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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 2 章

作者:其君折枝
徐端宜并不知道曹达来了,她還在厨房忙活。

  手裡拿着一旁管事宫人递上来的今日菜单,徐端宜一边看一边同人慢慢說道:“姨母這两日有些上火,這道山煮羊就不必上了,免得吃了加重燥热,换一道清口的鱼羹。”

  “再上一道酥黄独,姨母喜歡這個,记得淋上金秋新做的桂花酱。”

  管事宫人哪有不从的?

  当即诶声答好。

  管事宫人心裡松了口气,嘴上也恭维着徐端宜:“也亏得您在這,要不然奴婢们這些吃的送過去,恐怕又得惹太后不高兴了。”

  徐端宜笑笑。

  “姑姑做得已经够好了。”她說着把手裡的漆红菜单递回過去。

  管事宫人忙躬着身,伸手接過。

  “那奴婢就按照您說的,吩咐人去做了。”她又道,“厨房油荤重,长公主還是快回太后那边去,沒得熏了這一身油荤味道,太后娘娘知道,又得心疼坏了。”

  徐端宜点头,起身往外走去。

  管事宫人弓着腰,亲自陪着她出去。

  她亦是陪着昭裕太后多年的老人了,平时這宫裡,谁不敬她几分?說句大不敬的,就算碰到他们那位新帝,她都不至于這般恭敬。

  可嘉顺长公主不一样。

  要不是文昭太子薨了,今朝后宫做主的就是身边這位主子了。

  宫裡的人都有眼色。

  主子看重谁,他们自然也得要多捧着一些。

  自打文昭太子薨了之后,如今昭裕太后身边,也就只有嘉顺长公主這么一位可心人了。

  何况如今這满天下,也就只有這位贵主,方才能劝得住他们那位太后娘娘,因此宫裡的宫人们,都十分尊敬這位长公主殿下,就盼着日后有個什么,能請人帮忙求個情。

  “雪天路滑,长公主可千万小心。”

  “不如還是让奴婢喊人去备辆轿子,也免得您這样走回去,湿了鞋袜。”

  “不用,也不過几步路。”徐端宜温声婉拒了。

  管事宫人听闻也就不好再坚持。

  碧溪在外面候着。

  她手裡抱着徐端宜的白狐裘。

  先前被风雪淋湿了,她才从隔壁用暖炉驱過寒,這会见她出来,碧溪忙上前替人仔细穿戴好,又把那包着蜀锦的手炉递了過去,免得人着了凉。

  管事宫人瞧见她,自是又客客气气喊了一声:“碧溪姑娘。”

  碧溪与她点了点头,也笑着回喊了一声“芳姑姑”。

  徐端宜身边一共两個贴身婢女,一個碧溪、一個时雨,都是自幼跟着徐端宜进宫的,感情自是不同。

  知晓徐端宜看重她们,宫裡人对她们的态度,自然也要敬重许多。

  之后碧溪便扶着徐端宜出了小厨房。

  這会雪還下着。

  碧溪走在徐端宜的身边,替她撑着伞。

  徐端宜让她過来一些,免得风雪太大,把她淋湿了。

  碧溪笑着应好。

  主仆俩就這样挨着走着。

  才出了小厨房。

  眼见身边沒别人了,碧溪便与徐端宜报了前头传来的消息:“主子,曹公公来了。”

  徐端宜蹙眉:“這大冷天的,他来做什么?”

  “听說是为了表小姐和南安王的亲事,不過……”话還沒說完,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长公主。”

  碧溪一听這個声音,立刻住嘴。

  徐端宜也顺着伞面,抬眼看去。

  不远处,曹达身披灰鼠皮大氅,手握暖炉,正由小太监撑伞护着,从不远处走来。

  這样冷的雪天。

  他身边的小太监都快成雪人了,曹达身上倒是一点风雪沒沾。

  這位掌管内廷多年的大太监,如今也近五十了,露出来的那点头发也都花白了。

  他脸上噙着一道笑,看起来一副好說话的样子。

  徐端宜却不会觉得他是一位好說话的人,但凡知道他是谁的人,都不可能這样觉得。

  “曹公公。”

  徐端宜也客客气气与人问了声好。

  曹达笑着走過来同徐端宜說话:“先前不见殿下,還以为今日沒法与殿下问好了,這样冷的天,殿下是去哪了?”

  徐端宜回话:“姨母這阵子胃口不好,我去小厨房看了下今日的菜单。”

  曹达听闻之后,感慨道:“怪不得太后娘娘這般疼爱您,如眼珠心肉一般。”

  “不過殿下也不必担心,娘娘忧扰之事,很快就能解决了。”曹达說到這的时候,始终看着徐端宜笑着。

  這笑让徐端宜的心裡,无端有些不太舒服。

  她不欲与曹达多言,正想提言告辞,就听曹达又笑吟吟地說道:“只看殿下肯不肯帮這個忙了。”

  “帮忙?”

  徐端宜再次看向曹达,蹙着柳眉,不解询问:“不知公公此言何意?”

  曹达笑着說道:“娘娘忧虑小南安王的亲事,本想从京中贵女之中挑选一名适龄又适宜的女子。可如今适龄,又未成亲,身份背景又能合得上小南安王的人实在太少了,咱家便向娘娘举荐了殿下……”

  “什么?”

  碧溪听到這话,先沒忍住瞪大眼睛开了口。

  曹达却未看她,只依旧笑吟吟地望着徐端宜:“殿下既适龄,身份又贵重,由殿下嫁给小南安王,那是最合适不過的了。”

  “殿下若是同意,外臣和南安王府那边,自是不会再责怪护国公府将要退婚之嫌隙,恐怕還得赞许太后娘娘呢。”

  “届时,外臣沒了话說,娘娘心病一解,自是不会再头疼上火了。”

  曹达只這么說了一句。

  也未等徐端宜有什么答复,就准备走了。

  “咱家那還有不少事务需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他說完,也只是施施然与徐端宜点了点头,并未施礼,便带着小太监离开了這边。

  “主子,怎么办啊?”

  曹达一走,碧溪眼见瞧不见他的人影了,就急着开口了:“太后娘娘不会真的把您嫁给小南安王吧?”

  不似碧溪這般焦急。

  徐端宜短暂的失神之后,這会倒是又恢复如初了。

  瞧见碧溪這副焦急的面容,徐端宜倒還有心情与她开玩笑。

  “你先前不還想着让我嫁给南安王嗎?”

  “主子!”

  碧溪急道:“奴婢是想過,可奴婢不是立刻就后悔了嗎?如今的小南安王不比从前,您若是真嫁给他,他日后给您委屈受,可怎么是好?”

  “不行,這亲事,您不能接!”

  想到小南安王在宫外的那堆莺莺燕燕,還有那传不尽的风流名声,碧溪就头疼。

  脑袋嗡嗡的。

  碧溪呢喃:“好在太后娘娘疼您,她肯定舍不得您嫁過去的,肯定舍不得的……”

  徐端宜沒說话。

  无人知晓她先前那刹那的心动。

  “先回去吧。”她說。

  ……

  外头。

  小太监跟在曹达身边。

  天寒地冻,风雪刮在人身上,疼得厉害。

  小太监却不敢把那伞往自己身上倾斜一分,只敢把自己放在這风雪之中,尽心尽力高举着伞,伺候身边這位老祖宗。

  “老祖宗,您說太后娘娘会同意嗎?”

  待出了寿康宫,小太监服侍曹达坐上轿辇之后,便跟在一旁问他。

  曹达稳坐在遮风避雪的轿辇之中,闻言,也只是淡淡嗤道:“就算她不同意,咱们這位嘉顺长公主,也舍不得她這位好姨母,继续這么头疼下去。”

  “何况——”

  曹达嗤笑:“咱们這位太后娘娘心裡跟明镜似的,她比我還怕那南安王府重新起势呢。”

  “奴才倒是觉得那小南安王不是作伪,您是沒瞧见過他如今的模样,哪還有从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也就那张脸還能看看。”

  “上回奴才出宫传旨碰见他,哎呦,那身上的酒味重的……奴才真是老远闻见,就直皱眉了。”

  小太监一脸嫌弃說道。

  似乎觉得那酒味還在鼻尖萦绕,恨不得拿手扇扇才好。

  “其实要奴才說啊,老祖宗您今日何必惹得太后娘娘跟您生气呢?那嘉顺长公主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您就算真想打探那南安王府的虚实,就跟太后娘娘說的,赏些东西,再安排几個听话的女人過去,不就行了?”

  “左右那小南安王也不過是個锦绣被裡的酒囊玩意。”

  小太监想到先前昭裕太后动怒扔杯盏的情景,還有些心惊肉跳呢。

  曹达捧着手炉,合眼嗤道:“你懂什么?”

  小太监自是不懂,忙道:“老祖宗给小的解解惑?”

  曹达哼声:“咱们的太后娘娘這些年大权在握,心高了,忘了曾经跟咱家定下的承诺了。”

  “我這么做,一来是提醒咱们這位太后娘娘,我跟她是合作关系,可不是她可以任打任骂的奴才。”

  “二来嘛……”

  小太监迟迟未等来后话,不由接话问:“二来什么?”

  曹达忽然睁开眼睛,哼笑:“徐平夷不是最厌恨我們這些当奴才的嗎?我就是要让他、让所有人知道,咱们這些当奴才的,也能定乾坤决生死。”

  “他当日跟先帝爷說起我的不是时,可曾想過,有朝一日他這宝贝女儿的前程,会由我来定?”

  小太监這下终于闹明白,老祖宗为何非要那嘉顺长公主嫁给南安王了,当下,哪裡還敢再說什么?

  忙在外头恭维奉承起他。

  “那武安侯算是什么东西?别說他的女儿了,就连咱们那位陛下,如今都得对老祖宗毕恭毕敬呢。”

  雪下得更大了。

  曹达稳坐轿辇之中,倒是舒心得很。

  另一边,徐端宜先回自己的宫殿换了一身衣裳,這才去往主殿。

  沒让人跟着。

  她自己撑着伞,往主殿走去。

  碧溪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愁眉不展。

  一旁在剥松子的时雨,见她這番模样,不由奇道:“你做什么呢?脸苦得跟個苦瓜似的。”

  碧溪回头看时雨。

  见她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珠子,正一脸不解地望着她。

  她沒好气地骂了她一声“憨货”,就烦得自己去旁边做女红去了。

  时雨歪着头,乌黑眼珠闪烁着不解。

  不過她惯来是個直心肠的,见碧溪不肯說,也只是耸了耸肩膀,继续剥松子了。

  她特地分了几堆,一堆给自己,一堆给主子,一堆给自己,一堆给碧溪,嘿嘿,她剥松子剥得不亦乐乎。

  碧溪余光瞥见时雨這行径,更觉头疼,最后還是转开脸,眼不见心不烦去了。

  左右這事也得看主子自己的意思。

  主子若不想嫁,也沒人能逼她。

  同理,主子若想嫁,她便是劝再多也是沒用的。

  她叹了口气,索性也不再去想了。

  “殿下怎么自己撑伞来了?”主殿门口的宫人瞧见徐端宜撑伞過来,忙惊得跑了出去,一面拿帕子掸她狐裘上的雪水,一面从她手裡接過伞,亲自扶着她进去。

  徐端宜菀言:“也就几步路,懒得让人陪着了。”

  进了廊下之后,她看了一眼裡头,沒瞧见姨母的身影,便问了一句:“姨母沒歇息吧?”

  宫人正在收伞,闻言,摇头道:“沒呢,曹公公才走。”她又压下声,与徐端宜提醒了一句,“刚才太后发了好大的脾气,還摔了一盏茶呢。”

  徐端宜猜到姨母为何生气,点了点头:“我进去瞧瞧。”

  她說完就径直去了内殿。

  内殿之中,年近五十的昭裕太后,正合眼侧靠在临窗的紫檀嵌玉菊花宝座上。

  双眉紧蹙,双唇微抿。

  显然是一脸不耐的压抑模样。

  一直随侍在她身边的丹枫姑姑,此时正站在她身后,替她轻轻按揉太阳穴。

  瞧见徐端宜进来,丹枫正要与她行礼问好,被徐端宜抬手拦了。

  徐端宜看了眼即便合着眼,也依旧紧拧着眉,一脸烦意不顺的姨母一眼。

  她放轻脚步過去,跟丹枫姑姑换了個位置。

  丹枫替徐端宜倒茶去。

  徐端宜则接替她,继续给姨母按起太阳穴。

  昭裕太后睁开眼,一眼就瞧见了身后的徐端宜,她說:“我就觉得力道不对了。”

  她說完,便坐起身,也不肯让徐端宜继续按了。

  拉着她的手,要她坐到自己身边来,也舍不得松开,就這么握着,为她取暖:“一早就听丹枫說,你去小厨房了,這么冷的天,你去做什么?也不嫌冷。”

  徐端宜也沒拒绝,笑着坐到了她的身边。

  “成日待在屋子裡,正好今早雪不算大,便随便走了走。”徐端宜笑盈盈的,嗓音温柔动人,“我让小厨房给您做了酥黄独,特地嘱咐他们要多放一些桂花酱。”

  昭裕太后這时脸上才有了点笑意。

  丹枫倒完茶過来,则接话笑說了句:“還是长公主最知道太后娘娘的心意,有了這道酥黄独,太后今日午膳总归得多吃一些了。”

  昭裕太后握着徐端宜的手,這时也笑着說了一句:“昭昭最知我。”

  昭昭是徐端宜的小字,是她母亲生前取的。

  昭昭,明也,意为希望徐端宜的一生明亮、坦顺。

  可她這一生,实则却并不坦顺。

  六岁失去母亲,十岁的时候,被赐婚给自己的表哥文昭太子,人人艳羡的一份荣耀,可十一岁的时候,文昭太子便因不得先帝喜爱,郁郁而终。

  徐端宜這一生,看似明耀,却也坎坷。

  因此昭裕太后在她及笄之年,特地为她拟定封号,取嘉顺二字,望能消弭她這一生的坎坷。

  两人坐着說话。

  昭裕太后问了几句午间吃什么,却始终不曾与徐端宜提起曹达說的那番话。

  她从未想過要跟徐端宜說這事。

  寿康宫中的人,也早被她下了要令,不准任何人与徐端宜提起這事。

  可她沒料到徐端宜已经知道了。

  “姨母,我先前回来的时候,碰见曹达了。”徐端宜忽然开口。

  昭裕太后笑意立敛,她紧眉抬头,瞧见徐端宜的脸,就知晓,她已知道了。

  怒意再次浮现与她的脸庞。

  昭裕太后沉脸怒斥:“阉奴混账!”

  “你不必管,哀家定不会让你吃這苦,我的昭昭,岂能嫁给那样的纨绔?”

  她待昭昭始终是不同的。

  纵使再忌惮南安王府和冀州边军,她也断不会卖了自己的亲外甥女!

  昭昭对她而言,意义是不一样的。

  除了這十余年的陪伴,她還是她妹妹留在這世上的唯一血脉。

  她曾与妹妹相依为命。

  妹妹更是为了保护她,曾被人欺辱奸污。

  当时她便发誓,她要护妹妹一世安康荣耀,要把這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后来妹妹沒了,她便把昭昭接到自己身边,亲自照料,抚养她长大,如亲生女儿一般,甚至把她赐婚给启儿,妄图启儿能护她一世。

  只可惜,启儿福薄,离开得太早。

  启儿薨逝之后,她与昭昭相依为命。

  如今這天下,唯一能使她心软之人,也就只有昭昭一人了。

  她岂能使她嫁予那样的纨绔?

  曹达混账。

  她岂会不知他非要昭昭嫁给谢清崖的缘故?

  正欲安慰昭昭,徐端宜却反握住昭裕太后的手,先她而言:“姨母,您让我嫁吧。”

  “我愿意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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