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這事,徐端宜還是头一回听,当即便有些着急,她顾不上头发還沒梳好,回過头去问:“他吃亏沒?”
“啊?”
时雨少见她這般焦急的模样,愣了愣,沒反应過来,先說了句谁?待反应過来,不确定的,又问了一句:“南安王?”
见徐端宜并未反驳,时雨想了想,方才答道:“应该……沒有吧?话是去采买的小太监說的,奴婢也沒仔细打听,您要想知道的话,奴婢回头再去打听下?”
徐端宜這时倒是又冷静下来了,她定了心神,說了一句:“不用了。”
然后便又重新转過身去了。
随手挑选簪子的时候,她似无意般,随口问道:“那小太监是怎么說的?”
时雨最喜歡說這些八卦闲话了。
在宫裡的日子,总是无趣的,得自己找点事情做。
时雨是個闲不住的性子,又因脾气好、为人又大方,倒是和底下的小太监、小宫女们都玩得颇好。
平时有個什么八卦秘密的,不拘宫裡宫外,她准是徐端宜身边最早知道的那一個。
這会听徐端宜问起,她也沒作他想。
只当主子也是觉得无聊了,忙把自己听来的那些闲话,都与徐端宜說了。
“那小太监說,那些郎君不满南安王可以娶到您,日日都要围堵南安王,南安王有沒有吃亏,奴婢不知道,不過反正那些人肯定是沒讨到什么好的。”
“奴婢听說南安王那一张嘴,可会骂人了,這几日,他都骂晕好几個人了。”
她惯爱逗徐端宜高兴。
這会便也学了那小太监,扮了几分谢清崖在外时的轻狂模样,在徐端宜面前惟妙惟肖扮演着他是如何骂人的。
徐端宜自镜中看着,就好似看到谢清崖站在马车上,神采飞扬与人对峙的情景,一时竟也忍不住笑了。
她已经有许多年,沒怎么好好见過他了。
這些年,她鲜少出宫,谢清崖又几乎从不进宫,每年宫中举行宴会,帖子送到南安王府,得到的,也都是南安王不在府中,双生兄妹又還小的话。
偶尔有几回,她出宫的时候,碰见他。
他不是带着一群纨绔子弟打马穿巷過,就是在酒楼坐着,身边围绕着数不尽的莺莺燕燕。
唯有一次,她与他离得很近。
那时正值中秋佳节,她带着宝珠她们提灯上明月楼赏月,谢清崖就在对面的清风楼中。
楼裡热闹。
丝竹歌声从未间断。
她即便隔着這么远,都能瞧见裡面的热闹景象。
可谢清崖一身红衣,却独自凭栏望月。
她能感觉出他身上的孤独。
可他们依旧不曾說一句话。
未等她与他打一声招呼,他就又被人喊进去了。
进去时的谢清崖,就又变成了那副醉玉颓山的疏狂模样,就好似那一瞬间的孤独,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
徐端宜其实也不知道。
那夜、那一刻的谢清崖,是不是她眼花瞧错了。
她只知道,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的,說過一次话了。
可她始终记得,他们少年时相处的情景。
她记得谢清崖带着她出宫,带着她看遍京都风景。
他幼时就能言善道,胆子更是大得很。
碰到黑心的小贩,他会张口训斥,才不管自己也還是個孩子。
却也心软善良。
碰到可怜的老伯、老婆婆,他也会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悄悄送過去。
跟在谢清崖身后的那段日子,是明媚又刺激的。
他会带她骑马,带她爬墙,会带她出宫看他才出生的弟弟妹妹,也会在她被人劫持绑票的时候,只身一人跑来救她。
只可惜,她被赐婚给表哥之后,她跟谢清崖就沒怎么往来了。
后来表哥薨逝,谢清崖跟父兄上了战场,他们更是连见面都少了。
她也许久沒见他与旁人对峙时的模样了。
“主子,主子。”
身后传来时雨的声音。
徐端宜的长睫轻轻扇动了几下,她轻轻嗯了一声,问时雨怎么了。
时雨问她:“您刚在想什么?奴婢喊了您好几声。”
徐端宜看着窗外的梅花,莞尔:“乱花渐欲迷人眼,今年的梅花看得真好,让我一时失了神。”
时雨听她這样說,便也只当她是看花看出神了。
之后主仆二人便未再提谢清崖一事。
徐端宜去主殿与昭裕太后吃了早膳,她今日要出宫,回武安侯府一趟。
新岁将至。
虽然武安侯府少有主人居住,但每年這個时候,徐端宜都会回府住上几天,收拾屋子,理家中积累下来的人情往来,再去皇恩寺中为她母亲进香。
“给你爹写信沒?”
席间,昭裕太后问她。
徐端宜柔声回道:“旨意下来那日便写了,不過雪路难行,辽东又远,父亲恐怕得年后才能收到了。”
昭裕太后听她這么說,也懒得多說。
她对她這個妹夫,惯来是沒什么好說的。
“我跟皇帝說了,你還是从宫中出嫁,届时我也好亲自为你送嫁。”她心中总觉得這桩亲事委屈了昭昭,自想在其余事情上,尽可能地多弥补她一些。
徐端宜本不想张扬。
却也知晓姨母决定的事,是不可能更改的,也就沒說什么了。
“但凭姨母做主。”
昭裕太后见她這般,心中更为怜惜,她看着徐端宜:“若是启儿還在,你又何须受這样的委屈?”未等徐端宜劝慰,她话锋一转,脸上又浮现了戾色,“都怪先帝和那個贱人,要不是他们,启儿怎么会死?启儿怎么会死!”
“姨母。”
徐端宜轻轻握住昭裕太后的手,安慰拍着,眼中也有心疼之色。
昭裕太后被她握着手,過了一会,才逐渐平复下来自己的心情,她闭上眼睛,過了一会才睁开,只声音终究不复先前,神情也变得疲惫起来:“你出宫去吧,多带几個人,好好照顾自己。”
徐端宜一一点头,却也沒有立刻离开,而是陪着人进去歇息。
每每想到表哥,姨母就会难受。
若想到先帝和废妃林氏,指定得头疼许久才能好。
徐端宜都有些犹豫,今日到底要不要出宫去了,她怕姨母這几日又得难受得睡不好觉。
還是丹枫在一旁劝她:“您放心去吧,太后這有奴婢,先前奴婢已经喊人换了安神香,太后娘娘定能睡個好觉。”
徐端宜听她這样說,才稍稍安心。
“那劳姑姑费心,我处理完事情便回来陪姨母。”
丹枫点头。
徐端宜又坐了一会,看着已经昏睡過去的姨母,又替人掖了被子,這才离开。
……
雪昨日就停了,但积雪仍在。
路道旁堆成厚厚的两堆积雪,墙瓦也瞧不出原本的颜色,待出了东华门,离开皇宫地界,外头才逐渐热闹起来。
徐端宜久不出宫,倒也有些贪恋外头光景。
便让时雨把车窗推开一些。
若是换作碧溪在這,此时必得先进言劝告一番,可时雨比她只会更贪這外头的热闹光景。
“那主子您把斗篷穿好,要是着凉,回头碧溪知道后,肯定又得骂我。”
徐端宜笑着說好。
她也是爱惜身子的人,把自己藏在厚厚的斗篷裡,就连那斗篷上的风帽也给戴上了,手裡還握着一個小手炉暖着手。
时雨才推开槅窗。
那原本用来挡风遮盖用的帘子,就立刻被风吹起来了,被时雨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风真大啊,主子,您可把衣服穿好啊。”
徐端宜說好。
主仆俩便這样开始赏起景来。
时雨靠着窗子,徐端宜端坐着。
皇城脚下自是热闹,何况這裡還是繁华之地。
徐端宜兀自看着這雪后的京都,见沿街小贩依旧不少,正欲瞧瞧与她上回出宫时相比如何,就听见前边传来好大的喧哗声。
“主子,那裡有人吵架!”
时雨是最爱這些热闹的,她自幼习武,耳朵也灵光,比徐端宜听得還要真切一些。
徐端宜对這些热闹倒是无甚兴趣,只扫了一眼,便打算收回视线。
就听时雨先一脸激动說道:“主子,是南安王!”
徐端宜身形忽然一顿。
原本准备收回来的目光,忽然又往那处瞧過去一些,就连身形也不由自主地往车窗那边靠過去一些。
“主子,他们在骂南安王!”
时雨未曾注意到她的举动,還一脸激动看着那头的光景。
马车离得近了,徐端宜无需时雨讲述,也能瞧见那边的光景了。
果然不少人围在谢清崖的面前。
冰天雪地之下,谢清崖披着一身大红狐裘,金冠束发,倒是十分好认。
他被众人围在其中,身边還站着一個长相妩媚的女子。
时雨本来還在乐滋滋看热闹,還想亲眼看看南安王骂人的情景,是不是真如那几個小太监說的一样,待瞧见谢清崖身边還有别的女人,立刻瞪大眼睛,怒道:“南安王都跟您定亲了,居然還敢带女人招摇過市,看我怎么收拾他!”
她說完就让人停车,還打算亲自下马车去教训人。
徐端宜未曾阻止马车停下,却拉住了时雨的胳膊,阻止她下去。
“主子?”
时雨不解。
徐端宜让她坐下,然后继续看着外头。
自上回中秋佳节,他们也有一年多沒见了。
纵使被這么多人围着,谢清崖也面不改色,大冷的天,他手裡拿着一把附庸风雅用的折扇,似是听得烦了,還歪头掏了掏耳朵:“诶,我說你们能不能有点新鲜的?”
“每日說来說去就這么几句,我都会背了。”
“你,你!”
爱慕徐端宜的,除了那些名门望族的郎君们,還有不少清流书生。
徐端宜每月都会出宫施粥。
今年春闱前,京都還闹出過一桩“学子行窃案”。
当时一官宦子弟指责一学子行窃。
行窃之名,乃是大罪。
若罪名属实,此学子不仅要被抹除今年春闱的名头,此后也再也不能科考。
這些学子,哪一個不是寒窗苦读,才能走到今日的?
那被污蔑行窃的学子,本就家中清贫,是靠他爹娘卖豆腐,一個铜板一個铜板,供他走到今日的。
他一介白衣,又无背景,被那官员子弟指责行窃,自是无从辩解。
正当他悲愤之际,恨不得一头撞死,用自己的鲜血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时,路過的徐端宜为他解了难。
徐端宜先是派人问了事情经過,又着人去查,最后在一個小乞儿的身上找到了那人的钱袋。
学子這才得以洗清冤屈。
那日之后,徐端宜還亲自设了一处地方,专供這些家中清贫的学子居住,免得他们春闱之前,還要受颠沛之苦。
因此知晓徐端宜要下嫁给谢清崖,别說那些名门望族的子弟可惜扼腕,這些学子书生亦是如此。
他们倒并非是想娶徐端宜,只是单纯觉得南安王属实不是良配。
也因此,才会闹出今日這样的情景。
“嘉顺长公主如何贵重,你既与她定亲,就该恪守本分!竟還敢带着烟花女子招摇過市,你,你简直混账!”
“就是,你這浪荡子,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与嘉顺长公主成亲,若我是你,现在就该待在家裡斋戒沐浴,感恩上苍!”
谢清崖看着人嗤道:“那你去呗。”
“你!”
“简直混账!”
“嘉顺长公主为人贵重,又有菩萨心肠,你這混账有幸与她结亲還不满足,今日我們就替长公主好好教训你一顿,看你日后還敢這般轻狂!”
……
谢清崖本就引得众怒,遑论此刻作态疏狂,更是令群情激愤,有人抄起旁边的东西,就要往谢清崖的身上砸過去。
谢清崖早有准备。
拿折扇把身边女子推到一旁,正欲捋起袖子,和他们打一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柔的女声:“住手!”
女声熟悉。
谢清崖身形一顿。
他回头看去,就见一個身披鹅黄色斗篷的女子,正从不远处走来。
女子的容貌被掩于风帽之中。
其余人還未辨认出她的身份,谢清崖握着折扇的手,却无端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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