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张租房合同
噼裡啪啦,熊熊燃烧的火盆,烤得房间裡又闷又热。
昏黄的灯光下,赵大飞、乔羽生,還有其他两個行动小组的组长,正在和张鸣奇汇报,這次捣毁联络站的任务完成情况。
他们說话的时候,被绑在十字架上罗方伟,强行打起精神,似乎非常关心他们的谈话。
“报告站长,根据您的部署,行动队三個小组,分别捣毁了位于济民药铺、肖家鱼档和莱顿公寓的三個红党联络小组,并缴获了三部电台,一部密碼本。”
“可惜,济民药铺和肖家鱼档的红党,因为持枪反抗,都被击毙,我們两個弟兄,一死一伤。”
“莱顿公寓的红党,在我們火速赶到的时候,已经逃离了。”
听赵大飞汇报完,张鸣奇着重问了一句话:
“确定,是红党的联络小组?”
赵大飞斩钉截铁的回答:“不会错的,我們缴获的三台电台,现在正在电讯科做拆离检查,不過我提前看過,每個电台的接收器裡,都有加粗的铜线缠腰,這是加大电台接收和发报功率的特征,只有红党会這么做!”
张鸣奇点点头,嘴角飘過一丝微笑。
虽然沒能抓到活口,但是一晚上就打击了三個红党的地下联络站,還缴获了他们的电台,单单這一点,就让张鸣奇這個特务处总指挥,非常有成就感。
要知道,电台在当时是非常昂贵的通讯设备,红党将其视作珍宝,這是他们传递讯息的重要工具。
每摧毁一個电台,就是在切断红党联系外界的一座桥梁。
一個月前,红党在上海组织的总联络站,和十二個联络小组被捣毁,加上今天的又捣毁了三個,可谓是,将红党在上海的残余地下势力,一網打尽!
张鸣奇已经想好,该如何给南京的上峰发一封电报邀功了。
他起身走到罗方伟面前,将自己的茶杯递他的嘴边。
现在,他已经断定,罗方伟,就是早捣毁红党总联络站时,发现的秘密文件中,提到那個重要人物,明月!
“插在我們心脏上的尖刀,今天终于拔出来了,明月,你的情报非常可靠,欢迎你成为自新人员!”
所谓自新人员,是国党对于投诚人员的统称。
为了策动敌方人员叛变,投诚者一旦为认定自新人员,就能获得一定的條件。
不但可以减轻、甚至免除之前犯下的罪行,還可以获得一定的物质奖励,而在系统内谋個一官半职,也不是沒有可能。
罗方伟立了“大功”,他的投诚优待政策,一定不会差。
听到自新人员两個字,罗方伟的精神为之一振,努力伸长脖子,咕噜噜喝着茶杯裡的水。
他已经很久沒沒有喝水了,嘴唇干裂。整個人的精神都出现了幻觉,看人也出现重影。
喝了一大杯茶水,身体逐渐恢复過来,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
“长官,我已经出卖了红党的三個联络小组,他们如果知道了,一定不会放過我的,我申請加入你们,一同为党国效力!”
罗方伟的脸上,显露出哀求的神色。
他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沒有任何的退路了。
一旦自己被释放,走在大街上,都有可能被红党的人锄奸!
张鸣奇哈哈一笑,拍拍罗方伟的肩膀。
“好!不過先别急,到日方长。我知道你们红党的规矩,出卖自己同志的人,如果沒有我們的保护,迟早要暴毙街头。来人,给罗方伟松绑,去隔离室裡关押,尽快送到德佑医院治疗。”
“你放心,”张鸣奇带着鼓励的眼神看着他,“我們会在医院给你配置充足的保卫人员,除开一医院的医生,任何人都不能进你的病房!”
罗方伟被带去了关隔离室,那裡有床,有食物,远离审讯室内的经历的噩梦,安安稳稳,睡個好觉。
“好了,時間不早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今晚辛苦诸位了,来日,我给南京发站长电文,向戴老板给诸位請功!”
……
乔羽生住在上海站为单身员工安排的宿舍裡。
在這间两室一厅的房间裡,乔羽生的室友,正是那個今晚和他行动的开锁小能手,黄成。
他麻利帮着乔羽生,收拾着房间。
黄成眼力不错,他知道乔羽生是站长亲自挑选過来的青年才俊,未来是要做长官的,說不定還要做自己的上级。
因此,虽然他比乔羽生大上四岁,嘴裡依旧乔哥、乔哥的喊着。
“嘿嘿,乔哥,第一天来,感觉咋样?”黄成笑着问道。
“不愧是特务处啊,工作节奏很快,抓人、审讯、再抓人,我现在脑子都有点晕乎乎的,好像還沒转過来。”
乔羽生装作很疲惫的样子,瘫坐在椅子上。
乔羽生是一名顶尖特工,在后方,接受過红党的培训,在南京,又经历過国党干部特训班的历练。
可以說,两边都受過特训,可谓是博采众长。
无论从身体,還是从心理上来說,他都是一個精力充沛的人,很少会感到累,他這么說,只是为了装出一個新兵蛋子的模样,让黄成放松警惕。
“哈哈,我刚来也是這样,乔哥习惯习惯就好了。”
“对了,我看你开锁很厉害,有机会教教我,我和老师学学呗。”乔羽生闲聊着。
“嗨,什么老师啊,都是点江湖小把戏,怎么样,身手還可以吧,”黄成一脸得意的模样,“实话告诉你,整個上海,就沒有我打不开的锁,就是保险箱,只要時間够,我也能撬开。”
“這么厉害,你以前不会是小偷吧?”乔羽生故意揶揄道。
“我就知道乔哥会這么說,”他笑嘻嘻的,也不恼,“我要想发财,還真去做小偷了,我家以前是开锁具商行的,我从小泡在钥匙和锁具裡长大,看得多了,熟能生巧嘛!”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各自睡觉了。
乔羽生四仰八叉,躺在柔软的床上,辗转反侧,丝毫沒有睡意,内心一直在嘀咕着。
他始终怀疑罗方伟的身份!
在他看来,既然组织告诉他,明月是潜伏在复兴社特务处上海站的人,那就不可能错。
可是,如果罗方伟不是明月,他为何要冒充明月的身份呢?
更离奇的是,罗方伟居然知道,红党在上海地下联络小组的精准位置,還一下說出了三個!
乔羽生在延安后方,接受過组织完备的特工训练。
他知道,在地下组织内,为了保密,一般的特工,掌握的内部情报其实很有限,更不要說清楚其他联络站的位置。
這些绝密信息,只有地下组织内,级别很高的人才能掌握!
乔羽生睡不着,索性起床,把台灯打开。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前,贴着门,用机敏的听觉,听见了隔着几堵墙壁,在另一间卧室已经熟睡的开锁小能手黄成,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這才回到桌前,从口袋裡,掏出一张租房合同,在灯光下摩挲着。
這纸,是去莱顿公寓执行抓捕行动的时候,乔羽生在王教授的书房裡发现的。
当时,他第一個冲进王教授的书房,一眼就看到了耷拉在书桌角落的這张合同!
乔羽生有着锐利的视觉,他的目光一扫,眼疾手快,赶紧在其他行动队员进来之前,将這张纸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自己的裤兜裡。
特工的直觉告诉他,這一定是莱顿公寓的同志匆忙撤离时,忘记带走的资料。
這张合同上方印有“法租界出租房屋契约”的字样,左上角有一幅法国国旗和一個盾形徽章。
條款中列出了出租方和承租方的姓名、住址和职业等基本信息。
其中承租方写着:王文斌。
這应该就是阿德裡安口中的王教授。
乔羽生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副SH市的地圖。
对照着出租合同上写的地址,坐标搜索,很快就对应到了上海外滩的一個地点。
“组织不会无缘无故,在租金高昂的法租界外滩,租下一個商铺,這裡,一定是组织的一個联络站,甚至可以說,是现在上海红党地下组织,最后的避难所。”
“王文斌撤离莱顿公寓后,很可能要去就是外滩。”
乔羽生又想起,赵大飞之前在车裡說的话:行动队的人想要进法租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就更加印证了乔羽生的想法,组织最后的避难所,就在外滩!
虽然法国巡捕房对于红党,并不友善,但为了维护法租界和平的氛围,并不会轻易抓人。
那裡的气候,相比国统区,稍许宽松和自由。
乔羽生盯着這份租房契约,陷入到沉思之中。
先撇开罗方伟是不是明月不谈。
此人刚被抓,就說出了红党在上海的三個残余联络小组。
那么,位于上海法租界外滩的這個联络点,罗方伟是否知晓呢?
罗方伟暂时沒有說,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作为一個自新人员,作为一個红党叛徒,罗方伟现在走在大街上,随时都有可能被红党的人锄奸。
他必须借助特务处的力量,才能安稳的活下去,躲過這段危险时期。
所以,乔羽生站在罗方伟的角度思索,认为罗方伟有可能已经掌握了外滩的联络点,但是他暂时沒有說。
道理很简单。
什么都說了,都像竹筒倒豆子一样交待了,那么自己对于特务处的利用价值,也就沒了。
重要像挤牙膏一样,一点点,满满交待有价值的信息,才能让特务处的人,看见罗方伟的存在价值。
所以,张鸣奇才会对罗方伟說,“先别急,到日方长!”
就是为了看看,罗方伟的肚子裡,還藏着有多少有价值的信息,然后再综合考量,决定如何对待這名自新人员。
想到這裡,乔羽生的心,骤然一紧!
如果外滩联络站再暴露,就算行动队的人忌惮法国巡捕房,不敢公然去租借抓人,但混入租借的特工,也能秘密执行监视,甚至执行暗杀任务。
這样一来,地下组织又要遭受重创!
现阶段,上海地下党的火苗已如风中之烛,已经遭受不起任何伤害了。
特务处上海站,每天上午8点半上班。
乔羽生思忖着,是否明天起個大早,提前赶赴到租房合同上标记的外滩地址,用隐蔽的方式,通知那裡的同志,再次撤离。
不過,他决定先放一放,暂时不急。
或者說,不急着明天一早就去。
這裡有两個考虑。
一是,罗方伟就算知道這個法租界的联络小组地点,他也不会在這几天說出来。
此人刚刚帮助站裡,捣毁了三個国统区的联络小组,肚子裡的货,得慢慢倒出来,這样才能细水长流,不断维持自己的价值。
他就算知道,也会装作不知道。
二是,乔羽生還得提防黄成這個人。
此人年纪轻轻,不過二十七八岁,就当了特务处上海区的一名特工。
他的实力,绝不只体现在,能麻利开锁,這么简单。
乔羽生才刚刚到上海站,第二天清早,就不见人影了,保不准会引起黄成的猜忌。
虽然乔羽生背后,有张鸣奇這個站长撑腰,但是作为一名潜伏者,乔羽生牢记组织的教诲,必须要如履薄冰,处处小心。
否则一個不起眼的细节,就会引起身边人的怀疑!
尤其是和自己住在一起的室友,比上海站那些身居高位的长官,能带给乔羽生更大的威胁。
所以他决定此事先放一放,暂时不急。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先搞清楚,罗方伟的身份問題。
顶尖特工的直觉告诉乔羽生,罗方伟,绝不是如他自己所說的那么简单。
此人很有可能不是明月,他的身份,更加复杂。
這种复杂感,勾起了乔羽生的探查的本能。
乔羽生看了一眼手表,時間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
他轻手轻脚,拉开房门,准备去到客厅的厕所,销毁租赁合同。
门刚一打开,却看见一個黑影站在面前!
“卧槽,谁啊!”
乔羽生一惊!
黄成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打了一個哈欠,对着惊讶的乔羽生,抱歉一笑。
“哎呀,我起来上厕所,看你房间裡的灯還亮着,以为你沒睡着呢,怎么,床睡的不舒服啊?”
乔羽生早就把合同折叠成一小块,塞了裤兜裡。
他迅速冷静下来,也打了一個哈欠。
“床挺好的,就是昨晚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肚子不舒服,想上個厕所。”
“啊?那你先上吧。”
“沒事,你先吧。”
“哎,我就尿個尿,你拉肚子急,你先吧,我在外面等你。”
乔羽生推辞不過,进入厕所,侧耳倾听了一下。
客厅裡打火机的声音响起,黄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乔哥,你慢慢拉哈,我不急!”
十分钟之后,乔羽生按下抽水马桶。
就在水流哗啦啦重下来的瞬间,乔羽生手速飞快,咔咔咔来回十几次,招式如虹,残影阵阵!
两秒钟之内,将這份租房合同斯得粉碎,塞进马桶裡。
在马桶汩汩的水流中,碎纸片打着旋转,进入下水管道,消失不见了。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撑了一個懒腰,佯装轻松的样子。
“黄老兄啊,你去吧,妈的,刚拉了一泡稀,感觉肚子好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