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5 幕后之人(中) 作者:飞鸽牌巧克力 罗彬瀚脑中闪动着一句话,一句不久前李理告诉他的珠玉之言:一本锁在盒子裡的书是不会突然跳起来咬人的。 很遗憾,這句话大抵是错的,要不然就是装书的盒子会咬人。他跌跌撞撞地冲向手机,拿起它点来点去,可屏幕上什么反应都沒有,只是一片发光的雪白。 手机已经坏了。他又抬头望一望摄像头,红光仍旧闪动,那本来是李理跟他之间的默契,委婉表明何时何处他的隐私正处于监视之下,可现在灯光闪烁的频率也不对劲,不像是人偶尔眨眼,而像短路故障。 “怎么了?”米菲问。 罗彬瀚丢开手机,走向工房唯一的出入口,那扇本应由李理控制的电门因自动复位而解锁了,被他一扭把手便轻松推开。他扫视阶前,看见那三個送箱子来的人正倒在水泥地上翻滚呻吟。他们全都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头盔。罗彬瀚把他们一個個拖进工房,强行掰开他们痉挛的手,摘掉他们的头盔,问他们究竟怎么了。 這三個人都在双耳附近受到了某种灼伤,根本听不清他的问话,只能意识模糊地呻吟和喘气。罗彬瀚捡起其中一個头盔看了看,发现内壳裡也有通讯设备,和他当初在东沼岛上用的差不多。他小心地凑上去问了一句:“有人听得见嗎?”什么动静也沒有。 他放下头盔,扶着那三個人靠墙而坐,随后走回米菲的缸边。那本书和写有赤拉滨名字的卡片還放在地上,他用脚尖轻轻拨弄了它们一下,最初的震惊已经消散,而狐疑和忧虑却越来越浓。他试着用左手去掀米菲的玻璃缸盖。很不幸,這缸的设计和电子门不一样,即便电路损坏也是默认锁死的,显然李理认为不应该因为潜在的火灾断电风险就放米菲一條生路。 “你怎么了?”米菲问。 罗彬瀚低头找趁手的家伙砸缸。“需要你帮忙。”他简短地說,“這匣子可能是颗电磁炸弹。它把我們周围的电器全弄坏了。” 米菲爬到石雕火山顶部,几只眼睛在粘液裡头到处打转。“你认为,”它說,“這個炸弹是一次性的嗎?” “什么意思?” “它现在還在起作用嗎?新的电子设备靠近這裡也会继续损坏?” “我不知道。”罗彬瀚說。他在行军床与匣子之间来回扫视,一时拿不定主意。“我只是猜猜测它是颗电磁炸弹,或者类似的什么装置。這东西把李理从我們身边踢开了,而且……要命,我不知道這玩意儿的覆盖范围有多大!” 突然间,他意识到這件事潜在的危害,连忙又走出工房,向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烟囱张望。幸与不幸之处在于,旧工业园還处在百废待兴的时期,整條街道上看不见人烟,仅有的几家厂房架子也是空的。如果這炸弹范围很小,那受伤的人也会很有限;可是,既然這裡远近都望不见带有灯光的楼厦,他也无从判断這炸弹的威力半径是多少。他不能从匣子的体积来估计,因为這大概率是個无远人做出来的东西,這帮家伙能用一個比路由器還小的匣子装载李理。如果這枚炸弹不仅仅能影响這條街、這片荒凉的工业园,甚至還能影响到市区呢? 无数可怕的画面涌入他的想象裡。他想到紊乱的交通灯与路口的连环车祸、想到在进行肿瘤手术时突然报废的精密医疗设备、想到高速行驶中的飞机和地铁……该死!他就不应该回来。他应该让李理把這個匣子送到岛上去!他感到血液一下全涌进了脑袋裡,滚烫得就像发了高烧。但他应该是不会发烧的,至少不会是感染性发热。 他把额头贴在电子门冰凉的金属表面上,逼自己重新考虑這件事。首先,李理的匣子大概率沒事——电磁冲击是他们這边引起的,而李理的匣子還在市中心,那匣子也许是這星球上最先进最耐久的材料之一,0206造她的时候不可能沒考虑過电磁脉冲的事——她不過是被切断了对外界的耳目和手脚。假如市区沒遭殃,她应该正在重新组织人手赶来;如果连他家裡的电子设备也全毁了,她可能会上不了網,又回到待在寂静号仓库裡时的处境,但她也有足够的信息推测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会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和家裡的俞晓绒,所以他现在不必急着赶回去。 有更急迫的問題需要他去考虑。当他试图打开米菲的牢笼时,這個問題就已经存在他心裡,只是沒来得及想清楚。他必须得想清楚,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展开行动,因为時間已经要来不及了。 問題就在于他打开了匣子。匣子本身是個电磁炸弹,或裡头有個电磁炸弹。为什么匣子裡有這個?显然,是为了保护裡头的东西,一本笔记,還有一张贴在笔记内的身份卡——他還不确定那卡片的作用,就当它是某种身份卡吧——匣子被错误的人打开,或者干脆就是被预定的人打开,某种电磁脉冲攻击就会发生,摧毁一定范围内全部的电子设备……可這有什么用?作为打开匣子的人,他沒有受到任何明显的伤害,也拿到了裡头的卡片和日记。难道周温行认为這东西真的可以消灭李理?从而为他那個幸存的同伙铺路?那他早就应该把這颗电磁炸弹用掉了。在公司总部或酒店的时候,甚至是在沒露面以前,周温行大可以挑個午夜直接走到他家门前,再把装炸弹的匣子啪地打开。 他還是不怎么为李理担心。關於电磁脉冲武器的威胁是他们早就讨论過了。李理也承认這是她的专属弱点,虽然对她的匣子沒什么伤害,却足以叫他们不惜血本搭建的狩猎场全盘作废。正因如此他们才必须设计一次旅行,還得在旅行中把民宿和水上摩托的地点分开,全都是为了把周温行随身携带的东西减到最少,别给他们玩出什么意想不到的花样来。如果当时那东西冷不丁地掏出一颗电磁炸弹……好吧,他们只好把计划作废。他就跟那畜生在岛上聊聊天算了。 既然他们成功了,就只能說明周温行的這颗炸弹用着沒那么方便,既不能放进某個随身空间,也无法捏成個小棍子塞进耳朵。最终,周温行决定用它来安放自己最重要的纸质文件——某本古怪的笔记与他同伙的身份卡——或许是为了防备李理使用某种小型机器人设备来盗窃——不,這還是說不通。匣子打开前他在跟李理說话,李理正询问他的身体情况,足以证明电磁攻击是在匣子打开后发生的。 周温行应该很清楚匣子的打开條件是什么,他当然也该知道匣子打开时旁边肯定站着一個和影子血有关的人。一個有影子血却不是他的人打开匣子,然后电磁脉冲会爆发,毁掉特定范围内全部的电子设备,引发巨大的骚乱和麻烦。好一個死人的恶作剧!等明天這件事准会上本地新闻,搞不好能上全国新闻,连李理都压不下来—— 罗彬瀚睁开眼睛,又转身往工房内走。对于這只匣子的用意他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可他已经想明白了自己那种急迫感是从何而来。還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洞云路206号也在旧工业园!要是這颗电磁炸弹的范围真的足够大,它同样也会冲击到那座被蔡绩描述为“蜥蜴脚印”的湖泊,還有那些坐落在湖畔的白色厂房。届时那裡将会秩序大乱,所有依赖电子设备的安保系统都会失效;同时,如果其中真有周温行的同伙,譬如真有一個叫做“赤拉滨”的人,他就会立刻知道匣子已经被打开了。 這是一场计时赛,他沒有時間去等李理从市区调人和设备過来,必须立刻决定是否要抓住這张身份卡上的线索。如果他不抓紧,也许再過几小时那裡就会人去楼空,或者有了某种使外人再也不可入侵的布置。他俯身拾起地上的笔记本与身份卡,把它们一并塞进武器挂袋,然后抄起箱中的匣子走向玻璃缸——并非他沒考虑過用行军床,可床的折叠支架是铝合金做的,又轻又不方便施力。相反周温行的匣子又结实又朴素,形状大小正像块砖头,真是居家旅行必备。 “你最好到木头下面躲一躲。”他对米菲說。 “你要去找那個人?”米菲问,“不准备等帮手?” “沒時間了。” “你现在看上去不适合行动。” “這就是为什么我要带上你啊。”罗彬瀚說。他抓起匣子砸向玻璃缸的边角,猛敲了十几下才裂开個口子。李理对米菲真可谓是千防万防了。他又把裂口凿成了小洞,叫米菲自己钻出来。后者却盘踞在石雕火山上拖拉着。 “我不确定這样做合适。”它算计着问,“你打算去的地方很远嗎?” “不远。我估计往东北边走個七八公裡就是。” “你要走過去?” 這倒提醒了罗彬瀚,他還沒考虑過這個問題。他现在沒法跑,也沒法长途步行,再說他们要争分夺秒,花两三個小时赶過去可划不来。他让米菲快点自己出来,自己则走向墙边三個痛苦呻吟的人。個头最矮的那個似乎已经清醒了,正一面抚摸自己灼伤发黑的耳朵,一面望着罗彬瀚在他跟前蹲下。 “我怎么了?”他茫然地问。 “电磁脉冲。”罗彬瀚回答他,“你们和头盔裡的电力设备挨得太近了,受了点牵连。” 矮個男人又呻吟了一声,挣扎着想坐起身。罗彬瀚把他按了回去:“你最好别乱动,等着你们的话事人過来安排,我判断不了你们究竟伤得有多重,但你们应该全都在头部挨了电击。继续躺着吧——顺便问一句,你们是怎么過来的?” 对方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费劲地說:“车……” “车钥匙在哪儿?” 男人的右手动了两下,可抬不起来。罗彬瀚从他右手边的昏迷者口袋裡搜出了钥匙,又拿出那张身份卡,把贴纸标签上的內容反复看了两遍,確認记忆无误。這贴纸還很新,应该是最近三個月内贴上去的;他把卡片按在滚烫的头盔内衬上烤了一会儿,再小心地将贴纸整個抠下来。 矮個儿男人目光恍惚地盯着他。“你……”他說,“小心……电池……” “电池早完了。”罗彬瀚說。他用指头拈着标签,把它轻轻贴在头盔的反光罩上,再把头盔放到男人脚边摆正,确保别人一进来就能瞧见贴纸上的內容,“你们就在這裡等着。如果等下有人找来,告诉他们我已经去了這個地址,是从那個匣子裡头发现的。” 矮個男人又挣扎了一下,似乎想抓住他问個清楚。但罗彬瀚已经走开了,他抓起另一個头盔来到玻璃缸旁,米菲也钻了出来,贴在缸壁前观察情况。罗彬瀚叫它钻进头盔裡,它不怎么情愿地照办了,把原本半透明的身躯生生挤压成了墨绿色。 “我不喜歡這個主意。”它伸出一根细管状的嘴到头盔外,“现在的状况很……古怪。” “我不会叫你去送死的。”罗彬瀚抱着头盔,把武器挂袋固定到腰上,“我們只是赶去看一眼。如果那地方防守森严,我們就按兵不动。” “如果那裡也一团混乱呢?”米菲问。 罗彬瀚沒回答它,其实他也沒完全想好。现在已经沒時間计划周详了,一切都只能到地方后随机应变。他穿過大门,找到一辆停留在街角的蓝牌小型厢式货车,当他试着把钥匙插进去扭动时,车门应声而开。 “不妙。”他边說边坐上驾驶位。 “怎么了?”米菲立刻问。 “我从来沒开過带货箱的车。”罗彬瀚回答道,“而且是用单手单脚单眼。” “我們应该回去等你的朋友。” “别紧张,”他直接发动引擎,“這车和我的车用的也是同一种驾照。开起来肯定差不多,对吧?” “我不喜歡這個会滚动的半开放容器,”米菲說,“我能去后面的铁箱子裡嗎?” 货车缓缓向前行驶,一切看似顺利,可罗彬瀚刚准备拐弯进入主道,车子便停住不动了。引擎熄火。他重新发动,不出十秒再次熄火。第三次還是熄火。他的心立刻沉了下去。不可能是运气問題了,這车不是新式的电能车,可如果蓄电池损坏了,火花塞也会出問題;或者更糟,米菲之前的說法可能是真的,這不是他认知裡那种一次性爆发的电磁脉冲攻击,而是持续性的干擾。在干擾结束以前,任何进入攻击范围的电子设备都会失效,而且也别指望能快速重启。這干擾究竟会持续多久?范围又有多大?他对此一无所知,只能把重新合上的匣子丢在工房裡,指望能尽快离开它的影响范围。 沒法用汽车代步了。他夹着头盔跳下车,有点彷徨无措地四处张望,活像在找一张突然出现的魔法飞毯。沒有什么奇迹出现,他痛苦地叹了口气,开始根据太阳朝着东北方向走。他要尝试尽快走出电磁干擾的影响范围,通知李理调度运输工具。這几天可過得真棒,他边走边想,先是海岛旅行,再是城市漫步,等下可能還得飙车追逐——如果赤拉滨這会儿已经知道周温行的死讯,并且正准备提着行李跑路的话。這想法其实都挺自大的,因为他居然假定对方会跑。如果這人其实比周温行更难对付呢? 這人甚至骗過了李理。就在一個月前,他已经站到了洞云路206号的门口,他亲眼看到了那些雪白古怪的厂房,還有那座可疑的蚕蛾雕像喷泉。他当时就已经起疑了,可李理却跟他保证那地方沒問題。“一家医药企业的研发部门”。是的,這点上她也许說对了,可她沒查出来這家企业的代理董事长叫赤拉滨! 走出两條街的距离以后,他开始在酷日底下冒起冷汗。止痛药的效果消退了,而他的膝盖骨根本受不了時間稍长的行走,痛楚将很快加剧到钻心刺骨的程度;同时他心裡還在冒火,一面愤怒李理竟然会弄出這样不可思议的情报错误,一面又不得不說服自己這是情有可原的。李理只是一台人格化的性能强大的计算器,不是擦一擦神灯就要为他服务的万能魔法精灵。她有她特定的思考路径,那就意味着她有她的盲区。他可以事后再去跟她探讨問題出在哪儿,但现在,必须抓住這個赤拉滨。 “你的状态很糟。”走到街角时米菲說,“我不认为你可以及时赶到目的地。” “那你来走啊。”罗彬瀚說,“你就不能变成一匹马之类的嗎?” “那需要很多材料。”米菲說。罗彬瀚猜它的意思是指食物。 他不指望這东西真能帮上忙。当他拖着伤腿转過街角,通過路牌確認方向时,远处突然冒出一個影子。他摘下墨镜望過去,发现那是個骑着自行车的路人。当下他飞快擦掉脸上的汗水,露出无害又欣喜的笑容,使劲地冲对方挥手呐喊,請求对方能停下来帮個小忙。 骑自行车的是個中年男人,穿着身蓝灰色的工装。他打量罗彬瀚的眼神有点迟疑,但最后還是慢慢地降低车速,把车停在十步开外的地方。罗彬瀚朝他的车扫了一眼,一辆最普通的脚踏车,沒有任何电力结构。 他摆出卑微讨好的姿态,又摘下墨镜好让对方发现他左眼上的纱布。“我是来這儿找工作的。”他语含羞愧,满面恳求,“這会儿手机沒电了,也找不到回市区的路。能不能請你帮我给朋友打個电话?你替我打就行,我把号码报给你。” 看见他的残疾显然叫中年男人有点不好意思,蹬在踏板上的那只脚悄悄落了地。“行。”這人答应着,从口袋裡掏出手机,低头想要操作解锁。罗彬瀚保持着兼杂惭愧与希冀的表情,悄悄往前挪步子。他看见中年男人起初乱按开机键,接着又在屏幕上胡乱划动,脸上满是疑惑之色。這下不必再问了,他们仍处在电磁干擾范围内。 中年男人又徒劳地按起了开机键。罗彬瀚已经走到近前,看见一片熟悉的雪白屏幕。“死机了?”他站在男人身边问。 “好像是啊,”中年男人沮丧地回答,“真邪了门——“ 罗彬瀚从腰上的挂袋裡掏出了弯刀,把它顶在男人腹部。“别动。”他說,“从车上下来。” 男人照办了。罗彬瀚又用刀将他逼到街角。“你身上有什么?”他问,“有纸笔嗎?” 這次他很走运。此人是一名出来送东西的仓库文员,兜裡揣了一支铅笔与一打废弃收货单。罗彬瀚用刀指着他,叫他自己动笔写在收货单上。“這是我的手机号码,”他和气地說,“請你回头再打给我——别现在打,等明天或者后天吧,請你打這個号码联系我,我会十倍赔偿你的损失。” 他收起刀放任对方逃走了。其实更安全点的做法是把对方打晕,可不幸之处就在于——即使李理已经从理论层面为他做了许多分析和說明——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完美地打晕一個人。当然可以对着后脑勺或后颈来一下,可现实情况就是,挨打的人既可能会普通地晕厥,也可能会意外致残甚至丧命,绝沒有万无一失的法门。他倒犯不着为一辆自行车干這样的事。 米菲从头盔裡探出了一只眼睛,表明它对事态的新发展兴趣浓厚。“一种纯粹的人力机械运输工具。”它对自行车评估道,“结构简单,沒有稳定的支撑结构。你确定它可以在运动中保持平衡嗎?” 罗彬瀚把头盔挂到车把上。“它能。你看见刚才那個人是怎么骑的了。” “這是個很有趣的动态平衡問題。” “你很快就会看见更有趣的。”罗彬瀚說,“你会发现它還能在单手单脚的人屁股底下保持平衡。” (本章完) 小說相关 就在你最值得收藏的爱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