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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2

作者:刘和平
一個太监轻声唤道:“老祖宗,奴才们将酒和木盆找来了。”

  少顷,殿门轻轻开了半扇,吕芳在门后出现了,脸上也淌着汗。

  两個太监连忙跪下:“老祖宗,這坛酒有好几十斤呢。孙子们搬进去吧?”

  吕芳:“我還沒有那么老。”

  两個太监几乎是同时答道:“是。老祖宗還得陪着万岁爷一万年呢。”說完這句又都爬了起来。捧酒坛的太监捧起了酒坛,隔着门递了過去,吕芳接過酒坛走了进去。少顷又折回门边,接過木盆:“你们待着去。”

  “是。”两個太监退着往后走去。

  由于门窗关着,屋子裡点的香便散发不出去,加之神坛前的青铜盆裡刚刚烧完的青词纸也在散着烟,寝宫裡烟雾弥漫。

  嘉靖居然還穿着一件厚厚的淞江印花棉布袍子,只是這时敞开了衣襟,露出了裡面那身白色细棉布的短衣长裤,脚下趿着一双浅口的黑色缎面布鞋,坐在那個明黄色的绣墩上。正如太监们所說的“神仙之体”,他竟然脸上身上一滴汗都沒有。

  吕芳脸上流着汗,将木盆端到嘉靖脚前放下,接着揭开了酒坛上的盖子,一阵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嘉靖也闻到了:“是茅台?”

  吕芳:“六十年的茅台,刚从酒醋面局地窖裡找出来的。”

  嘉靖:“比我還大几岁呢。”

  “也只有這种陈酿堪称五谷之精,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备,才能配上主子的神仙之体。”边說边捧起酒坛仄靠在木盆边上,将酒倒进了木盆。

  将酒坛放在一边,吕芳又顺手拿起了一只矮凳,放到嘉靖身边,坐了下来,便给他卷裤腿。

  两條细长的腿露出来了,白白的,上面却长出一颗颗红肿斑点。

  吕芳捧着他的左脚慢慢放进了木盆的酒裡,抬起头:“主子,不疼吧?”

  嘉靖刚才還皱了下眉头,這时又浑然无事地說道:“洗你的吧。”

  吕芳:“是呢。”便轻轻地用酒在他的小腿和脚面擦了起来。

  一只脚擦了一会儿,吕芳便轻轻捧起,将這只脚搁到木盆边上,搬起矮凳坐到嘉靖的右侧,又捧起他的右脚慢慢放进酒裡,轻轻擦了起来。

  嘉靖关注地望向自己的左脚,奇怪了,左脚上的红斑点立时便沒有刚才那么红,也沒有刚才那么肿了。

  嘉靖竟像孩童般高兴了:“好奴才,哪儿弄来這方子,還真管用。”

  吕芳轻轻擦着他的右脚:“奴才懂得什么方子。這個方子還是当年李时珍在宫裡当差的时候說的。”

  嘉靖也想起了:“楚王举荐来的那個李时珍?”

  吕芳:“主子好记性。”

  嘉靖:“這個人看病還行。可惜不悟道,還得修一辈子。”

  吕芳:“道也不是谁都能悟的。主子修了多少辈子?旁人怎么能比。”

  右脚也擦好了,吕芳捧起来又搁到木盆边,矮着身走過去,替他放下左边的裤腿,又把左脚放到黑缎面的浅口布鞋裡。接着矮着身走到右边,放下右边的裤腿,把右脚放到另一只布鞋裡。

  伺候完万岁爷,吕芳這才端起了木盆,走到酒坛边,慢慢倒了进去。

  嘉靖有些惊诧:“洗了脚的酒還倒进去干什么?”

  吕芳一边倒酒一边答道:“底下的人都信,說万岁爷神仙之体,沾了仙气的东西,都盼着能得到呢。且是六十年的茅台,倒了也怪可惜的,赏人吧。”倒完了酒,放下木盆,把那個酒坛盖又盖上了。

  嘉靖立刻正经了脸:“這是诳你呢。修道修的是自身,哪儿有朕沾過的东西就有仙气了?不要上他们的当。再說這酒拿出去让人喝了,也会生病。要赏人,宫裡也不缺东西。”

  “嗯。”吕芳這一声答得有些异样,像是喉头哽咽,嘉靖便向他望去,吕芳竟转過了身去,走到旁边紫檀木几托着的一個玉盆裡假装用清水洗手,顺势拿起一块帕子去擦脸上的汗,嘉靖却看出他在擦泪,便紧紧地盯着他。

  吕芳顺手又在旁边的神坛上拿起一串念珠,走過来递给嘉靖。“主子圣明。奴才待会儿就叫他们将這坛酒拿去倒了。”

  “怎么回事?躲着朕揩眼泪。”嘉靖盯着他问。

  吕芳在他身边跪下了:“听主子叫奴才不要将這酒给下人喝,足见主子一片菩萨心肠。想起我大明朝這么多臣民百姓都得靠主子一個人护着,奴才心裡难過。”說到這裡眼泪竟又流了下来。嘉靖:“是不是哪個地方又发了灾?”

  吕芳:“北边有些天旱,還說不上什么大灾。奴才感叹的也不是這個,就怕主子一片仁慈之心,到下面被那些坏了心肝的人糟蹋了。”

  嘉靖警觉了:“都听到了什么?”

  吕芳:“杨金水有一份八百裡加急,是今儿傍晚送进来的。”

  “是不是改稻为桑的事出乱子了?”嘉靖逼着问道。

  “主子先答应奴才,看了千万别动气,身上正散着热呢。”說着,吕芳這才从怀裡掏出那封粘着三根鸡毛的急递,从裡面抽出杨金水的信奉了過去。

  嘉靖看了起来。

  吕芳又从案上擎着一盏薄纱灯笼,站到嘉靖身后,照着。

  看完了,嘉靖立刻将那封信往地上一扔,近乎吼道:“叫严嵩来!”

  严嵩真是老了,站在那裡也沒多久,那汗便漫過长长的寿眉,糊住了眼睛,坐在那裡的嘉靖在他的眼中越来越模糊。

  “去年一個腊月沒下雪。今年入伏以来,也连着十几天不刮风了。朕叫你去问钦天监,钦天监怎么說?”嘉靖的声音在严嵩听来也忽远忽近,若有若无。

  除了平时设坛修醮,君臣对话时嘉靖照例会赐严嵩坐在矮墩上,這么大热的天,又是连夜把自己叫来,竟让自己站着說话,十年来這還是头一回。严嵩不明白缘何而起,但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圣眷衰了。

  但严嵩毕竟是严嵩,不去再想自己今天的境遇,而是抓住了嘉靖的问话,缓缓回道:“回皇上,臣沒有去问。”

  嘉靖:“什么?”

  严嵩:“天象非臣子可以妄议。皇上是天子,事关天象,只有皇上可以召钦天监亲自问。”

  “你的意思,去年不下雪,今年不刮风,都是朕的原因?”嘉靖的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一下子灌进耳中。

  严嵩還是有内力的,八十了,居然提起了袍子,跪了下去:“《尚书》有云:三年丰,三年歉,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天象在尧舜时就是這样。在丰年存粮备荒,在荒年赈济灾民,這是臣等的责任。”

  见他這般年纪這时跪在那裡,帽袍皆湿,答话时依然竭力维护自己的圣名,嘉靖的心一下子又软了,似乎想起了他二十年来的辛劳,便默在那裡。

  吕芳当即說道:“阁老,皇上也沒有叫你跪,毕竟八十的人了,還是起来回话吧。”說着便過去搀他。

  严嵩這时便借着吕芳的一搀之力,站了起来。

  吕芳又向嘉靖望去。

  嘉靖這才望了一下旁边的那個矮墩。

  吕芳连忙搬過了矮墩:“阁老,皇上赐你坐呢。”

  严嵩汗眼模糊:“臣谢皇上。”在吕芳的搀扶下又顺势坐了下去。

  嘉靖不再跟他绕圈子:“你刚才說丰年备荒,荒年赈灾,浙江被淹了的那两個县情形如何?”

  严嵩:“正在按照‘以改兼赈’的方略,一边赈济灾民,一边施行改稻为桑的国策。”

  嘉靖慢慢望向了吕芳,吕芳這时也淳淳地望着嘉靖。

  嘉靖:“你回去问问严世蕃,浙江的事到底进展得如何,回头再来回朕的话。”

  严嵩:“是。”站了起来。

  吕芳引着他向纱幔那边走去。

  嘉靖望着严嵩龙钟的背影,目光也有些茫然。

  关殿门的声音,一会儿,吕芳踅回来了。

  “严嵩老了,底下的事管不了了。”嘉靖說道。

  吕芳:“有些事也真难为他。”

  嘉靖:“看他明天怎么回话吧。严世蕃如果不孝,便忠不到哪儿去。打着织造局的牌子去买灾民的田,如果是严世蕃的主意,明天严嵩自己会請罪。”

  吕芳:“奴才想也是。严嵩一請罪,便立刻明发邸报,通告各省。”

  “還有你管的那些奴才,也不如以前晓事了。”嘉靖說着又来了气,“你刚才說杨金水会在那裡想法子取下织造局的灯笼。灯笼取下了,宫裡的名声已经败出去了。怎么挽回?這就告诉那個奴才,他要坏了朕的名声,就把自己的脑袋挂到粮船上去!”

  吕芳:“奴才现在就派人去告诉他。”

  嘉靖:“派锦衣卫的人去。穿上便服,替朕在浙江看着。這一次看样子得抓几個人了。”

  吕芳:“奴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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