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2

作者:劉和平
趙貞吉一向理學自居,昨晚一番壯舉本已博得滿朝看好,沒想到到了今天早上竟被這個海瑞把自己的皮扒得乾乾淨淨!牽連自然不會有了,可名聲也被他掃地而盡!他那張臉漲得通紅,站在那裏已不知如何自處。

  高拱心中大叫痛快,及時面向徐階:“閣老,下面該如何辦,您老該拿主意了。”

  徐階仍是不溫不火地道:“這得請旨。”

  說請旨就請旨。內閣值房離這裏也就一箭之遙,少頃,陳洪就將剛纔的審案記錄送到了嘉靖的手裏。

  嘉靖這時眼睛裏已經網出了血絲,顯然是剛剛服了丹藥,盤坐在蒲團上拿着記錄看了好久,默然不語。

  陳洪悄聲地說道:“主子,內閣那邊還在等主子的旨意呢。”

  嘉靖將那張記錄朝地上一扔:“魔障!這是派了個魔障跟朕鬥法來了!”

  陳洪:“乾脆抓到詔獄,由奴才動刑,不愁降不伏他!”

  “就憑你?”嘉靖不屑地乜向了他。

  陳洪低下了頭。

  嘉靖:“你不是他的對手,那個趙貞吉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傳旨,內閣和三法司都不要審了。要徐階召集都察院、翰林院、國子監那些飽讀聖人之書的廢物,先商量好了,挑個日子,一起審他。要他把罵朕和罵羣臣的那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嚼碎了都吞回去!”

  六朝古都,金陵自古繁華。明太祖朱元璋因部屬多江南人,富貴不願離鄉,便定都於此,稱爲南京。成祖朱棣奪了侄子的帝位,遷都北京,稱爲京師。種種顧忌,種種需要,南京設爲留都,仍沿舊稱,仍設六部九卿衙門,品級等同於京師的六部九卿,分職監管黃河以南各省府州縣,如此一來,京師的六部九卿衙門在一統之大明便削弱了一半的權限,而中央朝廷凡有大政方略亦發送南京六部九卿,名爲合議,實爲牽制。更有一項重要職責,便是由南京各部衙將南方富庶之地漕銀漕糧源源不斷輸送京師,供給中央朝廷。因此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之封疆大吏有兩個職位至關重要,一是胡宗憲曾經擔任的浙直總督,一是趙貞吉曾經擔任的南直隸巡撫。現在,南直隸巡撫一職由內閣保舉裕王力薦讓譚綸當上了。

  陽春三月,繁星滿天,秦淮河燈影槳聲流光欸乃,最是迷人耳目之時,官道上卻出現了大煞風景押解囚車的車騎馬隊。

  騎在最前面馬上的是風塵僕僕的王用汲,護在兩側的是南直隸巡撫衙門派的兵隊,押在中間的是兩駕囚車。

  轅門在望,王用汲遠遠地望見一片燈籠光下,譚綸被親兵護衛着已經站在巡撫衙門外等候他了。

  王用汲一縱繮繩,整個馬隊的蹄聲加急了,囚車的車輪也輾快了。

  譚綸向轅門快步迎了過來。

  王用汲翻身下了馬,一扔繮繩,向譚綸走去。

  整個馬隊的將官和士兵都翻身下了馬,齊刷刷單腿跪在了轅門外蹕道兩旁。

  王用汲深揖,譚綸拉住了他,目光望向囚車:“兩個貪官都押來了。”

  王用汲:“也只能抓這兩個人了。其他的眼下還動不了。”

  譚綸望向押囚車的隊官:“先關到臬司衙門大牢去!”

  “是!”那隊官大聲應答,站起來指揮士兵,“押走!”

  “裏面去談。”譚綸拉着王用汲進了簽押房,進門便吩咐書辦,“出去把門關上,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要來煩我。”

  那書辦答應着走出去,關上了門。

  “坐。”譚綸伸了下手先坐下了。

  王用汲喝了口茶:“都查清了,完全是官逼民反!”接着將茶碗往茶几上重重一擱,“開化的煤礦一月前就開始漏氣,礦民便知道要着火,不願下礦,礦主買通了礦業司的太監,礦業司命開化知縣派兵丁押着礦工下礦挖煤。嘴裏銜着燈,不到一個時辰火氣便爆了,整個煤道里一片火海,四百多礦民一個人也沒能出來。德興的銅礦已經挖了四年,礦主一直不願運木料加固礦頂,整個礦塌了,三百多礦民逃出來的只有十幾個。兩個礦死了這麼多人,礦主居然天良喪盡,連一點安撫孤兒寡母的錢也不肯出,苦主告到縣衙,開化和德興這兩個貪官反把苦主抓了一百多人關在牢裏。好些人又告到了州府,州府又抓了一百多人,這才引起了暴亂。原因只有一個,以宮裏的礦業司爲首,開化和德興從縣衙到州衙府衙每年都在礦裏拿分潤銀子,才釀此大禍,百姓怎能不反!現在暴亂的人抓了好幾百,貪官卻只能抓來兩個知縣。子理兄,朝廷有明諭,這件事叫我直接和你會同處治。從這兩個人開始,地方官由我會同南京都察院方面嚴審嚴查,然後上報朝廷,查出一個就抓一個。宮裏礦業司的太監可得你密奏皇上嚴參!”

  譚綸只是聽着,好久也沒有接他一言。

  王用汲緊望着他:“又有誰打招呼了?難不成這麼大的案子還要不了了之?”

  “這個案子已經不算什麼事了。”譚綸輕嘆了一聲,目光望向了窗外,“你也不能在南京待了,明天就得立刻回京師。”

  王用汲站了起來:“兩個礦死那麼多人,又引起了這麼大的暴亂,案子纔開始查,就叫我立刻去北京?”

  譚綸這才望向他:“北京那邊出了更大的事,而且牽涉到你。內閣和北京都察院來了文,你必須立刻返京。”

  王用汲腦子裏立刻閃過一個念頭:“剛峯出事了!”

  “是。”譚綸黯然答了一聲,“海剛峯被抓了,關在詔獄。”

  “他上疏了!”王用汲驚問。

  譚綸望着他:“是。奏疏的抄件內閣已經急遞給我,觸目驚心哪!”

  王用汲:“能否給我一看。”

  譚綸:“不能給你看,你最好一個字不看,一個字都不知道纔好。回到北京你也千萬不要說事先知道他上奏疏的事。”

  王用汲腦子轟的一聲懵在那裏,良久才喃喃說道:“難怪他極力慫恿我向都察院討了這個差使離開北京。我早就應該想到,他這是不願意牽連我……太夫人呢?嫂夫人還正懷着身孕。她們怎麼辦?”

  “你不要管了,你也管不了了。”譚綸慢慢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院子,“說到底是我誤了他。嘉靖四十年要不是我力薦他出任淳安知縣,他現在已在老家採菊東籬了……也不會惹來這場殺身之禍。”說着轉過了身子:“太夫人嫂夫人已被李太醫送到南京了。天大的干係,我也會照看她們。你必須回京師,一是把自己說清楚,二是這邊牽涉到宮裏礦業司的事先一個字也不要說。這個時候再牽涉到宮裏,陳洪更會慫恿皇上殺人。”

  王用汲:“給我安排馬,我現在就走!”

  雖然有李時珍陪着,海母和海妻走進這座大院依然驚疑、好奇,而且感到有些親切。

  好大的前院大坪!

  一匹匹被浸溼的白棉布被展開了鋪在一塊塊三尺寬一丈長的大石上,好粗的圓木柱子壓在白棉布的一端,柱子的兩頭各站着一個踹工,手抓着上面的木架,兩雙赤腳同時踹動圓木向前滾去,浸溼的棉布被圓木一碾立刻平整了。

  “這是幹什麼?”海母立刻好奇地問道。

  陪他們進來的一個管事:“回太夫人,這叫踹布,棉布經過這麼一踹便緊密平實了,然後再染色。”

  海母海妻順着他的手望向了別處,又看見了院子那邊依序鑿着好幾個一色的整塊青石砌成的大染槽,染槽旁還一溜擺着有好些個大染缸。更寬的院坪那邊高矗着一排數丈高的搭染布的架子,好些染工在蓄着藍靛青靛的染池染缸裏染布,好些染工接着用一根根偌長的竹竿又將一匹匹染出的布挑拋向高高的染架!

  “先都停了!”陪着李時珍、海母、海妻進來的那個管事大聲嚷道,“小心些,讓貴客過去!”

  染工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望着一行站在院門口的四人。

  “雨青。”那管事又望向攙着海妻一同進來的一個婢女,“攙好了海夫人。”說到這裏自己滿臉堆笑地攙住了海母:“李先生、太夫人、夫人裏邊請吧。”

  那個叫雨青的婢女本長得一臉的天真喜興,這時更顯着高興,“啊啊”地比畫笑着,攙住海妻便要往裏走。

  這個叫雨青的婢女竟是個啞女,本是芸孃的貼身丫頭,接到譚綸的信立刻把她派回了南京,伺候海母海妻,用意很簡單,她不會說話也不會識字,便不會走露任何消息。也就是從船上被車接着同了一段路,海妻顯然已經十分喜歡這個啞女,這時她的肚子已經有些顯形了,被那雨青攙着,另一隻手仍撐着腰,便要往裏走。

  海母卻不肯舉步,望向李時珍:“李太醫,你還沒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

  見海母沒有動步,海妻又停下了,也站在那裏望向李時珍。

  李時珍笑道:“我的一個朋友家,也是剛峯的朋友,前院是染布踹布的工場,後院還有織布的織坊,再後面便是你們住的地方。挑這個地方讓太夫人嫂夫人住,爲的就是不讓你們寂寞,每天可以到前院來看看他們織布染布,順便也請太夫人嫂夫人把海南織布的一些竅門指點指點他們。一就兩便,你們也住着安心。”

  海母有了笑容,海妻也露出了微笑,婆媳對望了一眼。

  海母舉步了,那管事立刻側身引着他們向裏面走去。

  海母:“多承李太醫想得這般周全。每天能幫人家織些布也不白住人家的屋子。李太醫剛纔說這家人也是汝賢的朋友,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李時珍緊跟在她身側:“一說太夫人就知道了。這個人就是剛峯兄任淳安知縣時那個杭州知府。”

  海母想起了:“高知府?後來被抓到京裏又被罷了官的那個翰林?”

  李時珍:“正是此人。”

  海母:“這個人汝賢倒是常常稱道他,說他有才。難爲他,做起生意來了。”

  李時珍:“士農工商,總得要幹一行吧。這個人做官不俗,經商也還公道。太夫人嫂夫人放心在這裏住着就是。”

  海母:“既然李太醫和汝賢都看好他,我們還有什麼可說的。只是不要給人家的家眷添麻煩纔好。”

  說話間已經穿過前院,便看見兩邊都是高大的織坊,只聽見裏面傳來轟鳴的織機聲。

  那管事見海母又有想進去看的意思,連忙說:“太夫人夫人先去安頓下來,回頭小的陪你們來看。”

  說着一行又穿過了後院,走進了一道迴廊,轉了個彎,便覺得豁然開朗,海母又停了步,海妻也跟着停了。只見這裏樓臺亭榭,曲水迴廊,竟是一座庭院。

  海母望着這一片在畫裏都沒見過的地方又不願往前走了:“這就是安排我們住的地方?”

  那管事笑着:“就是這裏。”海母的臉沉下了:“這麼貴氣,可不是我們住的地方。”

  李時珍又要解釋了:“江南的庭院都是這樣。這裏不同的就是前院染織,後院住人。我來南京就常住這裏,我願意住的地方,太夫人儘管住就是。”

  那管事接言了,滿臉堆笑:“我們家老爺和夫人聽說太夫人夫人來高興得不行,特地吩咐了一定請太夫人和夫人住這裏。你老要是不住,小的們可得要受責了。”

  海母又和媳婦對望了一眼。

  那管事:“我家老爺和夫人正從淞江往南京趕呢,今晚就能到。太夫人真不願住這裏,見了他們後可以商量再搬。”

  海母又望向了李時珍:“今天四月十四了,汝賢說他五月初就能到南京。李太醫這一個月內不會走吧?”

  李時珍連忙答道:“不走。我等剛峯兄到南京後再走。”

  海母骨子裏其實也是豁達的人,便對媳婦說道:“既然李太醫也住這裏,打攪人家也不過一個月,我們就住這裏等你丈夫來再搬吧?”

  海妻:“但聽婆母的。”

  “這就是了。”管事高興地附和着,“過橋了,來,我攙着你老走。”

  管事攙着海母,雨青攙着海妻,四人往前幾步登上了水池上的一座小石橋。

  李時珍望着一老一孕慢慢登上石橋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黯然地擡頭望向了北面的天空。

  五十歲的兒子,在海母的記憶中,從來就沒有對母親說過一句謊話。可這一次兒子對母親的承諾將成爲永遠不能相見的等待。轉眼到了五月初五,朝廷的清流理學之臣已經聚集在都察院大堂,奉命在這一天駁斥海瑞在奏疏裏攻擊皇上的言辭,然後論罪。

  都察院大堂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擺設過。沒有大案,沒有椅子,兩側只在地上擺滿了一排排的坐墊,就連北牆平時擺大案的地方也只在地上擺了四個坐墊。

  徐階領着李春芳、高拱、趙貞吉率先進了大堂,在北牆上首的四個坐墊上坐下了。

  都察院的御史,通政使司的給事中,翰林院國子監的文學之臣排成兩行魚貫步入大堂,分別在大堂兩側的坐墊上找到了自己的位子,都坐了下來。

  左側第一排的第一位就是那個曾經率領羣臣上疏遭受過毒打的國子監司業李清源。

  左側第一排的末座上竟是昨夜趕到京師滿臉風塵的王用汲。

  陳洪帶着一羣太監也來了,卻沒有進入大堂,而是在大堂門口兩個太監擺下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

  定在辰時正駁審海瑞,辰時正顯然到了。王用汲的目光望向了大門外。

  兩側的官員們卻把目光都望向了坐在北牆正中的內閣四員。

  李春芳、高拱、趙貞吉都望向了坐在中間坐墊上的徐階。

  徐階望了一眼大門外的太陽,望向了坐在大門口石墩上的陳洪:“陳公公。”

  陳洪依然定定地坐在那裏:“閣老。”

  徐階:“辰時正了,是否應該催催,那個海瑞該押來了。”

  陳洪:“不急。海瑞什麼時候押來還得候旨。”

  又改成候旨了,衆目相覷,只好等着。

  陳洪的目光也望向了漸漸升高的太陽。

  獄中不知日夜,只有通道石牆上的燈在泛着黃光。

  大牢通道牆上油燈弱弱的光反照進海瑞的那間牢房,隱約可見四面石牆半地稻草,依稀可見鐐銬鎖着的海瑞的身影箕坐在那裏。

  海瑞在前一天便被告知,今日辰時要去都察院大堂接受駁審,這時已然早起,閉目在這裏等候押解。

  長期在黑暗中的人對光的反應都十分敏感,海瑞這時雖閉着眼卻很快感覺到有一片光亮漸漸強了起來,接着聽到好幾個人的輕步聲向這邊走來。

  “就是這裏。”海瑞聽到牢門口錦衣衛獄卒在悄聲說話。

  “怎麼牀和桌子凳子都沒有?”另一個聲音一聽就知道是太監。

  海瑞依然閉着眼。

  “先搬張桌子和一把椅子來,我走後再安張牀。”又是那太監的聲音,“開門吧。”

  接着便是牢門打開的聲音,一個腳步聲進來了。

  海瑞依然沒有睜眼,但已能感覺到那個人站在自己面前。

  很快,便聽見有人搬着桌子和凳子進來的聲音。

  他面前那個太監的聲音:“放在這裏,你們都到外面看着。”

  有兩個人答道:“是。”那兩個人的腳步聲出了牢門漸漸遠了。

  “我姓石,是新任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有話問海主事。”那人就是司禮監排在黃錦後面的那個石姓秉筆太監,現在升了首席,說這句話時,聲音十分公事。

  海瑞這才睜開了眼,搬進來的桌子上燈籠光十分明亮,他看見了面前一件鮮紅的袍子一雙烏黑的靴子,慢慢擡起頭,纔看見了那是一張中年太監的臉。

  那石姓秉筆太監也緊緊地望着海瑞:“我是奉旨來問話的,皇上說了,你可以坐着回話,也可以站起來回話,要不要我幫你站起?”

  “公公請坐就是。皇上既有特旨,我就坐在地上回話吧。”海瑞依然箕坐在地上。

  那石姓秉筆太監只望了一眼方桌邊那把圈椅,卻並沒有去坐,依然站在原地,望着海瑞:“你是個清官。”

  海瑞不禁又望向了他。

  那石姓秉筆太監:“這是皇上的原話。”

  再心靜似水,海瑞此時心中也不禁涌過一絲感動。

  那石姓秉筆太監:“皇上說,你想做比干,他卻不是紂王。”

  海瑞想了想,回話了:“大明朝不是商朝,沒有比干,也沒有紂王。”

  那石姓秉筆太監:“你這句話回得好,我會如實回旨。我來有兩番意思要告訴你。第一番意思是皇上的意思,你聽清楚了。”

  海瑞:“請說。”

  那石姓秉筆太監:“你就要在都察院大堂受審。審你的是都察院、通政使司、翰林院、國子監那些御史翰林和給事中。你的奏疏也都早發給他們了,他們要將你說的那些不通的話一句句駁了。皇上叫我問你,面對他們的駁斥,你有沒有話回?”

  海瑞:“該回的便回。”

  “哪些該回,哪些不該回!”那石姓秉筆太監突然生氣了,忍不住在地面上跺了一腳,接着在他面前來回疾走起來!

  海瑞乜了他一眼,見他一副又氣又急的樣子,便不回話了,又閉上了眼睛。

  “要找死,通惠河跳下去就是。買根麻繩也不過兩文錢。”那石姓秉筆太監依然來回地在他面前走着,“偏要攪得天下不安!海主事,什麼‘文死諫,武死戰’那都是狗屁。讀書讀到狗肚子裏去的人才信那一套。自己找死還要牽連多少人你知不知道?”

  海瑞依然閉着眼不答。

  那石姓秉筆太監站住了:“我今天來是來救你的。一句話,待會兒到都察院大堂只要你在那些人面前認個錯,皇上便會放了你,也不會因你再牽連其他人。你聽明白了沒有?”

  海瑞睜開了眼:“我想聽石公公的第二番意思。”

  那石姓秉筆太監望着他,臉色慢慢又緩和了,回頭看了一眼牢門外,在他面前蹲下了,壓低了聲音:“你上的這道疏已經牽涉到了我大明朝的根本,我這句話你聽不聽得懂?”

  海瑞:“請說下去。”

  石姓秉筆太監:“大了我不說。就說宮裏,還有鎮撫司就好些人受了你的連累。呂芳呂公公人都去了南京,有人都借你這個事想把他殺了。黃公公阿彌陀佛一個人,幫你說了幾句話,現在關在提刑司每天受折磨。對你一直不錯的那個齊大柱和朱七也都被抓起了。還有你的那個好朋友王用汲昨天也急調回京了,今日你要不認錯,那些人一個個都得死,這些你知不知道?不管自己家人的死活,總不能也不管別人的死活吧?你難道就不想救救他們?”

  海瑞:“我怎麼救他們?”

  石姓秉筆太監:“就是我剛纔那句話,待會兒只要你認一句錯,所有的人都救了。”

  海瑞臉上浮出了沉痛的神情,卻依然不語。

  石姓秉筆太監也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盯着他,等着,等他鬆口。

  “我沒有想牽連別人。”海瑞終於開口了。

  “那就好!”那石姓秉筆太監緊接着讚了一句,“怎麼認錯皇上都替你想好了,也不要你太難爲自己,就說自己讀聖人的書沒有讀通,把孔聖人孟聖人和黃老給弄混了,才說了那些瘋話,然後自己請罪。你請了罪,皇上就不會給你降罪,還會破例將你調到國子監去,名義是讓你去好好讀聖人的書,實際都給你安排好了,讓你參加貢考。你不還只是個舉人嗎?參加了貢考,拔貢九捲到都堂,科名也會有了。聖德巍巍,你的前程也有了仕途的底子。這可是有史以來沒有的一段君臣佳話!”

  那雙期待的目光離海瑞不到一尺,海瑞望着這兩隻黑暗中閃着光的眼,真是一部《二十一史》不知從何說起。

  海瑞不再看那雙眼睛,閉上了眼:“請公公轉奏皇上,臣海瑞無話回奏,只能用聖人的話回奏,孟子曰:‘民爲重,社稷次之,君爲輕。’老子曰:‘聖人無恆心,以百姓之心爲心。’請皇上多想想我大明的社稷江山,多想想天下的蒼生百姓。我個人的死活不過如一片落葉,化爲塵泥罷了。”

  一聲無奈的嘆息,接着便是石姓秉筆太監站起時袍服的窸窣聲,接着便是那雙靴子離開牢房的步履聲。

  海瑞這才睜開了眼,燈籠依然亮在今天搬來的木桌上,牢門也依然洞開在那裏,牢門外不見了那個石姓秉筆太監,只兩個錦衣衛還有兩個提刑太監釘子般站在那裏,這時牢房外通道里又傳來了腳步聲,牢門口兩個提刑太監兩個錦衣衛竟對着通道那頭都跪了下去。海瑞想應該是押他去都察院大堂的時候了。

  海瑞又習慣地閉上了眼,等候吆喝着押他走出牢門登上囚車。

  幾個人的腳步聲在牢門外停住了,卻沒有一個人說話,海瑞又聽見了一羣人的腳步聲離開了牢門走向了通道的那端。牢門外突然又安靜了下來,接着是一個人極輕的腳步聲走進了牢房。海瑞眉頭略抖了一下,感覺到這個人不是剛纔那個石姓秉筆太監,只知他在方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了。好久沒有聲音,顯然在一直盯着自己。

  “就要審你了。”終於出聲了,果然是另外一個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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