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目盲
一聲輕咳而已,哪裏聽得出是誰發出的?
偏偏梅臨雪位於金丹境界,聽覺靈敏,又對薛戎的音色極度敏感,立時警覺道:“誰在那裏?”
周遭已恢復了寂靜,並沒有人應答他,於是梅臨雪焦急地追問道:“薛戎,是你嗎?”
他撥開道路旁叢生的枝葉,踏入方纔傳出聲音的那一片樹林中。
正入神地搜尋,身後有人搭話道:“喂,找什麼東西呢?”
梅臨雪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是找東西,而是找人。我的道侶失去音訊已有十多天了……”
話未說完,他已驀地反應過來,欣喜若狂地回過頭,在後面閒散站立着的,不是薛戎又是誰?
梅臨雪一把交握住薛戎的手,仔細檢查他身上有無傷痕,見他安然無恙,才總算鬆了口氣:“原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你可知我這半月來,無時無刻不牽掛着你,擔心得快要瘋了……”
等他抒發完重逢的狂喜,才意識到,自己又被薛戎的小伎倆耍了。對方先是故意在樹林裏發出聲音,而後又藏到自己身後,大概好好欣賞了一番自己的失態模樣。
放在往日,梅臨雪定要爲此羞惱不已了。但對如今的他而言,只要薛戎的目光肯在他身上停留,哪怕是戲耍作弄他,他也覺得心頭熨帖得很。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薛戎一瞧他那狼狽模樣,就知道這十餘日來,梅臨雪都將心思耗在了找他上,作爲取勝關鍵的那棵參天古樹,則沒有分出半點精力去探查。
他長嘆一聲道:“走吧,我剛纔看到乾明宗的人就在前面。跟着他們,或許我們也能發現些線索。”
二人尾隨在後方,不久就追上了乾明宗一行人。
他們通過偷聽幾名弟子的談話,得知乾明宗此次派來的人數衆多,自進入祕境以來,已將這個地方探索得七七八八,只剩眼前這片區域還未曾涉足了。
大約是薛戎與梅臨雪運氣絕佳,一羣人耗費了十幾日都找尋無果,在他們悄然加入之後,沒過多久,隊伍便前方傳來弟子們興奮的大叫:
“大家快擡頭看,那棵古樹就在上方!”
“找到了!我們終於找到了!”
周圍一片歡欣鼓舞,連薛戎也精神一振,趁亂走上前去。
到了前頭,腳下的路便斷了。橫亙在衆人面前的是一座懸崖,崖壁平滑如鏡,像是人爲從哪座高峯上削下來的。
在場的人紛紛仰首,想看看峯頂位於何處,可越往上眺,峭壁便逐漸隱入雲霧之中,似是直通九霄,根本望不到盡頭。
之所以先前有人喊出“古樹就在上方”,是因爲在繚繞的霧氣之間,可以模糊地見到,山壁上攀繞着許多翠綠樹藤,疏密有致,如同結成了一張巨網。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由於斷崖上並沒有其他植株,不難猜出,樹藤是從峯頂蔓延下來的,究其源頭,想必就是那棵無人見過的參天古樹了。
“只要第一個登上山頂的,是我乾明宗的人,那滄浪鐲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許赫良已從揹着他的那名弟子身上跳了下來,激動地搓了搓手。
他一轉頭,見身旁衆人並沒有立刻動身,不滿地嚷嚷道:“都愣着幹什麼?趕緊往上頭爬啊!”
儘管乾明宗的這些弟子,都十分畏懼許赫良所倚靠的太衡子,平日也對這父子二人唯命是從,但面對這麼高的一座斷崖,不免還是有幾分躊躇。
若是在祕境外也就罷了,但凡會御劍的人,只要踩着佩劍一飛沖天,一口氣便能抵達山巔。但文星真人早就告知過,爛柯祕境內不得動用法器,違者會被逐出此地。
眼下,衆弟子的唯一一項選擇,便是徒手攀上斷崖。
先不提這些小輩的修爲平平,是否有能力爬上這麼高的一座山;要是誰一時不慎,在攀爬時跌落下來,恐怕整個人都會摔得粉身碎骨。
就在大家猶豫不決時,只見一道黑影極快地掠過面前,輕巧地一縱身,雙腳便踏到了崖壁上,步履如飛地向上挪移起來。
許赫良一見對方身上並非乾明宗的服色,便知道被人搶了先,氣得破口大罵道:“哪個龜孫子敢來撿你爺爺的漏!快快快!快追上去!”
繼而,一名白衣修者也緊隨在黑影之後,開始往崖頂攀登。
這一黑一白兩道身影,自然就是薛戎與梅臨雪。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其中,又以薛戎的身法最爲卓絕超羣。由於崖壁十分平滑,並無凸起的尖石或縫隙等,換而言之,根本沒有能夠着手之處,換了旁人來攀爬,只會覺得異常艱難。
而薛戎卻並未藉助雙手,他的兩臂悠閒地負在背後,仿若連吹灰之力都不費,便能在一座與地面垂直的斷壁上疾走,讓人感慨他的功底之深。
爛柯祕境中人多眼雜,不一會兒,便又有其他幾派勢力留意到動靜,聚集到了山崖下。
太衡子面色鐵青地撫着長鬚,在他的面前,一邊是修爲高深、眼看就要追趕不上的薛梅二人,另一邊則是摩拳擦掌的其他修士。
最終他一揮袍袖,決斷道:“徒兒,跟着爲師走!”
“啊——?師尊,我們也要爬這座懸崖?這種苦差事,不是交給旁人就行了嗎?”許赫良剛要撒潑耍賴,便被怒氣衝衝的太衡子抽了一巴掌。他捂着腫脹的臉頰,再不敢多言,埋着頭跟上了對方的腳步。
陸續來到斷崖前的許多人,都選擇抓着樹藤向上攀爬,畢竟這些腕口粗細的藤蔓十分結實,又緊密生長在崖壁上,成爲了唯一可以借力的事物。
數個時辰過去,依舊無人抵達山巔。
而處於霧茫茫的高空之上,把其餘修士都遠遠甩開一截的,則有五個人。
其中位於首位的,即是修爲不俗,又佔盡先機的薛戎。至於梅臨雪,則跟隨在距他幾丈外的身後。
太衡子儘管有舊傷在身,又跌落過境界,但功力依舊不可小覷,不僅追上了前面二人,還將許赫良也生拉硬拽了上來。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同樣遙遙領先的另外一位,卻令許多人都大感意外。那是原先並不起眼,甚至頗容易受人忽略的白面書生杜仁俊。
他各方面本就平平無奇,原先因爲他有個紙做的娘子,兩人一唱一和還算有趣,纔有人願意多看他幾眼,自從紙人憐鳳被毀後,就越發沒人留心他了。
而杜仁俊也從不和任何人交談,這些日子總是獨自垂着頭,不知在心中盤算什麼。
這回面臨艱險的峭壁,他似是攢足了一口氣,豁出性命也要登上峯頂,竟後來居上,趕超了絕大多數人。
不過若是有人留心觀察,便會發覺,杜仁俊臉色黯淡,脣間也含了一口鮮血,竟是十分疲弱的模樣。
原來,爲了追趕前方的人,他不惜自毀境界,放棄了多年苦心修得的成果,逼得自己爆發出一股空前巨大的靈流,並靠着這股氣力,一路爬到了太衡子腳下。
就在此時,在峭壁之上,有人發出一聲驚呼:“怎麼回事?這樹藤爲什麼纏到我身上來了?”
其他人聞聲回頭,目睹了極爲驚人的一幕。
那人似乎是在崖壁上攀爬了太久,兩隻手掌全都磨破了,滲出鮮血來。他手上抓着的那條樹藤,在沾了血之後,竟像被激發了自我意識一般,主動纏上他受傷的手掌。
藤上的兩片葉子隨風一抖,邊緣便長出了尖銳毛刺,化爲一張能撕開皮肉的“嘴”,然後對着此人的掌心,一口咬了下去!
“啊啊——!疼!好疼啊!”他的哀鳴堪稱撕心裂肺,想必是痛極。可緊接着,他便發覺盤繞在四面八方的樹藤,都正朝着自己聚攏過來,進而發出更加淒厲的呼救聲:“救命,誰來救救我!救命啊!”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有修士見此情形,覺得這些現出異狀的樹藤十分眼熟:“妖藤!是我們進入祕境第二日就出現過的妖藤!那時,這妖藤就咬掉過一個人的手指,還把那個紙人姑娘撕爛了!”
“可樹藤是千年古樹所出,古樹又是焚琴山所定下的標誌,應是對人無害的靈植纔對,爲何卻反過來噬人?”其他修士沿着這個思路揣度下去,竟提出一個令人震悚的猜測,“難不成,焚琴山的人是故意設下圈套,想置我們於死地?”
那人的慘叫漸趨微弱,身軀也即將被密集的樹藤覆蓋。
同行之人於心不忍,伸長了一隻手臂,想幫忙拔除那些藤條。不料這妖藤開了靈智,對其舉動有所察覺,竟朝前一晃,對着他重重笞打下去。
爲了解救同伴,他本來就只有單手抓在巖壁上,這一記抽打讓他渾身都泄了力氣,失控地向下墜去,連違反規則、祭出保命法寶都來不及,就摔成了一灘肉泥。
那些在他下方,與下落的身體,以及呼嘯風聲擦肩而過的人,皆是不寒而慄。
吞噬了第一個人之後,整片樹藤似是躁動起來,紛紛尋找着可以吸食血肉的對象。
那些戰戰兢兢地爬上斷崖的人,既無法立刻登上峯頂,也無法折返地面,落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彷彿是早已被固定在盤中的美餐。
有人記起了懷中的玉玦:“對了,只要弄碎這塊玉玦,不就可以逃出這裏了嗎?不管什麼法寶,都沒有我的命要緊!”
此言一出,好幾個人都同時掏出玉玦,果斷捏至粉碎。但在片刻的靜默之後,他們的身影依舊停留在原地。
“怎麼回事?這玉玦失效了!”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我分明看見,剛纔在斷崖底下,還有人用玉玦退出了祕境,怎麼這會兒就不行了!”
“難不成這場大比,真是焚琴山爲了害我們而佈下的圈套?”
“這可怎麼辦,我還不想死啊!”
既然玉玦無用,不少人爲了活命,放棄了這場即將結束的大比,轉而乘上了飛行法器。
身處崖壁較高處的薛戎,當然也注意到了下方的喧譁。樹藤食人一事,確有些蹊蹺,但他並不認爲焚琴山有理由謀害這些修士。
他擡頭望了一眼,發現自己距離山巔已經不遠,古樹那蔥蘢的枝葉已是隱約可見,便朝下喊道:“我們一鼓作氣爬上去!”
不遠處傳來梅臨雪的迴應:“好!”
同一時刻,太衡子在察覺玉玦失效之後,卻是心思一變。
他心知,玉玦一旦沒了作用,便無法再驅逐動用法器的人。此時他只要召出飛行法器,豈不就能輕易超越前頭那二人,率先抵達祕境出口,取得比試優勝,事後也無從查證?
心念電轉之間,太衡子已然祭出一柄拂塵,不僅自己躍到了拂塵上,順帶將趴在山壁上動彈不得的許赫良也拽了下來。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驅使着腳下拂塵,父子二人迅捷無比地向上空飛去。
在掠過薛戎與梅臨雪時,太衡子思及自己痛失化神境界後,不僅處處遭人看輕,竟還被這兩個小輩壓了一頭,陡生惡念,轉瞬就逼至薛戎身後,朝他揮出了袍袖。
太衡子路數奇詭,身法莫測,待薛戎察覺到來自背後的暗害時,已沒有容他反擊的空暇了。
梅臨雪處在薛戎的正下方,卻是將太衡子的一舉一動都看得分明。
“小心!”他奮力向上騰起,由於情勢危急,來不及將太衡子擊退,他便反身一攔,橫擋住了意圖襲向薛戎的太衡子。
從太衡子袖中射出的,並非刀劍或暗器,而是一陣土黃色的毒霧,並盡數噴發到了梅臨雪眼前。
“唔——”初時,梅臨雪像是被沙土迷了眼,一時睜不開,而後便感到一陣鑽心的灼痛。
那種痛意,像是一雙眼睛被火燎燒,又像是被置入了沸水之中,讓人恨不得立時剜去纔好。
儘管他咬緊了下脣,始終一言未發,但那驟然慘白下來的面色,額上凝出的冷汗,以及捂在雙目上、微微發顫的指尖,都泄露了他此時所受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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