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作(我的狗。)
到那时,他哪怕是和本部武同归于尽,都要带走他的命。
放下通讯器后,宁灼静立了很久,目光凉阴阴地望着空气中的某個点出神。
九楼的装潢很普通,主要是用作武器试验和研究,房间各有各的的功能,每扇门距离一致,门的式样也是一致的,规整到显得呆板。
宁灼走到某两扇门中间的位置,面朝着一面墙,扯下了自己的手套。
将手指搭到大理石石壁上时,他特意抚摸了一下墙缝与隐形门之间约等于无的接驳处,想,姓单的是怎么找到這裡的
想着,宁灼将手指抵在一個隐形的扫描盘上。
与此同时,在阴影覆盖的角落裡,有一個几乎融化在影子裡的人幽幽站起身来。
他的面孔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声音先响起来,是相当儒雅温文的调子“宁先生”
影子也猜到他为什么而来,低下头主动认错道“对不起。有一個人看见了我。”
影子的言语逻辑有些断续,但并不是因为他笨拙,而是因为他思维跳跃性比一般人要强“他在门口走来走去我以为是你。门是我从裡面打开的。”
宁灼走进来,合上了门扉,边走边解开前胸的两粒纽扣,在一张凳子上坐下,顺势补全了他的思维逻辑“你觉得,我們的事情办完了,我就会来杀你灭口。你害怕我从外面锁死门,放你一個人在這裡自生自灭,索性开了门,要個痛快的死法,结果却碰到了他,是嗎”
影子斯文又抱歉地一笑,算是默认了他的說法。
宁灼“发现不是我的时候,感觉怎么样”
影子文质彬彬地答“嗯,吓了一跳。”
宁灼“這几個小时不太好捱吧”
影子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恐慌“是,挺慌的,一直在想来的人是谁,我們的事情是不是已经暴露了,宁先生是不是安全,会不会被人拿住把柄”
宁灼用脚勾過一把椅子,一條长腿随意一蹬,将它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了自己面前“薛副教授,坐。”
被他称为“薛副教授”的影子缓步踱過来,顺从地坐下。
正如单飞白所說,這张脸,和金查理曼一模一样,直鼻梁,大眼睛,从头到脚,露出的每一寸皮肤都是年轻青春的。
但他眼睛裡的光,沉静,温和,为這张面孔平添了几分风霜忧悒。
宁灼“薛副教授,如果刚才那個人真的是混进我們基地来的,你贸然开门,你,我,整個海娜,都要倒霉。你懂得我的意思嗎”
薛副教授很有检讨精神地点了点头“是。我大意了。”
“所以,紧张也好,恐慌也罢,你好好记住這几個小时的感受。等你出去,一定会有人找你去问话,到时候不要再像這样大意就好。”
“有人找我你要放我出去”
薛副教授有些犹疑“我在這裡呆着,是不是更好”
宁灼反问“你想在這裡呆一辈子”
薛副教授抿住嘴唇,埋头思考一番,也认同了宁灼的安排“是,我不能在這裡。银槌市裡有能力制毒的人不多,我算一個。白盾总会查到我這裡”
宁灼续上了他沒說完的话“如果白盾发现你无端消失了,而且他们找不到更可疑的人,你就是板上钉钉的杀人犯。你的女儿,就是杀人犯的女儿。”
“女儿”這两個字,似乎是把薛副教授深深刺痛了。
他整個人過电似的哆嗦了一下,被痛楚的思念压得抬不起头。
薛副教授记忆裡的女儿,活泼、热烈、直率,性格像极了像她早逝的妈妈。
薛副教授又当爹又当妈,把她从襁褓裡的小婴儿,一点点养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
他像爱惜性命一样深爱着她,但因为生性安静腼腆,他只敢暗自骄傲着。
女儿长大了,考上了自己任职的大学,马上就会成为他的学生。
前程似锦,未来无限。
在她去往她的高中毕业arty前,她拿出一件白裙子,一件红裙子,跳到他面前,顽皮道“薛老师,快出個主意,哪個好看”薛副教授很老实地回答“哪個都好看。”
女儿当然不满意這样万金油的答案。
她催促道“快选一個啦。我对一個男孩蛮有好感的,但之前学习太忙,我不想分心。今天我想和他說說话”
薛副教授眨眨眼“那,你要和他交往”
女儿的笑容甜美,在榴火一样的红裙映衬下更显得美好而明亮“随他咯。我无所谓,只是想谢谢他而已,毕竟他真的长得很帅。他的脸可是我学习的精神支柱呢。”
那一天,她穿走了由薛副教授亲自挑选的红裙子,再沒有回過家。
参加arty的有她的闺蜜,可她们都被灌醉了。
沒人能說清他的小姑娘去了哪裡。
薛副教授报了警。但“白盾”那边却始终在和他兜圈子
“她酒量好嗎,是不是她喝多了,跑出去,不小心出意外了”
“是不是她有情人,私奔了”
“不可能为什么這么确定,你有這么了解你女儿嗎”
“监控开arty的地方在中城区,那個片区的监控线路事发的时候,方圆500米的监控都在检修。我們对這個事情也很头疼,你還是好好回忆一下你女儿的社会关系吧。那是你的女儿,你要是不上心,我們也沒有办法。”
“对不起,我們上一位警官态度为了破案已经熬了很久的夜了,态度是不好,我代他道歉。您再回忆一下您女儿的社会关系吧,這对破案会很有帮助。”
面对“白盾”這样的态度,薛副教授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他知道,“白盾”查理曼总督的儿子金查理曼,在arty過后,突然凭空人间蒸发了,据說是“追音乐梦”去了。
他也知道,那名金查理曼先生是有名的英俊。
可他同样知道,他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金查理曼失踪這件事外,薛副教授并沒有任何能指证他的证据。
如果揪着這一点不放,他只会一步步跌入“白盾”的陷阱,越来越像是一個因为女儿失踪而心智失常、无理取闹的疯子。
這些年来,薛副教授每月都要固定地花掉一半工资,在银槌日报一角悬挂出寻人启事。
无人回复,无人关注。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只有一丝希望悬在他的喉咙上,让他满怀期待,日夜窒息。
他坚持了整整4年。
直到有一天,“白盾”突然联系了他。
接起电话时,薛副教授万分期望,這是一個通知他去认尸的电话。
宁灼“嗯。”
薛副教授站在女儿的尸体面前,面容微微颤抖。
薛副教授对他的恩惠心知肚明“一万块。别說换一张脸,還不够登一個广告。”
面对着日思夜想了這么多年的脸,薛副教授一下下捶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
薛副教授温驯地听从了他的安排“好的。不過,能請宁先生拿一面镜子给我嗎”
他们都是人精,稍微调查了一下,就隐隐猜到他们要碰上的会是一座铁壁。
别那么残忍,至少還给他一具尸体吧。
但它在来到這片区域前去的上一站,是一家水泥厂。
宁灼双手垂在身侧,静静地看着薛副教授在沉默中的撕心裂肺。
他的绝望被漫长的岁月均摊、稀释,事到如今,他对這样的结局早有预感,也做不出太强烈的反应。
他的语气平淡又冷冽,像是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過的事情“你要找的女儿,我找到了。”
在宁灼的提醒下,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薛副教授对這样的回复早已习惯,因此心如止水,正常地上班、下班、讲课、做实验,把日子当一潭死水去過。
几天后,他客客气气地告诉他,這事情难度很高,他们做不了。
他查到,事发当夜凌晨,有一辆不起眼的车驶入了這片“全盲”的区域,又很快离开。
她安睡在一块巨大的水泥裡,红裙丝丝黏连在水泥的纹理裡。
他只俯下身,对准那张永远定格了的少女面孔,发出嘶哑的哀鸣
這批水泥沒有进行破碎处理,而是被集体倾倒在了银槌市边缘的一处垃圾场裡,等待岁月将它们慢慢分解。
薛副教授微微笑了,觉得宁灼還挺可爱,为了不让别人感谢他,什么话都能說。
是故人,是敌人,是合作者
“我要怎么替你啊”
等半年之后、宁灼用一條秘密通讯线路联系上他时,薛副教授几乎已经忘记宁灼是谁、
arty举办点周围半公裡的监控齐刷刷地坏了,那宁灼就查半公裡以外的。
宁灼在想,他要如何形容单飞白。
“他”
他主动改换了话题“出去后,我会好好应对白盾的。宁先生,你放心。”
薛副教授双手扶住膝头,衷心說“谢谢你。宁先生。”
在“海娜”之前,薛副教授已经找了好几家雇佣兵。
他以此为理由,向学校請了长假。
雁過总会留痕,一個活人,不可能原地化成水,毫无痕迹地消失。
不多,一点点。
然后他们会告诉薛副教授,這件事难度很高,再给薛副教授开出一個他根本承受不起的价格。
薛副教授客气道“先生,請问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他有点想念自己的父亲。
结果,薛副教授听到,他们的办事员在那边,用公事公办的语调說,您的女儿失踪時間已经满4年,作为她的利害关系人,您需要提出死亡申請嗎
他麻木苍白地向宁灼讲述了自己的需求,并且沒有抱持任何多余的希望。
而在监控修好后的小半年后,承接了arty的酒店进行了一番彻底的装修。
一块长了青苔的水泥,和其他被砸碎的石材一起,光明正大地运了出去。
宁灼不擅长应对别人的感谢,偏過头去,說“你给了钱。”
宁灼简单向薛副教授讲述了他的调查過程。
听完他的诉求,宁灼請他等待几天。
只有找到他,才能亲口问他,他的女儿去了哪裡
宁灼這些年和黑市结下了不浅的交情,从“调律师”那边拿到情报,沒有走任何手续,收入了一套相对完整的精密的脸模更换仪器。
虽然遗忘了他的声音,但薛副教授对那個美得锋芒逼人、完全不像雇佣兵的雇佣兵還是有点印象的。
他对着薛副教授,說“薛老师。你知道嗎,你和金查理曼個头一样高。”
怎么也哭不出来。
随即,他了然地点了点头。
用着這样朴素又愚蠢的方法,宁灼一辆接着一辆,查询着那些车的用途、车主的身份,以及与這间酒吧的关系。
几番辗转,他找到了“海娜”的宁灼。
宁灼“是有一点事情。”
但他需要让薛副教授安心。
這就是变相的拒绝了。
很快,向金查理曼执行死刑、追讨债务的日子到来了。
几天后,薛副教授在一次实验中操作失误,面部重度烧伤。
宁灼告诉了他下一步的行动方案“你需要在隔壁再制造一次化学试剂爆炸。在那之前,我会给你注射麻醉剂,让你在无感的前提下保持清醒的意识。等你睡醒一觉,我就把你原来的脸還你。”
想要运送尸体,需要交通工具。
他挂掉了电话,开始着手去找一些潜藏在银槌市暗处的势力,想找出金查理曼来。
哭不出来。
在宁灼捡回单飞白后,他趁着他做手术,回了一趟九楼,将金查理曼死前痛苦万分的视频给薛副教授送去了一份,让他一個人独享复仇后的快感。
一個月后,他揭下了面上的纱布,全身上下焕然一新,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個人。
多年来,薛副教授重复揭开自己的伤疤给别人看,早已经不知晓痛是什么了。
說完,他向后转身,准备把薛副教授带去他早就准备好的实验室。
他已经被希望折磨煎熬得太久了。
因为隔绝了氧气,她的面容甚至還算新鲜明朗。
根据后续监控的追踪,宁灼确定,這辆车相当干净,沒有去抛尸,车内也沒有藏任何东西。
宁灼不为所动“我也在利用你。”
于是他给出了一個答案“他是我的狗。”
“我想亲眼看着這张脸化掉。”
薛副教授扭過脸来,用血红的眼珠定定地望了宁灼一会儿。
“我的女儿啊。”
薛副教授跟了上来,同时再次確認道“您方便告诉我来找我的那個人是谁嗎他会影响到我們的计划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