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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4 至乐(下)

作者:飞鸽牌巧克力
颠倒错杂之歌 颠倒错杂之歌 作者:飞鸽牌巧克力 罗彬瀚把鸟颅骨放低了一点,越過它的顶部打量這個新来的小鬼。她是独自一人出现的,穿着件半新不旧的淡粉色棉套头衫,胸前印着戴红蝴蝶结的盗版卡通猫,怀中抱着台十寸左右的平板电脑,行走时顾盼东西,像在寻找某個理应出现的人。 她早就看见了罗彬瀚,可并沒显示出特别的兴趣,相反特意绕开了紫杉树,在众多作坊的屋檐底下徘徊。显然她的养父母教過她如何应对路边的陌生人。罗彬瀚瞧见她扎得高高的麻花辫在脑袋后甩动,额前的齐切刘海油亮光滑,对于這個年龄的乡镇女孩都十分寻常。在长相上,她有同龄人普遍具备的圆润脸颊与明亮眼睛,算是较为喜人,除此以外皮肤微黑,鼻头略宽,走路时有一点罗圈腿。以他昔日所见的各类小孩为标准,她恐怕谈不上是玉雪可爱,也未能在外貌上显露出什么智力超群的特征。不過,也沒有谁规定神童都得把身份写在脸上。 他沒问李理這是不是他要找的人,只用一种看待野生动物的眼光去打量她。她也在等人,时不时低头瞧瞧怀中抱着的平板设备,或是伸长脖子探望远方的田野。有一两次她很明显地在观察他,当她這么做时,总是正好站在某扇敞开的窗户或房门边。好几分钟過去了,她等待的对象始终沒有出现。 罗彬瀚大致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他拿起手机轻声问李理:“是你干的?” “這是为了给您提供些观察上的便利。” “就是她了?那她现在以为自己是在等谁?” “她以为半小时内将会有一位父母的熟客前来查看货料,并且需要她代为应答——因为眼下她的养父母有急事出门。” “這小鬼還管接待?” “她富有经验。” 熙德与阿兹猫都沒有跟過来,可那女孩身上的设备有摄像头,又很防备他,让罗彬瀚明白自己大约是无隙可乘的。但他也不急着走,而是沉浸于研究這颗刚捡来的鸟头骨:它如此纤巧却又完整,远胜艺术家用象牙精心打造的雕饰;眼窝大而深陷,占据整個颅骨的大半面积;喙部尖细如同撬蚝蚌的小刀,還保持着向下微张的弧度。 他着迷地望着這块风化已久的残骸。這头骨看上去不像他熟悉的任何鸟类,尽管他深知它可能只是最常见的品种,譬如麻雀、鸽子或家鸡,可死亡却能显示出更深层的秘密;它先剥去羽毛,再掀开皮肉,逐层揭露出那些无法从活物身上了解的真实性质。過去他从来沒意识到鸟的眼球究竟有多大。一只活着的鸟雀,它从眼睑下露出来的角膜部分总是小如黑豆,谁想得到鸟类的眼球其实能占颅腔的一半以上?人要是想有這样比例的眼睛,就得把苹果或網球生生塞进眼眶裡。 可是,现在答案就明晃晃地在他眼前。這具眼窝空空的小骷髅活似异星生物,白如玉脂,轻如鸿毛,喙部分离的线條由中间向两侧收拢,宛如正向他促狭而天真地微笑。它们這一族都是些从恐龙时代潜伏到今天的小怪物。 你這样倒霉的小家伙又有什么可快乐的呢?他在心裡问。你到底是怎么坠到烂泥堆裡去的?兴许是失足从巢中跌落的雏鸟,被路過的猫狗咬断了脖子?或者已经老得连路也看不清楚,自己一头撞在了树干上?是春雨秋霜,夏雷冬雪?還是失怙丧恃,无可依靠?你的同类见你落到這样的地步,难道就沒有做過什么样的反应?它们会引以为戒远离這块人烟之地嗎?它们曾围着你的遗躯高唱挽歌嗎? 他忘我沉醉在伶仃枯骨的故事裡,以至忽略了有人近前。当他终于注意到时,那女孩已经走出作坊的屋檐,快能踩到杉树矮短的影子。她形容举止很自然,并非怯生之辈,视线只盯他手中鸟骨。 “你在干什么?”她问道。声音在同龄女孩裡偏于沙哑,语气裡略无羞涩,直率而粗野,容易让人高估她的实际岁数。 罗彬瀚低头瞧瞧她,又瞧瞧手裡的鸟骨头。“我在跟它說话。” “骨头不会說话。它是死的。” “你怎么知道它不会?”罗彬瀚說,“它只是不和你說话而已。” 他的回答把這小丫头困住了。她那两道粗黑浓密的眉毛皱着,眼睛裡闪烁着不服气的神色。对自己的常识她是很有信心的,只是還不懂得如何应对成年人的狡辩。這部分技能多少要依靠经验。 她沒有就此走开,而是继续站在那儿思考。或许是好胜心使她忘记了应该提防生人,非得在這個問題上找出破绽不可。“那你和它說了什么?”她气势汹汹地问。 “我在问它到底是怎么死的。”罗彬瀚說,“是自己孤独终老的呢?還是生下来就被父母丢弃了呢?” 手机在他口袋中轻震。李理定然觉得他這么对小孩說话太欠风度,可站在他眼前的這個小鬼——這么点工夫裡他已经把她的名字忘了個精光,因为她实在沒有半点冯刍星的影貌——根本不在乎他那句刻毒的问话。她也许尚不知情,全副心思就想着鸟骨头如何說话的事。“它回答你了嗎?”她挑衅地问。 “沒有。它不喜歡說這個。” “我都跟你讲了,骨头不会說话。” “可它告诉了我别的事。”罗彬瀚說,“骨头不跟你讲话,因为你只会在餐桌上看见它们。它凭什么跟吃了自己的人說话呢?像我手裡這個就不一样了。反正我不是本地人,它知道我跟它一定不会有什么過节,沒人的时候就愿意跟我說话。它虽然不肯提自己是怎么死的,却谈了很多死后的事:在它死以后,灵魂就离开了身体,骨头虽然還在這儿,精神已经去了别的地方。那個地方不像我們說的阎罗殿——让一只死鸟去对着穿官服的阎王下跪磕头,难道你不觉得好笑?它死后去的地方就是它這种鸟会喜歡的地方,而且日子比它活着的时候好;它在那裡不受身体羁绊,不会变老,也不会生病,不用烦心食物的事,也沒有野猫野狗去打它的主意。它住在那裡再安逸也沒有,根本不想回到我們這個地方来。” 女孩抬头望着他,脸上是一种专心致志的思虑般的表情。這是她露面以来首次流露出某种与众不同的品质,但也可能是他先入为主的错觉。他在试图从她身上找到那些他认为神童该有的表现,可其实他对天才和孩子都懂得很少,因此倒不如說,他在找她和某些熟人的相似点。 “它都已经不在這裡了。”她說,“那怎么還能跟你說话?” 罗彬瀚把那颗荔枝大小的骨头握在掌心:“因为我有這個。它原本是不愿意回来的,可我有它的骨头,它就是死了也要继续受打扰。我对着它的旧躯体不停发问,把它烦得受不了了,所以就回来叫我住手。” “你要把它放回去嗎?” “我還沒想好。”罗彬瀚說。他用余光瞥见木板桥边的阿兹猫正把手扶在耳边,似乎正在戴微型耳机。“换成你会放回去嗎?” 他预期将得到某种带有谴责意味的答复,就像俞晓绒或罗骄天在六岁时会可能会說出来的答案,叫他别再折腾可怜的鸟。但他眼前這一位却毫不拖泥带水地說:“不放。” 罗彬瀚微微弯下腰,低头凑近她问:“为什么?它可不想留在這裡。” “它知道那么多秘密,要让它吐干净。” “它知道什么?這东西不過就是一只鸟啊。”罗彬瀚提醒道,“它只知道自己死后的事情,别的都一窍不通。你指望从它那裡知道什么?” “万一我也会死呢?”女孩沉着地反问。 起初,罗彬瀚有点不明白,只能和那双极有野性的眼睛静静对视,然后他终于想起六岁小孩会如何看待死亡:那是只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倒霉事。俞晓绒以为死掉的人都是因为某种弱点才被鬼怪抓走了,就像探险故事和神话史诗裡的人物;罗骄天還会问他死掉的外祖父到底何时归家,仿佛他很自然地相信死去的人迟早都会回来,至于那是震怒日還是亡灵节,他却不是很在乎。他们都曾被评价過是“机灵的小孩”,可对于死亡的事都会有种种奇想;而等他们再长大几岁以后,他们又会把曾经的奇异观念全忘個精光。到了现在,俞晓绒绝不会承认她曾经坚信自己是永不衰老的,跟身边的大人根本不是同类。 他自己以前可能也這样。在他六岁时,這世间最大的灾难只不過是父母之间偶尔的口角,同龄人的一丁点敌意,甚至是大人们略无恶意的忽视。光這些就够六岁的小孩自以为悲惨了。至于死亡,那反倒无足轻重。小孩对死亡产生焦虑往往要到八岁以后——难道我也非死不可嗎?俞晓绒就這么不可置信地问過他。当时他沒有撒谎哄她,不過她也并不死心,很郑重地要求他们在她死后妥善保存她的遗体,不得焚烧或沉海,以防某天她還能打赢妖怪原地复活。 现在他眼前又是另一头野生动物,猿猴进化后還未脱本性的幼崽。她虽天资聪颖,却不知晓通往更高境界的品质,只有无限尊大的自我与掠取外物的贪婪。又或者年少的這一边才是对的?成人因渐趋终末而胆怯昏昧,只顾眼前醉心享乐,不敢仰望星穹之高——将死之人啊!昔时喜怒悲欢空牵劳,而今断送之日将来到,妄想痴心一旦抛,再不念天远与梦遥! 他把鸟骨丢到地上,踢进落叶与树根的缝隙深处。 “它帮不了你。”他干脆告诉她,“它不能告诉你死后的事,因为你和它不会去同样的地方。它喜歡的地方你却未必喜歡,這裡沒有一個大园子能让你们同时满意。” “那我死了会去哪裡?”女孩问。 “我不知道。”罗彬瀚說,“我只知道一部分人会去什么地方。我听說那裡的條件還不错,可我已经去不了那個地方了,恐怕你也沒机会。不過换了我是你,我就不急着去想死后的事,先把活着的日子過好。你要知道,就算死后你去了最好的地方,不缺吃也不缺穿,有些活着时能体验的东西也不会再有了。” “什么东西沒有了?” 罗彬瀚木然地站立着。“痛苦。”他低声說,“人死后再不会有痛苦。就算泡进岩浆和油锅裡,至少情况也在你自己的掌握之中,不会变得更差;要是只有一片虚无,那么就更不必再害怕未知。只有活着的时候你会有痛苦。” “你是身体不舒服嗎?” “不,我现在身体很好。不過,要是人从来沒有生過病,那也不会知道‘健康’是什么意思,对吧?你要是沒有窒息過,就不会理解人干嘛要一直呼吸。所以,要是你活着时一次也沒有痛苦過,你也不会真的知道真正的幸福是怎么回事。你只有失去一样东西的时候才能理解拥有它时的价值。” “你买它的时候就不知道嗎?” “不知道,有时候它到你手上时還挺便宜的,你都不知道它为什么归了你。可你如果想驗證它的价值,這种驗證你通常只能做一次。你得到假货,那倒也不算什么损失,你可以說自己是终于看透了;你发现它确实有价值,那……至少你可以确信,你曾经拥有過珍贵的东西。” “我听不懂。”女孩毫不掩饰地问,“你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罗彬瀚朝她慢慢地一笑。“等你长大就会明白的。那时候你就会发现,大人嘴裡說的和书上写的都不過是皮毛……你可有很多沒见识過的东西呢。” 他說完后便默然不语,忽而又心生迟疑。“不過,”他改口說,“這只能是我现在的想法。假如你只是故意去追求痛苦和刺激,或者一直在上下极端间来回转,我想那只会变得更麻木,就像一直吃辣只会让味觉迟钝,而不会叫你觉得食物本身更好吃。沒准有的人天生就不需要這些东西来启发,只靠最平淡的生活就能一直满意——他们大概管這叫‘天慧’之类的。你要是這种人,刚才我說的那些对你就一文不值了。” 很难說這小孩如何理解他的這番感想,但她听得很仔细,眼神似在掂量字句,评估他是否心智失常。她沒有再计较鸟骨头的事,而是问:“你来我們這裡做什么?” “我差点忘了。”罗彬瀚說,“我是来找生意做的。听說你们這儿擅长做松木家具和摆件,我想定制一批货来装点装点门面。” “装点你家裡?” “装点主题酒店。我家开的。” 女孩打量起他的衣饰和鞋裤,脸上一派精明,显出真正的神童天赋。她看衣服和手表时表情尚满意,瞧见旧鞋却眼露怀疑。罗彬瀚兴味盎然地观察她,想象她要是跟李理谈话会是何等光景。 “你家裡是做什么的?”他故意问,“卖衣服的?开饭店的?” “都不对。”女孩說。她眼神游移,飞速思考着是否该替父母揽下這天外飞来的一单。可眼下她父母都不在家,单独领生人进门恐怕不安全。 到這会儿,罗彬瀚终于觉得自己已经玩够了。他甚至敢用命跟李理打赌,這小鬼千真万确不会是冯刍星。再把這么個小孩卷进他们的事情裡似乎太過火了,他决定就此放手。 “算了,我才懒得猜呢。”他爽快地摆摆手,“走了。” 他拔腿走向木板桥,熙德与阿兹猫都在桥边延颈张望。他们应该都知道他刚才說了些什么,尤其是那個尖耳朵。他正想着接下来该如何整一整這只大耳猫,那女孩在背后叫住了他。 “我們家卖松木家具。”她干脆利落地說,“我們家的工艺是這附近最好的。” 罗彬瀚扭头瞧瞧她,脸上露出揶揄的坏笑:“最好的?” “你不信就去周围打听,就问袁泽苗家的家具是不是做的最好。” “袁泽苗是谁?” “是我爸。” “那你又是谁?” “我叫袁小苋。” “拂晓的晓?”罗彬瀚本能地问,见对方在摇头,“大小的小?现在的现?” “不,苋菜的那個苋。就是刺刺的那個野菜。你沒吃過嗎?” “啊。”罗彬瀚說,“怎么起這個名字呢?” “因为我是摘苋菜的时候捡到的。” 她說话时不见伤心,就像說自己是怀胎三年才生下来的那么自豪。罗彬瀚不禁有些疑惑,难以揣测她对自己身世的看法。他决定去瞧瞧她到底是被捡在了什么样的家庭裡。 “行啊,”他改了口风說,“既然你這么有信心,我就去看看你家裡的货。你家裡有大人在嗎?” “有的。但他们這会儿都在屋子裡午休。我先带你悄悄地进去看。你要是有什么想买的,我再去叫醒他们。” 罗彬瀚了然地一笑。对于這小鬼的狡诈,他真想立刻跟李理点评两句。這些關於大人的說法显然是假的,连带着对她对商品质量的鼓吹也颇可疑,大约有某种默契能叫邻居们替她說好话。不過說到底做生意无非這么回事,别管口中吆喝几分真,只要能把客人拐进店裡就成,横竖他這样的外地人也难成老主顾。 “你可小心将来有人也這么对你。”他诚心地提醒,“那些說他们提供的工作待遇最好的家伙……” 她肯定沒听懂他的警告,而衣袋裡轻振的手机表示李理也在抗议他的形容,或者只是觉得他不该透露太多。于是他就假装什么也沒說過,只催她快点带路。临行前他也不忘向两位旅伴挥手致意:“你们俩就别跟来了。” “你說得太小声了,他们听不见。” “他们听得见。”罗彬瀚說,“這两個人都是千裡眼、顺风耳。你在這儿說的话他们都能听见。” 女孩狐疑地朝木板桥边一瞥,但她已习惯了他說话沒谱调,也就不爱多纠缠。她领他走进麇集的作坊群深处,术径交罗街巷勾曲,木头与砖块搭建的棚楼令生人眼花缭乱。他不知道她究竟领他兜了多少圈子,不過肯定绕過多余的弯路,還有机会让许多邻居都目击到她领着生人经過。這下他们谁也不好绑架谁了,否则警察马上便会锁定嫌疑人。 三栋绿荫环绕的连排棚屋是他们最终驻足的地方。屋前木屑铺地,右边的屋子最狭小,窗上却贴着剪纸画,门前笼子裡蹲着几只白鹌鹑,簇拥在厚实的松木屑中休憩。给他领路的這棵小野菜想把他带进左边的大棚屋,不是货仓或是工房。罗彬瀚却故意在右边的屋前驻足,假装对那窝堆雪团似的鹌鹑感兴趣。 “我還沒怎么见過白色的鹌鹑。”他半蹲下来,脸已凑近了灰蒙蒙的窗户。床后是张书桌,对墙处還有张挂粉纱帐的床。枕衾间空无一人,只有边角搁着個床上用的折叠台桌。墙边贴着多张白灰色调的海报,他還沒来得及看清海报的內容,女孩已经在喊他快点過去。 “我好像听见這屋裡有动静。”他坏心地敲敲窗户,“是你家大人在裡头睡觉嗎?” “這是我的房间。”那小丫头压低声音說,“别吵吵嚷嚷的!你要是来這儿闲逛不买东西,就别吵醒他们。” 她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罗彬瀚正要配合她,屋门后头却传来挠动声。动静不是人发出来的,因为太贴近地面。但他假装沒注意到這种区别,而是惊喜地喊:“啊,你家大人醒了!” 他抢着推开了门,一只肥实如猪仔的花猫从门缝裡蹿了出来,飞也似地穿過他们脚间逃走了。袁氏小野菜气得大声喊叫,可惜追之不及。 “怕什么?”罗彬瀚欠缺诚意地說,“它饿了会自己回来的。你们這儿又不是车来车往的大马路。” 他把脑袋往门裡伸,查看這间疑似是儿童房的窄屋。对于乡镇家庭的生活他并无细致概念,不過就他一眼掠见的情况,這户人家对捡来的女儿颇为珍爱:這整個小房间都无疑是属于孩子的,柜架间读本与画册满当当,桌台上排列着琳琅满目的松木小雕像,悬床的粉纱帐顶垂下一根厚布裹尖的细钢丝,挂着朵朵新鲜的白兰花。 不好說這房间是精致還是简陋,因为他不常有机会欣赏别人家的儿童房,要拿俞晓绒来比又有失公平。不過至少他可以断言,窗台上的松木小雕像都颇费心思,出自细心且慈爱的匠人之手:蘑菇屋、啃坚果的松鼠、带几株松树的小丘、鹌鹑群、用鼻子卷绕幼崽的大象,還有一個像穿着太空服的小人。他想辨清楚那究竟是宇航服還是盔甲,于是又往屋裡走了两步。 “你进去干嘛?”屋主人在门外气得高喊,“出来!” 罗彬瀚沒有照办。他的注意力又被墙面上贴着的几张图纸吸引住了。原先他把它们当作是海报,如今细看才发现它们是星图:灰白背景上有一個黑线圈,象征人们夜裡所见的幽暗穹庐,圈内诸般星座照耀寰宇,其名逐一标注在旁;只是每张图各有变化,众星座时有时无,位置飘忽,星辰疏密亦有不同。 他想起来了。李理說野地裡摘来的小天才有项独特爱好。這项爱好由何兴起未可知,但小野菜研究星星确属实。他驻足细细閱讀标注,愤怒的屋主人在门边大嚷着要他滚出来。這会儿她肯定后悔引狼入室,可又不敢贸然跑进来,跟一個陌生大人关在狭室中。罗彬瀚招手示意她进来,她反而把门挡在身前,随时要逃跑。 “我在看你墙上的星图。”罗彬瀚說,“這些都是你的?” “都是我的。”她大声强调道,“我的!” “你真的看得懂這些?” 她很不喜歡他的质疑,把门推开了一点。“有什么看不懂?” “为什么這些图上的星座都不一样?有些看着很稀疏,有些又很稠密?” 小野菜无声地昂起下巴,以示她对行外人的不屑。“你這都不懂。” “我不懂天上星星的事。”罗彬瀚說,“我只是偶尔看见它们在天上挺热闹,沒想過具体谁是谁。为什么這张图的星星特别稠密?” “那是夏天的星图。” “噢,這么說,這些图是按照四季分的?” “当然,你连這個也不知道?” “那么最右边的是冬天?我看见你在上面画了一個三角形。” “那是冬季大三角。” 說话间屋主人已走近墙边。她大概少有机会向人解說爱好,不得不就近指点,好把每颗星数明白:冬季间,猎户座乃王者居中段,前追金牛随两犬,腰间三衡石并悬,自处朝左更灿烂,天狼、参四与南三,此三友共度岁寒;春日斗转柄向东,夭夭室女为司农,幽怀城府如黑洞,狮熊蛇犬相陪同;至夏暑,河汉迢迢不胜数,人蛇搏斗苦,牛女遥相顾,商星动时参星无;秋夜裡云集贵胄,御夫领仙王仙后,仙女随飞马同游,鲸鱼座背英仙而走,此兽最难忘旧仇,善变之星居颈首,其名为—— “刍蒿增二。”罗彬瀚轻轻念道。 他凝视着星图上细细注明的水笔小字。它时日已久蒙灰迹,然而铁画银钩似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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