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僞難辨》作者:[美] 艾倫·愛德華·諾爾斯
作者簡況
艾倫·十愛十德華·諾爾斯是美國作家、內科醫生,生於一九二八年。一九五一年,他首次在《神奇科幻小說》雜誌上發表小說《高國限》,隨後即開始了他的科學幻想小說創作生涯。其主要作品有《巨人星座上的動亂》,《被邪念纏住的人》,《發向冥府的火箭》,《出類拔革的外科醫生》,《救世良方》小說集等。
諾爾斯的作品一般說來內容比較正派,文風簡潔,語言明朗、流暢,在美國青少年中較受歡迎,只是他書中的某些描寫有時流於簡單化。因爲作家本人是醫生,所以他寫的科幻小說,常採用一些醫學方面的題材。有些批評家稱他所創作的乃是“曲折離奇的醫學科學幻想小說”。
《真僞難辨》(原名《贗品》)是作者比較著名的一個短篇,寫於五十年代,發表後曾改編成電十影。故事內容是說,金星上的高級生物冒名頂替,混入地球的太空考察飛船,與以克勞福德大夫爲代表的地球人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智鬥。
小說的這一題材,雖說在科學幻想小說中比較常見,但作者在處理上卻別開生面,頗有匠心獨到之處:情節緊湊,描寫含蓄,給讀者以強烈的懸念,特別是當故事發展到高十潮時,用畫龍點睛的一筆戛然結束了這場撲朔迷十離的飛船上的智鬥,給讀者充分留下回味、遐思的餘地。
本篇是根據英國企鵝公司出版的《企鵝科學幻想小說叢書》(1955年版)譯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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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船劃破黑十洞十洞的浩渺星空,朝着地球軌道疾駛而去。經過漫長的星際探險,飛船終於已啓程返航了。
唐納德·謝佛坐在導航室內,直愣愣地望着導航儀表板,臉色蒼白。他的目光輕聚在航線指示圖上,狹窄的肩膀突然打了個寒戰。
一個金髮的高個子推開艙門,笑眯眯地踱進導航室。“嗨,唐尼!”他大聲嚷嚷。“咱們總算離開了那該死的鬼地方,呃?你說呢?”他十習十慣十性十地朝導航儀表板上那個亮閃閃的紅點瞥了一眼,隨後轉過臉,興沖沖地朝舷窗外張望,同時有所期待似地十搓十着雙手。
“要是到家就好了。”謝佛沒十精十打采地說。
金髮男子笑了起來:“你,還有別的八十個人,不都是這麼想的!別十性十急,小夥子,我們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只要再過一個星期,就……”
小夥子急切地打斷了對方的話。
“但願現在就到家!”他喘了口氣,渾身又是一陣哆嗦。金髮男子轉過身來,驚恐的雙眼睜得溜圓。
“唐尼!”他柔聲呼喚,“怎麼啦,小夥子!”
“我心裏難受,斯科蒂!”他有氣無力地低聲嘀咕。“呵,斯科蒂,請你把醫生叫來……我難受極了!”他身不由己地又是一陣顫慄,手連桌子也抓不住,一頭向前栽下去。
高個子斯科蒂忙不迭上前一把將他扶住,輕輕地讓他躺平在地板上。“挺住,唐尼,”他低聲說,“我會好好照料的。”
小夥子又是一陣痙孿,身十子醋成一十十團十十,氣也喘不過來,臉色鐵青。他拱起背,不停地十抽十搐扭十動,隨後驟然一鬆,躺着不動了。
斯利蒂走到艙室的另一頭,一把抓住桌上的電話機,拼命地撥着號盤。“這兒是導航室,接中心控制室!”他衝着話筒嚷道:“趕快讓醫生到這兒來,快!我想……”他瞪大眼,朝地那邊紋絲不動的身軀掃了一眼,“我看這兒死人了。”
約翰·克勞福德大夫靠在躺椅上,伸直了兩條長十腿,怏怏不樂地盯着窗外。他這麼坐在那兒,坐了一個多小時,修長的手指不住地撥十弄着手裏的那幾張灰色卡片,雙眉緊鎖,呆呆地望着窗外,一個勁兒地十抽十煙。在這漫長的星際航行中,他還是頭一回感到困頓、孤單,頭一回冒出恐懼的念頭。
克勞福德大夫要是刮掉十胡十子,再換上一身星際考察署的新制十服,說不定模樣還是挺英俊的。他高挑個兒,瘦削的臉膛,由於兩天沒修面,滿是粗十黑的十胡十碴兒,顯得冷峻嚴厲。一大撮發亮的烏髮,蓬蓬鬆鬆地任其擺在額上,越發現出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態。飛船上有個船員,一不留神衝着他隨口叫了一聲“鈍大夫”,而他呢,聽到這個稱呼只是暗自笑笑,走開了。
這個雅號也許正反映了他在船員心目中的形象——不善於辭令,似乎還顯得有點遲鈍。總的說來,爲人還算隨和,沒有什麼壞心眼,只是在飛船過道里逛來逛去,個兒似乎嫌得高大了些。當然囉,克勞福德醫生心裏雪亮,這個印象並不真切。他不過是遇事格外謹慎罷了。在一般執行探險使命的飛船上當隨行醫生,非得言謹行慎,切不可魯莽從事。以前十來艘巨型飛船由於沾染了病疫而被廢棄在一邊,就是最說明問題的前車之鑑。
克勞福德出神地望着舷窗外面,在黑天鵝絨般的天幕上,鑲嵌着針尖似的點點星光。他看着看着眉尖鎖得更緊了。單說這次飛行未獲成功,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實在太輕描淡寫了。滿腔希望,乘興而來,結果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整個航行,是一場徹徹底底可悲的失敗,徒勞往返,一無所得。沒有榮譽,沒有發現,什麼都沒有。
直到一個小時之前。
大夫的目光落到手裏的卡片上。就在一小時前,醫務室的主任化驗師詹遜氣喘吁吁地從化驗室跑來,給了他這疊卡片。克勞福德接過卡片,仔細看了一十溫十,不由感到一陣恐懼猛然襲上心頭。
他驀地從躺椅躍起,沿着幽暗的過道向船長室走去。艙門上方有燈光透出,說明船長在裏邊。他按鈴的時候,手瑟瑟發十抖。他要報告船長的,實在是樁不可思議的怪事——然而,他明白自己別無選擇。
大夫跨進艙內,羅伯特·賈菲船長擡起頭來,那張黝十黑的圓臉膛上頓時露出了笑容。克勞福德大夫躬下十身十子,生怕腦瓜殼撞上門框,他徑直朝船長的辦公桌走去。大夫想強作笑顏,可就是笑不出來。他頹然地在躺椅裏坐定,賈菲船長的眼神漸漸的嚴肅起來。
‘出什麼事了,大夫?”
“我們遇上麻煩了,鮑勃!”
“遇上麻煩?在眼下順利返航的時候?”他咧嘴笑笑,身十子往後一靠。“別這麼傻乎乎的。究竟什麼麻煩?”
“鮑勃,我們船上有個異乎尋常的人物。”
船長聳聳肩,雙眉一揚。“我們船上有着八十個異乎尋常的人物。要不然他們纔不會來參加這次探險呢……”
“我說的‘異乎尋常’,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簡直令人難以置信。鮑勃,我們船上有這麼個角色,他四下活動,看上去生龍活虎,身十子硬錚錚的,可他早該嚥氣了。”
“此話出自一位醫生之口,倒是奇哉怪也。”船長字斟句酌地說。“你不妨把話講得明白些。”
克勞福德把手裏的那疊灰卡片朝他揚了揚。“你瞧這個,”他說。“這是些化驗報告。你知道,飛離金星的第二天,我就安排讓飛船上所有的人作一次全面體格檢查。這是一道例行手續——我們得確保考察隊員或者其他人別沾染上點什麼。我們特別給每個人作了全部化驗——化驗了小十便、血液組分等等。起飛後的兩天裏,我們讓每個船員上化驗室來,給他們十抽十取了血樣。這樣一來,我們可得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結果。”
賈菲十抽十着煙,望着醫生,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氣。
“船上有八十一個人,”大夫繼續往下說,“其中八十個人的體檢表都毫無問題。每項化驗結果都絕對沒問題,全是‘十陰十十性十’。可是,有一個人卻有點與衆不同。”他伸出根細長的手指,輕輕彈了彈卡片,“就有這麼一個人,其它的一切都正常——血球計數,氯化物,鈣,白蛋白——球蛋白比——都沒問題。我們又看了看他的血糖。”說到這兒,醫生把腿伸伸直,眼睛直勾勾地瞅着自己的足尖。“這個人沒有血糖,一丁點兒沒有。”
賈菲船長全身僵直着,蹬嚼蹬得滾十圓,“慢着,醫學方面我是門外漢,可連我也知道……”
“……知道一個人沒有血糖就活不了。”大夫點了點頭,“一點不錯。怪事還有着哪。我們沒驗到血糖,就做了個血肌酸試驗。這是種蛋白分解產物、通常很快就從血液個排十出。要是一百克的血液中血肌酸含量高達十毫克,病人就危險了。我從來看到血肌酸含量有高過二十五毫克的,而那種病人還在十抽十血時就一命嗚呼了。血中血肌酸含量這麼高的人,必死無疑,他是沒法活的……”說到這兒,克勞福德大夫略略一頓,抹了抹額頭上沁出的汗珠,“而這個船員的化驗結果竟是一百三十五毫克……”
賈菲目不轉睛地盯着克勞福德。他身十子湊過桌面,伸手接了那迭化驗報告卡,默不作聲地看了一遍。“會不會化驗時出了差錯?是不是你們用的試劑不對頭?要不,就是哪個化驗員搞錯了,或者怎麼的。呃?”
“不可能,”大夫斬釘裁鐵地說。“我們昨天拿到這些報告後,當然就把那個人叫了來。他直接進了化驗室,人可十精十神哩!臉色紅十潤,呼吸很正常。我給他重新十抽十了些血,親自動手化驗,還讓詹遜給複覈了一下。情況真叫人犯愁。這次驗血結果,項項指數‘完全正常’。”
賈菲的手指在微微顫十抖。“人的血液成分會自動發生變化?會變得這麼快?”
“我看不可能。這種巧事千年也碰不上一次,可事實又明擺在這兒。前後兩次十抽十血樣,中間只隔了二十四小時。血樣也不可能搞亂的,每個血樣都標有號碼,還附有指紋。這兩個血樣,肯定是從同一個人的血管裏十抽十出來的。”
賈菲肘旁的內線電話嗡嗡響了起來。他拿起話筒,一陣刺耳的說話聲傳進他耳朵。
“好,”賈菲說,“我們馬上就來。”
他啪地一聲蚜下話筒,轉身對大夫說,“大夫,這回給你說着了。上面導航艙裏,剛死了個人,一個叫唐納德·謝佛的。”
這個人是死了。這點沒有什麼好懷疑的。克勞福德大夫扣上襯衫,搖搖頭,長嘆一聲。“斯科蒂,我很遺憾,”他對金髮高個兒說:“你打電話的時候,他已經嚥氣了。”
高個兒斯科蒂直楞楞地看橫在地板上的那具十十屍十十體,無可奈何地把拳頭一會兒攥緊,一會兒鬆開。“我可以對天發誓——他今天早上還是好端端的。今天一整天我們差不多一直待在一塊,就是十分鐘之前,也一點看不出他有什麼不舒服的樣子。”
船長雙手往口袋裏一插:“大夫,看得出是怎麼回事?”
大夫示意讓其他人離開導航室,然後轉臉對賈菲說:“這種事,我以前還從沒遇到過。此人的化驗報告出來了沒有?”
船長遞給大夫一張灰色卡片。大夫迫不及待地接過來,眯起眼睛看着。“血糖,零。血肌酸量,一百三十以上。”接着,他不假思索地隨口說:“這個人不死纔怪哩!”
‘這就是你剛纔說起的那個人,你剛纔不是說他已經恢復正常了!”
大夫理着眉,望着地板上蜷成一十十團十十的十十屍十十體。“對不起,船長,不是這個人。”
“不是這個人!那麼是誰?”
“我說的那個人叫威斯科特。這個人上回體檢時,情況完全正常。”
“大夫,我們一定在哪個環節上疏忽了。準出了什麼紕漏。儘管我們進行了防疫消毒,但還是有某種疾病溜過了這道關口。”
“十胡十扯!”克勞福德大夫不客氣地頂了一句,“飛船到了金星上,我們先把培養基盤放出去,確定結果全是‘十陰十十性十’,隨後我們的人才開始下飛船。我們的人沒戴任何防護裝備,在金星表面考察了整整三個月。回飛之前,人人都用另外線作了消毒照射,沒發現任何發病的苗子,三個月來一直平安無事。現在卻冒出這樁事來,你說,這象是疾病嗎?”
船長打了個哆嗦。“我們考察的是金星,不是地球。我親眼看到過一些飛船,大夫,一些染上瘟疫的飛船,上個月燒掉的那艘從巨人星座返回的飛船,不就是這樣?某種病毒吞噬了每個船員的肺部。不滿六個小時,這種病毒就在整個飛船蔓延開了。你好好想想,大夫……”
大夫沒在聽他說話。他彎下十身,仔細察看艙板上死者的眼睛和耳朵。他出神地望着死者的胳膊,隔了好半響,他突然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十腿,罵了一聲。“我好傻呀!”他嘟噥着說,“我想我見到過這個小夥子的……”
到這時,大夫目光裏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驚恐神色。“讓我再看看剛送來的那些卡片。”
他仔細看着;同時還和自己口袋裏的卡片逐張覈對起來。“真叫人沒法相信,鮑勃!這根本不是什麼疾病。”
“會不會這個人和威斯科特都沾染上了什麼玩意兒,而這個人現在死了……”
“這個人根本沒挨近過金星地面,也沒接觸過別人經歷過的那種環境。從我們飛離地球的第三天起,他就染上傳染十性十單核病,一直待在診療艙內。我們在金星逗留期間,他一直沒下過病十牀十。昨天早上,我給他打了最後一針。他始終沒離開飛船一步。”
賈菲瞪大了眼睛直盯着大夫:“那我就不明白了……”
“我倒明白了。一定有什麼鬼東西混到這艘飛船上來了。但這和疾病完全是兩碼事。”
龐大的飛船繼續在太空中疾駛。這時剛進入第三個夜晚。大夫開亮艙裏的壁燈,着手調調咖啡。
賈菲船長神情緊張地在艙裏踱來踱去,最後頹然往躺椅裏一坐。
克勞福德開了瓶朗姆酒,往船長的咖啡裏斟了點酒。“鎮靜點吧,”他口氣柔和地說,“你情緒太激動了。”
船長呷了口熱呼十呼的飲料。“我沒法平靜下來,”他甕聲甕氣地說,“這艘飛船上我是當家的,我得對全船的人負責。這樣倒黴的飛行,隨你哪個船長遇上都沒法沉得住氣的。沒見過比這次飛行任務更乏味、更平淡、更沒有特色的了。不妨可以回顧一下,指定給我們的任務是考察金星,報道金星的情況,我們可是認認真真地在幹。我們把培養基盤放在金星上,取回一看,全是‘十陰十十性十’反應。測試了一下空氣,發現空氣稀薄了些,不過還可以湊合。氣候夠熱的,也還受得了。我們下船了,可是我們發現了些什麼呢?一無所獲。我們每天出外,考察,流汗,然後回來狼吞虎嚥大啖—頓。發現生命了?沒有。植物呢?根本寸十毛十不長。有什麼價值的礦物嗎?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他提高了嗓門,“我們拍攝照片,編寫報告,然後捲鋪蓋,回老家。就憑我們收集的這個資料,倒還不如留在家裏的好。現在呢?返航還不滿三天,又突然冒出種什麼怪病來。這可怎麼十交十代呢,大夫!”
“確實設法十交十代,”大夫正顏厲聲地接口說。“就拿現在的情況來說,我們正與之打十交十道的可不是什麼怪病。這點,咱們可得搞清楚。怪病?船長,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那你覺得謝佛是怎麼死的呢?想家想死的?”
大夫往身邊的椅子上一坐,說話的聲調顯得有些緊張:“你聽着,人十體的新陳代謝,終究是人十體的新陳代謝。人十體固然能調節自己的代謝機制,以適應各種各樣意想不列的環境變化。但人十體的代謝機制也不是那麼神通廣大,樣樣都辦得到的。就拿血糖來說,普天之下,沒有一個活人的血糖能降到零點。如果血糖降低到正常量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人就要陷入昏迷狀態。血糖還沒降到零點,人早就一命嗚呼了。這並非偶然的現象、而是絕對的規律。”
克勞福德起身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接着往下說:“血肌酸指數也是同樣情況,”在悄然無聲的船艙中,他的聲調顯得格外激動。“血肌酸含量,根本用不着達到一百三十五毫克這麼一種高得出奇的指數,早就置人於死命了。機體內積聚了濃度這麼高的血肌酸,居然還活着,這根本不可能。”
“那當然還是某種疾病囉——某種從來沒見到過的怪病……”
“決不可能!這可不是什麼新出現的稀有現象的問題,船長。這純粹是百分之百不可能有的事情,人的新陳代謝系統決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
船長臉色十陰十沉。克勞福德大夫坐在椅子上,好半晌不吭一聲,望着舷窗外面的漆黑一片的天空。飛船在這兒太空裏,可真是形孤影單,無依無援呵,克勞福樹大夫暗自思忖道,就是這麼一具人造的金屬玩意兒,橫空疾飛,出沒在這一片人跡不到的浩渺太空裏。
“只可能得出一個結論,現在的這個威斯科特究竟是個什麼角色,我沒法說,但可以肯定,他決不是我們的同類。”
賈菲一下子跳了起來,眼睛差不多冒出火花,“啊,大夫,我說你準是瘋了!竟會轉出這種愚蠢的念頭……”他突然收住話頭,嘴裏直喘粗氣。
“船長,不妨假設金星並不象我們以爲的那樣死氣沉沉。嗯,無疑是個瘋狂的念頭。不過,不妨作這樣的假設:那兒存在着某種生物——某種具有智能的生物,伶俐聰明,思想活躍,足智多謀。再假設:我們到達時,他們既知道我們的來歷,而且暗暗在—旁夾道相迎呢。在我們整個探測、考察過程中,他們始終在一旁嚴密監視着,可是爲了某種原因,他們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我們在金星上看到的那部分地區,說不定是經過他們十精十心佈置過的,讓我們什麼也見不着。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瞭解不到,最後只好象來時一樣,空着雙手回家。”醫生雙手一攤,身十子微微傾向前。
“爲了便於討論,不妨假定這些生物並不具有我們這種剛十性十解剖結構,或許只有某種膠狀的細胞質,他們能隨意變化,以適應各種各樣的環境。也許他們就坐在我們眼皮底下望着我們,他們高興變什麼就成什麼模樣,變成一堆岩石,一片砂土,一窪泥水——甚至變成我們人的摸樣……”
賈菲把耷十拉在額前的頭髮往後一掠,眼神顯得恐懼更甚於惱怒。“瞎扯淡!”他咆哮說,“這個行星我親眼見識過。那兒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克勞福德點點頭,語聲急切地說:“好吧,就算是瞎扯淡吧。不過,假使事實真是這樣,假使那些……嗯,那些金星人想要進一步瞭解我們這個行星的情況,想要研究我們,研究我們的飛船,想實地考查一下我們的老家,他們會怎麼幹呢?也許,某個金星人會變成我們當中某個人的模樣,登上我們的飛船。也許哪個金星人在金星的某處沙灘上把羅傑·威斯科特謀害了,然後擺身一變,冒名頂替上了飛船,他不僅外表唯妙唯肖,而且言行舉止也和威斯科特別無二致,希望我們把他當作羅傑·威斯科特本人,將他帶回地球。可是,我們假定他在模仿複製時出了點漏子。一上來,他也許不清楚什麼樣的人十體血液成分纔算正常,也許完成這樣的變形和仿製工作,對他來說,還需要花一番功夫,不是一下子就能辦到的,所以他混進飛船時,外表雖然唯妙唯肖,毫無破綻,可體內卻是一十十團十十糟,還未最後定型。我們一從他身上十抽十取‘血樣’,他就露餡了。他可能對自己的疏忽已有所察覺,便企圖矇混過去,於是又殺掉了一個人,譬如說就是謝佛,變成謝佛的模樣,然後再象真的謝佛那樣死去。這麼一來,我們就會以爲有某種神祕的疾病在作怪,在返回地球的途中忙於追查病因而無暇旁顧。我們不妨認爲情況就是這樣……”
船長不住地十搓十着雙手,大聲嚷嚷:“假定情況就是這樣,要是真象你說的,這個威斯科持——就不是真的威斯科特囉。可你憑什麼這麼說呢?”
“問得好!我們不知道這個金星人的仿製本領能達到何等亂真的程度,對於他獲取信息的途徑,我們也只能猜測而已,假定他鑽進了某人的身十體,研究了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分析了各種化學組分,體積比例,還研究了各種思維模十式,那他就成了件肉十眼無法辨識的、天衣無縫的贗品。外貌一模一樣,舉止反應一模一樣,一直到每個細胞都與原型一模一樣,只有一點除外,那就是在大腦的某個角落還潛伏着那異域的靈核。它緊緊保持異域的正身,按自己的特有方式進行思考,按自己特有的動機採取行動。這樣的一件贗品,可真正達到了以假亂真的完美程度。”
兩人對視無言。艙內靜悄悄的,只聽見發動機的嗡嗡聲隱隱傳來,平穩的聲響之中,夾十着幾分悽清的意味。
船長直愣愣地瞅着自己的雙手,手心溼十漉十漉的,全是冷汗。一會兒他擡起頭來,眼睛裏射十出恐懼的目光:“這豈不是居心不十良嗎?幹出這種十奸十詐、狡猾、罪惡的勾當來……”
“就是嘛。”
“而我們還可能把這種東西帶回地球?”
“是啊!”
賈菲放下手中的杯子。“大夫,你真的這樣認爲嗎?”
“我想是這樣。”
“那我們該怎麼辦?”
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克勞福德開口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我確實不知該怎麼辦纔好。不過,我想試探一下子威斯科特。我還沒聽說過世上竟有什麼識不破的冒牌貨呢!”
小夥子年約二十三歲,一張紅噴噴的臉蛋,一根挺十直的鼻子,一對沉着冷靜的藍眼睛。他叩了叩船長室的門,走了進去。
“羅傑·威斯科特前來報到,先生。”他昂首挺胸,手中拿着帽子。“是您叫我嗎?”
克勞福德大夫欠身站起,朝臉無血色的船長使了個警告的眼色。“是我叫你來的。”
克勞福德大夫招招手,示意他站到艙室中央來。
這個小夥子貌不驚人,大夫暗自說,渾十圓的肩膀,看上去挺健康的。
“你在船上擔任什麼工作,威斯科特?”
“領航員,先生。我是和斯科特·麥克因泰在一起工作,所以——是和唐·謝佛生前幹同樣的工作。”
‘你也太傻了,威斯科特,”克勞福德冷淡地說,手裏擺十弄着那迭卡片,“你總知道不該在這兒幹偷雞摸狗的勾當吧?”
小夥子倏地擡起頭。艙內鴉雀無聲,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偷雞模狗?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完全清楚我指的是什麼。那筆給謝佛的遺孀募來的款子——二千塊錢。我一小時前離開房間時,錢就擱在辦公桌上一隻信封裏的,我離開五分鐘後,你進了我的房間,馬上又退了出來,你離開後,錢就不見了。你現在最好還是把錢十交十出來,你說呢?”
小夥子臉漲得通紅,惶惑不安地望望賈菲,又轉過臉對醫生說:“先生,您的話使我莫名其妙。剛纔,有人讓我上您房間去,您不在,我就出來了。我可沒看到什麼錢不錢的。”
“有人讓你去的?我懂了。喏,威斯科特,有人看見你進我那房間的,可是再沒有別人進去過。你把錢十交十出來,事情就好辦多了。這事兒就算到此爲止了,你儘可相信我說的,我們料準是你乾的,而且我們不收回錢,是決不會罷休的。”
威斯科特無可奈何地把手一攤:“大夫,我壓根不知道有這麼回事……”他又轉身對賈菲說,“船長,我服役以來,一直在您手下工作——你知道我從來沒碰過別人的錢。我……我怎麼也不會去幹偷雞摸狗的事!”
賈貿菲不安地避開對方的目光。“威斯科特,大夫的話你聽到了,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承認了吧。”
小夥子滿肚子委屈,一會兒瞧瞧這個,一會兒又瞧瞧那個,臉上象火燒,眼睛淚汪控的,說:“你們不相信我的話,”喉嚨哽塞了似的,“你們以爲我在撒謊。你們聽我說,錢我投拿,叫我怎還呢?我也拿不出二千塊錢來。”
克勞福德不勝厭惡地把桌子一拍:“那好吧,威斯科特,回去幹你的事去吧。我們要下令把整個飛船徹底搜查一遍,錢就在這船上,而且我們也知道是你拿的。我們會找到錢的。到時候可夠你受的。”
“可是我……”
“別說了,回去幹你的事去。”
小夥子穿拉着腦袋走了,滿腔狐疑,眼睛睜得圓圓的。
威斯科特前腳剛跨出艙門,賈菲就唰地轉身衝着克勞福德大夫說:“跟你一塊兒玩這套把戲,我可受不了,大夫。見到這小夥子,我才明白你葫蘆裏藏的什麼藥,幹下這一手太傷天害理了……”
“我們是在和傷天害理的對手打十交十道。難道只有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你才覺着可怕嗎?難道因爲輻射沒人看得見,輻射引起的灼傷就不那麼兇險了嗎?瘟疫、小兒麻痹症,還不都是這樣?嗯,這件事我一直在想,一直掛在心頭,實在都想膩了。我跟你實說了吧,我感到不寒而慄。鮑勃,我害怕着呢,連覺也睡不着。這傢伙就在這兒,神出鬼沒,在船上逍遙着,而我們甚至沒法找到他的蹤跡,沒法證實他就在這船上。如果他秉十性十善良,態度友好,或者安分守己,那麼,一開始就應該讓我們看到他的真容。可是他沒有這樣做,他存的是什麼心眼,你難道還不明白?他搞暗殺,一連殺了兩個人,在那個金星上,那兩個十十屍十十體躺在岩石上腐爛發臭,那可是我們的兩個船員,鮑勃。而殺害他們的兇手,就是我們剛纔談到的那個——那個混到我們飛船上來的冒牌角色。”
“可他看上去沒有一點反常的地方啊。行爲舉止也挑不出半點十毛十病……”
“鮑勃!你不妨想一想,我們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能耐,如果我們不設法制止他,他還會幹出些什麼事來。但是在這兒,他至少還是被關在一塊小天地裏,同外界隔絕的。要是我們把他帶回地球,任他在大街小巷任意逛蕩,那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不成!鮑勃,我們怎麼也不能把他帶回地球……”
“那就告訴船員,讓他們提防着點……”
“這不就放棄了所有機會,再別想逮住他了?別發傻了。我想我已經有了逮住他的辦法。現在我能幹的,就是琢磨、推想、猜測,不過我想我已經找到了辦法。讓我試一下吧。”
賈菲打了個哆嗦,轉過身,把臉朝着辦公桌。“好吧,”他無奈勉強地說,“我就陪你唱這齣戲吧,但願你沒搞錯,大夫。對於咱們這一行人來說,再沒有比‘賊’更不入耳的稱呼了。”
“不,還有更難聽的。”克勞福德大夫不動聲色地說。
“噢?這我倒要請教了。”
“十奸十細。”大夫說。
餐廳里人聲嘈雜。等到賈菲船長登上講臺,克勞福德出現在他身邊時,大廳才漸漸安靜下來。船長尖利、清晰的話音,在金屬壁上發出錚錚迴響:
“把你們大夥兒召集到這兒來,是要讓你們知道,在你們中間有一個小偷。”
人羣中頓時騰起一片憤怒的嗡嗡聲,一雙雙眼睛全盯在船長身上。
“爲你們夥伴的遺孀籌集的那筆款子,讓人偷了,”他接着說。人羣中嗡嗡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憤慨。“總共是二千塊錢。拿走這筆錢的人,就混在你們中間。這錢原是由克勞福德大夫保管的,如果幹這件虧心事的人,親自把錢十交十還給大夫,我們就不再追究這件事,等這次航行結束了,他可以換個地方工作。錢沒追回來之前,船上停止放映電十影,圖書館和撲克室也停止開放。如果到我們在洛斯阿拉莫斯着陸時,錢還沒有歸還,那麼每個人都不得離開飛船,直到把錢十交十出來爲止。要說的就這些,解散。”
船員們散開時,三個一夥,五個一羣,十交十頭接耳紛紛議論,有的還打手勢比劃着,個個怒容滿面。
大夫沿着過道走開時,人們低聲十交十談的片言隻語飄到了他的耳朵裏,這些話,猶如當頭棒喝,使他頓時意識到,船上有小偷逍遙法外,是全體船員的奇恥大辱。船員們個個義憤填膺。
“偏偏幹出這等缺德事來……”
“誰偷了錢還會把錢十交十出來!你說呢?”
“你看,斯科蒂現在會怎麼想的?”
“這可難說了——不過唐尼生前是斯科蒂最要好的朋友。不管拿走錢的是誰,斯科蒂決不會輕易放過他的。你總知道.斯科蒂那傢伙使起十性十子來,嗨,那可……”
克勞福德朝自己船艙走去的時候,看見羅傑·威斯科特從人羣裏走開去,臉色蒼白。大夫不知暗自說了多少遍:他只能這麼幹;作爲一個醫生,作爲人類的一員,他不得不這麼幹。但是船長也沒說錯,這樣幹確實有點傷天害理。
大大就象被魔夢纏住似的,一幅幅畫畫在腦海裏閃現、旋轉:威斯科特垂頭喪氣的樣子,船員們蔑視的目光,斯科蒂·麥克因泰狂怒的面容,船長疑懼十交十織的眼神。
他的心靈在痛苦地尖聲呼喚:要是能把這一切都告訴那些船員就好了,讓他們知道他爲什麼要走這一步,讓他們知道他們是在和誰作殊死拼搏,要是有人能分擔他的重負那該多好——但他現在得一個人來挑。
這個問題,他已通盤考慮過。如果他沒有搞錯的話,就必須摸清問題的癥結:現在的威斯科特是不真是異域人?他是不是冒充那個已被殺死在金星砂地上的威斯科特,混上飛船來的心懷叵測的異己者?
但是倘若他搞錯了,羅傑·威斯科特將永遠洗刷不掉這個壞名聲,那這個恥辱將會陪伴他的餘生。
他的推論絕對可靠!他朝牆上的天文鐘望了一眼,心裏盤算了一下;離飛行結束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數了。他橫下心,獨自拿定了主意。
大夫向診療室走去,緊緊攥成拳頭的雙手,沒有一點血色,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他轉身拐進化驗室,隨手把艙門帶上,開始在試劑架上找一隻裝有白色粉末的小瓶。他抓住小瓶放進口袋,不住喘着粗氣。
“千萬別讓我搞錯了啊,”他喃喃自語,“千萬,千萬……”
那個人的身軀躺在鋪上,一動不動,睡着了。闔眠着的雙眼背後,一顆靈核卻在那腦子裏移動,蜷曲,發射十出縷縷思想的觸鬚,四下搜尋,探索——飛船深處的某個角落,另一顆靈核作出了呼應。
“我們得回去了。趕快回去吧。我們給逮往了,他盯上了我們——”
“決不回去!”另一顆靈核斬釘截鐵地反駁了一句。
“現在還爲時不晚呵!再過一天,我們就離得太遠了,到那時候,就是要回去也回不成了。”
“叛徒!膽小鬼!”那另一顆靈核氣得不住地扭十動,大聲怒吼,“冒出這個念頭來,你就該去死!”
“但是他認出了我——這個大夫——他有什麼打算?我複製得夠十精十細的了,他不可能查功我的底細——但是他打算下一步怎麼辦呢?”
另一顆靈覈報以譏諷的回答:“他是個蠢貨,一個凡夫俗子,他決不會得逞……”
“不,他還是有可能成功的——我們得回去……”這顆靈核越來越害怕,“我拿不準,他打算幹什麼。我不知道我仿製得是否萬無一失。”
靈核的思想中迸發出一陣冷酷的獰笑:“他認出的可不是我——我還深得他的信任呢。別害伯,他是個笨蛋。再過不多一陣子,他們就要着陸了。想一想吧,那兒有許多熱心腸的人,到了那兒我們就能隱藏下來着手工作,想想見那多帶勁。”那顆靈核陶醉在憧憬的狂喜之中,發出一連串刻毒的嘀咕:“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能把他們捆的捆,宰的宰。那時,他們的飛船就落到了我們手裏;再去把我們的夥伴都帶來……”
“可是這個大夫——我們得把他宰了。”
“不,這不行——這麼一來,他們決不讓飛船着陸了。他們難會犯疑的,不待飛船着陸,就把它燒了。不,這可不行。大夫這人很十精十明,不妨讓他去耍他的那套把戲。別怕嘛!”
“可是他現在正把我往死十胡十同裏十逼十——不知怎麼的,我總有這麼一種感覺——我們得回去,趁現在還來得及的時候,趕緊回去。”
那顆惡毒的靈核蠕十動着,狂笑不已,把它的毒汁噴向四面八方。“不用害怕。要記住,我們中間至多也只會報銷掉一個……”
賈菲沒好氣地對大夫說:“我想這一下你該心滿意足了吧。整艘飛船給你鬧了個雞犬不寧。他們一直在折磨可憐的威斯科特,把他搞得暈頭轉向,而船上的人也都個個坐臥不安。這麼個搞法,究竟用意何在呢!大夫?要是我也能明白這麼做的道理,情況就不一樣了,可現在這樣未免太過分了點。你來了這一手以後,我一直沒睡過好覺。每次遇上威斯科特,見到他的眼神,就覺得自己彷彿是個猶大似的。”
船長伸手去拿大夫手中的打火機。
克勞福德猛地往後一縮,好象給什麼蟄了一下,“別碰我!”
賈菲眨巴着眼皮,茫然地望着大夫:“我只是想借個火,大夫……”
大夫微微舒了口氣,神情尷尬地把打火機拋給賈菲。“對不起,看來我也有點沉不住氣了。我十日夜都在做惡夢,我成了驚弓之烏,哪怕見到自己的影子,見到別的船員,都會嚇一大跳。真蠢,這事兒搞得我象貓兒那樣神經過敏,容易驚動。”
“我看你也真有點神經過敏,”賈菲說,“我還是不明白乾麼要來這麼一番折騰。”
“嗨,鮑勃,你怎麼給忘啦。羅伯特·威斯科特已經不在人世,死了好一陣子了,十十屍十十體就橫在金星上,被火十辣辣的太十陽十烤着,曬着。這一點,千萬不能忘掉,一刻也不能忘掉。我不會搞錯的——聽我說,要不了多久就全了結了。只要再給我幾個小時,給我點放射十性十鑽,我就能搞它個水落石出。”
他起身朝門口走去。
“你究竟在找什麼呢?難道建這個也不能讓我知道?”
“抱歉,”大夫咧嘴一笑,“話說到底,我怎麼知道你不也是個怪物呢?”
笨蛋!克勞福德回診療室的路上,不住暗暗責罵自己。傻瓜!笨蛋!白癡!怎會無意漏出這麼一句話來!大夫擦擦額頭的汗,一面連聲自責,懊悔不迭,自己竟會出這樣的漏子,把自己腦子裏的想法暗示給別人,這一想法在自己頭腦裏反覆醞釀,慢慢瓜熟蒂落,終於使自己潛藏了眼前的可怕現實——船上的金星怪客,不只是羅傑·威斯科特一個。賈菲也許不會把這句話放在心上,但不管怎麼說,自己實在不該犯這樣致命的錯誤。他自己猜疑的事情,決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他聽到診療室上面的過道里,響起一陣腳步聲。他看到梯杆頂上,羅傑·威斯科特正在調整自己身上抗失重調節器,以便輕輕降下,接着就見他緩緩向診療室飄來。
小夥子面容蒼白,眼窩陷了進去,一副夢魔纏身的模樣。
大夫見狀,不出得萌生出一絲憐憫,但他強硬心腸,把這種感覺摒棄在心田之外。
威斯科特直愣愣地衝着大夫,望了好一陣子,隨後開腔說:“大夫,我已經受夠了。你桌上的那筆錢不是我拿走的,你也知道不是我拿的。我要求你趕快收場吧。”
大夫身十子往後一靠,眉十毛十一揚:“趕快收場?”
“這場討伐小偷的攻勢。你明知道這不是事實。是你開的頭,整個船上也只有你才能使它收場。過去一個星期裏,我沒有聽到過一句順耳的話。我再也沒法忍受了。”
“威斯科特,你要聽順耳的話,上這兒來可找錯了地方。換個地方去試試吧!”
威斯科特緊十咬嘴脣,臉色鐵青。“這一切我再也忍受不了啦。如果你聽任這種情況繼續下去,我恐怕要發瘋了……”
大夫聳聳肩,朝小夥子微微一笑,熱切地說:“行呵,威斯科特,你要發瘋,就發瘋唄。我不會阻攔你的。”
小夥子熱淚涌上眼眶,轉身離開了診療室。
大夫嘆了口氣,隨手從十抽十屜裏取出一隻小瓶子。瓶裏差不多全空了,只是在瓶底上還留有一丁點兒灰塵似的白色粉末。
“你可別使我失望呵,我的小寶貝。”他一面搖頭,一面這麼低聲響咕着。
“全體船員注意,各就各位。準備三小時後,進入減速飛行。”擴音系統裏傳出了船長的命令,重複了三次,隨後啞然無聲了。
克勞福德跨進賈菲船長的船艙,他雙肩下垂,眼圈周圍起了黑圈,把一隻黑色的大封套,往賈菲的辦公桌上一丟,筋疲力盡地倒在躺椅上。“我知道再過幾小時飛船就要着陸了,”他說,“看來我辦得挺及時。”他指了指黑封袋,“這就是我辦的貨色,鮑勃,我已經把他捏在手心裏了。”
“威斯利特?”
“是威斯科特,完全聽我擺十布了。我剛傳下命令讓他去打掃右舷的減壓艙。你最好現在和我去一下,因爲我想讓你親自看看。”
賈菲小心翼翼地拆開封袋十抽十出封袋裏的東西。“就憑這個,把威斯科特揪住了?”
“不錯。現在先跟我來;待會兒我再向你解釋。”
他們兩個同減壓艙門口的過道值勤人員覈對了一下情況,然後就把他打發走了。兩人透過厚實的玻璃艙板,一塊兒朝減壓艙內張望,威斯科特正在裏面用刷子和肥皂水擦洗地板。
大夫神手把艙蓋閥門拉下,關緊,動作象貓一般敏捷,接着按了按牆上的電鈕。艙內亮起了紅燈,十抽十氣機隨之轉動起來。
威斯科特擡頭一看,大驚失色,雙眼睜得溜圓;他趕緊從地上一躍而起。“大夫!”他聲嘶力竭地大叫,“大夫,快關上閘刀!我沒穿宇宙服……”他的聲音隔了層玻璃板,聽上去又尖、又弱。
賈菲一時被嚇呆了,嘴裏吁吁直喘氣,眼睛呆呆地瞪着克勞福德大夫:“大夫,你這是在幹嘛?這會送了他的命的。”
“你只管看着!”大夫聲色俱厲地吼了一聲。
減壓艙內的威斯科特緊張的挺十直身十子,一臉的恐怖之色。
“大夫!”他絕望地哀求道,“大夫!快關掉!快關,大夫,快關呀!”
他恐懼地瞪大了雙眼,臉部的肌肉不住地十抽十搐,扭曲成一副怪模樣;他怒火中燒,卻又無可奈何。“快住手,大夫!快點,我沒法透氣了……”
他擠命用拳頭猛敲艙蓋,直到敲出十血來,染紅了艙蓋——接着可又變成了不同於人血的某種東西,壓力錶上的讀數直往下降,他雙手伸向喉嚨,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板上;他在地板上掙扎扭十動着,咳個不停。突然,鼻孔中血流如注,他在地板上十抽十搐一陣,挺十直不動了。
他的軀體開始變形,逐漸融化,那紅十潤潤的面頰,那滿頭的金髮,外形模糊了,化成一小十十團十十又粘又稠的鮮紅膠凍。胳膊也化掉了,接着是雙十腿,最後成了一灘不成形的東西,就象個碩十大無比的淡紅的阿米巴變形蟲。接着它驟然一收,縮成圓圓的一十十團十十,顫十抖了一陣,便不再動彈了。
克勞福德好不容易纔把視線從玻璃艙板上移開,搖了搖頭,癱倒在地板上,彷彿渾身的肌肉再也沒法支撐了。他有氣無力地說:“你這可明白了,我沒說錯。”
“我說過,”克勞福德大夫說,“我還從來沒見過有什麼識不破的冒牌貨,問題在於你用的方法是否得當。設計上總難免有點瑕疵,不會複製得天衣無縫,無懈可擊,再不就是用錯了材料。話又得說回來,眼前的情況很不同於一般。我們遇上的是個與原形唯妙唯肖的複製人。無論是根據常識,還是根據醫學上的推理,只能作出一個結論。就是我們要對付的一定是個複製的人,然而複製得這樣儘管盡美,就是把它的機體組織放在顯微鏡下仔細審察,也挑不出半點碴兒。似乎確實是個棘手的難題。”
大夫給自己倒了杯咖啡,又斟了杯給賈菲。“雖然如此,我們還是可以作出一些合情合理的假設。暫且這樣假設:這個生物——這個金星人——讓自己複製成威斯科特,接着又分身出來,鑽入謝佛體內,這樣,萬一在完善複製工作過程中被我們逮住,就可以佈設疑陣,讓我們上當。我們已經看到,從形態上看,他的複製本領爐火純青,已達到真僞難辯的程度。他一定還依樣複製了威斯科特的神經系統,在各種場合他的行動舉止都恰到好處,毫無破綻。
“這一手確實幹得令人拍案叫絕!在需要表現驚恐的場合,他露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在應該發怒時,他怒形於色。而在該憤慨萬分時,他就義憤填膺,一股不平之氣。在他複製威斯科特大腦的時候,這些都注意到了,一切反應都是發自威斯科特的大腦皮層。然而身十體內有些情況,就連真的威斯科特本人也不知道;有些情況就連威斯科特本人的大腦也無法加以控制。
“這個生物用威斯科特的腦袋來思索,用威斯科特的目光來觀察周圍的世界。然而他自身固有的防禦機制,卻仍保持原有的下意識的反應模十式。有一處地方他怎麼也摹仿不了。
“當‘威斯科特’被指控犯了偷竊罪時,這個怪物面臨一場嚴竣的考驗。他巧妙地作出反應,完全按照威斯科特的大腦在這種場合所可能規定的路子行十事。與真的威斯科特一模一樣。他憂心仲仲,憤憤不平;他感到委曲,露出副則可憐相;他怒火中燒——所有這一切火候恰到好處。他按時就餐,可是食而不知其味,就象真的威斯科特本人那樣。他的各種官能都得符合威斯科特——一個被人指控爲小偷的人那樣作出反映,絲毫不得有半點走樣。”
說到這兒,大夫展顏一笑,手指朝桌面一點,那隻黑色大封袋上擱着的幾張X光底片。“然而夜間悄悄塞在他十牀十墊下的這幾張底片,卻徹底剝去了他的僞裝。有一點他疏忽了,而這一點在我們人的神經系統來說,決不會忽略的。這個怪物並沒有透徹地瞭解他竭力摹仿的原型的器官功能,這一下可漏了底,出洋相了。在這樁偷竊案發生以前,別的船員都患過一種病,可是他卻沒有這種症侯。”
賈菲指着桌上的底片,眼睛裏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目光。“你的意思是說……”
“一點不錯,”大夫微笑着說,“他竟然沒患消化不十良症。”
地球的幽影超然聳現在電視熒光屏上,自從他們離開火星以來,地球還從未顯得象觀在這樣蒼翠、明亮。飛船正在全力減速,全體船員守在各自的崗位上,一面按具體規定十操十作着,一面等待命令。
克勞福德大夫沿着昏暗的走廊,朝船尾跑去,腋下夾十着那隻黑封袋。在同賈菲談話時,他裝出大局已定的口氣,力圖給他留下此事已經瞭解的印象。眼下,要是出現什麼流言蜚語或是賈菲突然橫生枝節,故意搗一下鬼,他可實在擔當不起。把賈菲這樣撇在一邊,也許很不應該,但是他清醒地意識到,在目前情況下,船長也好,其他的船員也好,都得一視同仁。
克勞福德來到救生艇艙,花了一番手腳才把艙門打開,閃進狹小散發着黴味的發射角。他打着袖珍電筒,四下搜索,最後總算找到了發射開關。他拿出一把螺絲起子,有條不紊地把那些開關一一短接了。最後只留下一個沒碰。他匆匆回顧了一眼,生怕有什麼人——或是什麼東西這時也突然闖進艙來。最後,那一排八個救生艇都給他擺十弄完了,要修理的話,起碼得花幾個小時。大夫定神思量了一下,看看最後還有什麼該做沒做的,然後翻身上了第九艘小艇,一躍而入駕駛艙,開始小心啓動飛艇,緩緩向正在開啓的出口滑去。小艇的船首進入太空時,除了後部小馬達嗡嗡低鳴外,別無聲響。
大夫“喔——”地長吁一聲,又象是嘆息,又象是欣慰,駕着小艇脫開飛船,向着青翠欲滴、使人感到暖意的地球,緩緩滑行降落。
“他們並不是無懈可擊的,”大夫不住地自我安慰說。他不是已經在船上查出了一個異域的怪物,而且略施小計之後讓他中了圈套?這說明他們畢竟是防不勝防的,同時也說明,可以照樣拿獲其餘的異域怪物——一個、二個、三個……想到這兒,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那個“威斯科特”怪物垂死前兇光四射的眼神,躍然浮現在跟前。那雙充滿仇恨的眼睛,那副矢志不共戴天的神情。而他也只是萬分僥倖才揭穿了他們的僞裝。
誰要是認爲混到飛船上來的金星人只有一個,那不是傻瓜纔怪呢!
一小時後,救生艇在洛斯阿龍莫斯宇航港的接收臺降落。激動之餘,他肩頭一鬆,匆匆寒喧幾句,接着就在警衛的護送下,坐上了地下直通快車,向宇航港指揮部急駛而去。
宇航港內,那艘巨大的飛船安詳地憩息在自己的尾翼上,銀灰色的船首,直指蒼穹,宛如一隻展翅欲飛的神鳥。
克勞福德大夫步下盤曲的斜梯,朝降落臺走去。他眯細着眼睛,上下打量飛船修長苗條的形體,對那船身的優美丰姿,連連驚歎不已。
一臺龍門吊車,順着船體升向主艙口;吊車越升越高,不住地發出嘎嘎的響聲。吊臺上站着兩個穿綠色制十服的宇航港警察。他們神情嚴峻地昂首望着艙口,警惕地攥着身邊的聲震手十槍。
克勞福德朝警長的現場工作臺走去。“他們可以收到司令官的命令了?”
警長點點頭。“您就是克勞福德大夫?命令他們收到了,先生。我們給您留了份複本。”他遞過一張藍紙條。
大夫念着紙條,嘴角浮起一絲笑容。
“根據隨行醫官的建議,金星考察船上的全體工作人員,將由武裝警衛護送至太空考察暑的醫院,在醫官的直接監督下進行隔離觀察。
宇航港司令官:阿貝爾·弗朗西斯”
確是樁棘手的事,他暗暗思忖。這是些十奸十險狡詐、不講信義的異域人,但還有辦法逮住他們的。他要用他所能構思出的每一種測試方法,對船上的人逐個嚴格檢查,把每一個可能是金星人的嫌疑者統統關起來,一個不漏。他知道自己佔住有利地位。他們不可能通曉一切,總有誘捕他們的巧計。這需要時間,需要堅韌不拔的毅力,不管怎麼說,總是有辦法將他們擒獲的。每一個船員將在警衛監視下,離開飛船,這種安排萬無一失。
警長碰碰他的手臂說:“行了,大夫,他們都離開了。”
克勞福德的目光犀利地十逼十視對方:“你能肯定一個不剩嗎?”
“一個不剩。我按名冊覈對了每個人的相貌和指紋。我們現在幹啥?”
“我得上船去取醫療記錄和診斷札記。”他閉口不談留在右舷減壓艙裏的那十十團十十快風乾的淡紅膠狀物。他迫不及待地想把那十十團十十東西帶到實驗室分析一下,看看會有什麼結果。“就在這兒布個崗哨,留神別讓任何人上船。”
他踏上吊車,聽到馬達發動了,感到平臺開始徐徐上升。他嘆了口氣,低頭望着洛斯阿拉莫斯繁華的街道,一眼辨認出那條窄十窄的珊瑚街,那條街一直延伸到市郊,通到自己家門前,通到妻子那兒。快了——只要把醫療記錄存放在宇航港司令官那兒,就能回家,就可以好好休息,痛痛快快地睡一覺了。
飛船的艙門敞開着,他舉步跨進黑十洞十洞的飛船,往日發動機的那種熟悉的顫十動,現在已感覺不到了,四周空蕩蕩的,令人油然而生懷舊之幽情。他轉身沿着過道朝自己的艙室走去,腳步聲在空廓的過道里發出陣陣迴響。
他收住腳步。最後一步的餘聲,在迴盪之後,徐徐消失了。他身十子僵直地站在那兒,心想,船上有着什麼,似乎有什麼聲音,有某種異樣的氣氛。
他用目光在黑十洞十洞的象墳墓一樣的過道里搜尋,探索,同時側耳諦聽,大顆大顆的汗珠不斷從額頭、手心上滲出。
這時,他又聽到了那個聲音,極其輕微的、難以覺察的窸窣聲,象是躡足潛行的聲音。
飛船上還有人……
“笨蛋,”他暗暗駕了自己一聲,“不該上船,說什麼也不該上船。”他哆嗦着,倒十抽十了一口冷氣。是誰?照理說,船上不會有人。可是現在明明有個人——是誰?
準是個瞭解威斯科特這件事的全部內情的人。這個人知道飛船上混進了異域怪客;知道爲什麼船員要由警衛監視護送。這個人害怕離飛船上岸,因爲他知道自己遲早會被人察覺出來。這個人知道你心頭起了什麼猜疑。
“是賈菲!”他失聲尖十叫了起來。這聲叫喚在走廊裏振盪迴響,回聲逐漸減弱,化成一陣喫喫的傻笑聲。克勞福德掉頭往回跑,沒命地朝出口處飛跑——到了那兒,就安全了。就在他快到艙門口時,看到艙門在他眼前驀地關上了,只聽見艙門上的自動鎖咔嚓一聲撞入船體上的鎖釦,被緊緊十咬住了。
“賈菲!”他叫道,“別枉費心機了!你跑不了啦,你聽到我的話沒有?我什麼都對他們說了。他們知道你還有個化身混在船員裏面。飛船現在有人看守,甭想溜出去,你已經身陷羅網啦!”
他站着,直打顫,心兒怦怦直跳,過了一會兒,四周重又歸於一片死寂。
他強忍着,不讓自己發出十抽十泣聲,伸手擦去額頭的冷汗。他把他們的本事給忘了,忘了他們個人能同時複製成兩個的呀。他把唐納德·謝佛的情況忘了,忘了謝佛是怎樣死的,而謝佛和威斯科特是由同一個異域怪物複製出來的。船長和其他船員一起離開了飛船,但是他的另一個化身仍留在這兒,仍然是賈菲的那副模樣,守在船上。
在等什麼?
大夫冷靜下來,拿定主意,小心翼翼地摸模兜裏的聲震手十槍,然後沿着走廊挪步向前,雙眼警覺地注視過道幽暗的前方,留神有什麼動靜。他隱約意識到:那個異域怪物已是破釜沉舟,斷了退路;他只要留在飛船上一刻,就得紋盡腦汁,設法找出脫離飛船的萬全之計,否則也是功虧一簣,全功盡棄。這個外來生物決不會心慈手軟。他一定得眼明手快,先發制人不可。
他又聽到了響聲,頭頂上方的甲板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順走廊快步向發出聲響的方位跑去;他一口氣跑到扶梯腳下,拼命剋制自己,不讓喘出聲來。他聽到上邊的艙門咔啷一聲開了,這是船長室的艙門,接着又是咔啷一聲關上了。
船長室沒有別的出口,只能打他頭頂上的走廊進去。他躡手躡腳地慢慢爬上扶梯,從地板的邊端探頭張望,昏暗的走道中空無一物。只有一道明亮的光線從門縫裏透出。
克勞福德手裏攥緊聲振搶,背貼着牆,百倍小心地一步一步向亮光挪動。
“出來,賈菲!”他大喝一聲,“你再也別想離開這飛船。他們要讓這飛船起飛,任它在空中撓掉,你也會燒成灰燼。”
沒有動靜。他飛起腳用力一蹬,艙門砰的一聲踢開了;他的手悄悄繞過門沿,扣動聲震手十槍,朝室內掃了一束能彈。克勞福德在門沿處探腦張望,只見船長室內杳無人影。
克勞福德驀地一聲驚叫,他還來不及轉過身十子,一顆能彈已擊中他的手背,一陣火十辣辣的劇痛直竄到胳膊時,他急忙捂住那隻受傷的手,聲震手十槍落到了地上。克勞福德尖十叫着轉過身,只見一個高大、瘦削的身影當門而立:烏黑的頭髮,深陷的雙眼,下巴滿是又粗又黑的十胡十碴兒,嘴角上逐漸綻開一絲悠然的微笑……
大夫一步步向後退縮,口中不停地連聲尖十叫,眼睛裏滿含恐懼。他聲嘶力竭地大聲尖十叫,然而他心裏完全明白,誰也不會聽到他的叫喊聲。
他雙眼直愣愣瞪着前面——瞪着他自己的那張臉。
升降平臺緩緩下降,越落越低,龍門吊車吱吱嘎嘎地響個不停,彷彿是在向全世界傾訴自己的困頓疲乏。克勞福德大夫跨上地面。他朝警長咧嘴笑笑,伸手摸十摸自己滿是十胡十碴兒的下頜。
“我回家去刮刮臉,”他說。“我明天回來再徹底清理醫療記錄。我來以前,最好別讓人弄亂了。”
警長點點頭,轉身朝自己的現場工作臺走去。
大夫沿着盤曲的斜梯,緩步走進宇航港主樓,穿過門廳,來到外面大街上。他收住腳步,頓了一下,感到自己的雙腳近乎本能地要朝珊瑚街地鐵走去。
然而,他並沒有舉步走向珊瑚街地鐵,搭乘那兒的車去市郊,回到家裏,回到妻子身邊。
他沒有這麼做,而是移步朝鬧市區的大街走去,雙目炯炯,閃爍着一種奇特的熱切的光芒,最後,他消失在那股涌往市中心的人流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