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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02 暗示逃难

作者:芒鞋女
在那段记忆裡,村长爷是有远见的人。

  他派人进山找到了水,蝗虫一来,他窥到大灾必有大乱,毫不犹豫的游說村裡人北上逃荒。

  可村裡沒人听他的,认为她家开仓放粮就能助他们熬過去。

  后来,随着南边难民涌入,全村人收拾行李再逃时,已经落到了难民队伍最后面,首当其冲的成为合寙族的食物。

  必须让村长爷早做准备,她光脚跑到门边,扒开一條门缝,“阿奶,能把村长爷叫来嗎?”

  自打她差点砍伤人,老太太就把她锁了起来,便是阿耶放她出去,也得找绳索拴着她双手。

  她放轻声儿,“我隔着门和他說說话就好。”

  老太太准备回屋了,听到這话,稍稍迟疑了瞬,随即摇头,“不行。”

  两天前她也這般央求老三放她出去,老三看她哭得可怜,就放了她一小会,结果大房就遭了难。

  老大的屋被她翻得乱七八糟的不說,银钱,茶叶,糕点,连個残影都不剩。

  再放她出去,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好好等你阿耶回来。”老太太吩咐邵氏,“看紧了。”

  邵氏讪讪的說好,上前捏住门锁往外一扯,门瞬间阖上。

  梨花看不到老太太,捶门,“阿奶”

  “你阿奶回屋了。”

  這几日,一直是邵氏守门,夜间還好,白天太阳晒過来,后背火辣辣的痛,像掉了一层皮似的。

  她忍住挠的冲动,劝梨花,“你阿耶已经寻道士去了,你就安生点吧。”

  眼下大房已对她们不满,再惹了老太太厌恶,把她们分出去怎么办?家裡开销是大房挣的,田地是二房在管,一旦分家,一家四口怎么過?

  她牢牢抓住锁,鼻尖的汗像屋檐的水滴落下也不管。

  梨花使劲扒门,“阿娘,你把村长爷叫来好不好?”

  “不好。”邵氏拒绝得干脆,“你村长爷忙得焦头烂额,你就别添乱了。”

  往年干旱,朝廷会发赈灾粮,而今年迟迟沒动静,村长心裡不踏实,天天找裡正打探消息,今個儿要不是碰到王家人,估计已经到裡正家了。

  “我不添乱。”梨花声音沙沙的,“村裡的井水不是干了嗎?我知道哪儿有水。”

  近溪村后面,两座山相连的地界有一條小溪,溪水甘甜,能解决好几個村喝水的問題。

  “阿娘”

  邵氏不为所动,甚至连话都懒得說了。

  女儿年龄小,不懂她的难处,继续說下去也是浪费唇舌。

  梨花喊了好几声都沒人应,扒门无用,又跑去窗边。

  当西晒的院裡,两株桂花树卷着叶,要死不活的,犹记得她去镇上那日,两株树還抖擞着枝叶,精神得很。

  几日功夫就撑不住了?

  她心头不安,莫不是她记错了,蝗灾来之前,村长爷并未找到水源?

  因为在她记忆裡,蝗虫铺天盖地罩下来时,桂树上還挂着缩成條的叶儿,和眼前的形状很像。

  她急忙问,“阿娘,今個儿六月初几来着?”

  邵氏继续装聋,铁了心不搭理她。

  梨花难過,這些天,她冷静下来后想和邵氏說会儿话,邵氏自顾忙手裡的事,从不理会她。

  心知這次也是如此,她气馁的扭头,這时,一阵丁零丁零的响声从外面传来,紧接着,院门急促的吱的一声。

  梨花大喜,转身高喊,“阿耶”

  光线微红的院子裡,一道颀长的身影像飞鸟掠過,“三娘,阿耶给你求到符水了!”

  赵广安粗重的声音响彻整個院落。

  下一刻,关严实的房门一震,门咔的被人从外面撞开,撞向墙壁。

  赵广安握着竹筒飞奔进屋,晒红的脸风尘仆仆,但喜色溢于言表,“三娘,快喝。”

  木塞已经拿掉,梨花低头,便看到竹筒裡粘稠的绿汁,她嗅了嗅,沒有怪味,接過竹筒,尝了一口。

  是荆條叶儿搓出来的汁,旱灾严重的地方,百姓们喝這個解渴。

  见她不抗拒,赵广安扯掉幞头,咧嘴笑了起来。

  跟进来的邵氏看他前襟后背湿得能拧出水来,轻轻推他,“你累了一整天,回屋歇会儿吧”

  “不累。”赵广安抹了把汗,随意拉過一根凳子坐下,“三娘,感觉如何?”

  梨花皱起小脸,“不好喝。”

  赵广安笑容更甚,“要不怎么說良药苦口呢?”

  梨花被关怕了,附和的点头。

  赵广安摸她额头,“可有哪儿不适?”

  “沒。”梨花握住他的手,“阿耶,我好了。”

  之前,是她太着急了,以致做事有些冒进,這次不会了,见他衣服湿了大片,她捡起发脾气时扔地上的扇子,左右替他扇风。

  风裹着热气,吹在身上并不舒服,但赵广安一脸愉悦跟满足。

  见老太太和大房二房来了,昂起头道,“三娘沒事了。”

  老太太看向竹筒,“你从哪儿求来的符水?”

  今年闹灾,到处都在找道士作法求雨,冒出许多沽名钓誉之辈,他别是被人骗了吧?

  “盐泉镇的小蛇山。”

  老太太一怔,诧异道,“真有這個地方?”

  她以为說书先生胡诌的呢。

  “說书先生還能骗人不成?”

  众所周知,赵广安最大的爱好就是听书,這几年,但凡来過井田镇的說书人,就沒他不认识的,說书先生既說小蛇山有道士那就肯定有,這不让他找着了?

  回想求符水的经過,赵广安一脸自得。

  “說来也是三娘命不该绝,儿子找到梁道士时,他正在树下画符,儿子請他来家裡驱邪,他一口拒绝”

  老太太纳闷,“为何?”

  “世道污浊,下山有碍他修行。”

  老太太恍然,“果真是高人。”

  “可不是嗎?”赵广安還欲细說,不经意瞥到女儿握扇子的手,原本细嫩的手背,多了无数划痕,手腕红通通的,多半是绳子勒的。

  他一把夺過扇子,起身道,“母亲,咱们去堂屋說,三娘大病初愈,让她多休息。”

  老太太瞟向孙女。

  梨花還穿着出事那日的粉色襦裙,裙子皱巴巴的,染了许多污渍,但她模样好,衣服穿在她身上不显脏,只是增添了些童趣,宛若去泥地滚了一圈回来似的。

  老太太弯了弯眉,与儿子道,“這几天你也累坏了,回屋歇着吧。”

  她看到儿子脱下的滴水的幞头了。

  赵广安摇扇,“我不累,我高兴着呢”

  话音一落,人就两眼一黑的往后倒去。

  随他出门的两個长工卸了牛车跑来,“三东家有些中暑”

  村裡沒有大夫,谁家有人生病,就带着镰刀进山挖点草药回家熬水服下。

  邵氏和老太太合力抬赵广安时,梨花溜去后院,背着背篓进山去了。

  蝗灾将至,再不囤些草药,之后就沒机会了,为了不惊动邻裡,她走的小路。

  這個夏天进山的人少,小路荒芜,满是枝桠杂草。

  她怕家裡人担心,沒有往深山去,挖了几株草药就回了。

  到山脚,碰到一群人上山。

  他们看到梨花,无不瞪大了眼。

  “梨花?”老村长狐疑的出声。

  赵广安寻到符水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老村长想着送了人进山就過去瞧瞧,沒想到会在這儿碰到。

  “村长爷”梨花的衣服被刮破了,手臂留下几道血痕,瞧着触目惊心。

  她一喊人,老村长急忙上前拉過她检查手臂,“怎么跑到山裡来了?”

  “我阿耶中暑了,我进山挖草药。”

  這事老村长不知,见她背篓裡有东西,把拐杖给儿子,拎過背篓,“给我吧。”

  梨花不逞强,背篓太大,背着走路很艰难,她推开肩头的绳子,把背篓递過去。

  肩头一空,她仰起头,一脸天真的问,“大堂伯他们进山找水嗎?”

  村长背上背篓,重新接過拐杖杵着,“对啊。”

  “說书先生說過,两山相接头,下有泉水流,大堂伯可以找找”

  对于梨花的话,老村长从不怀疑真假,這姑娘打小跟着她阿耶进茶馆听书,必不会胡說八道,他想了想,“這座山与后面大山接头的地方不远”

  “我們這就去瞧瞧。”

  一群人兴冲冲的往山裡走去。

  老村长也高兴,摸摸梨花的头,“走,村长爷送你回家。”

  他一手杵着拐,一手牵着她。

  月亮悬在天上,梨花整個人罩在老村长的影子裡,他的背佝着,脸上的褶子涟漪似的嵌在眼角眉梢,梨花抬头就能看到。

  她问,“村长爷,找到水就不用逃难了嗎?”

  老村长停下脚步,沒有立即回答她。

  梨花不知道他从哪儿窥到大乱的苗头,她想尽一份力,不让他们死在吃人的世道裡。

  “县裡最大的商铺已经关门了,說书先生說,往后关门的商铺会越来越多”

  村长低下头,目光如炬的盯着她,“說书先生還說什么了?”

  “百姓们吃不饱就会乱。”

  村长一震。

  梨花观察他的表情,琢磨道,“村长爷,王家人为何都搬去京城了呀?难道怕我发病砍他们所以躲到京城去了?”

  “当然不是!”

  王家再沒用也不至于怕個孩子。

  王家进京,是奔着拜师去的。

  王子荆十岁已是童生,若能拜在学识渊博的先生门下,考科举轻而易举。

  可隐隐又有哪儿不对。

  京城乃天子脚下,物价昂贵,王家乃普通读书人家,一家十几口人进京怎么生活?

  要知道,王家并未变卖家裡的田地。

  老村长捋着胡须,神情渐渐凝重,想到什么,他甩开梨花,双手勒紧背篓的绳子,脚底抹了油似的跑了出去。

  梨花愣愣的喊,“村长爷。”

  “你先家去,明個儿村长爷再去看你。”他得去趟王家村,看看王家人带了哪些行李。

  正常搬家,锅碗瓢盆,衣衫鞋袜都会归拢,如若逃难,就只会挑些紧要的物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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