,安排人掉包了队伍成员,顺势混进了张家古楼,把棺材带了出来。
“你是带我們来——”我眉头皱了皱,问他,“来见解九爷的吧?他也在皇陵裡?”
狗五爷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是。小九他,已经在這裡面待了十年了。”
……
见到传闻中的解九爷时,我其实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毕竟,眼前這個盘腿坐在棺床上,形销骨立,暮气沉沉,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狗五爷口中那個运筹帷幄的小九。
我們到时,他正以手支颐,目光透過眼镜片定定地看着面前矮桌上的棋局,右手拈着一枚黑子,久久不能落下。
我走近,看了一眼局势,现在白子占优,黑子被逼地龟缩一隅,似乎毫无還手之力。但——
解九爷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黑子“啪”一下,落在了棋盘上。到此刻,他才微微放松,注意到了我們三個。
狗五爷在他对面坐下,满脸忧愁,“小九啊,你身体不好,就不要自己难为自己了,下棋這种耗费心神的事,能不做就别做。有這時間,不如躺下好好休息休息。”
解九爷轻轻咳了咳,笑道,“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而且我不下棋,一個人在這裡也沒事情可做。”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枯槁的手,“再說了……如果不经常动动脑子,只怕迟早有一天,我会……咳咳、咳咳咳……”
狗五爷赶紧站起来给他拍背,我這才注意到,在解九爷空荡荡的衣襟下面,一动,竟然有铁链的声响传出来。
黑瞎子轻轻发出一声“豁——”,我在他旁边,清楚地听到他咕哝了句:“這九爷对自己够狠啊。”
解九爷眯起眼睛,抬头看向我和黑瞎子,嘴角還带着似笑非笑,正打算开口,却一下把目光定在了我身上。
许久,他才似有些不敢相信,“——你是……张伏灵?”
我眨眨眼,谨慎道,“大概?”
他噗嗤一下子笑出了声,“啊,我就知道你不会這么轻易就死掉。”也不知這究竟是什么好笑的事情,他眼泪都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就开始咳,看得出他的身体状况是真的不好。
我不由有些担心,但又不太好多說什么。過了好一会,他才平静下来,道,“不過确实沒有想到,十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样一副年轻的样子,和之前,一点变化都沒有。”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還沒开口,狗五爷就抢先說道,“是啊,岁月的确对张家人优待。”惹得黑瞎子忍不住笑。
似乎想起什么,解九爷眼神变得悠远,感慨道,“的确……”
虽然之前从狗五爷那裡听說過我們在四姑娘山共同的经历,不過,当看到解九爷从自己玉枕底下翻出来一张黑白的老照片时,我還是惊讶了一下。
照片上,年轻的男人穿着修身的衬衫马甲,头发向后一丝不苟地梳起,戴着一副金丝细边圆框眼镜,眼角眉梢带着笑意。在他旁边站着的,是一個穿着斗篷的女人,帽檐和厚重的刘海下,露出小半张脸——那张脸,是我。
這是一种很奇怪的体验。
我捏着照片看了很久,纷杂的脑海中飞速闪過很多破碎的画面,好像时光一下子倒流回去。年轻的解九爷笑眯眯对我說,“我现在還沒想出来,等我以后记起来再找你兑换承诺。”
承诺……
我问他,“以前,我是不是和你很熟?”
解九爷摸了摸下巴,迟疑道:“啊,怎么說呢——”他目光轻轻扫過狗五爷和黑瞎子,然后,十分小心地措辞道,“在四姑娘山那会儿,你经常半夜不睡摸到我帐篷裡——”
黑瞎子毫不掩饰地发出夸张的感叹,“豁!”
狗五爷则是捂住了脸。
看我表情也变得纠结,他才笑着接上后半句,“非要听完西游记的故事。沒办法,谁让我人好,只能熬夜给你讲,喏,”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這眼下的黑眼圈,十有八九都是那时候熬的。”
我這才反应過来,他是在逗我。
我问他,“那,故事讲完了嗎?”
他摇摇头,“沒呢,讲到一半,三藏师傅就被妖怪抓走了,大师兄跑去救他,救完就不见了踪迹。”
“后来呢?”
“后来啊——”解九爷轻笑了笑,“后来,听說他们师徒二人西天取经去了,可惜大师兄被佛祖扣下了,三藏师傅回来后不多久,就失去了记忆,也失去了踪迹。”
我想,這真是個悲伤的故事。
“那你呢?”我问他,“你作为一個取经故事的局外人,为什么会落得這般田地?”
他轻挑眉头,笑着道,“局外人?不,這個故事裡从来沒有一個局外人。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被卷进漩涡,奋力挣扎,逃脱不能——咳!咳!”
我拦住他,不再让他說下去。他的情况已经很不好,后来我才知道,当年九门各位首领都被骗吃下尸蟞丸,后来解九爷从张起灵处得到了一枚陨玉珠子,带回去磨成粉给几位与他们结盟的人,但自己却沒有吃——他深觉有愧,当年九门差点覆灭其实也有他一笔,此刻正是還恩情之时。
所以他偷偷把自己的那份匀给了其他几人,硬生生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和各种药品阻绝了自身的尸化。其他几人本来吃下去的尸蟞丸分量就不多,所以依靠一点陨玉粉末,果然成功压制了尸化。可惜仍旧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异化,比如最为明显的——霍仙姑身上的异香。
他们都有预感,死后,他们依旧会尸化变成可怕的怪物——但,這偷来的、還活着的几十年,已经足够了。他们会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后代脱离這個漩涡。
我对解九爷,不由产生了一种十分敬佩的情绪。我想要救他。
在他躺回去睡下后,我问狗五爷,“如果有足够的陨玉,他是否能得救?”
狗五爷摇摇头,“小九和我們的情况都不一样。他脑袋裡的尸蟞王早就被他想办法弄死了,陨玉早已不起作用。最为关键的是,他的身体已经产生了变化,甚至连水和食物都不再需要。如果能想办法把尸蟞王的尸体取出来,或许……”
他叹了口气,“但小九是不会允许别人在他的大脑上动手术的。他的智慧是他与‘它’斗时唯一的依仗,任何可能影响到他智慧的东西,他都不会用。”
所以他宁肯忍受尸蟞王死后爆发的剧毒顺着血流蚕食身体的痛楚,宁肯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慢慢垮掉,甚至出现尸化征兆,也只会選擇用铁链困住自己,而非动手术取出。
我一时无言。
狗五爷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你的想法,但這是小九的選擇。我們能做的,就是支持他,不要在這种时候被私人感情牵绊,以致拖他的后腿。”
许久,我才开口,“那,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嗎?”我說,“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我還欠他一個承诺。”
狗五爷愣了一下,却笑了出来,“關於承诺的事情,還是等他醒来自己和你說吧,我可不敢代劳。”
他招呼了一下黑瞎子,“走吧黑爷,時間不早了。”狗五爷深深地看了一眼棺床上躺着的单薄人影,低声道,“下次有机会,我再带他来看你。”
?
我抬头看了一眼黑瞎子,倒是有些奇怪他竟与解九爷有如此深厚的感情。黑瞎子怪道,“怎么了?看得我毛毛的。”
我摇摇头,“你又为什么要卷进九门的漩涡呢……”
黑瞎子笑嘻嘻地比了一個点钱的手势,“当然是因为五爷给的太多了。”他大踏步地跟上狗五爷,扬声道,“我是個善良的人,一般只要拿钱来請我,都能請得到的。小老板加油挣钱,记得到时候雇我带你去找哑巴。”
我追上去,“這不对,明明你說過受他所托来接我的,沒有把我送到他身边,怎么算任务完成呢?”
黑瞎子一脸难以置信,“小老板,你变奸诈了啊。”
我谦虚道,“哪裡哪裡,被逼无奈罢了。”
他耸耸肩,“可惜啊,我也不知道哑巴去哪了。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上次跟他打、咳,见過面之后,他就离开了。”
說着,他声音降下来,“不如這样,小老板你跟我合作啊,大江南北地多跑跑,指不定就碰上了。”
我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黑暗深处。
“不。我得留下来帮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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