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059
从沒有這么一刻,他希望是弹幕出错了,又或是他眼睛花了,看错了。
怎么会呢?大哥身为大齐皇子,才十五岁就自請去了西北,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九年如一日。在父皇,在他们兄弟,乃至大齐老百姓心目中,他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可那行字還是明晃晃地挂在半空中,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和愚蠢!
周嘉荣觉得刺眼极了,心裡的信仰崩塌了一半,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将坠未坠的,看起来颇为滑稽。
他這情绪变化太大,离得近的都看到了。
中山王不解地碰了他一下:“三哥,你這是怎么啦?”
周嘉荣這才回過神来,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說:“突然有些头痛,不大舒服,可能是酒喝得太多了。”
“三哥,你這酒量怎么越来越差了,得练练啊,你這样以后跟你喝酒都沒劲儿。”中山王嘲笑道。
還是武亲王有大哥风范,笑着說:“不能喝就不喝,喝酒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三弟身体不适,不可勉强。”
武亲王如今正在风头上,中山王不好直其锋芒,讪讪地扯了扯嘴角道:“還是大哥說得有道理。”
周嘉荣现在沒心裡闲扯這些,他满脑子都是弹幕最后一句,眼睛不受控制地飘到武亲王腰间别着的那把刀上。本来进宫是不能带武器的,只是這把弯刀很小,杀伤力有限,武亲王进京后,连府都沒回就直接进了皇城也沒時間解下刀具,因此父皇特意通融,倒是阴差阳错让他发现了這個天大的秘密。
不然他恐怕還要被蒙在鼓裡,甚至生出退让的心思,跟這位大哥谈和。想想真是既荒唐又庆幸,但凡弹幕不提醒,過阵子他很可能就自己让贤,让他這位好大哥上位了。
“三哥一直盯着大哥的刀,看来是真的很喜歡這把刀。”蜀王发现了周嘉荣的眼神,笑着說道,“三哥不愧是我們兄弟几個中,除了大哥外,最喜歡练武的。”
他這话歪打正着,给了周嘉荣一個很好的借口。
周嘉荣坦坦荡荡地承认了:“沒错,大哥這把刀我一见便心喜。”
他好武,喜歡舞刀弄枪,对稀奇少见的武器见猎心喜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话說到這份上了,他也明晃晃地要了,按常理来說,大方的武亲王会将這把刀送给他才对。
可武亲王却仿若沒听到二人的话,指着箱子裡剩下的二十五件礼物道:“三弟就沒喜歡的?這些可都是为兄千方百计搜寻来的,也许不是顶顶珍贵的东西,但一定是中原少见的,三弟喜歡哪些,但取无妨!”
宁可他取箱子的裡数件珍品,也不提弯刀。他這样逃避的态度无疑证明了弹幕上那句话所言非虚。
否则武亲王正在树立好大哥的形象之际,一把弯刀而已,又怎么会不肯割爱呢?這把刀单论市场价值,并不比箱子裡的贵重,除非這把刀对他而言有不一样的意义。
周嘉荣本来也不是非要這把弯刀不可的,他是喜歡弯刀,但也沒夺人所好的癖好。可知道這把弯刀的来历后,他必须得想办法将這把弯刀弄到手。
强硬索要肯定不行,像老四那样沒脸沒皮缠着武亲王也不符合他的性格,而且太過坚持,可能会引起武亲王的警觉,打草惊蛇,反倒不妙。
周嘉荣琢磨了一会儿决定换种方式来索要這把弯刀。
他抬头,顺着武亲王的话目光一一滑過箱子裡的礼物,纠结了数息,最后還是轻轻摇头道:“多谢大哥的好意,這些都很好,只是我沒什么喜歡的。”
大家都选了,就他独独沒要礼物,這可說不過去。
武亲王怎么都沒想到周嘉荣会如此执拗,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三弟是真的很喜歡弯刀,只是這把刀于我而言有些特殊的意义,是我在战场上获得的一件战利品,還阴差阳错救了我一命,算命的說,這把刀能保我平安,我才一直随身携带,不能赠与三弟,实感惭愧。是我沒搞清楚三弟的喜好,這样吧,過几天我让人送几件比较少见的武器到三弟府上,三弟一定喜歡。”
這個办法堪称完美,既保住了他的弯刀,又表现了他长兄的风范,无可挑剔。周嘉荣若是還咬死要那把弯刀,說出去都是他的不是了。
但他有张良计,周嘉荣也有過墙梯。
“大哥想得太周到了,我就却之不恭了,多谢大哥的好意。不過,我实在是很喜歡大哥這把弯刀,大哥能否借给我把玩两天,過几日便還给大哥。”
只是借来看看,這個要求不算過分,武亲王再拒绝,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他很痛快地解下了刀,递给周嘉荣:“此刀很锋利,三弟小心伤到了自己。”
“多谢大哥提醒。”周嘉荣抽出刀,刀面光滑如镜,隐约能照出人影,刀口锋利,闪着凛冽的寒光,确实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刀。不過這把刀最大的价值显然不是其本身,而是在于其背后的秘密。
【完了,大皇子勾结匈奴的证物就這么轻轻松松被他拿到手了!】
【這是什么狗屎运,随随便便一挑就能歪打正着挑到王炸。我都要怀疑老三才是男主了!】
【不会吧?有谁看到最后的,提前吱一声。】
【還是别了吧,剧透太可恶了,我不要听!】
……
弹幕直接炸开了。
周嘉荣扫了一眼,发现都是惊叹和不可思议,還有些人在吵嚷着后面的剧情,要不要剧透,并未再透露其他有用的信息,遂收回了目光,轻轻把玩着已经插进刀鞘裡的弯刀,在手裡掂了掂,又拔出刀,欣赏刀锋。
见他爱不释手的样子,中山王直摇头,三哥這爱好真够特别的,不贪图钱财,也不贪恋美色,独独喜歡這些冷冰冰的东西,他转开目光,拿起杯子跟蜀王他们喝酒聊天去了。
武亲王在外九年,学到的不止是上阵杀敌,收买人心也很有一套。送完三個弟弟,又给几個妹妹送了礼物,哪怕沒来的,他也吩咐宫人送到公主的殿裡,一個都沒落下,做事滴水不漏,非常得人心。
而且他這种圆滑跟周建业的沽名钓誉、装腔作势完全不同,他实打实的送了每個人礼物,還都是颇为用心的那种,做事也大大方方,再加上“战神”的光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一顿饭的功夫下来,连中山王和蜀王也跟他热络了起来,大哥长大哥短,出宫分别时,還相约過几日几個兄弟私底下聚聚,给武亲王接风洗尘,好好庆祝一番。
周嘉荣因为心裡装着事,一直在装醉,偶尔插一两句,听他们的约定,也只是点了点头,沒多作声。
等上了自己府上的马车,他才彻底放松下来,疲惫地靠在马车壁上,听着外面时快时慢的马蹄声,期间偶尔夹杂着一两道妇人的吵嚷声,孩子的喧闹声,那么近,又那么远。
心绪烦乱的周嘉荣掀开帘子的一角,黑幕中远远近近时有灯光亮起,又时有灯光熄灭,明明灭灭,宛如夏夜的萤火虫,微不足道,却仿佛一盏明灯,照亮了前路。
這样安宁、平静、普通的生活,一旦战事起都将被打破!
周嘉荣想起今天那一张张欢喜的脸、哭泣的脸、感激的眼神,心裡格外不是滋味。
這些人家破人亡,背井离乡,渴望朝廷能够保卫他们的家乡,亲朋的老百姓是何其的可怜!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很可能是個通敌卖国的贼子,是残害他们家人、亲朋的侩子手,何其荒唐,何其残忍!
周嘉荣還是想不通,武亲王为何要跟匈奴人勾结。匈奴人能给他的,他现在沒有嗎?尊贵的出身,高高在上的权力,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哪样沒有?就算小时候,他不受宠,但身为父皇的长子,他的生活也不差的,他究竟图什么要勾结匈奴?他对得起那一张张朴实真诚的脸嗎?
還有,他到底跟匈奴人勾结做了什么?有什么目的?
到了府邸,周嘉荣仍旧沒想通,板着脸下了马车,将大氅丢给跟在身后的柴顺,大步往裡走去。
刘青紧随其后,到了书房,关上门后他对周嘉荣說:“殿下,您让小的查的消息,已经有了结果。今天那对祖孙确实是三年前从西北逃难来的,老翁姓黄。黄老翁的儿子儿媳都死在了匈奴人手裡,家裡的房子也被烧了,走投无路之下,他只能带着小孙子不远千裡到京城投奔远亲。黄老翁确实对武亲王极为感激,不過今日他的行动,是有人在背后刻意引导的结果。”
“而這人是黄老翁家隔壁的一個秀才,秀才对武亲王的功绩大为赞赏,听黄老翁說起了三年前的往事,便给他出了這么個主意,還教他怎么說。黄老翁确实打从心眼裡感激武亲王,便听了秀才的话,带着孙子出城迎接武亲王。”
周嘉荣轻嗤:“這文绉绉的话一看就不是乡下老汉会說的。這秀才背后有何人可查清楚了?”
刘青点头:“這個秀才有個表姐是崔指挥使府上的一個妾室,近段時間,秀才时常去崔府。”
崔指挥使是指京城守备军的指挥使崔勇。他是兴德帝的亲信,這件事是谁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白天周嘉荣就怀疑是他父皇的手段了。若是沒看到弹幕,周嘉荣可能還会详细地问讯一番,现在他完全沒這心力,摆手道:“查一查,我父皇是通過哪些人,哪些手段大肆给武亲王造势的,将這些人记下来就行了,放到书房,我有空会看。”
說罢,他站起来,从书房靠墙的柜子下,取出了一件黑色的新衣换上:“我要去一趟穆府。”
刘青错愕:“殿下,现在已经很晚了,街上宵禁了。”
出门很不便,而且府中還有陛下派来的那十個侍卫盯着殿下的一举一动,這個时候去,一不小心就会传到陛下耳朵中。武亲王一回来,殿下就急匆匆地跑去找护国公,不免给人一种殿下急了,要找靠山的样子。
周嘉荣将那把弯刀藏在了衣服裡,理了理袖子道:“怕什么?沒我的允许,他们也不能进书房。你在书房假扮我,别让人看出来了,若是二更末我都還沒回来,你便装作我今晚歇在书房。”
說罢,只带了一個信得過随从,从侧门悄悄离开了荣亲王府。
冬日白天短,夜晚长,亥时街上已经一片寂静,只有零星的光芒从木门窗棱下方窜了出来,四周一片漆黑。
大街上极为安静,周嘉荣骑着马,避开了打更的路线,快速来到穆府门前,敲响了门。
守门的从被窝裡爬了起来,打开小窗探出一個头打着哈欠问道:“谁啊,這么晚了!”
随从上前拿出一個令牌递给对方。
守门的马上起来,打开了门,又通知府裡。
等周嘉荣被請进书房时,护国公已经坐在裡面等着他了,桌上還有两杯冒着袅袅青烟的热茶,显然是在专门等着他了。
“外祖父,深夜来访,打扰了。”周嘉荣歉疚地說。
护国公先是给他见了礼,然后摆了摆手:“无妨,這人老了觉就少,老臣现在也睡不着,殿下請坐下說话吧。”
祖孙俩相对而坐。
喝了半杯茶,护国公率先开了口:“殿下可是为武亲王而来?”
武亲王最近势头這么猛,兴德帝有意抬举他,朝臣们都看得出来。护国公虽然以身体不好为由,不上朝了,但他在朝中也有耳目,自然早知道了這些消息。
周嘉荣对着护国公,也沒什么好隐瞒的,点头道:“正是。”
护国公轻轻放下茶杯,笑了笑說,看着外孙,很直白地說:“感觉有压力了?”
若是弹幕出现之前,周嘉荣确实倍感压力,觉得自己不如武亲王,甚至有了退缩的念头。只是现在嘛,他轻轻摇了摇头:“沒有。”
他周嘉荣再不济,也不会做出卖大齐,出卖百姓的事。
护国公不大信。三殿下自从醒悟后,一直非常沉得住气,哪怕陛下屡次袒护二殿下,他也不曾来找過自己。這样大半夜,招呼都沒打一声的突然上门,還是第一次。
不過对比二殿下那虚无缥缈的虚名,大殿下显然更让人感到威胁,因为他有实打实的军功,還有陛下的青睐,百姓的拥护,三殿下虽然這一年来表现很好,可对比大殿下,還是嫩了一些,尤其是沒有做出让人特别眼前一亮的成绩。
护国公拿出棋盘,问周嘉荣:“要不要陪外祖父下一局?”
周嘉荣欣然应允。
祖孙俩对弈,棋下到一半,护国公就放下了棋子,抬头看着周嘉荣說:“你的心乱了,败局已定,不下了。說吧,你到底怎么想的?”
周嘉荣沒回答,反而问道:“外祖父,你觉得武亲王是個什么样的人?”
武亲王這场胜仗在征战二十多年的护国公面前還不够看。他缓缓收起棋盘道:“目前来看,還不错。不過武亲王少时离京,大家对他所知不多,到底是個什么样的人,還要用時間去驗證。但他在你们兄弟中,就像一只已经经過战火和鲜血洗礼的猛虎,而你们三兄弟较之他還嫩了许多,陛下属意他也是人之常情。”
這话說得不偏不倚,并不曾因为彼此立场不同就全盘否认武亲王。
周嘉荣赞同地点头:“外祖父所言极是。外祖父在西北呆了许多年,应对匈奴很了解,您看看,這把弯刀是匈奴的嗎?”
周嘉荣把刀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护国公拿起弯刀先仔细打量了一番刀鞘,最后抽出刀又端详了一阵,肯定地点头:“沒错,這把刀上镶嵌了红蓝宝石很珍贵,应该是匈奴贵族之物。這就是你向武亲王索要的那把刀?”护国公消息果然灵通,沒参加晚宴,也将晚宴发生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
周嘉荣颔首:“沒错。”
闻言,护国公沒有吱声,而是拿起弯刀,又翻来覆去,将上面的纹饰、珠宝、刻印全仔细研究了一通,不放出任何一個小细节,许久,他皱眉道:“這是匈奴王侯之物,這道纹饰是匈奴王族才能用的,寻常贵族不能用。”
若不是护国公跟匈奴打了二十多年交道,又贴近仔仔细细地查验了一番,否则根本看不出来。
周嘉荣诧异,這次武亲王所剿灭的匈奴五万大军中,职务最高的乃是左匈奴的一名叫察尔木的将领,领头的亲王率领残部逃回了漠北。這把刀果然有些問題。
无凭无据的,仅凭這把刀,也沒法指证武亲王。
周嘉荣不好明說弹幕的提示,只能道:“大哥說這是他的战利品,只肯借我玩玩。我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是战利品,大哥送给我,不是更能彰显他的勇猛和功绩嗎?而且還能堂堂正正地压我一头。”
“你是怀疑大殿下在撒谎?”护国公问道。
周嘉荣也知道自己這個理由很牵强,但他沒去過西北,在那边也沒人,贸然派人去西北,很可能還沒查出什么先暴露自己。但外祖父就不一样了,哪怕武亲王现在势头很猛,外祖父在西北耕耘了二十多年的势力也不可能一朝被拔出,穆家在西北定然還有不少潜藏的人脉。這件事让穆家出面最合适。
他轻轻点头:“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外祖父不是时常教导我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嗎?我想了解了解武亲王在西北的情况,也多了解他這個人,外祖父能够安排一些信得過的人,去详细查一查他嗎?尤其查近两三年他的动向。”
护国公接受了后面這個說法:“殿下說得在理,臣会派人去西北好好查查,殿下等臣的消息即可。”
周嘉荣這下放心了:“多谢外祖父。我還有一事想請外祖父帮忙。”
护国公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笑着点了点头:“說吧,不早了,有什么话直接說,說完早些回去。”
周嘉荣将刀推了過去道:“我想請外祖父找几個信得過的工匠,帮我打造一把這样的弯刀,一定要做得一模一样。”“這么喜歡這把刀?”护国公笑眯眯地看着他,“臣库房裡有许多比這還有意思的武器,殿下若是要一块儿带回去。”
周嘉荣挠了挠头:“不用了,多谢外祖父。”
护国公自然知道,周嘉荣不是因为喜歡非要复刻一把這样的刀。他沒拆穿周嘉荣,只是将刀收了起来:“過几日弄好了让人给你送過来,不過匈奴人的锻刀之法跟我們有所不同,京城的工匠不一定能做出一把完全一样的,可能外面看起来一样,但在硬度、锋利等程度上還是会有所差别。”
他只向武亲王借了几日,這么短的時間能做出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就不错了!
周嘉荣很满意,站了起来道:“這样就可以了,时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外祖父休息了。”
护国公点头,让穆兆星送他出府。
表兄弟二人在夜色中出了门,到了后门,穆兆星亲自牵来马,将缰绳递给周嘉荣:“殿下不必忧心,穆家永远站在你這边。”
周嘉荣翻身上马,含笑望着他:“我知道,大表哥再会!”
蜀王還沒有安排差事,去年冬天兴德帝忙得脚不沾地,也沒功夫管他,他逐渐不去上书房了,年后更是一次都沒去過。他年龄這么大了,又出宫建了府,上书房的夫子也不管他了。
一個郡王,又沒差事,又沒娶妻,口袋裡還有钱,闲得发慌,就得给自己找事做,因此他是对单独给武亲王接风洗尘最积极的。
武亲王才回来第三天,他就迫不及待地找上门,跟周嘉荣商量:“三哥,咱们什么时候给大哥接风洗尘啊?”
周嘉荣的刀還沒做出来,不愿意這时候跟武亲王见面,不然武亲王想要刀,他拿不出来,遂找了個借口:“這几日衙门事情多,恐怕不行,過几天吧。”
蜀王只得悻悻然而去。
敷衍完蜀王之后,周嘉荣处理了一些大理寺的事务,抽空进宫一趟,准备去见穆贵妃。他有好几天沒见過母妃了,三日前的晚宴,母子俩也是遥遥相对,只打了個照面都沒顾得上說话。
自从丽贵妃的事发生后,父皇先是忙,后来似乎是有了阴影,不那么喜歡去后宫了,一個月有近一半的日子独自歇在勤政殿,余下一半時間才去后宫,后宫這么多妃子,雨露均沾,所以去穆贵妃宫裡坐坐的時間也变少了,一個月仅有那么两三回,有时候甚至不過夜,坐一会儿走了。
不過周嘉荣觉得這只是表象。更深层次的原因只怕是武亲王崛起了,父皇有意抬举他,逐渐减少对他们母子的宠爱,所以也渐渐少去秋水宫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母子的恩宠大不如前了,中山王好几次看着他都欲言又止。
宫裡人向来势利,捧高踩低,他母妃又单纯沒什么心机。周嘉荣其实挺担心她的,怕她被势利眼的人欺负。
不過到了秋水宫他就发现,他多虑了。
穆贵妃穿着一件崭新的衣服,娇俏动人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沒有一丝阴霾,显然過得很好。见周嘉荣過来,她還高兴地說:“嘉荣你来得正好,這匹如意云纹缎颜色很衬你,你看看喜不喜歡?若是喜歡,母妃让人给你做量身新衣服。”
周嘉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桌子上放着好几匹布,都是今年江南送過来的贡品。
“怎么這么多?”周嘉荣粗粗数了一下,穆贵妃這桌上放了七八匹布,红的、绿的、紫的、黑的都有。
穆贵妃得意地說:“這是皇后娘娘送本宫的,說是感谢本宫。”
周嘉荣万分不解:“皇后娘娘谢你什么?”
其实穆贵妃也不清楚:“娘娘沒說,只是派人送了料子過来……诶,嘉荣,你說皇后娘娘是不是想将她侄女說给你啊!”
周嘉荣感觉很荒谬:“怎么可能,母妃想多了吧。”
皇后要有這個意思,早就提了,又怎么会让他跟廖绮兰定亲?
而且這些年,皇后娘娘处事不偏不倚,对他们都很好,但也跟每個妃子和皇子都保持着距离,明显是不愿意掺和进后宫和皇子们的争斗中嘛,她现在又怎么可能把侄女嫁给他呢?這样徐家和皇后還如何置身事外?
哪知穆贵妃却摆手說:“母妃才沒乱說呢,就前几天,你大哥回来那天宴席上,皇后娘娘跟陛下說起了她家侄女。如今就你跟老六還沒娶亲,老六還小,皇后娘娘定然說的是你,也不知她家侄女长得怎么样,性子如何?嘉荣,你可有见過徐家姑娘?跟母妃說說吧。”
看着穆贵妃兴致勃勃的脸,周嘉荣哭笑不得。肯定是他母妃误会了。
若是皇后有這個想法,定然会先跟母妃提,或者差中间人试探试探他或是穆家的意思,然后再提正式结亲的事,哪会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先到父皇面前說的。若是他不乐意,這岂不是结怨嗎?
皇后娘娘做事如此周到的人,怎么可能会犯這样的错误。
果然,事后周嘉荣问徐嬷嬷。
徐嬷嬷道:“娘娘误会了,老奴听跟在娘娘身边伺候的春月說了這事,估计陛下是想给徐家姑娘和武亲王指婚,皇后娘娘似乎不大愿意,咱们家娘娘听岔了,還以为在說你的婚事,便過去插了一嘴。昨日,皇后娘娘就差人送了這些东西過来。”
這样就解释得通了,难怪皇后娘娘要送谢礼了,估计他父皇怄死了,偏偏還不能說什么,不然依他母妃的脾气,只怕会当着众人的面說兴德帝偏心眼,老大都妻妾好几個了,她的嘉荣连媳妇都沒有呢。
“不必告诉母妃,就让她误会吧。”周嘉荣笑了笑道。不然依她母妃的脾气,說不定真的会跑去找父皇理论。
父皇正愁找不到他们母子的把柄呢,到时候受了罚,挨了训,受苦的還是他母妃。
徐嬷嬷点头:“老奴明白了。”
周嘉荣摆手让她下去,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父皇真的是对大哥寄予厚望啊,连徐家女都想给他大哥做侧妃。
武亲王的正妃是陕西巡抚之女,七年前他在西北娶的,有了陕西巡抚支持,大哥在西北混得如鱼得水。如今再娶個徐家女做侧妃,将徐家也收拢過来,大哥在朝廷也有了用力的岳家,若是多结几门比较有利的亲事,就能一改大哥在朝廷沒什么势力的尴尬局面了。
想想现在宫裡的這些娘娘们,当初他父皇不也是這么做的嗎?
周嘉荣不屑地扬了扬唇。
皇后娘娘找借口拒了,但恐怕拒得了一时,拒不了一世,父皇若是铁了心要帮大哥拉拢势力,皇后也沒办法說不。
只希望外祖父派去西北人早些调查出结果来。
端午节的前一天,穆家派人将刀送了回来。
周嘉荣打开一看,两把完全一模一样,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区别,放到天平上,刀身、刀鞘的重量也是分毫不差。
周嘉荣极为满意,犹豫了许久,還是将武亲王的那把刀放回了匣子裡,派人送回去還给了武亲王。虽然就目前来看,這两把刀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但万一武亲王有其他的驗證方法呢?
为了保险起见,還是留下個赝品吧,真品暂且還给他。
還了刀之后,周嘉荣自然不惧跟武亲王见面了。
端午节后,兄弟四人上酒楼好好喝了一顿,气氛热闹非常,恍惚之间,周嘉荣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半前,只不過喝酒的人换了一個。
兄弟四人把酒言欢,感情迅速升温,走出酒楼时,几年不见的隔阂已经完全消失,還相约下次再聚。当然最积极的是老四和老六,尤其是沒事做的老六,武亲王可是忙得很。
作为如今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众皇子中最炙手可热的那個,回京后,他受到了多方关注,不少勋贵宗亲发帖子請他。而且兴德帝也给他安排了不少差事,经常将他叫到御书房议事。
他可沒功夫三天两头陪弟弟们喝酒,因此对蜀王的邀约三次拒绝两次。
周嘉荣也乐见如此,他实在不想天天跟武亲王虚以委蛇,面对武亲王,他总想起那天老百姓们感动的眼神,真诚的面孔,心裡就堵得发慌。
好在两人都忙,衙门又不同,见面的机会不多。
转眼半個多月過去了,五月二十日這天,周嘉荣像往常一样去大理寺当差,午时,众同僚一起相邀出门用膳,柴顺却急匆匆地上前,拉住了他:“殿下,穆家刚派人送信過来,国公爷請你马上過去一趟,似乎很着急。”
为了打消兴德帝的疑虑,周嘉荣這两年很少去穆府,過节也是派人送礼就是。护国公也鲜少邀請他,這样非年非节,急忙忙地請他過去還是第一次。
二十多天過去了,莫非是西北那边有了消息?想到這点,周嘉荣心裡格外激动,也顾不得吃饭了,忙跟同僚說了一声,带着柴顺和身后的一连串尾巴直奔护国公府。
刚下马,他便看到穆兆星在门口等着。
瞧见他来穆兆星松了口气:“见過殿下。您总算来了,祖父一個人关在书房,谁都不肯见,只想见你,你快去吧。”
周嘉荣点头,也不管身后的尾巴,大步往裡走去。
穿過前院的月亮门,拐過一道长廊,护国公的书房近在眼前,管家推开门,躬身行礼道:“殿下,老爷在裡面等你。”
周嘉荣进去便看到护国公背着手,面朝窗户,像一尊石像一样,怔怔地望着花园裡的繁花绿叶。
“外祖父……”周嘉荣轻轻唤了一声。
护国公缓缓转過身,表情木然又严肃,带着一种說不出的沉闷气息,看到周嘉荣,他张了张嘴,连规矩都忘了,只說:“你来了啊,你要的东西在桌子上,看看吧!”
周嘉荣心裡疑窦丛生,看了一眼护国公,几步走到书桌前。
书桌上放着一封信,信已经拆开了,一张有折叠痕迹的信纸摆放在信封上。這应该就是西北那边调查的结果了。
周嘉荣拿起信,打开一看,信写得很匆忙,字迹有些潦草,短短数语,却道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洛河大捷有假,所歼灭的五万人疑是西北百姓!
周嘉荣如雷击顶,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护国公,见护国公一脸沉痛愤怒的表情,他恍然意识到,這是真的。他手一颤,再也握不住這如有千钧重的信纸,信纸飘落下而下,坠到地上,“疑是西北百姓”翻在最上面,仿似染了无尽的鲜血,入目竟化作了一张张恐惧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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