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迷糊间她只知道自己沉沉浮浮,好像靠在船上,一双温热粗粝的手用力握着她的小腿。
她勉强撑起沉重的眼皮,一個黑黢黢的后脑勺出现在她眼裡,余光之外的地方也是一片昏暗的光线,太阳都快落山了。
“這是去哪?”江素一张口,嗓子干的差点冒烟,沙哑的嗓音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你背着我干嘛?”
察觉到背上的人醒了,他放慢了脚步。
“你发烧了,带你去卫生所。”
宋屿微微喘着粗气,背着她步伐却稳稳当当,一步步都踩得踏实,沒有让她感受到一点不舒服的晃动。
“怎么不坐车?”大抵是发烧消耗了她的精力,细软的声音有几分可怜。
“村裡的车都還沒回来,只能先走路過去。”
村裡沒有诊所,唯一近些的卫生所开在隔壁村,清溪村能开的车只有两三台,他全都去问過了都不在,他的那辆老式三轮车也早就坏了,无奈之下只好背着她走路去卫生所。
江素烧的脑子混混沌沌,后知后觉的才发现天都快黑了:“你背着我走多久了?”
“沒多久。”
他說的轻描淡写,可天知道,他已经背着江素在山裡走了快整整两個小时,怕耽误她的病情,宋屿一刻也沒有停過。
清溪村太久沒有下雨,地裡的泥土早就已经干的开裂,宋屿脚底开裂的帆布鞋沾染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半点湿泥也沒有。
身后的人沒了动静,安静的有些過分。
他微微侧過眸看了一眼,却发现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怎么了?”
江素明明记得她睡着之前是下午,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他居然還說沒多久。
从小她最亲近的人只有爷爷,可是爷爷忙得很,有时候十天半個月都见不到一次,严格来說,她是被家裡的佣人带大的,她渴了饿了又或者哪裡不舒服,都会有专门负责的人照顾她。
可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会在她不舒服的时候背着她走好几個小时的路去医院。
“你干嘛对我這么好?”她圆圆的杏眼儿闪躲着,有点内疚,“你对我這么好,那我以后還怎么欺负你啊?”
她理直气壮的控诉让宋屿难得的笑了出来,也只有她,生了病被人背着還那么嚣张跋扈。
江素吸吸鼻子瞪他一眼:“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可笑的。”
他沒回答,唇角的弧度却一直沒有压下去,宋屿加快脚步,背着她稳稳当当的往前走。
忽然一颗凉凉的水珠滴在江素额头,她眨眨眼抬头一看,傍晚的天空還有太阳残留着的余辉,一颗颗小雨滴从天上砸下来,却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她怔楞了片刻,放在他肩头的手高兴地拍了拍:“宋屿你快看!”
他闻声抬头:“下雨了。”
“真好。”
宋屿微微侧過头:“好什么,我們要淋雨了。”
“你傻啊,下雨了就有水了啊,”她眨眨眼看他,“你们這裡不是很缺水嗎?”
江素不知道,人渴到极致的时候,混着泥的脏水也能喝下去。清溪村是出了名的干旱,大半年年都不知道能不能下一次雨,村子裡所有人的用水只能在村口附近的一口井裡打。
可哪怕就算是井裡的水也一样浑浊不堪,打回来要沉淀好几天才能清澈一点点,煮开了之后還能闻到股泥土的腥味。
他笑了笑,沒有告诉她這点毛毛雨对于這片土地来說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或许连地都還沒有润湿就已经停了,如果指望着這雨来缓解干旱,村裡的人早就渴死了。
为了赶時間,宋屿走的是一條小路,在半山腰,能看见清溪村的全貌。
江素伏在他背上,目光稍稍向下就是一片破旧的老屋子,那裡是她生活了一個多礼拜的村子,又穷又破。她来之前从来沒有想到過,人居然還可以這么穷。
连一碗白米饭都成了奢侈,家禽养了也只能拿去镇上换钱,就算留下来几個鸡蛋也是你推我让,谁都舍不得吃。
她抿抿唇,說:“你說,這世界上,怎么会有這么穷的地方呢?我给他们捐点钱好不好?”
宋屿挑了挑眉稍,似乎是沒有想到她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千金大小姐還能說出這样的话。
“难道你能一辈子捐给他们捐钱嗎?”江素怔楞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哪怕再有钱的人也不会愿意一辈子捐钱养着一帮陌生人吧?
“人各有命,你帮得了他们,却帮不了所有人。”他眉眼敛着,专心致志看着前面的路,“你们這些资本家愿意帮村裡修路修水坝,能让他们见识到外面的世界,已经是他们的恩人了。”
她不服气,想起杨雪莲跟她說過宋屿家的事情,生气道:“那你呢,你還不是一直帮着别人养家糊口。”
宋屿黑眸一暗,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可到底還是沒說出口。
沒人知道他欠了王家一條命,只是养着他们又算得了什么呢。
到卫生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好在還有医生值班,不至于白跑一趟。江素的問題不大,发烧只是普通感冒而已。
医生给她打了退烧针又顺便处理了一下受伤的脚踝,赶着下班就让他们回去了。
卫生所自己有车,江素给了些钱让司机送他们两個回村裡。
两個人坐在车上都沒有吃饭,江素因为生了病又饿着肚子,一张小脸惨白,完全沒了往日那种神采奕奕。
宋屿从口袋裡拿出中午吃剩的玉米饼递给她,却换来江素嫌弃的目光。
“我才不吃這东西呢。”
她试過杨雪莲给她的馍馍,比這個玉米饼看起来不知道好多少倍,可還是噎死個人不說,咽下去都划嗓子根本吃不了。
见她不要,宋屿也懒得跟她客气,自己打开外面的塑料袋就开始吃,他背着她走了整整一下午,早就饿得胃裡直泛酸水了。
他吃的很快,一副早就习以为常的样子,江素皱着眉头看他:“你不会天天吃這些吧?”
“這东西吃得饱也抗饿,沒什么不好。”他饿得狠了,三两下就把一大块饼吃的只剩一半。
来清溪村一個多礼拜,她只在杨雪莲家裡吃過饭,她知道,村裡的人大部分以洋芋也就是马铃薯为主食,青菜的话一般都是自己家地裡种的。條件再好一点的每天会多几個鸡蛋,這已经是最好最好的了。
宋屿来干活的這几天,他除了吃马铃薯就是吃玉米饼,从来沒见他吃過别的东西。可是宋他白天還要干体力活,一点儿蛋白质都沒有,全是些沒有营养的东西,根本支撑不了他一天的消耗。
江素抿抿唇,說:“你为什么不去城裡找份工作呢?我听小雪說你高中成绩特别好,還是全校第一来着。要么你继续上大学吧,我可以赞助你学费。”
宋屿动作微顿,咽下最后一口饼:“我不能走。”
王有富死的时候他答应過,在王正和王宇成年之前不会离开,再說他也不可能要江素的钱供自己上大学,他有自己的原则。
江素不知道他有什么顾虑,可到底是人家自己的事情她再怎么想管也沒有办法。
车子送他们到村口就走了,江素的脚踝伤的严重還不能活动,宋屿照例背起她往回走。
刚刚到门口,就看见站在村长家院子裡的李俏和杨雪莲。
见他们进来,杨雪莲悬了一下午的心才放下:“宋屿哥,你们這一下午去哪儿了?”
她和王二丫从镇上回来发现家裡一個人也沒有,江素手机就放在桌上可人却不见了,杨雪莲都快吓死了,還是王二丫說宋屿也不在,可能两個人一起出了门,她才稍微安心了点。
“她发烧了,走得急忘了跟你们說一声。”他找了個椅子把江素放下。
“你们沒事儿就好,不過……”杨雪莲看了一眼李俏,朝着他挤眉弄眼地打趣道,“宋屿哥你是不是要结亲了?”
下午的时候,這個姑娘過来找宋屿,她還纳闷是谁呢,后来才听她爸說這是李春喜娘家的亲戚,想說给宋屿做媳妇儿。這姑娘家裡條件不错,人又长得水灵,李春喜得意的很到处宣扬,村裡大半人都知道這件事儿了。
杨雪莲這话一出,院子裡其他三個人全沉默了。
李俏是因为不好意思,一张脸涨的通红,眼睛都不知道看哪裡好,而江素坐在躺椅上玩手机似笑非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阵沉默過后,杨雪莲发现自己可能多了嘴,正想說点什么挽回一下现在尴尬的局面,就忽然看到宋屿开了口。
“不是,”他說,“家裡的亲戚,放假過来玩的。”
平淡的语气丝毫沒有波澜,就像一個旁观的叙述者在說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听见他說的话,李俏瞬间清醒,脸色尴尬煞白,强牵起唇角笑了笑:“是啊,婶娘喊我暑假過来玩的。”
她的笑容尴尬又生硬,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宋屿在看另一個方向,她循着他的目光瞧過去,果然是在看那個叫做江素的女孩子。
李俏倍感羞辱,死死咬着下唇拳头攥得死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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