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四二
“什么糟了?”
话音刚落,我就明白到底是哪裡出现了問題。
不知何时,从砖缝裡、天花板上,无数黑色的虫子乌泱泱涌了出来,像是黑色的浪潮,无穷无尽。
它们如同飞蛾扑火,前赴后继地爬进了灯奴的油罐裡,一层层被油淹沒,很快灯芯上的火光就暗了下去。
奇怪的香味却并未就此消散。
還有的虫子扒不住墙直接从天顶上掉下来的,噼裡啪啦如同下雨。我們两個一边跑,一边赶忙把斗篷的兜帽扣上,以防虫子掉进衣服裡。
只打眼一看,這虫子几乎每一只都有巴掌长,大到离谱。
我的视力很好,可以清楚看到它们身体纤细,分为九节,每节背上都有個绿点,身体两侧是密密麻麻的长腿,像是长毛一样,十分瘆人。
我记得這东西叫钱串子,又叫蚰蜒,有毒。不過我之前见到的顶多拇指大小,当时住吴家老宅时,吴邪還被這东西吓得哇哇大叫過。
本来我对這种节肢动物就接受不能,再加上這群虫子不合常理的、巨大的外形,看上去简直就像——
灵光一闪,我立刻把它和壁画上的百足龙联系起来。一瞬间,我的寒毛就立了起来。
原来东夏国崇拜的龙竟然是這种东西嗎?!!
一路上灯光几乎是紧随着我們的脚步熄灭,黑暗慢慢席卷周身,衣袂翻飞间,我們灵活地奔腾于砖石雕像,避开各处涌来的虫子。
奔跑中,我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重归晦暗的墓道裡,次第亮起点点绿色微光,汇聚在一起,如同星河。
星河缓缓流动,不但不诡异,反而還有点瑰丽,十分壮观。
等我們冲出通道时,已经是半小时后。一路拐了不知多少道弯,走過多少岔路,早已辨不清方向,只知道是一直在往下,深度大概已经超過百米。
我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有一种特殊的、仿佛是温泉散发出的硫磺味与石屑粉末混合成的奇怪味道。
之前二壮有說過,长白山是一座活火山,這应该是进入了山体内部,所以硫磺味才会這样浓烈。
出了通道,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非常广阔的由黑色石料铺就的广场。
在我們的左侧,是并排的两块十米高的黑色石碑,由两只巨大的赑屃驮着。越過石碑,在雾气弥漫的暗处,有一座石桥若隐若现。
石碑就立在桥头。
而在我們的右侧,则是一团高耸的黑影,带给人一股沉重的压力,冥冥中仿佛有什么存在隐匿在暗处,窥伺着一切。
我們所在的,应该是云顶天宫三层结构中的第二层,象征“人”的皇陵地宫。
一般来說,要到地宫的第三重龙楼——所谓“天殿”,也称往生殿,才能找到云顶天宫的最后一层,代表着冥界的玄宫的入口。
只不過刚才一通乱跑,我不是很能辨别方向,更无法判断這天殿在哪裡。
我将信任的眼光投向小张起灵,“走哪边?”
毕竟在這方面,他一向有很深的造诣。却见他从自己的包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罗盘,拨弄起来。
我有些惊讶,他竟然還会這個?
许久。
他神色淡淡地转头,视线落在我們身后的巨大黑影上,语气波澜不惊,“我們已经到天殿了。”
……诶?
大概是我怀疑的表情太過明显,他指了指那边两個大石碑,“這是‘皇陵界碑’,你看赑屃脑袋的朝向。”
小张起灵的手指朝着反向一指,“過了界碑,就是长生阶,那上面,是往生殿。”
我顺着他的指向,将目光投入那一团黑暗中。隐约间,确实能看到一层层古朴的石阶一路通向上方。
既然要去地下玄宫,那不管前方是刀山還是火海,都要去闯上一闯。
石阶也是黑色,不過与下方地砖不同,這些石板应该用了一种特殊涂料,能够吸收光线。
我們举着火把,却不太能看清脚下的石阶,因此踩上去十分沒有实感。
再加上周围黑蒙蒙的仿佛笼罩着一层雾气,无法判断周围的环境,走着走着,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我們走在虚空中的错觉。
小张起灵的身形,在火光映照下变得影影绰绰,仿佛下一瞬就要消失,我忙伸手抓住他。
他回头,十分疑惑地看我。
我轻咳一声,有些尴尬,“你走太快了。”
好吧,其实是怕他再次把我一個人丢在墓裡。
少年的眼睛微微睁大,半晌,他轻叹了口气,仿佛有些无奈。细看,眼中却又像是带着笑意。
他重新拉住我的手,转头,“走吧。”
越往上,那股无形的压力就越明显。我神经紧绷起来,脚步顿住,小张起灵也察觉到不对,警戒地看向四周。
突然一道风声传来,我瞬间拔刀砍去,只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我的脚边,然后一路挣扎着滚了下去。
“鸟?”
我看着飘落的残破羽毛,一愣。
刚刚那声惨叫仿佛一個讯号,声音消失在黑暗中的一刹,更多的攻击从黑暗中发出,我忙举刀,迅速反手砍回去,叮叮当当的,金铁相击声音不断发出。
突然一下子不知道砍在哪裡,刀刃竟然削出了火星。
我一时惊诧,這鸟是穿了盔甲嗎?细看去,哪裡是盔甲,分明是它的爪子,长着鳞甲的腿竟跟铜器一样散发出金属的光。
而它的面部,长得特别像人,与之前青铜鼎上铸成的纹样极为相似。明显,這就是那种人面怪鸟。
看得出,這时候的小张起灵并不是很喜歡冷兵器,所以从一开始上山他就沒有带长刀。
相比外在的武器,他更习惯使用自己的身体。
那怪鸟袭来的时候,他直接飞身跃起,长腿抡過去,腰部使劲用力一拧,隐藏在黑暗中的袭击者就被扭断了脖子。
效率并不比我用刀差。
就這样,我們先后不知杀了多少只怪鸟,我握住刀柄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小张起灵更是呼吸紊乱,显然已经累到不行。
二对多,果然還是有些吃力。我想,要是它们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就好了。
大概是同伴死去太多,给它们形成了震慑,我們头顶无形的压力慢慢散去,我才舒了口气。
我們的那只火把已经在打斗中灭掉,只剩我包上挂着的风灯重新点燃后发出的微光。
如果无法让它们退去,我們可能要在黑暗中同它们搏斗了。
然而未等我收刀,却看到落在我們脚下,因为角度卡住沒有滚下台阶的一只怪鸟,分明已经死去,却突然不合常理地张大了嘴巴。
那嘴张开的角度十分狰狞可怖,几乎要从它的头骨处翻過去,然后,从它的嘴巴裡,钻出来一只血红的猕猴。
那只猴子长着满口獠牙,浑身沒有毛,看上去像是怪鸟的某种器官,又或许二者是某种共生关系。
在宿主死去后,它竟還能活着。
而且奇异的是,它的脖子上竟然挂着一枚六角青铜铃,不過幸好铃铛应当是被什么堵住了,并沒有发出声音。
我只听到它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叫,然后,从黑暗中,一波一波传来同样的回应,并且,越来越近。
有无数的红色光点穿透迷雾,出现在黑暗中。
這群口中猴,可能要临死反扑。
小张起灵神色一肃,“来不及了,快走!”然后当先一步转头往台阶上奔去,我也立刻跟上。
后面的一群口中猴发出尖啸后,也跟着追了上来。
就這样,我們两人外加一群猴,开始在漆黑的、一望无际的长生阶上飞奔。
如果此时有人从高处俯视,大概能看到一团暖橘色的微光下,两個飘忽的黑点正以一种十分可怕的速度,带着一片红色光点在虚空漂移。
很快,石阶到了尽头,我只看到面前一座巨大的宏伟建筑立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全貌。
宫殿的石门紧闭,两侧分别立着两只青铜的人面鸟雕像,呈守卫状。
天殿到了。
“左一右二,正反三圈。快!”
小张起灵一边說着,迅速跑到左边的第一只人面鸟雕像前,我了然,落脚在右侧第二只人面鸟旁,按照他的指示,扭动人面鸟的脑袋。
一般来說,皇陵界碑二分阴阳。象征冥界的天殿一旦关闭,就不会再开启,即使当年建造的工匠来到這裡,也无法进到殿内。
但凡事都有例外。
或许這是汪藏海当时为自己留下的一道保险,又或许是当时东真的皇族另有打算,经過我們两個的一通操作,石门竟真的打开了。
我們立刻钻进天殿石门的缝隙中,迅速将门闭上,把后面数量可怕的猴子全部关在了外面。
很快石门外传来噼裡啪啦的敲击声,间或夹杂着愤怒的尖锐叫声。幸运的是,這种猴子牙尖嘴利,力气却不大,撞在石门上一点作用都不起。
不一会儿,石门又开始发出咯啦咯啦的声音,我猜测应该是口中猴在啃石门。不過這种石门用料特殊,只怕后世的炸药也不一定能弄开,我還是比较放心的。
猴子闹腾了好一阵,声音才低下去,也不知道是离开了還是死掉了。
不過,总算是脱险,我們松了口气,检查了一下身上沒有什么伤口,便决定继续前行。
我有些心疼地为风灯补充煤油,“只剩一点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我們出去。
小张起灵默默地从他的背包裡掏出来一個拳头大的夜明珠递给我。
我:“……?”
不是,你一路都和我在一起,這夜明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你的包裡的?
“灵宫裡拿的。”
我:“……”
不愧是你啊,我默默感慨。
這夜明珠成色很好,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能照亮的范围比我的风灯要大很多,手感摸上去十分细腻,应该能卖不少钱。
正欲端着珠子走,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還有别的嗎?”
他看了我一眼,又摸出一只小一点的夜明珠。
我点点头,安全感上来了。
……
天殿中。
石门内是一间非常大的圆形墓室,正中摆放着八口棺材,围成八卦的形状。
中间是一口巨大的白石棺椁,上面雕刻着非常多的花纹,粗粗一看,我便认出了好几种,包括那人面鸟、百足龙,還有乌龟以及各种不同动物组合成的奇怪生物。
棺椁外面缠绕着二十多條碗口粗细的铁链,每條铁链两端都深入地底。看得出,建造者是十分不想让别人进到玄宫裡去。
如果這建造者单纯用巨石堵路,以力破巧,或许我們真的会头疼一阵。不過建造者是汪藏海,相比蛮横封死,他更喜歡奇淫技巧,這便给了我們机会。
小张起灵与我对视一眼,便上前去查探机关,我则举着夜明珠开始查看四周。
整個墓室都很干净,只有八卦外侧,有四根承重的柱子,上面雕刻了百足龙。
而更外围的墙壁上,是之前走廊裡那种百足龙飞天的壁画。
不同的是,這壁画用的颜料色彩饱和度非常高,哪怕经历了岁月的侵蚀,那大片大片的鲜红,仍旧能带给人沉重的压迫感。
我顺着壁画慢慢走,突然发现了一点点违和。壁画上,那群祭祀百足龙的东夏人中,多了一個汉人。
——之所以這么明显,是因为东夏人在壁画中的形象全部都是清秀的年轻人,穿着奇装异服。只有這個人长了胡子,而且穿得是明代官服。
我觉得不太对劲,伸出手去抠了两下壁画,外面红色的颜料突然如同沙画一样变成细碎的粉末,落到了地上。
我吓了一跳,還以为把壁画弄坏了,却沒想到,外面這一层褪去,裡面竟然显露出內容完全不同的一副壁画。
內容大致還是修建云顶天宫的過程,只不過与我們之前在海底墓看到的不太一样。
海底墓的故事是汪藏海主持修建云顶天宫。而這裡,讲的是在此之前的事情,或许我們可以称之为“前传”。
我看着壁画一角,被一群长相清秀的人擒住的男人,慢慢睁大眼睛。
却原来,這汪藏海,竟是被东夏人擒住,被迫修建的云顶天宫?不,与其說修建,倒不如說修缮。
壁画上,在汪藏海到来的时候,三圣山的火山口已经有一座建筑,只是大概年代已久,只剩残垣断壁。
汪藏海被逼无奈,带着一些人不断出入各大古墓,盗取无数金银财宝来填充改造云顶天宫。
他硬生生凭借一己之力,用十年時間,将一座夏商风格的建筑,改成了壁画上那座金碧辉煌的、元明时期风格的天宫。
虽然是被迫,但這毕竟是他的心血,并且可以算作他的技艺的巅峰,所以,他才会将這個過程留存在壁画以及瓷画上。
我叫小张起灵過来看,他扶着铁链,摇摇头,“我找到下去的方法了。不過,遇到了一些困难。”
困难?
我忙赶過去,“我能做什么?”
他直起身子,指了指铁链,“我們需要把铁链拗断。链子是最主要的封锁,下面的棺椁有机关,可以打开。”
我点点头,让他闪开,然后抽刀,找准角度狠狠地砍了下去。
很快,我們打开了机关,而上山之前买到的削铁如泥的刀,也已经废掉了。
我看了看已经满是豁口,有的地方還卷了刃的长刀,想想還是插回鞘中。
……
棺椁打开后,下面是黑黢黢的通道,能看到一條非常陡峭的阶梯通往地底,几乎超過60度。
应该是为了纵向深度而牺牲了舒适度,打眼一看,只觉得下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們端着夜明珠,踏着阶梯走了二十多分钟。越往下走,温度逐渐上升,我甚至怀疑我們是不是要一直走到火山内部去。
莫非下面是岩浆嗎?
不過很快,我們脚下的阶梯就沒有了,变成了平坦的通道,我們顺着通道走出去,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一片巨大的裂谷底部。
外面是数不清的类似兵马俑的兵士,不過并非陶俑,而是干尸。
他们皮肤早已干枯,眼窝凹陷,身上全都穿着破烂的女真盔甲,手持兵刃、牛角号,身高两米往上,脸部离奇地长。
所有兵士都整齐列阵,站在我們面前,仿佛一种怪异的欢迎仪式,十分震撼。
我后退一步,小小声问他,“我們是不是,不小心进了陪葬坑?”
小张起灵沒有說话,抬头看了看上方一望无际的虚空。我四下裡打量一圈,只看到裂谷两端都是一片深沉的黑暗,也不知延伸到哪裡。
半晌,他看向我,突兀地笑了一下。
“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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