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墜落懸崖
林簫心中記掛着月兒,只盼天氣好轉能儘快了結此事,早日回去與她團聚。他一早就寫好了信花了銀子讓人跑腿送一趟,讓月兒知曉自己的近況,叫她不必擔心,早些回家去等自己回來。
眼見前方羣山疊巒,古木蔥蘢,琬璃忽然開口道:“這裏便是天目山了,過了此山,離杭州也不遠了。”林簫隨口應了一聲,一路上雖有不少奇巖怪石,流泉飛瀑,但此刻他心中索然無味,都也無意欣賞了。
行至半路,林簫忽覺有些不對勁,總覺得路邊茂密的樹叢中似乎有人正盯着他二人,可仔細一看又無異樣。正詫異間,只聽琬璃忽然開口輕聲說道:“樹上有人,似乎來意不善,你自己小心些。”
“姑娘也察覺到了,不會是你們的人吧?”林簫轉念一想此話又不對,如果是天火教的人,看見大小姐在此也沒必要躲藏起來鬼鬼祟祟。
“我不知道,但應該是衝我們來的。”琬璃搖搖頭。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林簫急忙問道。
“你是男人,你怎麼好意思問我?”琬璃白了他一眼。
林簫被她一語頂回,臉色一紅,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知道。”
“傻瓜,那我們就先動手呀!”琬璃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枚銅錢,“嗖”的一聲往樹上打去。只聽“哎呀”一聲,立即有人從樹頂跌落下來,摔在地上連聲痛呼,似乎傷得不輕。
這時,樹叢中忽然走出數人來,擋在林簫二人身前,其中一人五十來歲,一副道長打扮,開口道:“不愧是天火教的大小姐,這一手功夫好俊。”
林簫仔細一瞧,此人他恰好認得,乃是龍虎山純陽宮的清鈺真人。江湖八大門派來往密切,林簫當年跟着師父去龍虎山拜訪曾見過他一面。清鈺是純陽宮掌教清雲真人的師弟,雖不善言辭,但據說武功極高,與清雲真人以及他的師兄清鶴真人並稱“龍虎三清”,在江湖上乃是赫赫有名。他身後站着的須正,須平等人都是純陽宮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林簫再往旁邊看去,乃是幾名女子,一看裝扮便知是峨眉派的人,站在最前面的那位姑娘名叫紫硯,林簫從小便與她相識,現在已成爲峨眉派二代弟子中的領軍人物。
而另一邊,仙岩閣閣主黃仙竟然帶着弟子親自出馬。突然間得見三大門派諸多好手相聚在此,林簫心中莫名有些緊張,看他們的表情,絕對是衝着自己和琬璃來的。
“清鈺道長,黃掌門,紫硯姑娘,在下括蒼派林簫有禮了,不知諸位相聚於此所爲何事?”
“林簫,你還敢自稱是括蒼派的,你難道不知道括蒼派早已將你除名,現在你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叛徒!”純陽宮二代弟子須正陰陽怪氣地說道。
林簫早先已經從芙蓉幫副幫主魯思齊口中得知了這個結果,只是一時口快忘了此事。
“放肆!”清鈺大聲朝須正怒道:“這裏都是前輩高人,他們還沒說話,何時輪到你先說了?”
須正瞪了林簫一眼不敢再說,只聽清鈺又道:“林簫,如今的括蒼派掌門楊軒,數月前已派人送信告知各大門派,說你殺人逃獄已將你逐出山門,你可知道?”清鈺以爲林簫不知情,因此又舊事重提。
林簫心中憋着一股氣,大聲叫道:“這件事從頭到尾我都是被人設計陷害的,我敢向蒼天發誓我根本沒有殺害陳賢,楊軒輕信人言,行事偏激,他有何資格將我逐出山門?”
這時,仙岩閣閣主黃仙哼了一聲,道:“你不用在我們面前裝模作樣,大家都是明白人,殺人也好,逃獄也罷,算不得什麼大事,你認不認都無關緊要。”
林簫聽了這話更是不悅,想不到短短數月自己在江湖上竟已是惡名昭著,衆人甚至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無端端地將殺人罪行強行安在了自己頭上。還是峨眉派的紫硯此刻問了一句:“林師兄,這事我也聽說了,但我深知你的爲人,我不相信你會做出這樣的事,你可找到真正的兇手了麼?”
林簫聽了心中頓時泛起一陣暖意,想不到紫硯竟然能相信自己是無辜的,連連顫聲道:“多謝紫硯姑娘,只可惜現在還沒找到真正的兇手,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會找到的,一定能還我清白!”
黃仙卻在一旁打斷道:“老夫說了,陳賢是誰殺的根本不重要,咱們也不想平白無故地多管閒事,今日前來只爲了一個目的,就是這個女人。”說着伸手指向了方琬璃,又道:“天火教的方大小姐,既然在此有幸碰見,那就煩請跟咱們回去喝杯水酒吧。”
琬璃哼了一聲,道:“笑話,本小姐憑什麼跟這個禿子走?就憑你這一句話麼?”
黃仙的年紀其實還不到五旬,只可惜整個腦袋光禿禿的,剩不下幾根毛。他生平最恨的就是人家嘲笑他頭髮少,聽了這話甚是惱怒,吼道:“不憑什麼,就憑手段!”
林簫見勢不妙,雙方三言兩語的似乎就要鬧僵,連忙擋在琬璃身前:“你們想幹什麼?”
須正忍不住譏諷道:“難不成林少俠剛被括蒼派趕出山門,轉頭就想加入魔教了?”
林簫正要解釋,琬璃卻搶先說道:“林簫只是與我教有些誤會罷了,反正現在已經說清楚了,與我再無瓜葛。”琬璃知道這些人來者不善,又都武功高強不好對付,今日實在禍福難料,故意這麼說也只是不想牽連林簫,可偏偏林簫腦子一時沒有轉過彎來,聽着這話心中酸澀不已,暗想:“即便你方大小姐眼中沒有我林簫,但也沒必要這麼快與我撇得乾乾淨淨吧?”
紫硯喜道:“那就再好不過了,本來我還擔心你和天火教有牽連,現在說明白就好了。這位方姑娘是天火教的大小姐,這回若能將她擒住,將來對抗天火教,這可是一個不小的籌碼。”
清鈺則在一旁不耐煩地說道:“林簫,既然與你無關,你快速速讓開,免得拳腳無眼傷了你!”
林簫亂了心神,竟想着紫硯說得不錯,天火教高手雲集,想要與之抗衡並不容易,若有方姑娘作爲籌碼,想必天火教必定不敢輕舉妄動。但一回頭瞧見琬璃幽幽的眼神,又擔心落在他們手裏會受盡委屈,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清鈺早已雙手成掌,叫道:“林簫,你若冥頑不靈,別怪本道不客氣了。”
紫硯也在一旁急道:“林師兄,她既說與你毫無瓜葛,你就不要再插手此事了。這次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們好不容易得到消息,今日她會孤身一人經過此處,我們一定要想方設法在這裏截住她,錯過了這一次怕是再也沒有下次了。天火教十惡不赦,爲禍武林,想必你也是清楚的。林師兄,我知道你是個有良知的人,我也知道你不希望看到江湖同道被無辜殘害。本來我等名門正派也不屑用這種方法,只是天火教實力太過雄厚,唯有方姑娘在手才能讓其有所忌憚,我們也是不得已纔出此下策。”
琬璃忽然輕笑一聲,道:“好個名門正派,本小姐今日算是長見識了,原來是一羣只會欺負姑娘家的烏合之衆。”
紫硯一時語塞,臉色微紅,不知該如何作答,而清鈺在一旁更是連連搖頭。唯獨黃仙大言不慚,一個勁地在那裏叫囂。
琬璃收起笑容,忽然朝紫硯問道:“本小姐有一點倒是很好奇,我從不輕易出門,江湖上幾乎沒有人認得我,你們的消息到底從何而來,又如何得知我今日會經過此處?”
不等紫硯回答,黃仙搶着說道:“你天火教安插在各大門派內的細作數不勝數,就不允許咱們的眼線安插在你們身邊了?方大小姐雖難得出門一趟,但你的情況咱也是略有耳聞,近日來與這位括蒼派棄徒林簫似乎來往頗多啊,甚至不惜違抗朱珠的命令私自偷跑出去救他,還當着那麼多人的面當街與紫薇堂主廝打在一起,鬧得可是沸沸揚揚。本來咱們連想都不敢想,還能有機會打方大小姐的主意,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爲了這麼個傻小子,老夫想想都替你不值!”
琬璃聽了默然無語,輕聲嘆了一口氣,轉頭朝林簫瞧了一眼,見他正低頭沉思,竟不知道在想什麼。
清鈺早已等得不耐煩了,拳風一起朝方琬璃擊去。林簫一時竟愣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二人鬥在一起。清鈺作爲大名鼎鼎的“龍虎三清”之一,乃是江湖成名已久的高手,一手三花碎玉拳非同小可。琬璃萬不敢託大,雙手從腰間各取一柄三尺軟劍,用力一抖,軟劍“噌”的一聲展開後,雙劍護在身前。
純陽宮的三花碎玉拳走得極剛猛的路子,拳風到處,呼呼作響,勢大力沉。只見清鈺的雙袖被內力所激,高高鼓起,每一拳都是開碑裂石之力。而琬璃雖被拳風籠罩,卻也不落下風,見她雙劍一攻一守,劍法飄忽,腳步奇巧,每每在清鈺猛攻之時,不知哪裏又斜出一劍,將他蕩退數步。清鈺一時摸不清琬璃的路數,總覺得全身都是力氣卻根本使不出來,似乎手腳被繩子牽絆住一樣,無法全力施展。幾次眼看清鈺就要佔到先手,琬璃卻總能突施奇招輕易化解,猶如投石入海,雖能激起點浪花,但一會兒又平靜如初了。
鬥了二十餘個回合,琬璃反倒漸佔上風。清鈺雖憑着一身深厚的內力,一時不致落敗,但已左支右絀,雖偶有還擊,卻根本連琬璃的裙邊袖口都摸不着。他心中極是不服,明明這小女子招式內力都遠不如自己,鬼知道憑着什麼怪招卻每每都有奇效,見他臉越漲越紅,忍不住大吼一聲:“妖女,你這是使的什麼妖法?”
琬璃冷笑一聲,手上突然加勁,雙劍從原來的一攻一守變成了雙劍齊攻。清鈺一時抵敵不住,只得向後躍開,琬璃也不追擊,將雙劍一收,俏然而立。
清鈺呼呼地喘着粗氣,平時自以爲武功超凡,現在竟連一個小姑娘都鬥不過,見她突然收了手,更是感覺她輕看了自己,只氣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怒吼一聲正要上前再打。忽聽黃仙在一旁說道:“道長,這小丫頭看着不好對付,我來幫你。”說完拔劍欲上,卻被清鈺伸手攔住,喝道:“走開,不用你幫!”他心想自己技不如人也就罷了,若是兩個人一起上,將來被人傳了出去說是合起夥來欺負一個小姑娘,將來還有何顏面在江湖中立足?
黃仙叫道:“那就讓我來會會她!”正要一劍遞出,孰料清鈺從旁一拳揮來。黃仙不得已只能收回劍勢,揮出一掌,二人拳掌相交,“砰”的一聲各退半步。黃仙不禁怒道:“清鈺,你幹什麼?”
清鈺卻道:“誰要你插手!”
那邊正吵着,琬璃冷哼一聲,縱身躍起,一下已在三丈之外,說道:“你們慢慢吵,本小姐沒空,先走了!”
黃仙見她要跑,連忙縱身追上,見清鈺還站在那裏,不禁罵道:“你這牛鼻子,還不追?”
幸好紫硯在一旁早有準備,提劍緊緊跟在方琬璃身後。琬璃回頭見她輕功甚高,一時無法甩掉她,一着急回身刺了一劍,腳下稍稍一慢,紫硯立刻以至跟前,順着這一劍纏了上來。兩人“叮叮叮”地對了幾劍,趁這工夫,清鈺、黃仙帶着幾名弟子又追趕了上來。
紫硯這一套玉女問心劍使得爐火純青,劍招細膩,攻勢凌厲,與方琬璃兩人如飛蝶穿花,鬥得甚是驚險。紫硯見一時佔不到便宜,氣呼呼地說道:“你們還愣着做什麼,這又不是比武論劍,還不一起上來擒住她。”
清鈺不說話將頭轉向一邊,須正、須平等人早已躍躍欲試,但見清鈺不出手,始終不敢輕舉妄動。而黃仙卻道:“本該如此。”提劍加入戰團。
琬璃以一敵二,再加上兩派的幾名弟子,頓時倍感壓力,一路且戰且退,但身後不遠處已是山崖峭壁,似乎已無路可走。她慌亂中瞥了一眼,只稍一分神,左肩處被黃仙拍了一掌,頓覺疼痛難忍,似乎已傷及筋骨,左臂幾乎無法動彈,雙劍只剩右手劍,更是難以抵擋。再看林簫仍是一動不動,她不由暗暗嘆氣,瞬間心灰意冷。
不多時,琬璃已被逼至懸崖邊,朝腳下望去,懸崖倒不算太高,底下明晃晃的一片,被霧氣遮擋有些看不太清。
黃仙見勝券在握,停下手說道:“妖女,你已無路可走,還不乖乖地跟我們回去。”
琬璃咬着牙,怒道:“你們休想!”但腳下不由自主地一陣顫抖。
“方姑娘,你就跟他們回去吧,幾位都是江湖正道中數得着的人物,我相信他們不會爲難你的。”林簫忽然趕上來勸道。
琬璃瞪了他一眼,怒道:“林簫,算我看錯你了,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須正等人在身後不斷催促:“你們還跟她囉唆什麼,趕緊動手啊。”
琬璃向後挪了一步,小半個腳都已經站在了懸崖外邊,顫聲說道:“你們……你們不要逼我!再逼我……我就從這裏跳下去!”
林簫一聽這話,嚇得魂飛天外,連忙叫道:“方姑娘,我求你了,千萬別做傻事,我們不逼你,不逼你!”
紫硯在一旁也勸道:“方大小姐你放心跟我們回去,我們不會逼你做任何事,也不會爲難你,只要天火教保證從此在江湖上不再爲非作歹,我們一定會毫髮無損地將你送回去。”
琬璃雙眼含淚,怒道:“你們說什麼我都不會信,還好意思自稱名門正派,我看就是一羣毫無道義的卑鄙小人,只會用些下三濫的手段,不是我爹的對手便跑來打我的主意,今日真是讓我大開眼界,我就算是死也不會跟你們回去的!”
琬璃一席話聽得清鈺面紅耳赤,高嘆一聲,忽然撒手而去。須正、須平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迫於清鈺的威嚴也只好悻悻離去。
琬璃朝林簫瞧了一眼,心道:“這位道長倒還有些骨氣,現在只剩下他們兩個,只要你肯出手,說不定還能助我突圍。”無奈林簫竟毫無反應,只氣得她直跺腳。
此時,只聽黃仙故意朝清鈺離去的方向大聲叫道:“這牛鼻子老道不識大體,我們可不一樣,爲了武林禍福,今日就算名聲有損又有何妨?公理自在人心,相信將來武林中人人都會明白我們的苦心。”
“呸,你這禿子還真是大言不慚,”琬璃啐了一口,又道:“我大不了就是一死,我爹一定會爲我報仇的,很快就會讓你們下來陪我!”
黃仙聽了這話,想到天火教的手段不由心中一顫,但他畢竟執掌一派,算得上是一方梟雄,性格老辣沉穩,神態立刻又恢復如常,叫道:“你要跳就跳,我可不喫你這一套!”
琬璃見此人軟硬不喫,心底一涼,再次往腳下看去,正好霧氣被山風吹散了一些,這明晃晃的一片瞧着似乎是湖面,只是不知深淺。琬璃心想死就死了,總好過落在這些人手裏受盡委屈,又看看林簫,竟然也只是一味要自己妥協,毫無相救之意,只恨自己看錯了人,不由心中酸楚,一行清淚從眼中滑落,臉上透露出一抹淒涼,說道:“林簫,我沒辦法帶你去姑姑那裏了,你以後好自珍重。”
林簫見勢不妙,急忙衝上前去,高喊一聲:“不要啊!”卻還是晚了一步,方琬璃一躍而下。林簫拼命撲過去,一伸手只扯下了琬璃袖口處的一片衣角,趴在懸崖上眼睜睜地看着方琬璃墜落下去,頓時只覺腦中混沌一片,發狂似的大喊道:“是我逼死了她,是我逼死了她。”
這一刻,他一切都想明白了,什麼江湖恩怨,什麼武林禍福,統統都滾到一邊去。“她死了,我活着還有何意?”林簫狂喊一聲跟着縱身躍下。他人在半空,耳邊風聲呼嘯,命在頃刻頓時靈臺清明,心中默唸:“琬璃,我來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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