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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何为入仕

作者:米洛店长
過了良久,阮元道:“你可知那张广泗日后如何?之后不過数年,第一次大金川之战裡,张广泗因为师出无功,被皇上斩了。他天性凉薄,终也沒有好下场。”

  杨吉道:“他上菜市口,也就是一刀毙命,便宜他了!可伯元,你不能因为糟老头子做了一件好事,就把别的忘了啊?恩公的事,柴将军的事,他不一样冤枉了好人?”其实张广泗当年失机被斩,反是有些小题大做,杨吉只想着自家恩怨,又不知当年詳情,故而不依不饶。

  阮元道:“可祖父毕竟只過了两年,就重新授官了啊?”

  “伯元,凭恩公的武艺才干,我看就该戴红顶子。可最后呢,你說恩公過世的时候,是個游击,這還不如参将吧?恩公這一辈子,依我看,是被糟老头子耽误了才对。”

  想到這裡,杨吉更觉得阮玉堂遭遇不公,道:“你平日读书,外面的事可能不太了解,我平日经常去城裡的酒楼,那裡有不少那种遛鸟的……叫旗人对吧?他们說和珅就是他们那种人,平日就想着贪钱,就想着排挤忠良,就這种人,糟老头子居然用得那是一個不亦乐乎。那你說,這糟老头子做的事,是对的多,還是错的多?”

  其实杨吉并未弄清楚“旗人”和“遛鸟”究竟是什么含义。阮元听了,也沒太在意,道:“那你可知道,杨叔当年有什么故事嗎?杨叔家离你家不远,叫横坡寨,当年死伤,比你们大箐寨惨多了。他那寨子裡,凡成年的男子,几乎是死绝了。杨叔当年還是個孩子,被祖父救了,這才留下一條命。后来他早早到扬州家裡做事,故而祖父罢了官,杨叔還留在我們家。”

  “后来,祖父告诉了他相关身世,杨叔也觉得,祖父有救命之恩,他无论如何,也想用一生来报答我們阮家。祖父過世之后,爹爹想让他回家,他怎么都不依,才留在家裡。只是……只是杨叔对朝廷,却沒有半点好感。”

  “记得我五岁那年,有一次出去看庙会,回家的时候,正好路過州府衙门。眼看着只要转個弯,就能到家了,杨叔却說什么不愿意从府门前面走過去。我当时也问他,說马上就回家了,为什么要再绕一個弯子?可我问他好久,他都不答,只是对那府衙,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后来多走了小半個时辰,才绕远回了家。也是我无知,回家之后還哭了好久,說杨叔不喜歡我……可杨叔他,一直是把我当亲生孩子看的啊……”

  “那你读书做官的事,杨叔怎么看?”杨吉想到若是阮元做了官,难免要和官府有来往,故而有此一问。

  “你或许不知,离开扬州之前,我特意和杨叔說起過這件事。因为我记得,每次我考试中了功名,杨叔绝无半点失望之情,相反,却比我爹爹還要开心。可杨叔也应该知道,若我一直考下去,将来必然会做官的道理啊?”

  “当时,杨叔对我說:‘伯元,叔知道,你這一去,考了进士,就要做官了。叔认识的人不多,可刘大人谢大人,叔也亲眼见過。他们戴红顶子的,想来见的人是比叔多。他们都說你以后必定成才,那叔就相信,你做了官,也一定是好官大官。’”

  “‘其实伯元,你這么聪明,叔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了吧?叔也知道,你爹爹不喜官府,但你爹爹和官府并无我這般深仇大恨。可你要做官,叔为什么不拦着你?因为你啊,是叔看着长大的,你天性纯良,人也聪明,是個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你以后啊,肯定能把你這份聪明,用到该用的地方。’”

  “‘伯元,叔活這么大年纪了,心裡這個坎,叔确实過不去了。但叔不傻,叔知道,這做官的,也分好官坏官。刘大人谢大人那般光明磊落,那就是好官。当年打咱们家那总督,那就是坏官。叔听你们說话,也大概清楚,官就那么多,這多一個好官,也就少一個坏官,你說是也不是?那你想,若是你做了大官,那這世上,不就有一個恶人不敢作恶了嗎?伯元,你去做官,是为民除害啊,你說,你去为民除害,叔为啥不支持你?’”

  杨吉忽然感觉,阮元的眼中,出现了几丝异样的光芒,此时已是一更时分,可阮元的眼睛,却意外比白天更加有神。

  “为民除害……”阮元低声吟道,忽然,他转過身子,对着杨吉道:“杨吉,這個进士,我想考下去。”

  杨吉只觉得,阮元的眼神比之前坚定了许多。

  “杨吉,我想清楚了。祖父的事,朝廷冤枉了祖父,這自然不假。可若是当日朝廷裡面,有一個熟悉祖父的人愿意为他伸冤,或许祖父也就不会被罢官了。祖父的事,我們改变不了,可你我眼下也看着,這世上還有和祖父一样,无故受過,甚至身首异处之人。若是我只是個平民百姓,那朝廷行事,无论对错,我只能受着。可如果我做了官,或许……或许有朝一日,再遇到含冤受屈的人,我可以說上话呢?”

  “我知道,你不相信其他做官的人,可你应该相信我吧?杨吉,我們坐在這裡,什么也改变不了。倒不如我放手一搏,去搏個进士的功名回来!到那时,或许這朝廷,這天下,就会因为有了我,多一個敢說话的人,少一個胆小怕事,甚至助纣为虐的人。如果真有那一天,可能也会有许多无辜之人,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改变了命运呢?所以杨吉,這個进士,我想考下去。”

  杨吉听着阮元說话,语气已经渐渐坚定起来,想来阮元对于未来的道路,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心,而且,那是一种无比坚定的决心。

  但他仍有疑虑,道:“伯元,你今日有這志向,也沒什么。我听那旗人說,和珅开始做官那几年,也是個勤勉能干的好官。可他现在呢?堕落成這個样子。伯元,即便你今日有了志向,日后也還会变的啊?”

  “五十年前,祖父把他的性命,交给了你父亲,是也不是?”杨吉也沒想到,阮元居然又重复了一遍這件事。但想来确是如此,也点了点头。

  “那五十年后,阮家的孙子,也一样可以把自己的性命,交在杨家的儿子手裡。”阮元笑道,同时也握住了杨吉的手。

  “杨吉,我知道,你虽然读书不多,但你有一颗赤子之心。你分得清是非,担得起正义。所以我即便对我自己不放心,我也对你放心。若是有朝一日,我真的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就請你替天行道,取了我性命,为天下除一大害。如何?”

  杨吉听阮元這般诚心相待,自然心中也十分激动,同样,他也握住了阮元的手。只是言辞之上,仍要争個高下,不愿落后。

  “那你可记住了,有朝一日,我若真要取你性命,你不许反悔。”

  “這個自然。”阮元笑道。

  即便日后,阮元回忆起乾隆五十三年,他也从未因为第一次会试落榜而感到遗憾。因为這一年,他收获的,比进士的功名,重要得多。

  那是一种,让他永不堕落的力量,而這种力量,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阮元不知道的是,就在這個时候,阮承信也正在江府,与江春商议阮元会试之事。阮元走后,阮承信在扬州并无要事,便一边闲居,一边有了精神,就到江府与江春畅谈。這时他已是举人之父,江府便再沒有人敢小瞧他。

  只是這一日,江春却患了病,无力起身,只好卧在床上。阮承信和江昉坐在他身边,也不敢多說话,怕让江春累着。

  只是江春对江家、对阮家,却是各种放心不下。先是說起两淮盐务,接着又和江昉讨论湖广的人手,最后又說到江镇鸿。阮承信觉得江春這样,病情只会越来越重,也安慰道:“舅父,您身子都這样了,外面的事,我和橙裡舅父应对就好,不必如此操心的。”

  “湘圃啊,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今年六十八了,若是還不知自己命数,那才是白活了一场啊。”江春笑道。可阮承信听来,却已经听出了一丝哀伤,若不是江春自知大限将至,恐怕也不会這样說话。

  “可是舅父,您這样事事都要思虑一番,這不是、不是更容易……”

  “湘圃,這些事我需要想着,也怪我之前糊涂,有的事沒安排好,有的事,我也沒告诉你们真相。還有件事,湘圃,我一直沒问,需要你把前因后果告诉我才是。对当今天子,我知道你心中有不满之情,我也理解。可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想法。尽管說出来就好,你怎么說,舅父都不怪你。”江春知道,阮承信可能想到他和乾隆有交情,就不会說实话,故而多费了些口舌。

  “我還能有什么想法,皇恩浩荡,便是家中受些委屈,也只能认下不是?舅父這样问,又能改变什么啊?爹爹当年的事,总是過去了,改变不了了。”

  “可眼下,是伯元要做官啊。湘圃,你有心结,我知道。可若是你的心结打不开,只怕你和伯元,日后都会受到束缚。只有你们的心结打开了,以后你们,才能走你们想走的那條路。”

  沒想阮承信却說道:“舅父放心,当年的事,我和伯元,已经說過了。”

  這样一說,江春也有些疑惑,笑道:“湘圃啊,当年你有什么事,我却是不知啊?我也不妨与你說了,乾隆十六年,皇上南巡的时候,我知道琢庵的事,我清楚他是被冤枉的,所以接见皇上之时,我把事情来龙去脉,說给皇上听了。最后,皇上也召见了琢庵,给了他四品都司之职。”阮玉堂号琢庵,江春以号称之。

  “其实当日,父亲突然受召,我也一直不解,不知父亲只是三品参将,皇上却如何识得父亲?可当日康山酒会,我见着舅父与皇上乃是故交,也就明白了。但舅父或许不知,皇上复了父亲官职,重任父亲去做都司,又升到游击,我是一直感激皇上的。”

  “但我知道,你心中总有些不快。”江春虽然言语已渐无力,但想着上一辈的心结,总是要解开,故而依然想让阮承信把其中内情說出来。

  “也不算什么不快,只是当日看着,有些不舒服罢了。說到底,還是父亲为国为民之心,過于强烈了。”阮承信见江春神色憔悴,知道若不和江春說明這些,只怕江春要抱憾终生,故而這时,也不愿再隐瞒往事。

  “父亲当日罢官归家,我也瞧得清楚。父亲平日,诗酒自娱,看着是若无其事,可一日深夜,我却听到父亲哭泣之声。那时我才知晓,父亲一直认为,做官无论文武,总是上报皇恩,下安黎庶之事。自己是武官,也可以保境安民,是以虽然天下太平,他却勤于军务,虽然卫辉营几十年沒有战事,他却不愿任由绿营堕落。可结果呢?他想报效朝廷,朝廷却辜负了他,他想守护百姓平安,百姓却不领情,以为他是個虐待兵士的暴徒。”

  “所以……所以父亲心中,总是有個解不开的结。他想告诉那些被蒙蔽了的百姓,自己是依法办事,是为了朝廷、为了国家,不是什么暴徒酷吏!可他這一罢官,就沒有机会证明自己了,若是……若是日后就這样背着骂名撒手人寰,只怕父亲在天有灵,也不得安息啊。”

  “故而那日父亲意外得到朝廷传信,說圣驾在高旻寺,让他入寺见驾,他当即便起身前往,想着禀明圣上实情,让圣上還自己一個清白。当日我也年轻,不知皇帝是何许人也,于是随着父亲,到了高旻寺面见圣上。不想皇上也不问父亲当日为何罢了官,便說父亲当日有功,可以重新启用。父亲补了都司,又是四品官了。原本……這确实是件好事。可父亲当时,情绪激动,竟连连叩头,泣涕不止。我知朝廷规矩,平日朝会,便三跪九叩,也就罢了。可当日父亲叩头,竟有三十余次之多,后来回家一看,头都破了一大块。”

  “若說父亲叩头,便也罢了,可皇上呢,即沒說停,也沒說好,便在那裡一动不动的看着。那感觉就像……就像父亲這三十多次叩头,都是应尽之仪一般。最后還是皇上身边张公公出言提醒,父亲才停下。我当日也在场,只好也跟着跪下磕头。其实我跪得远,连皇上相貌如何,都沒看清楚。”

  “也正是那时候,我对皇上,便也說不出好话了。其实我也知道,皇上视察河工、普免钱粮,对天下是有功的。可他当时的样子,我看着只觉他自比神佛出世,父亲却不過是蝼蚁一只,那般神情,我实在看着不是滋味。所以……我也支持伯元进京会试,只是,還是有那么三分不情愿。”

  江春并未生气,反而笑道:“湘圃啊,你对皇上了解不多,故而会這般想。皇上平日从来如此,臣下說些什么,他不会直接同意,也不会直接否决。只是一动不动,听你說话。事后决断,也往往出人意料。便是舅父和他相识多年,有时說话,都未必猜到他心意。所谓天子之心,不可为旁人所知,或许便是如此罢?”

  阮承信也叹道:“天子之心……其实我又何尝沒想過這些?只是……只是最后付出代价的,是我們家啊。若是父亲沒有当年那次罢官,即使提督做不上,总兵也够了。他一身本领,却只落個游击,才真是可惜。”

  江春道:“那伯元听了你說的這些,也還是要进京?”

  阮承信道:“伯元的事,当年橙裡舅父来找我的时候,我就想清楚了。他未来的道路,不应该由我做主。更何况,皇上毕竟比舅父還大着十岁。”

  江春知道,阮承信是想說等阮元在朝廷立住脚跟了,或许就已经是新皇帝了。乾隆时代的种种不尽如人意之处,或许也会得到改变,自己更不该干预阮元的未来。想到這裡,也不禁笑道:“伯元這孩子我从小便看着,无论文韬武略,我看都不输给琢庵,故而我一直相信伯元。而且,和他一起出去那個仆人,我知道,是個忠直之人。有他守着伯元,我也放心。”

  “舅父,杨吉是湖南人,来我家也不過两年,舅父却如何识得他?”阮承信颇为不解。

  “我认识他父亲。”沒想到江春居然說出這样一句话。

  见阮承信不解,江春道:“橙裡,這事我和你說過,当时我只說是听闻,是为了不多生事端,其实這件事,是我亲眼所见。我和琢庵虽是连襟,我也知他忠义英勇,可单凭這些,我還不至于视琢庵为至交。那是乾隆六七年间,我当时刚继任了两淮总商,想着为朝廷捐输效力,便备了些粮食,充作军粮,送到琢庵的九溪营去。沒想到就是那日夜裡,竟有人要刺杀琢庵……”

  江昉看兄长說了這许多,已经有些气力不支,便倒了水過来,帮江春喝下,江春才渐渐平复過来。

  而他后面所讲的故事,竟然和杨吉這天讲给阮元的一模一样。

  只是扬州与京城相隔千裡,阮承信自然不知,阮元也听到了這個故事。

  “……当时我可是紧张极了,两只手都紧紧的攥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被帐子裡两個人发现。直到最后,看着那刺客跪倒在地,哭泣不止,我這心啊,才算放松下来。后来我看自己手上,都抓破了一块。也就是那一夜,我知道了,琢庵乃是大仁大勇之人。能舍得自己性命,去救那一寨毫不相干之人,這不是大仁是什么?他为了劝那人回心转意,竟把自己性命交在那人手上,這不是大勇,又是什么?”江春回想往事,依然对阮玉堂当日之事赞叹不已。

  “后来我便回扬州来了,可我還是对那人不放心,故而派了探子,一直跟着琢庵和那個人。后来发现,那人对琢庵忠心耿耿,琢庵对他,也倾心相待。我才真正安心。也知道了,琢庵不仅是個值得结交的人,而且,若他遭遇不测,我自然应该鼎力相助,方对得起他這個朋友。所以那一年,皇上南巡,我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求皇上给琢庵官复原职。后来琢庵虽沒做到参将,总也去得体面。”

  阮承信也感叹道:“舅父這般仗义,便天下经商之人,我看也沒几個及得上了。”

  江春笑道:“其实我江家当日与你阮家结亲,难道就沒想過借你阮家飞黄腾达之力,给自己颜面上添些光彩?只是世事无常,琢庵那般罢官之事,又怎能预料得到啊?不過說回来,湘圃,伯元的学术文才,可真是一绝啊。我看将来成就,說不好便要在琢庵之上。”

  阮承信也笑道:“舅父也太高抬伯元了吧?伯元今年才二十五,有什么文才学术,能让舅父這般赞赏啊?”

  江春道:“年初,京城那边寄来了伯元写的《考工记车制图解》,說是我這個舅祖要是看得上,還要劳烦我加以刻板。我本想刻板对我江家而言,也非难事,刻一個就是了。可我看了伯元写的內容,才发现他学术文才,比我想象的還要高明得多。他立论严谨,下笔必有依据,可即便如此,却不因循守旧,凡争议不决之处,必有己见。文章看来,便是我這個熟读经史之人,也自觉别有一番天地。”

  阮承信道:“伯元有此新作,我自也欣慰。只是……只是這会试毕竟是百中取五,伯元纵然学业有成,也……”

  江春道:“湘圃啊,我也知道,若再過得几年,你也就六十岁了。到那时候,我江家究竟如何,我也难說,你又不愿寄人篱下。不如……不如這样,你我就在此做個约定如何?伯元小的时候,我也沒帮過你们,今日,总是让你心安才好。”

  阮承信点点头,听着江春后面的话。江昉知道兄长疲累,又寻了些水给兄长饮下,江春才缓缓道:

  “我知道,后年皇上万寿,有一次恩科会试,加上這次,一共三次。乾隆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八三年,我江家必全力支持伯元,让他再赴三次会试。我相信,三次之内,依伯元的学问,必能登科。但若說万一……四次会试不第,那便是不善应举了,再考也难有进益。若是那样,乾隆五十八年之后,伯元之事,就由湘圃你自行决定,如何?”

  其实江春也清楚,凭自己和乾隆的交情,即便阮元只是举人,他修书一封,一样能保阮元做官。只是那样,只怕阮承信心中過意不去,故而沒和阮承信說起這些。

  阮承信尚未开口,江昉在一边早已不解,道:“兄长,乾隆五十八年,不過是五年之后,兄长又何必如此交待啊?”

  江春笑道:“五年……哈哈,橙裡啊,五年对于你兄长而言,是什么意思,兄长比你清楚,你或许還能看到乾隆五十八年,到那個时候,只求你不要弃了伯元不顾,其他的,兄长也沒什么遗憾了。”

  江昉点头道:“兄长,伯元七岁来我家上学,我便知道他日后必有出息。兄长放心,乾隆五十八年,只要小弟尚在,一定帮伯元考下去!”

  阮承信也清楚,即使到了那一年,阮元依然无法通過会试,他也不会就那样放弃阮元。但江春眼下需要的,是一個肯定的承诺。遂道:“舅父放心,這五年,我一定让伯元安心赴考,绝不干涉于他。”

  江春笑道:“其实啊,伯元那边,我是一直有信心的。考进士对伯元来說,也不是最难的事。可若是他真的进了官场,后面的事,才真的不好应对啊。”

  說了這些,江春也终于支持不住,便只好卧在一侧。阮承信知道江春身体欠佳,也不再打扰,拜别了江春。自此之后,江春身体每况愈下,只是他自知生死有命,故而依然从容。

  几年過去,和珅的宅第门前依然热闹。

  這一日和府却来了不少熟人,福长安、吴省兰都到了。几個前来献礼的知府眼看两名军机大臣在场,知道自己的礼准备得不够,也便各自离去了。和珅知道這般场合,冯霁雯极易到场,也故作姿态,說和府今日不见不相识的外人,只和福长安、吴省兰商议要事。

  眼看献礼的官员都已离去,福长安也不禁对和珅道:“我說致斋啊,這平日来你府上的人是不少,可我看着,也沒几個成气候的啊?”

  和珅也颇为无奈,道:“诚斋啊,這朝廷裡,有才干的人,大多都自负才望,哪裡愿意和我交往?来的這些,說白了,也不過是花钱买個财路,我這裡送了银子,他们去了知府道台衙门,收钱的法子可一個比一個多呀。”福长安字诚斋,和珅也常以字称。

  福长安道:“這样下去,我看不是個法子。這些来送礼的,不過是想着做生意,又怎么能和你同心协力?只怕有朝一日,朝廷裡放些对你不利的声音出去,他们還要反咬你一口呢。”

  吴省兰原本默不作声,這时也說道:“是啊,致斋,王杰董诰他们,我看得清楚,论才能,最多也就是和你不相上下。可他们有人望啊,六部裡面,一半人和他们来往密切,而且他们和翰林御史,关系也不错。嘿嘿,這些人手裡,可都有笔杆子啊。若是你再這样势孤力单,只有我們几個帮手。老师也是真害怕,万一皇上哪天觉得,有人能把你替下去,那只怕……皇上送上菜市口的红顶子,也不少了。”

  和珅道:“老师,這些事学生自然也在想办法。只是這汉人六部,翰詹科道,大多是些自命清高之人。他们就算为了声誉,也会投靠王杰董诰他们。更何况,王杰董诰他们背后,其实還有阿中堂啊。学生也想了许久,总是沒什么好对策。”

  福长安道:“致斋,我有一计,他王杰董诰,不是仗着都察院裡,有几個什么‘清流’嗎?咱也弄几個上去,致斋,朝廷裡有什么人,长年不得重用的,你最清楚,找那么一些,让他们去补御史的缺,這些人长年升不了官,你一保举,他们上去了,那還不对你感恩戴德?苏凌阿不就是個例子,他平日在六部,沒少帮咱们啊?”

  苏凌阿是乾隆初年就已仕官的笔贴式,但才干平平,故而虽然是满洲旗人,做了四十几年官,才做到五品的员外郎。经和珅举荐,他一年之内,便升了二品侍郎,故而对和珅无比感激,也时常为和珅提供六部情报。和珅听福长安這样說,心中也颇为许可,不觉点了点头。可還是转過头来看着吴省兰,问道:“吴老师有何高见?”

  吴省兰道:“其实诚斋說的,确实是個办法。我看致斋你可以想想。但我认为,诚斋這一招,只能削弱王杰董诰他们。可我們的势力,還是有限。這些人即是长年不得重用,想来大多才干平平。壮大声势是够了,若是决大事,只怕都用不上。更何况都察院只是‘清流’,他们手裡,還有翰林院的笔杆子呢?”

  和珅也暗自称是,翰林院一向是新科优等进士方能进入之处,很多新科进士,在翰林做官久了,熟知朝廷事务,就可以被分到六部,进而掌握朝廷要职,甚至最终位列宰辅。董诰的升迁履历,就是如此。但翰林之事,自己一向难以過问,便道:“老师,学生也知道,這翰林院确实是块宝地。可翰林之事,這些年一直是阿中堂和嵇中堂掌管,我插不上手啊?”

  吴省兰道:“眼下便有個机会,不知致斋你是否愿意试试?”

  和珅笑道:“老师,這翰林之事,历来汉人中,主事的必是进士出身。满人裡阿中堂虽未中进士,却也是举人。我只有個生员功名,只怕,還是不好服众啊。”

  吴省兰道:“可以循序渐进嘛,眼下阿中堂眼看着七十岁了,翰林掌院還做得,可庶吉士教习,就不好兼顾了。听翰林院那边說,来年的新科庶吉士,皇上已不再令阿中堂教习了,這大好的机会,你不去试试?若只是庶吉士教习,满人這边,倒也沒那么多讲究。”

  所谓“庶吉士”,指的是翰林院中一种无品职务,历来进士授官,一甲三人第一名授六品修撰,第二三名授七品编修。二甲进士中品学兼优的,就会授予庶吉士之职,故而庶吉士自明至清,都是朝廷重点培养的预备官员。一般庶吉士学习上两到三年,就会授予要职,或翰林掌文翰,或六部掌机要,未来仕官前途,也远高于一般进士。

  眼见和珅尚在犹豫,吴省兰继续道:“致斋,你也看到了,上一年王杰主持会试,眼下朝中多少年轻人,都要称他一声老师呢。尤其那個叫孙星衍的编修,对他毕恭毕敬,可对你呢?连看都不愿看上一眼。若朝中最有才干的一部分人,对你就是這個态度,咱们以后還怎么压得下他们?所以翰林院這块肥肉,咱得去抢,若你做了庶吉士教习,按惯例,他们也要称你一声恩师。到时候他们就不得不在你和王杰之间取舍,自然也就会有些人,愿意站在你這边了。這些人不止是笔杆子,說不定以后還能出几個干实事的,到那时候,你還怕王杰董诰什么?”

  說到這裡,和珅自然也沒有理由,再去拒绝這個庶吉士教习之位了。和珅从来尊重這個老师,也对吴省兰作揖道:“老师教诲,学生感激不尽。這個教习之位,学生定当在皇上面前自告奋勇。只是……”他又回头向福长安道:“诚斋,皇上那裡,也需你相助才是。”

  “這個自然。”,福长安笑道:“新科后学,最对我福长安胃口,你们說是也不是?”

  听福长安這般言语,和珅和吴省兰也不禁笑了起来。之后不久,乾隆五十四年的会试、翰林院人选,也终于定了下来。

  王杰和上一年一样,再次担任会试主考。而翰林院的庶吉士教习一职,乾隆却同时委任了和珅和工部尚书彭元瑞。

  這個结果,王杰与和珅都有满意之处,却也都无法完全心服。

  王杰清楚,這样一来,新科进士中最出色的那部分,将会同时默认自己和和珅两位座师,自己和朱珪商议的新科进士培养计划,也将会大打折扣。

  而和珅也清楚,和他一同担任教习的彭元瑞,素来与王杰交好。只怕进了翰林院,在其中,自己的作为暂时也有限。

  总之,這一回合,王杰与和珅战成平手。但眼看大局已定,他们也只得开始新的计划了。

  乾隆五十四年,在世界近代化的歷史上,是至关重要的一年。這一年,法国大革命爆发,欧洲维系千年的王权,开始受到冲击。也正是這一年,华.盛.顿出任美国第一任总统。整個世界,都在向着一個新方向前进。

  而這一年,对于阮元来說,也是决定命运的一年。

  三月初八日,东单牌楼大街上,一辆马车缓缓前行,過了牌楼,便右转入羊肉胡同。车中坐着一人,正是阮元,而赶车之人,便是杨吉了。

  眼看羊肉胡同走到一半,杨吉忽道:“伯元,再過一個弯,进了石槽胡同,也就是贡院了吧?”

  “你倒是比我记得清楚。”阮元笑道。

  “那是自然,你也不想想,前年你来這裡考试,是谁送你来的?嗯,我想起来了,往南走有個火神庙,平时人不少。”杨吉最好走动,故而对京城哪裡有寺庙,哪裡有市集,最为清楚。

  “我說,你在這京城,還有多少個寺院沒去過?”阮元想着杨吉平日动静,不由得笑了出来。

  “也就去了一半吧,我說伯元,這次考完试,你可得出来看看。這京城這么多好地方,你平日就知道在家裡读书,都浪费了不是?我看西头那法源寺就不错,天天有人去。你說人家老和尚庙都修好了,你不给人家個面子?”

  “那若是……今年和前年一样,你却又当如何?”阮元不禁问道。

  “我无所谓。”杨吉道:“京城好地方多了去了,再住一年,也沒什么大不了。既然你想好了,走恩公的路,那我就走我爹的路,恩公沒做到的,我爹沒做到的,咱俩给补上!”

  可說着說着,杨吉觉得還是不能在口舌上落后,又补了一句:“不過伯元啊,若是到明年,我估计這京城我也就走遍了。你要是到时候還拖拖拉拉,沒准我可就改主意喽。”

  “那你可得再去火神爷爷那一趟,或许你去拜拜火神爷爷,他老人家大发慈悲,就让我考中了呢?”阮元也不禁打趣道。

  “你少来,我知道火神爷爷不管這個。”可想了想,杨吉又道:“不過我看,你和前年确实不一样了,当时你来的路上,紧张得一句话都不敢說。我看你放松下来,反倒能成大事。”

  “按你這意思,我应该拜拜你才对。”

  “那是自然,你說你认识我這么多年了,我說的话,哪一次错了?”

  “第一次就错了!你說我沒出息。”

  “你這叫胡搅蛮缠,当日若不是我给你当头一棒,你能来這京城?”

  阮元這一次会试之路,就在這种轻松的氛围下开始了。

  会试流程,与乡试类似,初八日进场,初九日下发考卷。对于已经进過一次贡院的阮元而言,一切都是那样熟悉、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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