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岳陽
忽見岸邊小丘上一陣騷動,任東楊目力極好,看出是一個女孩從樹上跌倒,將要從陡坡滾入江中。江流看似平緩,實則暗涌流深,掉落其中十分危險。任東楊當即縱身而起,只幾息便來到女孩身邊,提起女孩穩穩站到坡頂。
女孩看起來十歲出頭的樣子,她驚魂未定地長出一口氣,連連道謝:“謝謝謝謝!姐姐,你真厲害,像仙子一樣!我還以爲自己肯定要落水了,沒想到被你救起來了!”
東楊微微一笑:“當心些。”說罷便打算回去,卻看到女孩道別後又跑到那棵樹跟前要爬。
任東楊有些無奈,問女孩:“爲什麼一定要爬樹?”
“我找了好久,方圓幾裏只有這樹上有隼巢,我想捉一隻小隼呢。”
“好吧,你別上樹了,我來給你捉,一隻就好是嗎?”
“謝謝姐姐,姐姐你看,隼巢在那個枝椏上,我只要一隻就可以,要小心哦!”
任東楊看準位置,足蹬樹幹,躍了幾次,攀在枝椏旁,一巢幼隼嗷嗷待哺,她挑了一隻最健壯的小心撿出。
另一邊船上的重明見任東楊遲遲不歸,給舟子付了船費,也隨任東楊而來。
任東楊落地時,恰好重明到來,她將幼隼遞給女孩。
女孩開心極了,雙手捧起幼隼,小心呵護,不住道謝。
任東楊見她這般,也受到感染,勾起了嘴角:“那麼你就好好養着它吧。”
誰知女孩搖搖頭,認真說道:“我不是要自己養,我要送人。”
“哦?送給誰?”
“紫阮仙子!”
任東楊略感詫異,與重明對視一眼,紫阮仙子不是別人,正是鍾呂閣主,慕鴻的師母喬彌。思及此,任東楊又想起來,自己對慕鴻可以說是不告而別了,不知他此刻在做什麼,若他也在岳陽,有緣興許會再見。不過這個想法一閃而過,任東楊看面前這女孩的打扮行事,顯然只是普通漁家女兒,並非武林中人,緣何會與鍾呂閣主扯上關係?
“爲什麼要送給她?”
“紫阮仙子對我們很好,她有一隻喜歡的灰隼,前幾天被壞人打死了,我想捉一隻新的送給她!”
江湖人盡皆知岳陽乃是鍾呂閣的地盤,竟有人如此不省事,在這裏得罪鍾呂閣。任東楊接着問:“是什麼壞人?怎麼打死了紫阮仙子的灰隼?小妹妹,給我們講講吧。”
“前幾天我們這裏來了一個生人,長得挺好看,”女孩說着看了重明一眼,“跟這個哥哥也不相上下。沒想到他卻不講理!本來他只是在這裏閒逛,時不時湊上來問一些怎麼打魚之類的問題,大家看他長得美,願意搭理他,可是他竟然就出手打死了紫阮仙子的灰隼,說是沒見過有些好奇。鍾呂閣的姐姐們找過來,這人不僅不道歉,反倒說自家養的鳥不好好看着,被打死也怪不了別人。說着說着兩邊就動起手來,這人也會武功,不過,哼,他哪裏打得過鍾呂閣的姐姐們?最後被抓進閣中賠罪去了。人雖抓了,可是灰隼卻活不過來了,所以我想抓一隻送給紫阮仙子。”
前幾天到此,會武功,長得美,能惹事,這怎麼聽怎麼耳熟。任東楊與重明交換眼神,心下了然,只怕白麟此刻就在鍾呂閣中。
任東楊問了鍾呂閣怎麼走,女孩歡喜道:“姐姐,你們也要去鍾呂閣嗎?你幫我捉到了灰隼,我正想給紫阮仙子送過去呢,不如我們一起走吧!”
任東楊想了想,自己幫了這女孩,一起去到鍾呂閣門前也能有個好名聲,比自己直接登門更能被人接受,於是點頭稱好。任東楊又問道:“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周曉,你叫我曉妹子就好啦,跟小妹妹也差不多,哈哈。”
周曉活潑伶俐,年紀雖小,卻有早慧,任東楊與她一路交談甚歡。
卻說慕鴻這邊,任東楊自從送他琴穗並一夜纏綿後,就再未出現。慕鴻天天等候,直到夏家之事傳出,他被閣主召回。慕鴻雖離江陵更近,可他每日不是在江中枯等就是在自己的羣青小築,離羣索居,反倒是閣內先得到夏家滅門的消息,將他召回。
一回到閣中,就被叫到議事正堂,慕鴻先拜過師母,又一一向各位師姐行禮,剛落座,五師姐許碧就問:“師弟,上次你說,你心儀的那位姑娘可是叫冬陽?”
慕鴻不意有此一問,一時間倉促羞赧,看看五師姐不似戲耍,只得紅臉低頭答道:“是。”
師母喬彌接着開口說道:“鴻兒,夏家昨日被滅門,你可知道?”
慕鴻思緒一時有些接不上,方纔在說自己心儀的姑娘,怎麼忽又轉到夏家?但他還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師母,徒兒知道,徒兒今日被召回便是因爲此事。”
喬彌點點頭,說:“據說,滅了夏家的是之前早有惡名的蕪門,蕪門的右護法,門主白蒼的得意門生,叫任東楊。”
慕鴻大驚,不可置信地看向師母,腦中一片嗡鳴,脫口而出:“這……這……她不會的,她不是那種人!這二者並不一定是同一人!”
喬彌嘆了口氣,說:“希望如此吧。鴻兒,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與你師姐們再商討此事。”忽又想通了似的,好笑地說,“你不要想太多,即便真是同一人,至少你還跟她結了個善緣,哈。”
慕鴻依言告退,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慕鴻因不喜與人來往,住處最偏,靠近閣內門人被罰禁閉的靜室。此刻,靜室並不靜,有人在內叫嚷,直呼放他出去。
慕鴻雖掛心東楊的事情,可奈何靜室那人實在太吵,況且一聽便知不是閣中人——鍾呂閣內皆是女子,只慕鴻這個機緣巧合被撿回來的棄嬰是個男的,靜室中叫嚷的卻是個男子。慕鴻好奇心起,便走向靜室一探究竟。
卻不想,還沒等他出聲詢問,對面卻先罵起他來了。
“好啊,什麼野男人,你這琴穗是哪裏來的!”
被關在靜室內的正是任東楊要找的白麟。
夏家之事接近尾聲時,白麟怕母親責罰,便偷偷溜走。他來到這洞庭湖邊,看什麼都新鮮,倒也開心。直到那日打死一隻灰不溜秋的鳥,冒出一羣人說那鳥有主,要他道歉,他不肯,就被抓到了這裏。鍾呂閣說了,若他一日不道歉,便一日不放他。白麟本就是個任性的幼稚脾氣,他覺得自己纔是佔理受委屈的那個,鍾呂閣這般霸道將他拘禁,他更是不可能認錯道歉,左右鍾呂閣也不曾虐待他,未斷了喫喝,白麟每日精神抖擻地叫嚷大罵,進一步斷絕了被放出去的可能。
今日白麟見來了個生面孔,覺得也不失爲無聊拘禁生活中的一點新鮮感,便扒在被他撓破窗戶紙的窗櫺間細看,只見來人一襲白衣,卓然脫塵,行動時若月下仙子,令人眼前一亮。白麟暗忖這人氣質雖好,長得卻比自己差點,忙理了理頭髮,更站直了幾分。誰知等來人靠近,白麟看到他身後背的琴上,赫然掛着任東楊命重明買的那副琴穗!一時間白麟雙目噴火,張口就罵。
聽到室內人問琴穗,慕鴻想起那一晚,臉上發熱。回憶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那人叫他什麼?野男人?
慕鴻雖不常與人打交道,卻不是與世隔絕,常見的市井俚語也是知道的。慕鴻心中驚疑不定,沉了眉目,他一冷下來,那份高處不勝寒的謫仙氣質就更顯出來了。
慕鴻道:“公子慎言,琴穗乃我心儀之人相贈。公子又是何人?初見在下便出言不遜,有失風度不說,憑空污衊更是不妥。”
白麟更急了:“誰憑空污衊你了?我跟東楊是青梅竹馬,你不過是她半道瞧上見色起意撩撥一下的貨色,不是野男人是什麼?私相授受,大剌剌戴着別人送的東西,羞也不羞?等等!這同心扣又是怎麼回事,怎麼也在你身上?!”
慕鴻聽到“東楊”二字,知道面前之人並非虛言,心便似墜滿了鉛,徹底沉到谷底。他隔着窗櫺打量那人,雖然光線晦暗,也看得出那人遒麗秀美,宜喜宜嗔,如春曉之花。慕鴻想這樣好看的面容,東楊說不得真會喜歡他,也未可知。這樣想着,一顆心又沉又冷,更向谷底之下墜去。
只是慕鴻心內雖冷且怕,也不願意落了下風,他嗤笑一聲:“哦?青梅竹馬?看來閣下自視甚高,那爲何你還孤零零在此,東楊如何忍心置你於不顧?別的不知,這同心扣與琴穗,卻是東楊珍重交與在下,要在下好好保存的。恕在下少陪了,在下還要練琴,下次見面便要奏曲給東楊聽!”
白麟被說中心事,他真不敢確定東楊是否會找他,他在東楊心中根本沒有自己宣稱得那麼重要。白麟的氣焰有了一瞬間些微的消弱,慕鴻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白麟兀自在後面不甘心地叫嚷:“你裝什麼樣!東楊未必還會再見你!裝腔作態假清高的野男人,野男人!”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