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狹路相逢
文星真人先帶二人在焚琴山上參觀了一番,繼而問道:“怎麼樣,我派的景緻如何?”
梅臨雪如實回答:“此處山明水秀,景色清幽,不過……好像略顯空曠了些。”
文星真人含笑不語,朝前走去:“前頭就是我派的校場了。”
前方隱隱傳來一陣鼎沸人聲,薛戎抱着雙臂說道:“早就聽聞貴派弟子爲了苦修,不惜隱逸山林,閉不出世。這個時辰,大概是在校場上晨昏定省,專心操練術法吧。”
等到他們終於走進校場,梅臨雪面上的溫文淺笑驟然消失,饒是薛戎這般經歷過大風大浪、自覺定力不凡的人,也被眼前的畫面震得措手不及。
焚琴山弟子的確齊聚在校場中,但這裏並無唸誦門規、比劃劍招的整齊隊伍,因爲弟子們正三五成羣地分散在各處,專心致志地賭錢。
距離薛戎不遠處,幾個弟子支起了一張桌子,面對面坐着推牌九。每人不僅要挖空心思算牌,還要揣摩對方的神情與想法,彼此之間暗流涌動,好不精彩。
而在牌桌的旁側,一名弟子一腳踏在板凳上,搖骰子搖得前俯後仰,頭髮共衣衫一起亂舞。在他的腳邊,已經下完注的人蹲了一圈,兩眼放光,對他手中的骰盅奉若神只。
校場的角落裏,有人用樹枝圍了一排柵欄,充作鬥雞的場所。弟子們提着翅膀把雞扔了進去,兩隻公雞一碰面,先是雄赳赳氣昂昂地啼鳴了幾聲,接着便要一決高下。
梅臨雪以衣袖掩口,對着薛戎低語道:“難怪你第一次見到真人時,他在賭坊輸光了錢,被酒樓的夥計趕了出去……原來是門風如此。”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薛戎點點頭:“剛纔你感嘆焚琴山太空曠,要是值錢的花木、奇石都被挖走換成賭資了,山中不空也難。”
二人密語之際,從烏煙瘴氣的人堆裏,忽然擠出一個滿頭是汗的人來。
他同樣身穿弟子服,似乎對沉迷賭博的一衆同僚極爲痛心,在場上不斷奔走,呼籲大家戒除賭癮、刻苦修行,可惜沒有一個人聽得進去。
此人如此與衆不同,可謂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一股清流了,文星真人介紹道:“二位公子,這便是老夫的徒兒了,名爲蕭慕凡。”
此時,那桌牌局接近尾聲,坐在正北方位的弟子,一開始篤定自己會贏,隨着莊家翻過來的牌越來越多,他的面色便漸漸難看起來,最終竟撂下手中的骨牌,一腳將桌子踢翻了:“什麼破運氣!老子不跟你們玩了!”
同桌的牌友還未開口罵他,蕭慕凡便一個箭步邁了過來,從翻倒的桌子下抽出了一本書,氣得面紅筋脹:“我找這本高階祕籍找了許久,沒想到竟在你們這裏,還被你們用來墊桌腳!你們的師尊呢?我要向他告發你們!”
那名踢桌子的弟子不屑道:“大師兄,得了吧,我們的師尊是金陽長老。他老人家和其他長老一起打了七天七夜的馬吊了,立誓這回非讓別人輸得精光不可,纔沒空理你呢。”
蕭慕凡自知難以奈何這些賭徒,因而大感挫敗,垂着頭走開了。一回身,他意外發現了文星真人,連忙走上前來。
和理直氣壯的蕭慕凡相反,薛戎竟從文星真人的神情中讀出了一絲心虛。
果不其然,蕭慕凡一開口便問:“師尊,您前些日子是不是又溜到山下去賭錢了?”
“咳,凡兒,爲師知道你一向負責,但這些你就不必過問了。”文星真人打了個哈哈,將自己輸得沒錢買酒的事蹟遮掩了過去,“對了,這二位是我派的貴客,明日要進入爛柯祕境參加大比。你爲他們安頓好住處,莫要怠慢了。”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蕭慕凡只得領了命,帶着二人退下了。
看來,這焚琴山與衆人想象中不同,並不是什麼清雅絕俗之地,從掌門到弟子全都嗜賭如命,其中唯一一個靠譜的人,就是大師兄蕭慕凡了。
透過文星真人使喚徒弟時那順手的樣子,就可推測出,其他人定是整日賭錢賭得天昏地暗,全靠蕭慕凡一人處理大小事務,維繫門派運轉。
思索到這裏,薛戎投向蕭慕凡的目光中,不由得多了幾分同情。
片刻後,梅臨雪不動聲色地走到兩人中間,擋住了薛戎視線,側首向蕭慕凡問道:“蕭道友,敢問我們今夜要宿在哪裏?”
蕭慕凡向他拱手道:“梅公子,穿過這條小路便是了。你們是師尊請來的貴客,我自然要給你們安排最好的兩間客房,務必要讓二位今夜休息得舒適。房中有鑲嵌了十二顆鮫珠的拔步牀,到了夜間能散發柔和亮光;還有寒香木所制的鬥櫃,其香味可以驅散一切蟲蟻……”
聽聞蕭慕凡描述房內佈置得如何奢華,薛戎頓感不妙。
如他所料,三人抵達時,見到的只剩兩間空蕩蕩的臥房,除了四壁沒被挖空之外,連牆上所貼的金箔都被鏟走了。
蕭慕凡氣得要發瘋:“誰!究竟是誰!讓我抓到這些偷東西去賭的小兔崽子,我定要親手將他們逐出門派!”
梅臨雪勸慰道:“我與海琛並不一定要住最好的臥房,蕭道友,你爲我們換成其他客房即可。”
等到蕭慕凡走了,薛戎憋着壞笑說道:“梅臨雪,你說,焚琴山舉辦這場大比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梅臨雪不假思索地答:“從各位修士那裏收取靈石,償還賭債。”
薛戎讚許地拍掌:“不錯,我頭一次覺得我們如此有默契!”
看到薛戎笑得開懷,梅臨雪也不禁勾起嘴角,湛清的雙眸中,彷彿閃爍着細碎星光。
到了第二日,薛戎與梅臨雪一同來到焚琴山山巔。
此處被開闢成一片平臺,地勢開闊,現下已經聚集了數百人,都是來參加大比的修士。
其中,每個人的服色、氣質各異,既有來自名門正派的,也有大衆眼中專走邪門歪道之人。
若是放在平時,雙方早就戰得不可開交了,但礙於身在別人的門派裏,不久又要進入祕境比試,他們只得暫時按下殺心,將對方視作空氣。
這樣一看,誠如文星真人當初所說,焚琴山並未限制參試修士的出身與修爲,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僅用目光在人羣中梭巡了幾眼,薛戎就發現了熟面孔。
那是一個文弱的白面書生,佝僂着身子,舉止略顯拘謹。
與他並肩而站的,則是一位十分引人注目的少女,她身着紅裙綠帶,五官就如工筆描畫出的一般,美則美矣,然而十分生硬。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確切而言,她並不是活人,而是書生用傀儡術操控、並被他視爲妻子的一具紙紮人。
這對怪譎的小夫妻,原先是悍刀門的門客,在黃大刀攜一衆手下攻上溯月教時,他們曾奉命與婁辛對戰。
這回,他們不遠千里來到焚琴山,大概也是爲了滄浪鐲。
再往更遠處望去,薛戎留意到一老一少兩道身影,心頭頓時生出幾分不快。
這身披深青道袍的二人,名爲師徒,實爲父子,正是乾明宗的太衡子與許赫良,曾與薛戎結怨頗深。
上一次,太衡子闖入魔教奪寶不成,反被打得落荒而逃。他將親生兒子充作徒弟,留在身邊教養一事,也被薛戎當衆揭穿。
這則醜聞鬧得世人皆知,乾明宗亦受到牽連,聲望大跌。不少弟子引以爲恥,選擇與宗門割席,自己另尋出路。
是以,不過短短五載,天下第一仙宗的名號已經易主。
自從太衡子受了重傷,境界便從化神跌落至元嬰,整日閉關療傷,極少外出。
如今,他罕見地拋頭露面,雖有心與其他正道修士攀談敘舊,但旁人見了這對師徒,皆是匆忙後退,爲二人清出一條道路來,巴不得連眼神都不與之相交。
受了一上午的冷遇,太衡子越發深刻地認識到,自己在修真界中早無地位可言,已經離人人喊打的境況不遠了。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偏偏許赫良還不知天高地厚地問道:“師尊,剛纔那位李掌門怎麼不理睬我們?他從前不是最愛奉承您的嗎?”
太衡子被他氣得面上青紅交加,恨不得當場扇他兩巴掌,怒罵道:“閉嘴!你這孽徒!”
薛戎看笑話看得起勁時,忽覺背後一寒。
他的神識感知到,有一道惡毒而銳利的視線,正黏附在他身上,就像毒蛇的豎瞳瞄定了獵物。
他本能地渾身戒備,緩緩轉過身來,發現距他們不遠處,有一隊高鼻深目的異族武者,個個身形高大,神色不善。
他們如衆星拱月一般,簇擁在一人周圍。
此人頭戴一頂獸皮風帽,捲髮編作髮辮,塞入了帽中,再以纓穗繫於頜下。
在帽檐的遮擋下,他的上半張臉覆蓋在暗影中,只露出雪白秀美的下巴。
但那雙碧藍的眼眸,所散發的亮光比任何明珠都要濃豔,足以洞穿幽暗,直射到薛戎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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