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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026 荒年现状

作者:芒鞋女
一屋人不安的望着那道踉跄的背影奔出院,脸上愈发惶恐。

  梨花缩回手,露出老村长半惊半惧的眼。

  他惊讶梨花能窥人心,准确传达他心裡的想法,惧怕的是饥荒比他预想的要严重,他们跑了,亲戚好友怎么办?

  担心他会死的老吴氏惊魂甫定,凑他耳朵边问,“老头子,咱真要去京城?”

  离村前一晚他在檐廊踱步时提了句去京城的事,她舍不得呕心沥血积累起来的地,直言死也要死在村裡,之后他就不提了,只让她带着老大他们先来县裡

  此刻想想,哄她来县裡只是权宜之计,他還是想进京。

  她劝他,“老头子,咱都這把老骨头了,要不就别折腾了…”

  老村长耷着眼皮,像丢魂一般,眼神沒有焦距,空洞洞的。

  梨花重新遮住他的眼,“四奶奶,有件事你怕是不知,王家大房进京求学是幌子,他们其实是逃荒去了。”

  她站在凳子上,黑溜溜的目光打量着挨挨挤挤坐着的族人。

  天麻麻亮就在城门口排队,进城就满头大汗的他们硬撑着走到铺子,随后又紧锣密鼓的搬运行李,以致好几個人的衣服在滴水。

  她說话时,明明已十分疲惫,却仰头认真听着。

  梨花清了清嗓子,学老村长說话的口吻,“大家伙想走嗎?”

  众人面面相觑,以为她替老村长问的,迟疑不已,“都去京城了,村裡的田地怎么办?”

  有几家的田地也是今年休耕,损失并不大,哪儿舍得离开?

  老秦氏问完,接着问,“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入冬后怕是赶不回来撒麦种的,那明年我們吃啥?”

  梨花看向她,“城门口发生的事大家伙也瞧见了,老丈栽赃污蔑咱们打劫无非是看咱们有粮,想用旁门左道的手段不劳而获,试问,老丈尚且如此,那年轻力壮的汉子会如何?”

  “老丈误忌惮咱们人多,只敢請官差替他出头趁机讹咱们银钱或者粮食,如果是牛高马大的汉子,饿急了就直接冲過来抢了。”

  “荒年不比其他时候,人们为了活命,易子而食的都有,抢算什么?”

  众人陷入了沉思。

  梨花瞄向老村长,后者眨着眼以示肯定。

  她拍拍手,拉回众人思绪,“为众人着想,我劝大家伙一起逃,不過外头太热了,保不齐会发生什么意外,希望大家能齐心,当然,不想逃的可以說出来。”

  刘二爬到麻袋上坐着,脸上汗像煮饭时升腾的水汽哒哒往下掉,他问,“三娘子,咱们逃了,其他家人怎么办?”

  他娘還在村裡呢。

  离家那日,他娘认定他媳妇偷拿了灶房的粮,骂骂咧咧将卧房翻了好几遍,搜走了他们所有值钱的东西,连老太太给媳妇的草鞋也沒留给她。

  尽管他觉得寒心,但到了這时,心裡還是挂念得紧。

  是啊,他们走了,亲戚還在村裡呢。

  那日,梨花家沒有余粮的消息传开,大家伙都有点慌了,被赵铁牛那句“大堂兄在城裡有粮铺子,跟着他不至于饿死”一刺激,想也不想就决定进城来。

  因为城裡有粮食,不饿肚子,哪晓得来之后沒吃着饭,老村长又让逃荒。

  不是村裡逃来有粮的亲戚家,而是背井离乡那种。

  一时之间,大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老秦氏先表态,“我家四娘上個月刚生了個小姑娘,我這一走,她婆家肯定不会给她好脸。”

  沒有娘家人撑腰,女儿在婆家的日子可想而知,老秦氏摆手,“要走你们走,我不走。”

  老吴氏也說不走,“那些地是我一锄一锄挖出来的,除非能背走,否则我哪儿也不去。”

  是啊,操劳半辈子才攒下的田地,哪儿說丢就丢呢?不止她们,族裡好多人都反对。

  族裡年龄最大的老人张嘴,给大家瞧他稀疏的牙,扁着嘴說道,“我沒几日好活了,与其死在半路做個孤魂野鬼,不如死在村裡還能进祖坟。”

  所有老人皆点头附和。

  梨花反驳,“难民进村,祖坟给你刨了,棺材盖给你掀了,還祖坟?不变成荒坟就不错了。”

  “……”老人竖起眉,脸色发沉。

  梨花瘪嘴,可怜兮兮道,“村长爷的话。”

  老村长:“……”

  這三娘!嫌他不够上火是不是?他努力的震了震喉咙,但喉咙像卡着一团火似发烫发痛。

  “堂爷爷,村长爷的话不是危言耸听,书裡關於饥荒的记载更恐怖…”梨花托起腮,小脸做沉思状,似乎在回想那些记载。

  老人经历過饥荒,但那些太過久远,好多事都记不清了,他哼哼,“那也比死在半路强。”

  這一路碰到的尸骨還少嗎?他可不想落得個客死异乡的下场。

  “我說二堂兄!”梨花正襟而站,音色沉沉,“谁說死在村裡就强了?沒有收成,回村就是等死,你死在前头還好,你要死在后头,连個替你收尸的人都沒有!”

  老人横眉怒对,“那我自己爬到祖坟的棺材裡躺着!”

  “就你那老寒腿,别說爬去祖坟,能不能爬出院子都不好說。”

  “……”老人勃然大怒,“赵老四,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忘记当年谁背着你走到近溪村的了?我老寒腿怎么了?沒有這双腿,你早就累死在路上了…”

  感觉到喷在掌心的呼吸加重,梨花语气骤变,讨好道,“你的好我都记着呢,二堂兄,我說這些就是为了报恩啊,祖坟是人建的,只要族人们活着,总能找到一块风水宝地建祖坟,你又何愁不能埋进祖坟啊。”

  老人扁扁嘴,“你知道就好。”

  “二堂兄,当年逃难那会我還小,好多事不记得了,但只要想到那個带我們逃难得村长我就感激得不行啊,沒有他,咱们多半死在瘟疫裡了……”

  梨花說這些时,面上并无波澜,倒是老村长泪流满面,嘴唇呜呜呜颤栗着。

  老人恍惚的看向子孙,妥协,“罢了,逃吧。”

  他死了就死了,子孙能活着就好。

  說服他,梨花又去劝老秦氏,舍不得女儿就把人接来,但婆家人就算了。

  梨花道,“咱们北上的粮還得广昌出,咱不能让他养了咱又养那些亲戚吧?而且亲戚又有亲戚,這么下去,到底走不走了?”

  的确是問題。

  老秦氏问,“那怎么办?”

  “担心女儿的,把女儿女婿和孩子接来,挂念娘家人的,把娘家父母接来,其他人概与族裡无关!”

  這事梨花早就就想好了,那段记忆裡,族裡内斗就是收留亲戚以后。

  老秦氏家裡闹得最凶。

  她女儿成亲后连生了两個女儿,婆家揪着這点错处处处挑剔,一会儿嫌赶路太着急要歇息,一会儿嫌伙食分量少吃不饱…

  因她女儿一家拖慢了整個队伍的速度。

  但血脉亲情最难割舍,如果冷下心肠不管這些人,定会让族人不服。

  梨花学老村长叹气,“大家莫觉得我冷血,当年村长带着我們逃难出来,无论哪家亲戚开口求食,村长绝不松口,否则我們早就饿死在路上了。”

  “只要族裡的娃能活着,亲戚的几句谩骂又算得了什么呢?”

  梨花垂眸瞥老村长,后者泪落无声,但肩膀抖得厉害。

  她再次拿开手,让族裡人看清老村长潸然泪下的模样。

  屋裡再次陷入沉寂,梨花口干,拿着竹筒去灶间舀水。

  孩子们吃了花生已经不哭了,围着灶台问刘二媳妇何时开饭。

  刘二媳妇很高兴被人围着,嘴角的褶子都快赶上湖面涟漪了,见梨花进门,笑盈盈的舀了一瓢水给她灌竹筒,“三娘子,咱们還要逃嗎?”

  “对啊。”

  “我娘她们呢?”

  “不管了。”

  梨花回堂屋时,大家伙已经有了决断,一個劲的骂赵铁牛蠢笨,连老村长的意思都领会不了,赶梨花差远了。

  “三娘,快看你村长爷怎么說?”老秦氏和老吴氏齐齐开口。

  梨花咕咕咕喝了半竹筒水,待喉咙好受点才道,“咱们要往北去,婆家在北边的姑娘暂时不接,先接婆家在南的姑娘…”

  她点名,“大堂伯…”

  族裡十来個汉子立了起来,梨花怔了怔。

  這些年,赵家一直效仿其他大族之家行事,唯独排行這块仍各家排各家的,喊排行时很容易叫错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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