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四宝不知道是不是跟陆缜处的時間长的缘故,开始的时候也觉得他气势慑人,现在倒觉着他真是個好人,郁闷道:“我沒做错事,再說他也沒有多吓人,习惯了就好了,我倒是觉着督主人挺好的。”
她說着手舞足蹈地举了些督主对她好的例子,比如救她出和嫔的魔爪,给她請太医,给她亲手喂饭什么的。
鹤鸣听着听着,总觉着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怪异,督主她虽然只瞧了一眼,但也知道那不是個好相与的人物,怎么对四宝這般青睐,好的简直不正常。
她摇了摇头,强压下心裡的古怪感觉,抬头冲她一笑,满眼笑意:“你现在是督主眼前的红人,自然威风了,方才那么大個碗扔過去,我都吓了一跳,竟然沒人敢责骂你。”
四宝咳了声道:“我以为你被人调戏……”
鹤鸣眯起眼笑的狡黠:“我被人调戏,你急什么?”
四宝噎住,她是真的挺喜歡鹤鸣的,但绝对不是百合的那种,就好像走在街上看见自己的好姐妹被几個男人围住,她肯定也二话不說挽袖子上啊!
鹤鸣见她又不說话了,面露失望,笑意也尽数淡了,脸上沒了笑影,便露出眉间堆砌的浓浓愁云来。
四宝正低头装傻,沒看到她满面愁绪,默了会儿才问道:“你怎么過来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生病的?”
鹤鸣笑一笑,眉间愁绪不散:“也是赶巧了,娘娘今日身子不适,今天李太医正好過去請脉,我送他出门的时候闲话几句才知道你也病了,问了娘娘之后,她给了牌子允准我過来的。”
她說完又颇是不痛快地哼了声:“要不是我特意打听,现在還不知道你已经调任司礼监呢。”
四宝叹道:“娘娘脾气可真好。”
又摆了摆手:“我本来想告诉你来着,這不是最近忙嗎。”
她见鹤鸣脸色不大好,又问道:“你怎么了?
和嫔娘娘又刁难你了?”
鹤鸣摆摆手,面上有些沉郁:“做主子的责骂几句,也不能說是刁难。”
她似乎想說什么,欲言又止,半晌還是把手边的提篮拿過来,取出一碗清汤面和几样清淡小菜取出来:“汤啊药啊我也不懂,所以只能给你做点菜端過来了,幸好现在還沒凉,你趁热吃。”
四宝病中沒啥胃口,刚吃了一碗白粥,现在又有些吃不下,伸手接過盘子碟子放到炉子边儿:“先搁這裡热着吧,我過一会儿再吃,现在实在是吃不下了。”
要是平时鹤鸣肯定要追问几句,這时候却笑着应了,眼裡似乎有泪光一闪而過,转眼又沒過去,她托腮静静地凝视四宝半晌,四宝给她看的浑身不自在,动了动肩膀转過头:“你老看我干什么?
你想什么呢?”
鹤鸣沉默片刻才笑了笑,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素银珠花:“沒什么,一些痴念头罢了。”
這话四宝不敢再接,抬头假装盯着天花板出神,鹤鸣又静默了会儿,忽然问道:“四宝,你心裡有過谁嗎?”
四宝坚决否了這個敏感话题:“沒有!”
有一瞬间鹤鸣似乎又要流泪,不過终究沒流出来,怔怔看着她:“這样……也好。”
她說着用绢子胡乱抹了把脸,起身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還得回去当差,你好好休息吧,早点把身子养好。”
四宝披上衣服要送她,被她坚决拦下了,她回屋之后才回過味来,觉着鹤鸣今儿個格外的古怪,但要說具体的她也說不出来,只好一脸纳闷地回了屋。
這這病本就是最近劳累,上回出宫被吓了一遭,再加上昨夜冷风一吹,這才受了风寒,大概是李太医给的药方真的挺管用,她身体底子又好,第二日就觉着身上舒坦多了,一到感觉沒什么不适了,换好衣裳又去督主面前当差。
陆缜的朱笔一勾,微微抬眼看着她:“怎么不多修养几日?”
四宝忙道:“平白受了您這么大的恩惠,奴才实在不好意思再躺着了,反正现在也好的差不多,奴才就過来当差了。”
陆缜恩了声,看了成安一眼,成安也不知道督主葫芦裡买的什么药,不過還是按照吩咐清了清嗓子道:“請太医的诊费再加上汤药钱,還有你昨晚上打碎的瓷碗的价钱,一共五十七两银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掏?”
四宝:“……”
她恍惚中好像看见了陆剥皮,身子一晃,差点又晕過去,半晌才吐出一個字:“啊?”
陆缜不搭腔,继续低头悠然批着折子,成安可淡定了:“你的药费都是司礼监垫付的,司礼监的银子自有定数,总不能白出银子,开了這個先河以后怎么办?”
四宝垂死挣扎:“那……碗也收钱?”
成安道:“官窑烧出来的上好瓷碗,而且還是成套的,沒让你整套赔就不错了,四两银子,谢绝還价。”
四宝扶额:“我为啥沒有病的一命呜呼?”
她的积蓄算下来也才十两,這病一场下来她大半积蓄都沒了,现在真是跳井的心都有了!
陆缜沒听见一般批着折子,成安一脸守财奴样儿,四宝只好抖着手取了银子给他,他這才悠然放下手裡的朱笔:“昨日的宫婢呢?
怎么沒再来看你?”
四宝心头滴血,看见他也恹恹的:“督主說笑了,人家和我非亲非故的,昨日過来看我一眼,尽個朋友本分也就罢了。”
陆缜状似无意地问道:“瞧着倒不像是寻常朋友,她不是你的对食?”
四宝一口虚拟的老血喷出来:“奴才穷的响叮当,哪裡敢要对食啊?
两人在一块也得喝西北风,那就不叫对食了,那叫对饿!”
陆缜想到昨日那宫婢,本有话想提点她,见她這般說了,神色也不似作伪,這才把话收了回去,嗯了声:“有自知之明是好事儿。”
他又看了眼天色:“這沒什么要你忙的了,先回去歇着吧。”
成安见她走了,才低声对陆缜道:“督主,昨日来看四宝的那宫女,好像是圣上新近看上的……”
陆缜瞥了他一眼,他吓得住了嘴
宫裡就是個存不住事儿的地方,她這边病了才一天,谢乔川就知道了消息,带着几包补品過来看她,见她脸色苍白,精神也有些萎靡,不由得蹙眉道:“你怎么了?”
四宝给自己脑袋上捂了块毛巾,有气无力地道:“受了风寒呗,還能怎么着?”
谢乔川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有些烫手:“你怎么不小心点?”
四宝打了個喷嚏,鄙视他:“說的跟我想得病似的。”
谢乔川自知失言,把带来的补品给她,淡淡道:“這個是顺路给你买的。”
四宝随意翻了翻,连连咋舌道:“你发财了啊,买這么多温补的东西?”
谢乔川沒跟她說這是他最近攒下来的银钱,轻描淡写地道:“最近份例银子涨了些。”
四宝知道他也不容易,本来不想收的,他听到冯青松等会儿要来,直接起身走了,她也不知道這两人究竟有什么矛盾,无语地摇了摇头,把补品小心锁到柜子裡。
四宝的主要工作就是帮陆缜磨墨倒茶整理整理书本折子什么的,活儿也不重,更谈不上拖重病情,等她身子彻底好了,就到了司礼监每月一次发饷银的日子。
她拿在手裡就举着手裡一沉,打开数了数,发现除了每月的份例银子之外,還有多余的五十三两,這就是她上回上交的药钱!
——除了扣除了打碎青瓷碗的那四两银子。
尼玛失而复得简直激动死了!
陆缜见她一脸高兴地捧着银子回来,淡然瞧她一眼:“下回行事之前多思多想,不要凭着一时冲动做事,這辈子都难成大器。”
四宝愣了会儿才反应過来他說的是扔碗的事儿,顿时囧了:“……是。”
陆缜又似笑非笑地道:“不過你是冲冠一怒为红颜,這点银钱花的也值了。”
四宝:“……您說笑了。”
所以督主到底是心疼碗不爽呢?
還是因为看她‘冲冠一怒为红颜’不爽呢?
督主心,海底针啊。
陆缜看她一脸纠结,面色微有和缓,转了话头道:“你准备着换身衣服,明天随我出宫一趟。”
四宝对出宫有点心理阴影,但想到跟他一起出宫,就沒什么可怕的了,点头应了個是。
她的便服一共就两身,一套夏装一套冬装,按照這個季节来看根本沒得选,她准备好衣裳就睡下了。
第二天陆缜就看见她穿了身灰色的棉袄,戴着顶厚厚的帽子走到自己跟前,他一直觉着四宝那身在宫裡穿的宦官制服已经够难看的了,沒想到一山還有一山高,显然這身衣服又攀登上了新的高峰,得亏四宝的颜值高才能稳住,要是换個姿色寻常的,穿上這一身指不定得多辣眼睛。
陆缜外面罩着玉色大氅,裡面穿着素白的直缀,腰间一根玉带,顾盼生辉,风韵天成,看着像是世家裡尊养出来的公子,把站在一边的四宝衬的更像叫花子了。
四宝本来還以为就是寻常出宫办事儿,看见他才觉着自己的打扮有点拿不出手,但她也沒办法,现做衣裳又来不及,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督主,咱们這就走?”
陆缜开始看這一身觉得眼睛被蛰了一下,后来越看竟瞧出几分可爱来,看来自己最近也神神颠颠的了,不由摇了摇头:“上马车吧。”
他的马车自也不凡,外面看着低调雅致,裡头却布置清雅,像是一座缩小版的行宫,底下铺了厚厚的毛毯子,当中置了一张小几,上面放了茶水,旁边的精巧黄花梨木柜子裡還放了蜜饯点心。
他上车之后瞧了她一会儿,看的四宝直想逃到车外面坐着,他才问道:“你沒有旁的衣裳了?”
四宝被问的面上尴尬:“奴才在宫裡穿的倒有几身换洗的,冬日的常服就這一身,還是当初才进宫的时候做的,裡头的棉花好,外面的料子也不错,改了好几遭了還能凑合着穿。”
陆缜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刻薄人家才会一身破棉袄就把孩子打发进宫裡,想到他前日喂了口粥四宝就感动的眼泪汪汪,他颇是怜惜地看了她一眼,难怪只要一提起家裡的事儿她总是避而不谈。
他对着外面吩咐了一句,马车半路就拐了道。
四宝正不明所以,马车就在京裡名气最大的瑞蚨祥停了下来,這可是最受大户人家青睐的成衣店,一件普通上衣够寻常人家三五年的花销了。
她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奴才在普通的店面买就行了,這家也太贵了。”
陆缜偏头看了她一眼,沒說话,四宝瞬间就顿悟了,老老实实地跟着进了店裡,就见裡面陈设优雅古朴,衣裳倒是沒有摆出很多,但摆出来的件件都是京裡最时兴的款式。
陆缜也沒有多少逛店的经验,向来都是一等一的裁缝上门给他量身订做,店裡招呼客人的门迎迎上来问道:“爷要看什么衣服?”
他见四宝正四下打量:“给她挑几身。”
门迎问道:“您要成衣還是定制的?”
他道:“成衣便可。”
门迎看了眼四宝的身量,叫了人想给她量尺寸,她吓得一缩,忙摆手道:“不用量了,我知道我自己的尺寸,你们只管拿合适的就成。”
她說着把尺寸报了出来。
顾客就是神仙,门迎听她如此說,就不再多事,选了几身样子尺寸都适合她的請她去换。
陆缜相貌极出挑,在哪儿都是鹤立鸡群,站在店裡也被不少姑娘夫人悄悄打量,他微感不耐,成安請他到一处僻静地坐了,他随意扫了几眼,目光不由得落在店裡挂着的一套素白半臂和月白襦裙上。
襦裙颜色清浅,但也不過分暗淡,上面绣着清丽的出水芙蓉,旁边搭了件素粉色的披肩,完全符合他想象中给四宝穿上的那套。
门迎都是有眼色的,见他多看了這套襦裙几眼,忙過来介绍道:“爷好眼力,這套襦裙京中现下最时兴的样式,要不要我取下来請您過眼?”
陆缜忍着买下来的冲动,淡然道:“不必了,你先下去吧。”
门迎不敢多說,恭敬地退下了,正好這时候四宝换好衣裳走出来,一身圆领衫,腰间系着靛青的绦子。
到底是人靠衣装,四宝這么一收拾更显得钟灵毓秀,仿佛天地间的灵气都凑在她一個人的身上了,尤其一双水眸轻灵动人,像是哪家偷跑出来的,不识人间疾苦的小公子。
更巧的是這件圆领衫跟他的直缀同色,他只瞧了几眼就点头同意买下来,又挑了几件差不多的,付了钱重新坐上马车。
四宝上了车也反应過来两人穿了同色的衣裳,好像有点情侣装的意思,她想完又被自己的脑补雷住,等到到了地方才回過神来。
他一下马车便被几個官员团团围住,两人都是颜值爆表的存在,底下人不敢放肆打量他,看四宝就沒這么多顾忌了,不住拿眼偷觑着,忙死忙活,有這么一個人在看着也养眼。
陆缜看他们眼神乱瞄,莫名不愉,脸色微沉,转而吩咐道:“你先去马车上待着,若是待的烦了,就让成安带着你四处转转,只是不得乱跑。”
成安一点都不想给這小子当保姆,但是督主的吩咐又不敢不从,只好带着四宝四处瞎溜达。
陆缜這回出城是特地处理难民入京之事的,等到一條條吩咐下去,把人安置在寺庙道馆還有朝廷搭建的粥棚裡,等他堪堪做完的时候已经到下午了,官员又聚拢過来說要摆酒,他自然少不得一番搪塞。
成安和四宝算好了時間溜达回来,陆缜直接上了马车,她见他眉间几分疲态,忍不住道:“督主您到现在還沒用饭吧?”
陆缜冲她笑了笑,眉间疲态尽消:“你要請我?”
四宝這回沒犹豫,拍胸脯道:“我請您吃!”
陆缜托腮笑问:“你打算請我吃什么?”
四宝想着山珍海味他也吃腻了……当然她也請不起,這时候马车正好路過观音街,這算是比较平价的美食一條街了,她忙道:“督主,我知道這家街头有一家八珍包子特别好吃,您要不要尝尝?
“
成安在外面听了,正想說她,陆缜思忖片刻,就已经颔首应了,四宝高高兴兴地带着他下了马车。
這個点不到饭点儿,所以整條街上都沒什么人,赵家的店就开在街头,整体還算干净,桌子椅子也勉强能坐人——当然這是以陆缜的卫生标准看的。
成安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谪仙一般的督主被四宝带进了一家苍蝇馆子,自打那小子来了司礼监之后,督主的形象都开始崩坏了,成安很忧郁。
店主显然跟四宝是熟人,一见她就笑着问道:“四宝,是老规矩還是想尝尝新菜啊?”
四宝点了一笼羊肉包子一碗羊肉粉丝汤,又另外点了几個小菜,然后转头看着陆缜:“您想吃什么?”
陆缜神态从容,面色不变,显然沒有什么俗套的富家公子对路边摊特别钟爱的桥段,也沒有什么嫌恶不满,他点的菜都跟四宝的差不多,只是把羊肉包子换成了素八珍包子。
等热腾腾的包子端上来,四宝随意数了数,高兴道:“多送了两個。”
她留心看了眼,见自己這边只多送了一個素的,陆缜那边就送了個羊肉的……她可在這儿吃了快两年的包子啊,督主這一回還沒吃到嘴呢!
(╯‵′)╯︵┻━┻尼玛,卖個包子也看脸啊!
四宝低头看着外皮晶莹轻薄的包子皮儿,郁闷了会儿,用筷子小心夹开包子皮,让汤汁流出来些,然后拿起一边的醋壶,小心灌了点醋进去。
陆缜看着面前的包子微微蹙眉,显然不知道该怎么下口,四宝竟觉着這样的督主有人情味了许多,自告奋勇地道:“您請好吧。”
她依样把包子皮儿夹了個口子,让饱满的汤汁流溢出来,本想倒点醋进去,想到他不爱吃酸的這才作罢,又把包子原样推给他:“您尝尝看,蒸的时候汤都是包在皮裡的,您小心烫嘴。”
陆缜看她一眼,眼裡有浅浅笑意,却又太過浅淡,让人瞧不分明,以至于四宝竟觉着他笑了是自己的错觉。
他显然对羊肉包子沒什么兴致,尝了一個就不再吃了,剩下的全便宜了四宝,倒是觉着素八珍包子和几样小菜味道不错,于是她把素八珍直接给他夹了過去。
两人吃完一顿都觉着吃的差不多了,陆缜看她掏出绢子擦嘴,又掏了钱结账,温言问道:“用的怎么样?”
四宝总觉着這话应该自己问,表情怪怪的回答:“挺好的,您呢?”
陆缜颔首:“不差。”
他說完又微微一笑,又道:“本想带你去风荷园用饭的,既然你在這裡用的也不错,倒也省事了。”
风荷园是京裡风味最佳的馆子之一……好几個特色菜都极为出名,听說就连当今圣上都特地去微服去品尝過。
四宝:“……”QAQ好悲伤,好绝望,好无助。
她为什么想不开要来吃包子啊!
幸好店家看他们点的多,额外又送了一荤一素两個包子,稍稍抚慰了她悲痛的心情,她捧着包子又想起自己原来从沒這待遇,這回能赠送這么多,估计還是看在督主這张脸的份上。
陆缜只瞧见她用油纸包半挡着脸,又有意无意地偷瞄自己,他思绪又飞到這小断袖对自己可能怀有的异样心思上去,完全沒想到自己這张脸在四宝眼裡就值几個包子……
两人各有想法地回了宫裡,四宝接着冯青松也爱吃這家的包子,于是用油纸包重新包好,拿着两只包子去了内官监,冯青松见了包子果然高兴,乐呵呵地道:“难为你小子還惦记着我。”
爷俩正互相說着笑话,就见一個宫婢急匆匆冲进了内官监,脸上泪痕犹在,四宝怔了一下才认出来這是鹤鸣在宫中的好友,她吃了一惊,忙扶住步伐踉跄的宫女:“你怎么了?”
宫女這才看见她,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快去看看鹤鸣吧,她怕是要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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