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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蒙古人最恨骗子 2

作者:梅锋,王路沙
”這是谁的?“土木勒讨浩站在已被搓成一团的被子前,盯着史大学。”回军爷,這是小人的。“史大学沒有注意到土木勒讨浩严厉的眼神,满脸堆笑,”可這個姓王的偏要睡這儿,這不是找事儿么……“史大学话音未落,土木勒讨浩飞起一脚,将他的被子踢到帐门口。大伙儿顿时怔了。”打今儿起,“土木勒讨浩环顾众民夫,”依照军中规矩,轮流在帐门口睡觉,一夜一换,从百夫长开始。“史大学的眼珠儿差点儿掉下来。”告诉他们!“土木勒讨浩冲史大学摆摆手。史大学努力让自個儿定住神,可一說话,声音却有点儿像哭:”今儿個起,依,依军中规矩,轮流……“欢呼声响彻大帐。接下来的几天裡,队伍的精神头儿格外高,走得自然也快了。唯一拖后腿的便是灰头土脸的史大学。他還是想不明白那晚在帐裡,土木勒讨浩军爷怎么就弄懂了王相卿的意思,莫非军爷会汉话,先前不過是装的?史大学不由一身冷汗,但他很快就告诉自個儿這不可能。无论如何,都得怪到王相卿身上,到了這個时候,史大学才发觉,他已然成了自個儿這趟口外之行的大对头。虽說這不是甚好事儿,不過史大学心裡隐隐地也生出了某种以前很少有過的冲动,就是要和這愣货斗到底!不错,打小爹就教导過,要与人为善,他一直也是這么做的,可是這王二疤子,算個人么?沒過多久,史大学愈发坚定了這個念头。队伍转上前往归化城的大道后,一支驼队赶了上来,其中骆驼约有五十余峰,只由五個头上顶着白帽的汉子牵拉。其他人瞅着,皆是觉得好奇,史大学倒略知一二:在這样的货运驼队裡,每十四峰骆驼便用缰绳串联起来,叫做”一把子“,一個人拉足矣,像這支驼队就是五把子,五個人刚好。而戴白帽表示這些人是回族,在口外草地上运输,十有七八是靠回族和他们的骆驼。在驼队后面,還跟着五辆马车,除了一辆是坐人的厢车外,其余俱是拉货的。這些车的共同之处是都遮得严严实实,由一個掌柜打扮的人带着十多個伙计驱赶。土木勒讨浩上前询问,一位与史大学差不多年纪的人连忙掏出一份文书,并用蒙古话回答着。史大学不声不响地凑上去听了听:原来他们是为皇商孙家运送军中供货到郭多裡大营的,請求与义字营同行。那些马车也是孙家的,不過只到归化。

  土木勒讨浩仔细查看了一下,這才点头答应。于是,队伍又扩大了。结果到了下午,就出事儿了。事情出在路边休息的时候,史大学也是听到动静才奔過去的;在孙家马车旁,十几個人早已混战成一片。史大学瞧了几眼,原来是孙家伙计和太谷那一帮,那個二疤子王相卿在裡面打得最起劲。对此,史大学倒不觉得有多奇怪,但他诧异地看到,在一边的小坡上,站着两個不知打哪裡来的漂亮姑娘,其中一個显然是小姐,身旁是她的丫鬟,二人的脸蛋都红扑扑的,像是气的。走了這么些日子,第一次看到穿裙子的,史大学不由一动,他這下才明白那辆厢车是干甚用的,也猜出了這帮愣货为甚打架,俏女子就是祸水啊。他摇了摇头,正打算去找军爷来处置,却见一個白衣身影一闪,正是驼队的头领——史大学已经知道了他叫白庆——上前一把攫住了王相卿的胳膊,王相卿還想挣扎,白庆一甩,他那大個揽子就结结实实跌個屁墩儿,一时竟爬不起来了。毛蛋等人慌忙住了手,赶過来一块儿扶起了王相卿。

  史大学心中暗笑:人家一把子十四峰骆驼的气力,摔你都不带找零的!他本来還等着瞧好戏,孰料白庆却主动为王相卿掸了掸土,一边劝着,一边将他拉走。众人也随之散去了。史大学的目光始终跟着那两個姑娘,他清清楚楚地瞅到,那位小姐在上厢车之前,回头瞪了一下王相卿,颇为怨恨……打架后的第二個晚上,宿营地裡,孙家的一個伙计到他的摊位买东西,他假装漫不经意地和人家聊起来,先是打听昨天那场乱子的由头,然后就得知了王相卿与孙家的恩怨。”……哦,原来是這么着的。“史大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說起来真恼!“這孙家伙计也是個话多的,”那王二疤子,搅黄了我家小姐的婚事不說,還坏了她的名声!连我們该得的喜钱也吹了……沒成想他昨個儿還敢觍着脸跟我家小姐搭话,這不找揍么!“”是,是,這個人,该揍!“史大学总算明白了那二两银子的责任,”不過,孙小姐咋到這口外苦地方来啦?“”咳,如今不光太谷城,就是在家裡头,也尽是风言风语的,她一個弱女子哪受得了?正好我們要去归化,给老东家送银子,大先生屈有财就让小姐跟這趟差事,名义是押车,其实就是出来避一避,散散心。

  這個法子倒還真不赖,香玉小姐出娘肚儿头回走得這么远,一路上欢实多了,她這大脚啊,本来就爱乱跑,這下可称了心意啦,嘿嘿。“”嘿嘿,哎,既然那王二疤子是這么個祸害,孙家老爷咋不使点儿招儿,把他整撮了算啦?這趟军粮买卖就是孙家承揽的,要弄他還不是一句话!“”我們老东家从不干這仗势欺人的事儿,何况……“一大片阴影忽然罩了過来,让夜显得更深了。那孙家伙计赶忙打住话头,拿好刚买的东西,讪讪地溜了,剩下史大学一個人抬头面对王相卿那小山般的大块头。”干甚?“史大学的声音有点儿颤。一只大掌伸了過来,掌中的银锭熠熠发光,”打酒!“王相卿粗声粗气道,同时另一只手递上一個皮囊。史大学脸上的惧色转成了惊讶:這是王相卿第一次”光顾“他的摊位。”赶紧啊,我這可是给土军爷打酒!“王相卿扬了扬两個大鼻孔。”土军爷,土木勒讨浩?“”废话!咱這儿有几個土军爷啊!“”哦?哦,好,好!“史大学佯装一副热情的笑模样,接過了银子和皮囊,”相卿兄弟,你這可是稀客啊,嘿嘿,我早就想着寻個空儿,拉上你好好道歇道歇。

  咱们這一路误会太多了,其实我挺佩服相卿兄弟的,你這個人,又仗义,又灵聪,我是真心想交你這個朋伙儿,嘿嘿,嘿嘿嘿。“王相卿的鼻孔低了下来:”只要你以后做人厚道些,把事儿都摆端正了,咱们之间好說。“”那是,那是!来,“史大学从身旁酒坛裡舀出了一碗,恭敬地捧给王相卿,”這碗酒,就是我给兄弟赔罪的,你可一定得干了。“”這個嘛……“王相卿接了酒碗,仰脖儿大喝起来。史大学乘机往土木勒讨浩的皮囊裡倒了些什么。”呀——真是好酒啊!“王相卿抹了抹大嘴巴。”兄弟喜歡,沒事儿就来喝。“史大学边說边给用提子给皮囊提满了酒,”拿稳了啊,要是给军爷洒了,嘿嘿。“”知道啦!“王相卿拎着酒囊、一步三晃地返身走了。史大学再无心做生意,竖起了耳朵,等着自個儿期待的”好事儿“。果然,一袋烟的工夫一到,一声熟悉的怒喝就传来了,史大学几乎是蹦着跑過去的。平阔的草地上,整齐的营帐圈出了一块空场,场中是一堆熊熊的篝火,王相卿正捂着屁股、连滚带爬地绕着篝火逃窜,涨红了脸的土木勒讨浩举着鞭子在他身后猛追,嘴裡還用蒙古话大骂着。周围是一些看热闹的兵丁和民夫。”军爷,這是咋啦?“史大学一脸不解地拦住了土木勒讨浩。”他刚才是不是去你那儿打的酒?“土木勒讨浩指着王相卿,喘着粗气问史大学。”正是。“”那你再问他,有沒有偷喝?有沒有往裡掺水?“”赛,赛。“史大学扭過头,看着坐在地上莫明其妙的王相卿,”军爷问,這酒是不是你打的?“”是呀!“王相卿连连点头,”他让我打的,我不就去了你那儿嘛,谁知道他撒甚酒疯,刚喝了一口就踹了我一脚,還拿鞭子……“”好了好了,我告诉军爷。“史大学又转向土木勒讨浩,說起了蒙古话,”沒错,他承认了,是自個儿嘴馋,過来时喝了一大口,又怕您看出来,要挨打,就掺了些水。咳,军爷,這小子是可恶了些,不過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他這一回吧。“史大学不住地向面露疑色的土木勒讨浩作揖,王相卿傻愣愣地看着他们两個人。”你過来!“土木勒讨浩朝王相卿招招手,不用史大学翻译,王相卿赶忙站起身,走到土木勒讨浩面前。土木勒讨浩盯住他的脸,抽了抽鼻子,像是在闻什么。

  王相卿有点儿纳闷,也低头往自個儿身上闻了一下,却是一股不小的酒味,他想起来這是刚才在史大学那裡喝的一碗……突然,土木勒讨浩豹眼圆睁,挥起一拳,王相卿整個人都飞了出去,落地时脑门儿不偏不倚磕到一块石头上,顿时鲜血直流,动弹不得。”這是让你记住,我們蒙古人最恨的就是骗子!“土木勒讨浩吼完這句话,扬长而去。围观的人也都散开了。”军爷息怒,回头我再给您送些好酒!“史大学忍住笑,冲着土木勒讨浩的背影喊道,然后又上前搀起了满脸是血的王相卿,”兄弟别担心,沒啥事儿,军爷就是嫌酒不好,发火了。你知道,他這個人就這性子,哎,說起来這也怪我呀。

  等明個儿军爷气小些,我再替你多說几句好话……呀,你這惨咧,快去包包……“史大学唠叨着,倒在他肩头的王相卿双目紧闭,一言不发,但史大学倒不担心:這二卜榔身子骨硬着哩,不怕!他无意中一抬头,却看见那位孙家小姐站在数步开外,冷冷地望着他们,或說是望着王相卿。她轻轻吐出一個词儿——史大学听着像是”不可救药“——便调了個身子,飘然而去。還真是個大脚,史大学想着,不由得在心裡捶胸顿足起来,這孙小姐对王二疤子如此之恨,若是将今晚的实情告诉她,保准又能落一笔赏钱咧,唉!可眼下,他不仅沒法說,還得带着他去治伤。第二天路上,史大学从赵大有那儿了解了原委:昨儿個是他们一帮人闲侃,别人都夸史大学生意做得好,王相卿不服气,說什么”有球了不起,爷要是有本钱,肯定比他做得火“。大伙儿就笑他,他又嚷嚷就是沒本钱也能做。

  大伙儿便激他,跟他打赌,要他做一個看看!料不到王相卿還真跑去坡下刨了一碗沙葱和沙韭菜,借了些醋凉拌了,献给土木勒讨浩下酒,竟挣了二十個铜子回来,大伙儿還输了他不少。本来是挺乐呵的事儿,哪知土木勒讨浩又乘兴让他去打酒,然后就……就成了今儿個满头白布的窝囊样儿。史大学听了不觉一怔,想不到這二流子還有点儿做生意的脑筋,可惜沒多大用处。许是做贼心虚吧,他开始躲着王相卿,生怕他反应過劲儿、打上门来。可是王相卿却出乎意料地老实多了,每天只和那驼队头领白庆聊得热闹,到后来连毛蛋、钱宽子和李金来等人都凑了過去。史大学实在忍不住,逮個机会靠上前听听,原来是白庆在用歌谣教這帮太谷的学蒙古话,”让你'问他'(蒙语:睡觉)不'问他',半夜起来捅'嘎啦'(蒙语:炉子),闹得满屋子'达木嘎'(蒙语:烟)……“史大学又觉好笑了:他王相卿总算是找到不让自個儿吃亏的法子,可一门话哪是這么好学的,只怕等你能和土军爷道歇,郭多裡都来回三趟了。也罢,让這帮小子有点儿事儿做,不再胡闹就好。這样想着,他便踏实了;义字营一路平安地到了青砖高墙的”呼和浩特“(蒙语:青色的城)——归化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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