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死裡逃生 2
“你?果真是你!”王相卿蹦得更高了,虽然他关在木笼裡翻来覆去想了三天,实在想不出除了张杰,還有哪個能偷得了那瓷器,可刚才仍然心存一线企盼,盼着张杰能摇头否认,“你咋能干這种缺德事儿?!”“哎,這咋叫缺德事儿?”张杰不以为然,“大哥,你可知,這瓷器是理藩院尚书阿喇尼送给扎哈沁旗阿拉木苏王爷的礼物,這买礼物的钱又是从哪儿来的,還不是搜刮咱百姓的?一笔不义之财,我取它,也是替天行道啊。”“你比我還能煽忽!”王相卿恨恨骂道,“乃刀货的,你取不义之财不打紧,可差点儿让二爷掉了脑袋,亏咱们還是太谷乡党呢……”“我不是太谷人。”张杰平静道。“那,那你是哪儿人?”王相卿愣了。“我确是山西人,不過到底是哪個地方的,我自個儿也不晓得。”张杰懒洋洋地回答道。“可你那太谷话說得那地道?”“听着你的腔调儿现学的呗。”“那你是不是给蒙古王爷办差的?”“也不是。”“合着你沒一句是真的呀!”王相卿都快气晕了。“小弟真的叫张杰。”张杰忍不住乐了。“你……”“大哥,小弟是骗了你。”张杰抢過话头,“但那也是情非得已,至于让大哥受了牵连,更不是小弟的本意。說心裡话,能交上大哥這样的朋友,是小弟的福气。”“少来這套!”“大哥你這是……逃出来的?”“对!”王相卿赌气地嚷道。“大哥果然有本事啊!”张杰脸上显出钦佩之色,“此处距郭多裡都出去两百多裡了。”“你认得路?”王相卿一闪念。“小弟在此地界混了十几年饭了,這也是真的。”张杰的口气中颇有些自负。“那你送我回郭多裡!”王相卿跳前一步。“王大哥說甚笑话,你這不是自投罗網么?”“我沒事儿啦!”王相卿连忙道,“本来我是让官家给抓起来了,可后来和叛军一打仗,我在裡面立了大功,费扬古大将军亲口把我的罪给免啦!”“那你怎又会逃出来?”“是叛军把我抓到這儿的,我是从他们手裡逃出来的。兄弟,你送我回郭多裡,我保准在费大将军面前替你求個情,把你的罪也免了,要不官府還得四处缉拿你呢!”王相卿嘴上這样說,心裡想的却是把张杰哄到郭多裡再逮起来,這样又立了一功!“成!”张杰眼珠子转了转,“既然大哥开口,我岂能不答应?咋說我也欠了大哥一個人情。不過,小弟实在需要办件急事,然后才能带路。要不,大哥就受個累,先跟我一起去?”“去哪儿?办甚事儿?”王相卿警惕地问道。
“大哥放心,”张杰笑了,“是正经事儿,做买卖,不远的。”王相卿不语。“王大哥,”张杰又换上了诚恳的样子,“我說過,我是诚心拿你当朋友,不会再骗你了。再說,這儿就我一個人,你不信我,又能信哪個呢?”“好,我跟你走一趟!”王相卿下了决心,“然后你带我回郭多裡。這次你個贼忽拉要是再哄二爷……”“我哪敢啊?”张杰苦笑一声。和俄罗斯人做买卖就這样,两個人上路了。张杰還像初次相遇那样,热情地搭话,可王相卿却始终黑着脸,十句才理一句,直到在一处山坡下宿营吃晚饭时,他半推半就地干了几大口张杰敬上的马奶酒,方又恢复了滔滔不绝的本色,连自個儿是怎么从武家堡来的口外都說個痛快,真把张杰听愣了。“大哥真是才智過人啊!”张杰满面敬意,“原来這'做军不做民'竟是你想出来的?”“嘿嘿,這算個甚!”王相卿有点儿得意忘形了,“你到太谷,到武家堡去问讯问讯,哪個不說王二疤子随便拨拉個点子都得值十两银子!”“我早說過王大哥是要做大事的!”张杰诚恳道。“哈哈……其实你個后生也能耐啊。
哎,這儿就咱们两個,你倒說說,這瓷器你是咋偷的?我咋一点儿都不知道呢!”“唉,雕虫小技,不提也罢。”张杰摆了摆手。“你就說你是甚时候偷的吧!”王相卿较真起来。“這個,”张杰微微一笑,“是你和那姓史的打架、白掌柜来相劝那会子。”王相卿听了一怔,琢磨着,忽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史大学的银子……是你偷的?!然后塞到我身上?”“大哥真聪明。”张杰抿了一口酒。“咳!”王相卿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說你這么個灵聪的,做什么不能养活自個儿啊?非弄這损德行!”“大哥,這样才能发财。”张杰面不改色。“你就认发财啊?!”“不是我认,是這個世道认。发了财,有了钱,人才活得像個人样子。就說王大哥你吧,要是家裡趁着一窖白花花的银子,你還会被老孙家给折腾到這大草原上吃苦受罪?你還不早就拿着八抬大桥把那香玉小姐娶进门抱上炕啦?”张杰說着,不由坏笑起来,王相卿却出奇地一脸严肃。“你說得对,我也想发财,发大财。”“這不……”“可我才不学你這路数去发财呢!”“那你咋弄?”张杰饶有兴致地反问。“我走正道儿!”篝火映衬着王相卿大义凛然的表情。
“大,大哥,”张杰拼命忍着笑,“小弟這就是正道儿啊,正儿八经地去偷,去抢的道儿。”“去你奶奶的!”王相卿骂道。“其实,”這回轮到张杰严肃起来,“咱哥俩儿是真有缘,那一日道别的话還沒凉呢,這才几天啊,偌大的草原,說重逢就重逢啦……”“這是二爷我倒霉!”王相卿咬着牙,张杰又笑了。“随大哥咋說吧,我可是打心眼儿裡佩服大哥,要是你能赏個脸、跟小弟合個伙儿,這草原上的金子银子還不得自個儿往咱的布袋袋裡跑?”“别煽忽啦!”王相卿撇了撇大嘴,“慢說你這鸡鸣狗盗的行当二爷决不闹,便是這大草地,二爷也待够啦。”“大哥,你想发大财,留在草原准沒错。”“切,我财是发了,命沒了。”“大哥又說对了,”张杰笑道,“不错,在這草原上,无论做甚,保命都是件大事,谁叫朝廷管得那严呢,就是弄口铁锅也得躲他個缉私的。可就是因为草原上的东西都是拿命换来的,才更值钱,在這儿赚一把,抵得過在口内赚十把!就跟赌一样,你赌得越大,赢得就越大,敢拿自個儿的命来赌,就是最大!”王相卿听得有些发呆。
“要不朝廷禁边禁了這多少年头了,”张杰意犹未尽,“可走口外的人一天也沒少過,尤其是咱山西人,大伙儿都懂這個理儿……”他的话被突然传来的一声哀嗥打断了,王相卿吓了一跳。“這是甚畜生?!”“狼!”张杰的眉头皱了起来。“呀,草原上的狼叫得這惨……”又是一声,愈加凄厉。“這狼,”王相卿的舌头有点儿打颤,“不会奔咱们来吧,要不先把火灭了?”“嗯,嗯。”张杰含糊地答着,却不住地四下观察,忽地,他从火堆裡捡出一支火把,举着站起身,迈步就走。王相卿不由一愣。“哎,你去哪儿?”张杰沒答理他,径直上了山坡,钻进了杉树林。“你要干甚啊……”王相卿不假思索地爬起来,追了上去。夜裡的林子像一张黑黝黝的大網,王相卿在其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紧紧跟在一言不发的张杰身后,靠他手拿的火把照出脚下能走的路。“咱這到底是去哪儿啊?!”王相卿忍不住地嚷起来。“快到了,快到了。”张杰头也不回地答道,步伐又加速了。他的话让王相卿一阵发毛,因为随着“快到了”,那狼嗥也更清楚了。终于,他们在一棵杉树前停住了,王相卿瞪大了眼:被火光照亮的树下,一只狼正趴在那裡!那嗥叫声便是它发出来的。
這還是王相卿第一次看到草原狼,它的毛色跟太谷后山裡那些狼差不多,都是灰灰的,不過個头要大多了,样子也更狠——此时,那只狼不叫了,而是死死地盯着他们两個,一双圆眼睛闪着凶光,顺带露出几颗锋利的獠牙。王相卿不由得倒退了几步,又站住了,因为他看清了,那狼的一只后爪被牢牢地扣在一個木头夹子裡,鲜血直流,而木头夹子紧系在树上,任凭其如何挣扎,也不可能得脱。“嘿嘿!”王相卿乐了,开始冲着狼挤眉弄眼,“咋個啦,伙计,叫人逮住了?哎,咋這不小心呢?来,来,来叫一声,叫一声二哥,我就帮你……喂,你干甚呢?!”王相卿吃惊地看着张杰一步步走近那只狼,狼也明显有点儿惊慌了,身上的毛都立了起来,并发出了急促的低吼。张杰却不慌不忙地连连做着一個手势,狼這才渐渐平静下来。“你胡闹甚呢,小心它咬你!”王相卿大声警告道,這时张杰已经蹲在了狼的身边,认真地查看起来。“這是土谢图人的捕兽夹。”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說给王相卿听。“谁的?”王相卿不解道,不過张杰沒有答话,只是摆弄起那個木夹来,随着“咔”的一声,那只狼拔出了伤腿,重获自由了。
一下子,王相卿愣在了原地,只听张杰笑着說了一串蒙古话,那狼甩了甩尾巴,随即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林中,张杰這才站起身。“你气蒙心啦?!”王相卿如梦方醒般地吼起来,“咋救狼啊?”“咋了?”张杰又摆出那满不在乎的模样,“這是一條性命呀。”“可這是狼啊,要吃人的,你救它,它吃了咱俩儿咋办!”“大哥放心,”张杰笑了,“在草原上遇到群狼才得躲着走,這落了单的不敢拿人咋的,何况它還受伤了呢。行了,咱回去吧。”“你這贼忽拉,”王相卿一边跟着张杰往林外走,一边嘟囔道,“不干甚好人事儿,救一條狼倒挺上心。”“要是一個人和一條狼都遭了难,我宁肯救狼!”张杰的口气有些发狠,令王相卿一怔。“为甚?狼可吃人哩,人還能吃人么?”“狼吃人,那是天性,而且它决不遮着藏着,你也知道,防得住。可人呢?你甭想知道一個人揣的是啥心思,到头来,若是让人害了,比被狼吃了還要惨呢!”王相卿沉默了,而且直到熄了篝火、钻进皮褥子下面歇息,也不再多說一句。很快就入了梦乡的张杰并不知道,旁边的王相卿辗转反侧到后半夜都沒合上眼。這也是为何第二天整個上午,他都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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