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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遇(死在我手裡吧。...)

作者:骑鲸南去
宁灼的伤不在骨,不算完全的严重,可腰是身体的轴承,宁灼近身搏杀又靠他這一双腿。医术再进步,也只是能把伤筋动骨一百天的時間缩短到一個月。

  为了求稳,宁灼难得获得了一段安闲的养伤假期。

  但他身边多了個嘴甜的小东西,日子一不小心就過得飞快。

  自从知道了宁灼的名字,小白对宁灼就自觉地换了一套称呼。

  住进他房间的第一天,他趴在窗边好奇地问“宁哥,你用香水嗎”

  自从那烈火灼烧的一夜后,宁灼经常头疼、产幻,为了缓解痛感,就用薄荷油涂在太阳穴上,因此身上常年泛着浅而清新的苦味。

  宁灼自己是反感這個味道的,觉得和药沒什么区别。

  但看小白抽着鼻子、疑似是非常喜歡的样子,他颇感纳罕,背地裡拎起袖子悄悄闻了闻。

  小白支了一张床,就睡在宁灼旁边,喂饭、系纽扣,给他的腰推药油,一边挨着宁灼因剧痛而恼怒万分的骂,一边轻声哄着“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多线并行,都不够他忙的了。

  小白什么都能干,而且手脚麻利,眼色极佳。

  不用宁灼多說什么,一個眼神,小白就能把他想要的东西递過来。

  那种机灵劲,透着股细致精到的世故。

  不是受過大磋磨的孩子,做不到他這样面面俱到。

  相比于他遭受重创的腰,“海娜”对付外伤更加得心应手。

  一枚鲜红的圆形疮疤烙在了他的肩侧,边缘還带着锯齿状的纹路,透過雪白偏薄的衬衣,看起来像是一枚艳丽的胎记。

  小白隔着衣服,用手指一点点去摸那伤疤“宁哥,疼不疼”

  宁灼闭着眼睛“拿下去。摸一会儿又要疼了。”

  然后小白就乖了,缩回手去,却不肯挪开视线,一眼眼地看他。

  宁灼装作沒有发现他的打量。

  他始终沒有对小白的身份放下戒心,很有心让“调律师”查一查他。

  可“海娜”基地落成不久,多的是要花钱的地方,“调律师”又是只认钱的主儿,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付讫办事,概不拖欠。

  宁灼把這笔账倒来倒去算了一阵,觉得实在沒有在小白身上多耗上一笔的必要。

  杀小狗又何必用宰牛刀。

  他那样年轻,真要有什么异心,宁灼一只手就能打发了他。

  不過,宁灼偶尔扫到浏览银槌日报上不断更新的寻人启事或是失踪报道时,会多留心一眼。

  這世界上的离散苦楚良多,却和小白沒有什么关系。

  的确沒有人在寻找和小白相似的人。

  因为小白過于粘人,而且挨了轰也不脸红,照样笑眯眯地跟在他屁股后头,宁灼也渐渐习惯身边有了這么一個他。

  “海娜”裡的其他人对此啧啧称奇。

  宁灼为人暴躁,嘴還异常地毒,在大多数队员眼裡是只可远观的二哥,真要呆在他身边,堪称如沐阴风,更别說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了。

  小白对于這些疑问,都是统一的回答“我觉得宁哥人很好呀。”

  宁灼将大家的议论和小白的答复都听在耳裡,只觉得好笑,认为小白的眼睛年纪轻轻就瞎掉了。

  但有人不怕他,也的确是件难得的事。

  在冬日渐深、不能去看花的日子,小白每天都用各种废弃物剪出一朵花,用铁丝拧出枝叶来,用一只宽口杯子盛了清水,似模似样地在他床头养了一大捧。

  每一朵都不一样,有罐头的、丝绒的、钢铁的、红纸的,色彩各异,品种丰富。

  日子对小白来說,好像永远是热气腾腾、充满生机的。

  一开始,宁灼对他的身份仍有怀疑,不许他出门,他就自得其乐地忙忙碌碌,在房子裡东添一点,西添一点,竟然渐渐捣鼓出了一個家的样子。

  后来熟了些,宁灼允许他出房间门玩儿。

  当然,還是不允许他跑出基地的。

  他也不怕生,见人就能聊,套磁得人头晕眼花,甚至骗出来了好几桩“海娜”裡某人和某某人正在相好的小秘辛,回来兴致勃勃地讲给宁灼听,把宁灼讲得哈欠连天,伸手捏住他的嘴巴,他才老实。

  宁灼“你话少一点。”

  小白“嗯嗯嗯。”

  宁灼“正常小孩這种时候只会答应一声。”

  小白不說话了,转而抿出了一個甜甜的笑涡,强烈的感染力差点让宁灼也跟着他做了一样的动作。

  還好忍住了。

  许是心情愉快,宁灼的伤康复的速度远胜以往,而且這次奇怪地沒落下什么后遗症,可喜可贺。

  宁灼可以下地自如行走后,就拾起了荒废的练习课程。

  在空旷的单人练习室裡,他拉筋、压腿、开胯,一点点撑拔开滞涩了一個月的筋骨关节。

  在小白看来,宁灼這样的行为和自虐沒什么区别,在一旁看得龇牙咧嘴。一個月沒正经练過,原来柔软灵活的身体难免僵直,股骨和髋骨之间的缝隙也缩小不少,伸展不开。

  宁灼面无表情又大汗淋漓地转头,看到了场边的小白。

  他用肩侧擦了一下汗“過来。”

  小白咚咚咚地跑過来。

  宁灼“踩我的小腿。右边這條。”

  小白试探着探出脚来,乖乖照做。

  宁灼回头看他“让你踩。用力,站上面。”

  小白继续照做。

  他在一個极近的距离,眼看着宁灼把自己的腿压到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身体曲张出漂亮的肌肉弧度,隔着一层皮肤绷得直发抖,汗水也顺着苍白无色的面颊往下落,劈啪劈啪的,在地上开出一朵朵透明的水花。

  三分钟后,那双腿蓄足了力道,一脚弹出,当着小白的面铲断了一個训练偶人的脑袋。

  宁灼痛快淋漓地出了一身大汗。

  小白殷勤地递来毛巾,宁灼把整张脸埋在裡面。

  刚埋进去,宁灼才意识,這是一张刚被热水浸過的毛巾。

  湿润温热的气息熏在脸上,是很干净的味道。

  等待汗落下去的时候,宁灼偶一抬头,发现身旁的小白正直勾勾望着自己,指尖烫得红红的,眼裡却是不加掩饰的激赏和仰慕。

  他說“宁哥,你教教我吧。”

  宁灼只轻轻用毛巾把敲一下他的脑袋边缘,什么也不和他說。

  宁灼不睬他,也不教他什么,却也沒叫他滚。

  小白留了下来,有样学样,结果成功练到了手腕脱臼。

  宁灼抬眼看他“沒有”

  发现只是小孩的零件坏了,闵旻哭笑不得,一边给他接骨头,一边回头诘问宁灼“你是不是故意折腾他呢”

  他轻声叫他“宁哥”

  趁他不在,宁灼出了基地。

  “你的路很多,别做這個。”宁灼平声道,“像我,将来死在谁手裡也不知道。”

  小白举着胳膊练了一会儿姿势,就有些吃不消了。

  他甚至打出了一個103,一個109。

  小白犹豫也不犹豫,一屁股坐下。

  他深深呼吸一记,找了個地方坐下,把自己的身与心一齐放空。

  小白看着他,话音很平淡,好像是在說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宁哥,要死的话,死在我手裡,别死在别人手裡。”

  目的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干這行。以前我收留了一個人,他在這裡呆了一段時間,我也劝他去上学了。”

  人是被宁灼拎回去的。

  他不走下去,会因为愧疚、空虚和愤怒发疯至死。

  宁灼看他一眼,說“等春天来了,我送你去上学。”

  宁灼還是那個字“打。”

  小白不說话。

  几分钟后,小白从基地门口探了個头,看到宁灼坐在万丈悬崖边,两條腿搭在外面,便又缩了回去。

  一年中,银槌市能低于零度的時間少之又少,雪更是三四年才能见到一次。

  不仅是不怕,還荡着脚,沒心沒肺地冲着宁灼笑。

  宁灼不忌讳這些,因此不大理解小白的不满“叫我做什么”

  小白正在享受這难得的放风時間,闻言眉头微微一跳,不大置信地看向宁灼“上学”

  這片封闭空间像是有了生命,开始缓缓移动。

  那边传来了悦耳的电子报靶音“99环,10环,10环,98环,10环。”

  听他這样說,向来都很高兴的小白却不高兴了“宁哥。”

  但這和远离人群的“海娜”沒什么关系。

  宁灼的嘴裡呵出薄薄的雾他体寒,连口腔裡的热气都是稀薄的。

  小白吃了苦头,的确是知了难,却仍然沒退。

  但让宁灼来看,這小东西嘴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无形的尾巴都快扫出小旋风来了。

  脚下踩着的是不见底的深渊,哪怕是不恐高的人,往底下看一眼就要眩晕。

  银槌日报连篇累牍地报道了下雪的事情。

  原本30米的手183枪靶场拼凑、重接,变成了一個10米的气183枪射击场。

  10米的距离,7环圈的直径只有595。

  闵旻還是第一次被宁灼主动召唤,吓了一大跳,瓜子也不磕了,一路小跑而来,還以为他把自己祸害到缺胳膊断腿的地步了。

  小白看样子喜歡這项新游戏喜歡得要命,眼睛亮亮地瞧着他,等待着一個夸奖。

  他那样认真地看着宁灼,似乎要看到宁灼的心肺裡去,嘴角微微抬着,似乎是想要笑,眼裡却沒有笑意。

  小白问“知道是死路,为什么不换條路走呢”

  宁灼不为所动“打。”

  宁灼抱臂站在一边,冷淡道“他非要跟我学。”

  闵旻是十分钟后来的。

  管他是真是假,宁灼给了他一把手183枪,简单教授了技巧后,就站在一边,看他如何发挥。

  他低头问小白“第一次”

  “嗯,上学。”

  他看他开枪轰“海娜”大门的时候挺果断的。

  昨天的酸痛疲乏還沒有褪去,他意意思思地瞄着宁灼,露出了一点想要偷懒的神情。

  宁灼不大自然地挠了挠眉尾。

  宁灼清楚小白的早熟,对他的這番建议也不意外“我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宁灼拍了拍身侧“坐。”

  他们脚下的地砖向前一块块缩进。

  這是一個多月以来,他们第一次坐在一起正正经经地谈一次心。

  宁灼那稀薄的良心隐隐作痛,沒再带他练拳,而是带他去了靶场。

  他還真是故意的,沒拦着小孩瞎练。

  “死在我手裡吧。”

  半蹲下来给小孩戴隔音耳罩时,宁灼状似无意地问“学過嗎”

  宁灼不夸人,只抽出靴子上别着的短鞭,用鞭梢敲了敲他的耳机,算是鼓励。

  宁灼合上眼,再度深呼吸。

  带着雪晶的沁凉空气兜头兜脸而来,涌入肺裡,像是把身躯从裡至外淘洗了一遍似的。

  他的眼睛裡,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复杂和审视,好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了宁灼。

  整個城市为了這场难得一见的雪陷入了狂欢。

  這天气实在是冷,小白是個英挺清俊的胚子,被寒气一煞,看起来愈发唇红齿白。

  一個呼吸起落未尽,小白开口了。

  他再冒头时,已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脑袋上扣着一顶黑色的报童帽,怀裡抱着一件厚厚的外套,嘴巴裡呵着厚厚的雾气,不由分說地从后合抱住宁灼,把他禁锢在了這一片温暖裡。

  小白只好一手支住胳膊,不叫它掉下来,用左手握紧枪,连扣五次,一次性清空了弹匣。

  小白沒听见,仰着脸问他“是好還是坏啊。”

  然而大概是手熟了一些,小白這次成绩比上次更出色。

  小白疼得出了一头细细的冷汗,忍痛点点头“嗯。我想要学来着。”

  他实在很讨喜,宁灼又是一副要留下他亲自培养的样子,這么一来,大家自然而然地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宁灼给他换了一把气手183枪。

  宁灼不管小白想不想上学,挥了挥手,說“干雇佣兵很少能活過四十岁的。傅老大就說我活不過十八。你活得這么高兴,多活一点時間也好。”

  “真沒有。”小白把视线挪了回来,展颜一笑,“第一次還是看宁哥打枪,现学的。”

  小白好奇地去看五十米开外的靶子“沒有。”

  第二天,他浑身肌肉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拉伤,爬起来的时候小脸皱成了一团,還是坚定不移地缀在宁灼后面做小尾巴。

  宁灼沒废话,随手按了一下旁侧的按钮。

  可小白一点也不怕。

  宁灼這回是真真正正地诧异了。

  “海娜”今天包了饺子,小白被闵旻抓走,让他来决定“到底在饺子裡包花生還是辣椒”。

  這一天,下了一场薄薄的初雪。

  四周静了一会儿,静得只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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