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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

作者:刘和平
无论省府州县,除了规模,牢房的规制都是一样的。通道,铁栅栏,石面墙地,而且在进入牢房通道的出口一律有值房。现在淳安县大牢的值房规格升了,成了海瑞临时办公的签押房。

  门外站满了兵,海瑞却一律不让他们进来,守候在裡面的是淳安县的差役,都挎着刀把在门口。海瑞一個人坐在临时搬来的大案前,翻阅着前任留下的账册案卷。

  两個差役提着两只桶和一篮子碗筷,送牢饭进来了。

  “太爷。”差役放下了桶,对着海瑞,“该给人犯开牢饭了。”

  海瑞望了望两只桶:“就在這裡分了。”

  两個差役对望了一眼,一個拿碗,一個舀饭,十几碗饭很快分好了。两個差役就把一碗碗饭往桶裡叠。

  “慢着。”海瑞叫住了他们,“每碗你们都吃一口。”

  两個差役一怔:“太爷,這可是牢饭。”

  海瑞:“每碗都吃一口。”

  两個差役只好拿起了筷子,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每人端起一碗,挑起一团饭送到嘴裡。那饭刚一入嘴,二人的脸都苦了起来。

  正所谓“为人莫犯法,犯法不是人”。哪個朝代的牢裡照例都由官仓配拨牢粮。牢头狱卒却从来不会把官仓的好米给人犯吃,都是卖了好的,再买陈年霉米,讲点良心的便配上糠秕,黑了心的便往裡面掺上沙石。這饭怎么能吃?偏偏遇上這么一個太尊,居然叫送牢饭的差役先尝。二人心裡骂着,却不敢不吃。

  一人尝六口,十二碗都尝遍了。海瑞這才說道:“告诉所有的人,不要打量着在饭裡下毒。毒死一個人犯,做饭的送饭的就把饭自己吃下去。”

  两個差役:“不敢的。”

  海瑞:“送进去吧。”

  二人這才又将碗叠入桶中,提着桶,向通道走去。

  還有個苦的,這时也走进来了,便是田有禄。

  海瑞抬起头望着他。

  田有禄在他大案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揩着汗:“堂尊,只差沒下跪了,卑职也只借到了两天的赈灾粮。”

  海瑞:“都分发了嗎?”

  田有禄:“正在分发。”

  海瑞便不再看他,低头翻着账册:“那就再去借,我說的是三天,還差一天。”

  “堂尊,卑职再借不到了。”田有禄像是铁着心来的,语气便也有些倔抗,“担着哪一條,堂尊看着治罪吧。”

  海瑞仍然低着头:“哪一條也不担。等這個事完了,我只问你一件事,新安江大堤在淳安境内是怎么决口的。”

  田有禄的脸一下子变了:“堂尊,前任知县都砍了头了,你不能把這事再算到卑职头上。”

  海瑞:“借粮去。”

  田有禄只好站了起来:“堂尊,屋檐滴水代接代,新官不算旧官的账。你老将来也要交任的……”

  海瑞的目光“刷”地盯向了他:“我沒有儿子,也沒有打算活着走出淳安!借粮去!”

  “好,好。卑职這就去借。”田有禄走出去不一会儿,挥着汗又折回来了,跨进值房的门槛便嚷道:“来了!堂尊,终于来了!”

  海瑞:“什么来了?”

  田有禄:“粮船!江南织造局买田的粮船!”

  海瑞一震:“哪儿的粮船?”

  田有禄:“织造局的粮船。”

  海瑞倏地站起:“你看明白了?”

  田有禄:“差役来报的,說是看得清清楚楚,每條船桅杆上都挂着织造局的灯笼。他们的人也被领着等在县衙了。”

  海瑞:“你去接待,当面再问清了,到底是不是织造局的粮船。”

  田有禄:“各條船上都挂着灯笼,铁定是织造局的。”

  海瑞两眼闪出了光:“你亲自去落实,他们真是打着织造局的牌子来买田就好!”

  田有禄哪儿能听明白海瑞的意思,立刻逢迎道:“堂尊說的是,宫裡来买田了,怎么做我們都可以卸担子了。”

  海瑞的眼斜乜向了他。

  田有禄:“堂尊,卑职說得不对?”

  海瑞:“你說得对。问清楚了便告诉他们,叫他们的粮船先在码头上等着,我会去见他们。”

  “是嘞!”田有禄第一次答话有了底气,紧接着对着海瑞:“堂尊,卑职出面借本县大户這三天的粮是不是可以明天就還?”

  “那些大户在催還了?”海瑞又盯向了他。

  “那、那倒還沒有。”田有禄又有些结巴了。

  海瑞便不再理他,敛着目光,在那裡急剧思索起来。

  田有禄只好放轻了步子又走了出去。

  一條條船上的帆都下了,织造局的灯笼還挂在桅杆上,后面的船头咬着前面的船尾,桅杆如林,白纱面红字的灯笼更加突出醒目。

  除了沈一石那只大船是紧靠在码头边,大队粮船皆离岸四丈开外,船头船尾用铁链套住了,浮停在江面。灾年地面,防的就是饥民抢粮。因此沿岸一线都站满了兵。

  沈一石這时又换了衣服。由于长年替织造局当差,杨金水为他向宫裡恩請了一套六品的冠带,和吏部委任的官员不同,纱帽上不带翅,袍子上也沒有补子,但一穿上,在百姓看来便是官家,在官场看来便是宫裡的人。沈一石平时勤于事务,举止低调,這一套织造局的袍服从就沒有穿過,今日乍一穿上,他身边的人都有些吃惊:老爷原来是官身!

  這时一把椅子摆在大船的船头,沈一石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岸上早已站满了灾民百姓,被兵挡着,一双双饥渴的眼都望向船头的沈一石。

  那個管事被四個兵护着,从淳安城北门那边驰来了。到了码头,管事下了马,立刻走上跳板,向沈一石走去。

  管事走到他的身边,低声地禀道:“老爷,小的去证实了,臬司衙门抓的那個倭寇和通倭的人犯确实沒有处决,现在都关在牢裡。新来的那個海知县說是要等着总督衙门巡抚衙门和臬司衙门重新审案。”

  沈一石目光望着远处江面的流水:“那個海知县還說了什么?”

  那管事:“小的沒见着海知县,是淳安的县丞转告的,只說那個海知县会来见老爷……”

  沈一石慢慢望向了他:“赈灾的粮应该今天就沒了,他们也不急?”

  那管事:“好像他们向本县的大户又借了三天的赈灾粮。”

  沈一石沉吟了:“我倒真想会会這個海知县。”

  那管事:“小的這就催他来?”

  沈一石:“不用催。催,他也来不了。”

  那管事一愣。

  沈一石:“你带着几個人還到城裡,在县衙看着,有什么事情立刻来禀告我。”

  “是。”那管事立刻又向跳板走去。

  “来人。”沈一石站了起来。

  两個随从立刻趋了過来:“老爷。”

  沈一石取下了头上的纱帽,一個随从连忙双手捧着接了過去。

  “侍候更衣。”沈一石光着束发,向船舱走去。

  两個随从,一個捧着纱帽,一個垂着手在后面跟了過去。从背影看,那件六品官服穿在老爷的身上确实让他不自在。既无平时葛麻布衣的厚重,也无一路来蝉翼丝绸的飘逸。

  让沈一石說中了,海瑞眼下還离不开這裡。两日前停了行刑,他便只有一條路,那就是等。等来的是什么结果他也不知道。郑泌昌何茂才会不会来?如果他们不来,蒋千户带来的是什么指令?都不知道。他唯一的希望是派往苏州送急报的那一路,倘若急报能送到胡宗宪手裡,谭纶在他身边,一定会赶来。可苏州的路程比杭州远,况且胡宗宪是在途中,倘若错過,這路急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胡宗宪手中,能让谭纶知道。他来的时候只剩了一天的赈灾粮,逼着田有禄借了三天的赈灾粮,有了這些粮能挺四天。四天中买田的粮船肯定能到,剩下的一步棋便是借着這個冤狱,阻止他们买田。然后将买田的粮留住,以淳安县衙的名义借下来,再借给灾民,赶在六月和七月把秧插下去,到九月十月還能收一季稻谷。那时再让灾民還粮,土地兼并便会无疾而终。当然,這只是海瑞一厢的想法。自己這样做,上面注定不会同意。那就拼着自己坐牢杀头,這件事也会上通朝廷,朝局便会起变化。只要能改变朝廷改稻为桑的方略,也算完成了谭纶代上面那些人請自己出来的千斤之诺!

  刚才突然听到粮船是打着织造局的牌子来买田,海瑞立刻敏锐地意识到转机来了!大明朝的规制,各地的藩王都有皇田,宫裡也有供养皇上的皇庄,但从太祖高皇帝开始,便有定制,皇庄不得侵占民田。倘若宫裡开支大了,户部照例要从国库拨款,所谓天子富有四海,在皇上来說家即是国,国即是家,从来不缺费用,哪有君父再去掠夺子民田地的道理。這样公然打着织造局的牌子也就是打着宫裡的牌子来买田,显然违了祖制,犯了大忌。为什么這样,他不知道。但已经可以肯定,郑泌昌何茂才不敢来了,而且浙江各级衙门都会远远地避着,不敢来蹚這趟浑水,自己就可以以“玷污圣名”的名义将粮船全部扣下!眼下苦的就是自己手下沒有人,也沒有兵,不能够离开大牢半步。這些人犯如果被杀人灭口,局势便会急剧恶化。后果不堪设想。

  又到上灯的时候了,昨天送饭的那两個差役来点灯了。两個人倒是给海瑞端来了一盏套着纱罩的蜡烛座灯,摆在案上。然后在通道去牢房路口的两边墙上挂上了两盏小油灯。点燃后,也就豆粒大的灯火,通道裡反倒显得更黑。

  “怎么只有两盏小灯?”海瑞突然发话了,“和昨天一样,每個牢房门口都点上大灯。”

  一個差役:“太尊,牢房裡的油都有定量。昨晚点的几盏大灯,油還是小的们从家裡拿来的。”

  “现在是几月?”海瑞问道。

  差役:“回太尊,是六月。”

  海瑞:“就算牢房的灯油有定量,不成今年的油都点完了?”

  差役:“太尊有所不知,灯油都是每天定量去领。”

  海瑞:“到哪裡领?”

  差役:“牢头那裡领。”

  海瑞:“是了,牢头怎么沒来?”

  差役:“回太尊,两天两夜了,他也累了。說是想去歇一觉。”

  海瑞:“叫牢头来。”

  差役:“是。”

  王牢头与田有禄這时都在县衙的签押房裡,听完从杭州赶来的蒋千户、徐千户說明叫他们参与杀人灭口的来意,脑子轰的一声便懵了,对望着,一声不则,僵在那裡。

  蒋千户徐千户对望了一眼,然后两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二人。

  過了好久,田有禄眼珠子动了,望向蒋徐二人:“对了。海知县已经派人通知了织造局的船,叫在下先去见他们。织造局的人還在等着我。我得立刻去。”說着也不等他们答应,便向门口走去。

  蒋徐也不挡他,只望着他走向门边。

  田有禄心裡敲着鼓,脚到了门边便觉得走出了鬼门关,迈门槛时那一步跨得也就特别大。可前脚刚跨出去,后脚還在门内便定在那裡。

  两把刀在门口泛着光直对着他!两個兵对他低声吼道:“回去!”

  這时,田有禄才发现,院子内外都站满了臬司衙门的兵。

  “這、這怎么說?”田有禄声音发颤了,人却還是那個姿势跨在门槛上,不肯回去。

  突然肩上又被人拍了一掌,田有禄一颤,急忙回头,跨出去那條腿也就收回来了。

  “也是好几年的八品官了,怎么這么不经事?”是蒋千户站到了他的身后,面色倒是温和,目光却贼亮贼亮。

  田有禄又颤了一下:“卑、卑职确实要去见织造局的人。”

  蒋千户:“杀人灭口的事都告诉你了,你就想這样走出這條门槛?”

  田有禄腿一软跪了下去:“二位将爷,卑职上有老下有小。不为别的,为了家人,我也不会把這個事說出去。再說动刀动枪的事,卑职手上无力也干不了……”

  “啰唆!”徐千户怒了,“先在這张字据上把名字签了。”

  田有禄赖在那裡:“徐爷,卑职也就一個八品,這么大的事,有我不多,无我不少,你老就抬抬手,莫让我卷进去了。”

  “你签不签!”徐千户一掌拍在桌上。

  田有禄吓了一大跳。站在桌边的牢头也跟着吓了一大跳。徐千户:“两個人都签。”

  那牢头:“二位爷,小的不识字……”

  蒋千户笑了:“每天到衙门裡领钱领物谁帮你签的字?不肯签也行,那我們只有先在這裡把你们两個做了。来人!”

  两個兵举着刀进来了。

  那牢头:“我签,我签……”說着拿起了桌上的笔,手却不停地打颤,便真像不识字的人那样换了個拿笔的姿势,将笔杆握在拳心,這才不太颤了,就這样在字据上写自己的名字,字却写得大了很多。

  徐千户望向田有禄:“该你了。”

  田有禄爬了起来,磨磨蹭蹭走到桌子边,从牢头手裡接過笔,经常写字,他手倒不颤,只是两條腿有些不太听招呼,在下面抖着,身子便不停地晃。

  蒋千户不耐烦了:“坐下吧。”

  田有禄坐了下来,望着那张纸突然又觉得有了希望,便抬头望向徐蒋二人:“沒、沒空地方了……”

  徐蒋向那张字据看去,原来下面的空白处都让牢头三個大大的名字写满了。二人不禁瞥向了那牢头。

  那牢头低下了头:“小的說過,不太识字……”

  蒋千户转望向田有禄:“把名字签在上面。”

  田有禄:“沒有签字签在上面的……”

  “写!”徐千户又拍了一掌桌子。

  田有禄只好在字据上方的空白处开始写自己的名字。

  牢房通道裡都添换了大灯,立刻便亮了许多。

  田有禄在前,牢头在后,两人出现在值房门口,却依然停在那裡,失神地望向坐在大案前的海瑞。

  海瑞笔直地坐着,两眼微闭。

  田有禄和牢头兀自不愿跨那道门槛,背后显然被什么戳了一下,两人身子都是一激灵,只好走了进来。四個兵也跟着他们走了进来。

  海瑞睁开了眼,田有禄和牢头已经走到了大案前,四個兵也走进了值房,紧站在他们身后。

  海瑞何等警觉,立刻从一干人的表情上看出了异样。

  田有禄望着他,想笑,却笑不出来;那牢头只将头低着;四個兵眼睛都虚望着前方,无任何表情。

  海瑞:“什么事?”

  田有禄将眼低垂了下来:“堂、堂尊,织造局派人来催了。請、請堂尊立刻到码头上去。”

  海瑞紧望着田有禄:“织造局的人在哪裡?”

  田有禄:“在、在码头边,船上。”

  海瑞:“你不是說派人来催了嗎?来催我的人在哪裡。”

  田有禄怔了一下:“在、在县衙裡等着呢……”

  海瑞:“既然是来催我的,为什么不带他们来见我?”

  田有禄的脑子嗡的一声又乱了:“卑、卑职也不知道……堂尊,你老就莫问了。”

  海瑞又望了一眼那牢头,那牢头虎头虎脑,只将头低着。

  海瑞這时心裡更明白了,不再问他们,目光倏地望向了他们身后的四個兵:“前天我就說了,這個牢裡只许县衙的差役和牢卒进来,谁叫你们进来的!”

  四個兵对望了一眼,沒有接言。

  “出去!”海瑞站了起来。

  四個兵還是直直地站着,一动不动。

  海瑞望向田有禄:“把徐千户叫来!”

  田有禄只好回過头望着那四個兵:“你、你们出去吧……”

  那四個兵也不敢不走了,对望了一眼,走了出去。

  “姓海的沒出来,你们怎么出来了!”徐千户站在牢房外院子裡的黑暗处迎着四個兵。

  一個士兵:“姓海的說,我們要不出来就将徐爷叫去。”

  另一個士兵:“還說,要亲自见到织造局的人。”

  “难缠!”蒋千户也站在黑暗处,這时接言了。

  咣当一声,大门被关上了。

  “怎么把门也关了?”蒋千户有些奇怪。

  一個士兵:“怕是不让小的们再进去。”

  蒋千户:“那你们都守到门边去,怎么办,听吩咐。”

  四個士兵立刻又向牢房大门跑去。

  黑暗处就剩下了徐蒋二人。

  “這一回中丞大人何大人和我們算是都遇到個克星了。”蒋千户突然发出了恨声。

  “干脆,放一把火闯进去,连他一起做了!”徐千户也十分恨恼。

  “能杀他,也就不用费這么多手脚了。”蒋千户接道,“上面說了,他是裕王举荐的人,只有灭了人犯,把罪坐实在他身上,捅到朝廷才能堵裕王的嘴。改稻为桑也才能做圆了。”

  徐千户:“他不出来,我們也不能干等着。”

  蒋千户:“再等一下,看田有禄出来說什么。”

  徐千户:“不能再等了!等到天亮,高翰文一到,可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蒋千户:“实在万不得已,到半夜再叫扮成倭寇的人杀进去!”

  徐千户:“海瑞呢?”

  蒋千户:“就留着他不杀,其他的都杀了。他不是不让我們的兵看护犯人嗎?到时候我們都把兵带走。人犯被杀了,正是他的罪。”

  按海瑞的命令关好大门,田有禄和牢头在海瑞的对面坐了下来。

  “先說說你们两個家裡的事吧。”說到這裡,海瑞望向田有禄,“田县丞,你有三個儿子,每天督责他们做功课,還颇尽父职。”

  田有禄沒有抬头:“多承太尊夸奖。”

  “你也值得夸奖嗎!”海瑞提高了声调,“你的母亲過世了,只有一個老父,自己带着老婆和儿子住在县衙,却让老父一個人住在城南的茅屋裡。是不是?”

  田有禄声音低得像蚊子:“太尊指责的是。”

  “還有你!更不像话!”海瑞的目光刀子般刺向王牢头,“从小由寡母带大,弟弟家贫,却让他一個人养着老母。小小的牢头,居然有老婆還养小妾,却不养母亲!”

  王牢头心裡吃惊,抬头望了一眼海瑞:“太尊真是明镜,這么快连小的们這些事都知道了……”

  “我头上担着天大的干系。”海瑞目光炯炯,“从省裡到淳安沒有一個是帮我的。我得清楚了,到底是哪些人在扰乱王法,和朝廷作对。有一天朝廷问起来,我也有個說法。”

  田有禄和王牢头本就心虚,听他這样一說,尽管地牢裡阴凉,那汗還是止不住流了下来。

  “其实,官做得再大,落到底也是居家過日子。沒有人想往死路上走。”海瑞话锋一转,直刺二人的心,“我也有老母,今年就七十了。可我沒有儿子,只有一個女儿。你们的福气比我大。”

  田有禄突然有了個感觉,原来觉得這個人是对头,现在倒觉得他或许是自己的救星,立刻有些激动:“堂尊,你老是星宿下凡,卑职哪儿能比……”

  海瑞:“沒那回事。只有一点我比你们好。我的家人都在福建。朝廷答应了我,我要是在淳安被人害了,会有人把她们接到北京去。”

  田有禄望向了王牢头,王牢头也望向了他。

  田有禄小声问道:“堂尊,听說你老是裕王举荐的人?”

  海瑞:“這要紧嗎?”

  “当然要紧。”田有禄急忙接言,“满天下谁不知道裕王爷就是将来的皇上。”

  王牢头也似乎跟上了田有禄的思路,目光也急切地望着海瑞。

  海瑞知道他们心动了,抓住了时机,正颜问道:“你们想不想带着家人平平安安离开淳安?”

  田有禄立刻站起来了,王牢头也跟着站起来了。

  “堂尊救我!”田有禄跪了下去。

  王牢头也跟着跪了下去:“你老是本县的太尊,是我們的天。只有你老能救我們了。”

  海瑞:“我答应你们,听我的,一起過了這個难关,今后就沒你们的事。”

  四個臬司衙门的兵這时仍死死地把在大牢门外,看见牢门“吱呀”一声开了,田有禄走了出来。那几個兵立刻迎了上去。

  田有禄低声地问道:“蒋爷和徐爷在哪裡?”

  一個兵:“在等你呢。”說着便引着田有禄走到了牢院左侧屋檐的暗处。

  好一阵子,田有禄才看清蒋千户徐千户都站在這裡。

  田有禄:“沒办法,說是见不到织造局的人,他高低不离开。”

  徐千户立刻便想发作,蒋千户拦住了他,望着田有禄:“沈老板那個管事现在哪裡?”

  田有禄:“带着几個人,一直在县衙门等着。”

  蒋千户:“那就叫他来。让他把姓海的领到船上去。”

  田有禄故意犹豫着:“他也不会听我的……”

  蒋千户:“就說你见過沈老板了,是沈老板的意思。”

  田有禄又磨蹭着:“那我去试试。”

  徐千户:“不是试,一定要叫来。”

  田有禄:“我這就去。”

  月亮被云遮住了,只闪闪烁烁有些星光。往年在這個时候淳安的田间早已是禾苗茁壮,蛙声一片。今年田都被水淹過了,秧也沒插下去,田畦沟渠到处是野草,蛙声便稀,虫鸣声响成一片。

  驿道远方的马蹄声還有车轮声传来了,越近越响,许多虫子便不叫了。马车上的灯笼光渐次驰近。

  一個队官,八個骑兵,都挎着刀,前面四個,后面四個,中间便是队官紧护着高翰文的马车。

  郑泌昌原本是安排高翰文坐船,他自己坚持要走陆路,這才改乘了马车。反正時間是拿捏在這几個护从的官兵手裡,都明白要在第三日天明到达淳安恰好。现在离天明也就一個多时辰了,马队到了五狮山北面,略事休息,翻過山到淳安县城,天刚好亮。

  高翰文闭着眼靠坐在马车裡,虽然身子依然虚弱,精神已经旺盛了许多。杨金水的晤见使他吐出了胸口那股天大的冤气,尽管前路依然凶险莫测,這时却又能够凭着胸中的理学慨然面对。還有一则感慨,就是自己现在特别想见到海瑞。巡抚衙门第二次议事,海瑞那股“在地为河岳,在天为日星”的凛然陈词,使他多年想象中的天地正气突然有了一個活生生的人。从一登上马车,高翰文眼前挥之不去一直是海瑞的影子。這個人现在一人挺在淳安,高翰文从心底裡陡生了一股豪气,是那种“闻鼙鼓而执金戈”与之并肩破阵的干云之气!想到這裡,海瑞的影子从脑中消失了,高翰文睁开了眼,去撩车帘,他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淳安。

  恰在這时,马车慢慢停下来了。

  “到哪裡了?”高翰文问道。

  车边那個队官:“回高府台,已经到五狮山了。”

  高翰文是看過《淳安县志》的,立刻說道:“翻過五狮山就是淳安了?”

  那個队官:“高府台說的是。”

  高翰文:“不要停,天亮前赶到淳安。”

  那個队官却翻身下了马,接着几個兵都翻身下了马。

  高翰文:“我說的话你们听到沒有?”

  那個队官:“人马都困了。高府台总得让人喘口气吧。”

  高翰文:“那就稍歇片刻,接着赶路。”

  那队官:“天亮前我們是赶不动了。天亮后再走吧。”說着对其他几個兵:“把马拴好了,喂点草料。人也都歇一觉。”

  高翰文立刻明白了,這又是郑泌昌何茂才的安排,心中那股气便又涌了上来,从马车上跳下,径直走向那队官:“把马给我。”

  那队官捏紧了缰绳:“高府台,你老這是要干什么?”

  高翰文:“你们歇,我一個人去淳安。”

  “那可不行。”那队官一拉缰绳,“省裡安排我們护送大人,怎么能让大人一個人走。”

  高翰文慢慢抬起了头,乌云遮月,星光闪烁,苍穹下自己竟如此孤独!

  “谁!”突然,那個队官发出了大声喝问。

  高翰文注目望去,驿道前路边的树林裡十几骑人马走了出来。

  八個兵都抽出了刀,对峙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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