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7 晚晴(中) 作者:飞鸽牌巧克力 驱车前往白羊市的路上他超速了,闯红灯时差点撞到一個人,這倒叫他恢复了点理智。如果他非要這么在闹市区裡狂飙,沒准上高速以前就会被逮捕。于是他逼着自己放慢车速,又趁红灯时把新手机从包裡掏出来。 铺天盖地的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提醒在开机后占领了通知栏,仿佛他在失联的二十四個小时裡变成了全世界最重要的人,沒了他這颗星球都不能自己转。南明光给他打了六個电话,最后草草地发了條消息告诉他南韵琼根本就沒事,他正在买回程的机票。俞庆殊也有一個,可能是来问俞晓绒的近况。沒有周雨的消息。不過周雨一向不主动问候别人,這不能說明什么。他打了過去,语音提示是关机的,在周雨身上也不算稀奇。 他又改从社交软件发消息,看看周雨会不会碰巧在某台电脑前头。在等待回复的時間裡,他又一次压住脑袋裡涌出来的种种幻想。沒什么可着急的。不管周温行是不是撒谎,撒的谎裡有几成真话,他都得先稳住自己,先把情况搞搞清楚。說到底世上沒有那么多千钧一发的事,仅仅因为他少闯了一個红灯,周雨就刚好在他眼前被人杀了?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而更大的可能性是他自己忙中出错把哪個倒霉的路人给撞飞出去——他可是得靠单眼视觉开车啊——然后自己再匆匆忙忙的撞进新一轮陷阱裡。 沒准周雨根本就不在湿地。沒准這一切把戏兜来兜去只为了把他给骗去湿地,然后再威胁周雨来救他,這难道不是一條更简单有效的计划嗎?当然,那样肯定会让周雨事先警觉,而且還有李理帮忙……可一首怪诗又高明到哪裡去?周雨总不能见了几行押韵的歌词就鬼迷心窍到去送死吧? 消息提示响一下。罗彬瀚放慢车速去瞄信息,不是周雨发的,而是有着黑森林头像的“爱丽丝·凯特勒”。他又立刻把目光转回路况上,不再去管手机屏幕的內容。 “李理。”他边转弯边问,“周雨在洞云路嗎?” 他沒有马上听到回答。至少過了半分钟,李理的声音才冒出来:“恐怕他不在那裡。” “你得花這么久才能确定?” “那裡用的是内網,而且非工作区域不安装摄像头。我只能通過专线联系特定人员。” “那可是你的地盘啊,李理。我以为你上次說查不出全是骗我的。” “不,先生,研究机构的标准安全措施是我的原型制定的,您可以想到我正是她要防范的典型威胁。” 這会儿罗彬瀚沒心思跟她谈论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周雨去哪儿了?”他直接问,“什么时候离开的?” “最早昨天下午三点以后,去向不明。” “去向不明?”罗彬瀚猛地踩下刹车——天啊他真想杀了前头這個转弯不打灯的蠢货,“你能看全城的监控,李理。你甚至都能查他去湿地公园的门票记录!” “沒有记录,先生。” “沒有是什么意思?” “您得先把车速降下来。” “什么?” “表情分析显示您的注意力不在驾驶上,如果您要理解我接下来說的內容,請先把车速降下来。” 罗彬瀚直接把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塞到背包底下。“我降了。” 李理一言不发。他只好减速,一直减到后头的车开始超他。“我记着這個呢,李理。”他咬牙切齿地說。 李理只装作什么也沒发生。“我已检查了所有相关的监控设别和进出记录,”她故意声调平缓地說,“昨天下午两点四十,拉杜莫斯返回基地。两点五十三分,他在董事长办公室与周雨先生碰面,汇报自己紧急调派之后的行踪。那时他注意到周雨先生态度反常,沒有对他汇报的內容产生太大兴趣,询问应答时心事重重。拉杜莫斯描述为‘正在考虑某种极困难的選擇’。他们交谈的時間持续了不到十分钟。随后周雨先生声称自己需要休息——除了必要知情人外我們对于他的特殊情况一向解释为某种罕见病症——因此他請拉杜莫斯离开了,然后封闭了整個休养舱室,但拉杜莫斯注意到当时休养舱室裡的大部分设施都是损坏的。此外,他们分别以前周雨先生特别請求他继续帮忙照顾自己的宠物,他也认为這句话的时机不合常理。” “然后呢?”罗彬瀚追问道,“他什么时候离开了那個房间?” “他沒有再打开過休养舱室。所有进出口都是有监控的,并且在您离开后的一個小时裡已经依靠备用系统恢复运行。” “那……” “他不在裡头了,先生。四個小时前拉杜莫斯已经起了疑心,說服休养舱的运维小组跟他一起强行破开了舱门。裡头沒有人。” 罗彬瀚一下子笑了。“密室失踪案。” “是的,先生,密室失踪案——您在前方五十米的路口可能会遇到一辆不太稳当的电动车,我强烈建议您特别留意——這段時間裡拉杜莫斯组织人手搜索了所有的监控死角,确信周雨先生已经不在基地。如果您不介意,他的原话是‘能藏下活人的地方都沒有他’。” 罗彬瀚绕過了她說的那辆电动车,骑车那個人就跟灌了两斤白酒一样可疑。真是老寿星上吊,全世界最差劲的驾驶员今天全来他脸上扎堆了。“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嗎?” “我有一個大概的猜测。从您的路线看,我們的猜测是一致的。” “所以你不知道刚才周温行来找我了?” “不,我在距您三十米的一处监控上追踪到了他,只是附近沒有收音设备。不過当时您正处于公共场所,我推断你们发生冲突的概率很低。他出现只可能是为了向您传递信息或物品。” “你都不知道他和我說了什么,那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儿?” “那首诗,先生。周雨先生把它留在了休养舱室。拉杜莫斯认为這很可能跟他失踪的原因相关,因此在组织搜索后的第一時間把上面所有內容都扫描给了我。” 罗彬瀚脑袋裡又浮现出那個胳膊健壮、衣着整洁,脸上满是笑意的啤酒肚老头。看来他的感觉沒错,這又是個狡猾难缠的老东西。“我看不出那首诗有什么意义,李理。你怎么知道它指向湿地?” “妙音鸟鸣啼之地,先生,這個字谜非常浅显。” “這太空泛了。而且我记得前头還提到了什么素馨和菩提。我倒沒怎么研究過菩提树,可素馨是我老妈喜歡种的。气味和茉莉差不多对吧?那玩意喜歡的是沙壤土,湿地的环境根本长不了。我還說那是花鸟市场呢。” “是的,如果這首诗是写给您看的,我也会這么想。但既然這首诗的目的是让周雨先生看见,您得从他的思路去考虑這個問題。” “那你觉得他的思路是什么?” 李理静默了片刻。“我有一個問題需要和您確認,恐怕它会是有点冒犯的。” “李理,别搞虚文了。” “您那位去世的朋友找到完整遗体了嗎?” 罗彬瀚看了眼后视镜。“沒有。” “刚才周温行和您提起她了嗎?” “是的。” “他是否告知您周雨找到的遗体不完整?” 罗彬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既是发泄痛苦,也勉强算是表达钦佩。“你怎么知道的?” “那首诗裡有两個暗示斩首的典故,這不像是巧合。沙摩特拉的顽石是指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像,它自被发现以来就缺失头和手臂。但更重要的是后半段的信息,先生,那是指玫瑰花精的故事。我猜您可能也读過,因为它是安徒生写的,是個以谋杀、殉情和复仇为主题的童话。” “童话。”罗彬瀚說。 “是的,先生,儿童对残忍情节的接受度往往比大人想象得更高。這故事是說有一個女孩的情人被她哥哥秘密谋杀,头颅埋在了菩提树底下。有一個住在玫瑰花裡的精灵目击了经過,从梦中向她告密。女孩凭此找到了那颗头,把它带回家中,埋在一個种了素馨花的花盆裡。她时常对着花盆流泪,不久就憔悴而死。” 罗彬瀚只能摇头。他大概沒读過這個故事,因为它不是俞晓绒喜歡的口味。“你就从這些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還知道周雨先生這两年多以来的全部出行记录与信息数据,尽管总量非常少。从已有数据估算,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处于休眠状态,其余的時間则总是在搜寻某些东西。有意思的是他至少组织過四次挖掘行动,拉杜莫斯自发参与了两次,其中一回就在洞云路。当时他们找到了许多结构奇特的残骸,但拉杜莫斯认为周雨先生‘对找到的东西并不满意,而且非常困惑’。” “他真是你的好帮手。” “他曾是我原型的射击教练。” 罗彬瀚沒有问她为什么要把這样一個人安排到周雨身边。现在這些都不重要了。“周雨沒找到他想找的东西。”罗彬瀚說,“那他找到的又是什么?” “我個人认为,那些应该是受到高灵带范围影响后的生物尸体。” “是人的?” “可能有部分人类,但這個结论不是靠技术手段得到的。当时的遗骸状态不像我們已知的任何生物。对于這些遗骸的身份认证几乎完全是周雨先生的一面之词。因此我們也无法将遗骸归還其亲属。” “那他怎么能分得清?” “他不但能辨别遗骸的物种,同时也能知道受害人的具体身份。拉杜莫斯查证了少量遗物和近年来的失踪记录,所得到的结果与周雨先生提供的信息相符。我們姑且推断他具备某种类似灵媒的能力。通過這一能力,他长期寻找着某样东西,并且总是对与之相关的意象分外留心。我可以告诉您他反复浏览過自己賬號内收藏的艺术类书籍,并且也非常熟悉玫瑰花精的故事——半年以前他曾查询過素馨花的养殖注意事项,過程中点进了一個關於素馨花相关传說的介绍網页。他在那個網页停留的時間超過了半個小时,并且之后就停止了养殖信息的查询。您可以想象,对于一個正为某件事日夜烦忧的人,他对任何与之关联的信息都是极度敏感的。当您对着两段完全陌生的文字疑惑不解时,周雨先生只需要一眼就会明白它指向的是什么。” 当她說到后半段时罗彬瀚几乎沒有在听。他正频频观察一辆跟在自己后头的深蓝色半旧越野车,五分钟前這车就跟着他了;另有一辆银色的面包车在他减速后从某個路口加了进来,就在他前头慢慢开着。他沒有点破這两個不声不响的同行者,而是继续說:“這只能說明他有可能去了湿地。可湿地的范围很大,他怎么知道具体应该去哪儿?” “我认为他也不知道,先生。或许他能在特定范围内用自己的方法搜索——在過去的几次经验裡,拉杜莫斯注意到他在挖掘开始前就已判断出残骸的大致深度。而如果您从陷阱設置者的角度考量,不给对手太明确的坐标也是好的做法,因为那会降低被反埋伏的风险。您是否了解陷阱的具体情况?” “周温行說到了灵场屏蔽器。那东西的作用范围会有多大?” “這取决于使用者的设定。鉴于目标只有一個人,我估计范围不会超過五公顷。” “可整個湿地加周边得有上万公顷啊。” “正是如此,所以周雨先生很可能還沒有遭到攻击。但我還是請您继续保持当前的车速,因为即便您多抢一刻赶到那儿,想立刻找到周雨先生的难度就和他踏入陷阱一样高。我希望您现在按照我的计划走。” “那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已经组织了搜索队,最快响应的小组已经于十五分钟前抵达湿地,他们的問題是搜索设备不足。我正在调集航拍无人机与电磁感应设备。” “你调电磁感应设备干什么?” “先生,如果非得在芦苇丛裡做地面搜索,找一個范围五公顷的电磁紊乱区域会比找一個人容易得多。” 罗彬瀚默默地把后背靠到座位上。到這会儿他终于有了点踏实落地的感觉。李理已经把一切都做完了,他确实沒法再添补些什么。她不但在办事上招招抢先,而且也是個很有力的說客。也许周雨是学会了什么传送魔法,可要靠一個人搜索整片湿地绝沒有那么容易,不然两年多的時間都够他把全国的土地轮着搜一遍了。除非周温行還在笔记本上写了具体坐标,否则到這会儿周雨估计连湿地的核心区都沒走穿呢。 而且,周雨虽說有些呆气,還不至于真是個白痴。他总得怀疑怀疑這本笔记本上的诗是不是真的吧?他苦寻不获的东西突然就自己送上了门,难道他看不出這裡头的過分巧合嗎?周温行为什么刚好就把他想知道的答案写进日记裡?那张卡片上怎么会写着赤拉滨的名字?只要有這些問題在,就算是朋友递来的东西也沒道理要照单全收。周雨念书时又不是沒被他连累過。 他渐渐感到了一点安心,尤其是他回忆起昨天自己提起赤拉滨這個名字时,周雨的反应相当明显。错不了,那家伙多少還是有点警惕心在的,肯定也得想想這個名字怎么会无端出现。沒准周雨暗地裡也另有计划,假装去湿地直奔陷阱,实则是在玩一招将计就计,好引周温行的同伙现身。 “我得掐死那個家伙,”他喃喃地說,“我以为昨天问出来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我听說你们进行了一次真诚有效的沟通。” “谁跟你這样說的?” “拉杜莫斯与周雨先生进行最后一次谈话时带着手机。他在谈话中简要說明了您出现在基地的原因,并且要求拉杜莫斯不再调查您的情况。显然他认为自己已经向您尽到了所有的告知义务。” “他疯了吧?”罗彬瀚說,“对了,他的手机呢?你不能定位他的手机?” “周雨先生的所有随身私人物品都留存于董事长办公室。” “他疯了。”罗彬瀚肯定地說。 “也许還有更简单的理由。考虑到他是在封闭空间裡失踪的,也许這种移动方式本身不能支持电子设备,就像穿越高灵带井口一样。” “也许他在提防你。你這個看别人浏览器记录的偷窥狂。今后别对我也這么干好嗎?” “我尽量,先生。可你得知道礼数是效率的敌人。” 罗彬瀚勉强朝后视镜做了個鬼脸。他身后那辆深蓝色的越野车已经毫不遮掩地吊着他走了。挡风窗后的司机還挺年轻的,更后头坐着的三個人就看不太清楚了。他们无疑都是李理的爪牙,沒准也都有些洋气的江湖绰号。 “蔡绩去哪裡了?”他问道,“他也跟着周雨一起去了?” “不,他回到了店裡。” “你不叫他一起去嗎?他好像挺关心周雨的,而且多少能帮上一点忙吧?” “我认为他现在留守更好。”李理說。她沒有解释理由,罗彬瀚也沒有再问,因为前头的路已经快离开闹市区了。他稍微提了点车速,李理沒再提出反对,但那两辆车也明目张胆地夹着他走,让他沒法快得太過火。 “李理,”他把手机摄像头从背包底下抽出来以示友好,“真的有這個必要嗎?” “只是确保您不会再发生意外。” “如果周温行的真正目标是周雨,我现在還能出什么意外?”罗彬瀚问,“他似乎不能动手杀我,你知道這個嗎?” “這确实解释了我的一個小小疑惑。” “什么?” “您是否记得在东沼岛上丢失枪械后曾经抓住過他,并且要求我引爆炸药?实际上当时我并不准备按照您的要求行事,因为引爆点位于您的背后。一旦爆炸发生,对手采取的最合理行动就是将您作为遮蔽物挡在身前。任何有希望消灭他的爆炸都无疑会先夺走您的生命。” “可你确实引爆了炸药。” “您不妨回忆一下在您喊出那种无理要求后发生了什么。” 罗彬瀚已经很难想起来了。他现在正在开车,再說那段回忆对他也只是折磨。“我真不记得了,只知道我被炸飞了出去……” “您不是被炸飞的,先生。真实的情况是:他很快挣脱了您,然后将您向着引爆点的方向抛了出去。从表面上看,這使您距离危险源更近,可实际来說反倒救了您一命,因为他使您重新回到了我的掌控之中。你们因此拉开了距离,我才得以弹出平台来作为您的防爆板,然后我就立刻引爆了炸药。假如他以杀死您为目的,這是一個既不明智也违背本能的决策。” “因为他就是需要我活着。”罗彬瀚說,“他需要我告诉周雨他死了,然后把笔记本亲手交给周雨……李理,你当时就起疑了,可为什么当时不說?” “因为当时我做了另一种假设,先生。我同意他是需要你活着,但目的不是周雨,也不是因为他受限于某种條件。而且我现在仍有這种怀疑。” “那是什么?” 李理又安静了一会儿。“恐怕您得先做一個保证。” “看来你又要說点我不爱听的冒犯话了。” “我希望无论在什么前提下,您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這是什么意思?”罗彬瀚纳闷地问,“你觉得我会干出什么?” “您能同意這一点嗎?” “李理,什么叫做‘正确的决定’?” “我不会给您定义的。在价值問題上您可以自己做判断。但无论如何,您必须做自己承认是‘正确的事’。” “這是個很容易办到的要求啊。丑话說在前头,我可是個价值观很灵活的人。” “那么您同意嗎?” “行啊。我同意。然后呢?你当时对我得救的假设到底是什么?” “我认为您有可能是周雨先生的接替者。” 罗彬瀚踩住刹车。巨大的红灯在他那只酸痛难忍的独眼前亮了起来。 (本章完) 无弹窗相关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