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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海娜

作者:骑鲸南去
十分钟后,查理曼先生从别墅裡走出。

  他抹了抹精心打好了发胶的头发,疼得微微一咧嘴。

  刚刚妻子发狂,抓住了他的头发,险些把他的头皮揪下来。

  直到亲眼确定镇静剂发挥作用,查理曼先生才硬撑着一個光鲜外表,衣冠楚楚地走出门来,把一個体面的自己放进那些在暗处对准他的镜头裡。

  他风度翩翩地整一整西服,表情平淡地问“我說的话记住了嗎”

  管家把惊惶隐藏在恭谨之下“记住了。”

  被他亲手杀死的儿子一共拥有過三张脸,三個身份。

  警督之子,金查理曼。

  变态毁容杀手,巴泽尔。

  变态毁容杀手的接班人,拉斯金。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采取动作,把“金查理曼”转换为“巴泽尔”的关系链切断,并销毁上下游的一切数据信息,把自己儿子的脸模数据彻底从這個世界的数据库中抹去。

  接着,就需要用钱堵上几张嘴。

  实在干系重大的,就直接让他永远闭嘴。

  比如說那個两次为儿子换脸的整容医生,让他“抑郁自杀”是最适合的。

  等把這些大事办完,就能收尾了。

  只要引导一下舆论,把大众的关注重点从“死而复生的变态毁容杀手”,分散到犯罪嫌疑人是如何破坏“白盾”安保,把原本安全无痛的致死药物氯化钾换成让人痛苦而死的马钱子碱,引发市民对安保现状和自身安全的恐慌,就完美了。

  倘若一切顺利的话,他最后顶多落得個失职反省的处分。

  坐回车裡,查理曼先生的眸色变得愈发深沉凌厉。

  保住自己,他就能给儿子报仇了。

  首先要调查、要清算的,就是那些受害者和她们的家属。

  他们是最有动机的。

  想到這裡,查理曼先生皱了皱眉头。

  哦,好像還有個雇佣兵参加了這件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从注射台上下来的儿子,会藏在那辆“铁娘子”上,被一无所知的雇佣兵运送到沒有被监控覆盖到的渔区,再交接给他信得過的人。

  那名雇佣兵并沒能直接参与到這件事裡,什么内情都不知晓,但根据汇报,他现在手裡应该還拿着那辆“铁娘子”的钥匙。

  這要怎么处理呢

  查理曼先生用指节抵住太阳穴。

  如果他沒记错的话,他当初也是做了预案的。

  那個雇佣兵做完這单后,会立即深陷在一個大麻烦中,再也无暇去深究他运送的“货物”到底是什么。

  只是昨晚太過兵荒马乱,那個雇佣兵只不過是庞大的救援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环,所以那個“预案”的落实效果,他還沒来得及掌握。

  查理曼先生疲惫地合上了眼皮。

  算了,饭一口一口吃,事一件一件办。

  不重要的事情先押后吧。

  “海娜”急救室裡,宁灼草草套了件无菌服,拉了把椅子坐在单飞白身边。

  闵旻把备用手臂给宁灼装好后,就拿着小闻测好的数据,去隔壁鼓捣单飞白的新脊椎了。

  好消息是单飞白的确醒了,坏消息是沒有完全醒。

  重伤的人,意识很难保持清醒。

  在基地裡来回奔波,宁灼所剩不多的精力也被耗到了底。

  急诊室一角放着個冰柜。闵旻喜歡在裡面放成包的口服葡萄糖,插上棒子冻着。

  說是公用,其实就是宁灼用来补充糖分的冰激凌柜。

  宁灼拆了一根葡萄糖冰棒,懒懒靠在椅背上,一只脚踏在单飞白的病床边侧,并不抱什么希望地勾着他說话。

  宁灼好奇“喂,什么人能把你弄成這样”

  单飞白无意识地“宁”

  宁灼随手掏了把枪出来,横指在单飞白的颈动脉上“打住,听清問題,想好再說。你要敢当着其他人泼我脏水,不如我现在宰了你干净。”

  或许是被脖子上的凉意吓到了,单飞白不再說话,乖乖抿起了嘴角。

  难得见他這样老实,宁灼沉下了眼睫,把冰冷坚硬的枪口沿着他微微起伏着的颈动脉滑动。

  玩了一会儿,宁灼直起腰来,以扳机为圆心,把枪在食指上一下下打着环,认真地打量起单飞白来。

  即使在重伤状态,他依然是锋利而英俊的。

  只是眼睛闭着,沒了那股天然自得的散漫,叫人心烦。

  看着看着,宁灼又有了幻觉。

  眼前不再是二十三的单飞白,是一個比现在年轻得多的孩子,正睁着眼望他。

  一头鬈曲偏长的蓬松狼尾,嘴角浮着個小梨涡,笑嘻嘻地叫他宁哥,声音又脆又亮。

  同样叫人心烦。

  不管醒着還是睡着,不管過去還是现在,单飞白都是让人厌恶恼火的。

  快死了也不忘给他制造麻烦。

  在宁灼心烦间,单飞白又有了动静。

  他轻声喃喃“宁灼,我還沒带你看過我的桥”

  什么桥

  他的“磐桥”嗎

  宁灼沒来得及细听下去,就听外间传来了一阵骚乱。

  其中夹杂着“宁兔子给我滚出来”的粗话,听也知道是单飞白带出来的那群“磐桥”的蠢崽子。

  宁灼慢慢晃了出去,撩开厚重的急救室门,和一张怒发冲冠的面孔正面对上。

  有個28、9岁的男人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他顶着個鲻鱼头,一條链状纹身从他鬓角一路延伸下来,缠住了他的脖子。

  宁灼认得他,他叫匡鹤轩,擅长近身格斗,被自己打断過肋骨,不记得是两根還是三根了。

  匡鹤轩急得眼珠子都是红的,如今见到宁灼,几乎要扑上来活撕了他“我們老大呢”

  “再喊大声一点啊、”宁灼冷冷道,“挺好,他快死了,你们鬼哭狼嚎的再给他补個临门一脚,就可以等着给他烧头七了。”

  闻言,匡鹤轩眼裡的愤怒仍是浓烈要滴出来,声调倒是老实地放低了個八度“到底怎么回事”

  “他脊梁骨被人敲断了。人是我捡回来的。”宁灼简单概括现状,“我打算给他换個新的。”

  听到宁灼的轻描淡写,匡鹤轩脸都给憋青了。

  即使在义肢风行的当下,换脊椎也是最凶险最要紧的手艺活儿,对机械师的水准是顶级的考验。

  不說他们两人积怨,单看宁灼吃着东西从病房裡出来,這样的條件,他们能放心才见了鬼

  匡鹤轩看样子恨不得把他活吃了“宁兔子,你想把我們老大治死”

  跟在他身后的另一個小年轻咬牙切齿“匡哥,你听他的肯定是他把老大给害了,假惺惺的演戏”

  宁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這個才不過十九、二十的小家伙。

  沒见過的生面孔。

  不過那只义眼很漂亮,应该花了大价钱。

  单飞白家裡有钱,当然也舍得给手下花钱。

  “是。我犯大贱。”宁灼一边打量他,不忘一边冷笑,“我不当场把他打死,不随便找個地方抛尸,非得把他拖回来耗时费力地治死,再把你们叫過来,让你们贴脸在我面前蹦跶。合着不挨你们這通骂我就活不過今天了,对吧”

  三人“”

  宁灼一挥手,径直道“不愿意换就抬走。你们搞清楚,他能活,是因为我不想让他死在我的地方。”

  他顺道咔嚓一声咬断了冰棍棒“你们愿意送他去死,請便。”

  剑拔弩张间,三人中一直沒說话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肤色微褐,是混了印度一带的血统。

  被包裹在热裤裡的左腿修长结实,右腿却齐根断裂,装了一條漂亮的镂空义肢,表面浮雕着一只盘绣生光的金凤凰。

  凤凰,“磐桥”裡的毒物专家。

  她年纪最大,也是三人组裡最稳重的。

  凤凰一开口,果然语势沉静,不紧不慢“老大他伤势怎么样”

  但宁灼向来沒有好好說话的自觉“现在活着。你们可以趁现在交接,抓紧运回去,說不定回你们朝歌区的时候尸体還是热乎的。”

  装了义眼的小年轻又开始蠢蠢欲动地想上来揍宁灼。

  凤凰毫不在意,往身侧摆一摆手,示意小年轻安静。

  “那就好。我們不挪动他,麻烦宁哥了。”凤凰說,“只要老大能活,我們怎么感谢都不为過。”

  她的话說得圆滑,既充分表示了感激,也沒承诺什么实惠的报酬。

  說過场面话,她的话锋巧妙一转“不過,老大在长安区受伤,不管是谁干的,和海娜必然是有联系的。不是和你们有交情,就是有仇。为了避免误会,方便告诉我們今天发生了什么嗎”

  宁灼盯着她淡褐色的眼睛,轻轻一笑“误会你别误会了才好。”

  凤凰一愣。

  “我請你们過来,不是和你们聊天的。你们也配。”

  宁灼的绿眼睛平静地扫過眼前瞠目结舌的三個人,“单飞白在這裡,他的好手下要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搞事情,我会睡不好的。”

  他轻巧地一摆手“来個人,請他们去贵宾室休息。”

  为戒备這三個外人,走廊裡少說围了七八個雇佣兵,呈扇形合围在他们身后。

  宁灼一声令下,有三四個人都向前了一步。

  一個愣头青直眉楞眼地问“宁哥,我們哪裡有贵宾室”

  宁灼往身后的墙壁上一靠,漫不经心道“哦。那先扔到禁闭室去。”

  有那么一瞬间,凤凰眼裡生出了几分戾气,手指抬起,打算摸到自己前胸的纽扣上。

  但她的手才抬到腰间,一道审视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腕部。

  宁灼的手,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提前按到了腰后。

  只要她再敢抬手一寸,她的手就会被直接砍断。

  凤凰心中一凛,脑子也紧跟着清醒了不少。

  這是在宁灼的地盘。

  就算她能毒死這走廊裡的所有人,也逃不出“海娜”,更带不走重伤的单飞白。

  宁灼分明是吃定他们了。

  她垂下手臂,不再做沒有必要的挣扎。

  在“姓宁的我干死你這個千人骑万人跨的孬种”的骂声裡,三人被强行押走了。

  宁灼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神情淡漠地靠在墙边。

  走廊裡不甚明亮的灯在他眼中落下疏淡的光影。

  在旁边的建模室裡旁听了全程的闵旻探出头来,感叹道“他们還挺重情义。”

  “情义”宁灼复读一遍,讽刺道,“整個磐桥凑不出三個脑子,一個半都长在单飞白脑袋裡,剩下的长個脑子就是为了把头撑圆。”

  闵旻好奇“怎么”

  宁灼看她“我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单飞白沒死。他们就来了。”

  闵旻“然后呢。”

  宁灼“换是我,磐桥给你来個电话,說我要死了,现在捏在他们手裡,你去嗎。”

  闵旻乐了“去啊。我這辈子還沒见你倒過這么大霉呢。”

  宁灼望着她,语带威胁“你想好了再說。”

  闵旻嘴上說着玩笑话,心裡却已经见了分晓。

  宁灼在给他们挖坑。

  单飞白這种人,要被坑,也必然是被信任的身边人坑的。

  要是单飞白真死了,那倒是一了百了。

  偏偏他命大,碰上宁灼,留了他一口气。

  宁灼故意把這個信息抛给了整個“磐桥”,那就要轮到害单飞白的人着急了。

  换了闵旻,真做了坑害老大這样的亏心事,听說他還活着,怎么都不可能坐得住。

  现下唯一一條路,就是涉险进“海娜”,看看单飞白的情况,說不定還能择机下手。

  要是毫无行动,就只能听天由命、原地等死了。

  宁灼的想法也确是如此“只有三個人,进到一個完全被对手控场的地方,還不允许带武器,单飞白受了重伤,也不可能强抢了再走。這么有来无回的圈套,還一门心思往裡钻,不是蠢货,就是别有用心。”

  闵旻哦了一声“当初磐桥把金雪深抓了,谁单枪匹马往裡冲,三刀六個洞把人换回来的”

  宁灼干脆地抵赖“谁啊”

  他无视了闵旻一脸忍笑的表情,又往单飞白的方向看了一眼“能害他的只有亲近的人,就像能害我的只有你们。”

  闵旻不干了“哎,骂谁呢”

  宁灼平举起新手臂,在小臂的三处按钮间摆弄两下,空中立时弹出了禁闭室裡各坐各站、难掩焦躁的三人影像。

  他微微歪了头“就算這三個人全都是忠心的,那也沒关系。忠心的就是能管事的。有他们捏在我們手裡,磐桥不敢轻举妄动。”

  他专心看着监控中的三人,不忘跟闵旻交代“给他换脊梁骨的时候小心着点,我留他有用。”

  闵旻好奇道“宁,你很关心他哦。”

  “我当然关心他,关心他就是关心我自己。”

  宁灼眼皮也不抬“单飞白的身份摆在那裡。不只是磐桥老大,還是单家二公子,天之骄子,他爸死了他能分一半,那一半就够他把长安区的地皮买下来。谁有非要把他害了的理由”

  闵旻猜测“你的意思是,我們海娜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拿他做筏子害我們”

  “拿他害我們也看得起我們了。”宁灼說,“应该是我和他一起得罪了什么人。”

  单飞白私底下造了什么孽尚不得而知。

  宁灼开始反思自己最近做错了什么时,他的通讯器响了。

  来电人大名“啰嗦,不想接”。

  說是不接,宁灼還是接了起来。

  “林檎。”那边的人自报家门,并开门见山,“昨天晚上,几個小时前,你去過长安区东侧一家着火的工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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