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船底涌起的水浪不断漾开,两岸惊动的飞鸟拍打翅膀,追逐水浪。
江面渐渐倒映出淡淡的澄光。
半明半暗的光影落在赵濯月微颤的眼睫上,润泽的丹唇饱满,欲言又止。
谢彦能够听到她呼吸都变得慌乱起来,可他這次不会放手,必须要逼她一把,让她不要逃避自己的内心。
帝王之心凉薄,就如同她的父皇,万般皆可弃,孤家寡人,独坐高台。他不希望赵濯月的一生的也這么走下去,人应该是有七情六欲的,应该是用跳动的心感知万物的,纵使人活于世有比情爱更值得追寻的高远,却也不该麻木,封锁温软澹宁的红尘事。
更何况谢彦知道,十五岁的她,寒光利刃的绝境背后,也曾有過绵绵的情意啊。
她那份不曾說出口,不愿让人知道的苦涩心事,也是支撑他一步步走到今日的缘由。
小娘子慌张的,短促的,羞怯的一個轻触,落在他掌心的无声的泪。她以为他沒有察觉。
谢彦后知后觉,那是她唯一一次表露心迹,也是跟少女心事道别。
五年前,他们谁都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他许不了她未来,她也抛不下执念。岭南朦胧的夜,两個人默默无言。
……
她倔强地抿了抿唇,偏头躲开他的目光,谢彦也不着急,她往哪裡躲,他就跟着過去,隔着衣衫在她腰间摩挲。
她怕痒,不住地闪躲。
“谢彦!”她抽出手推他,目生寒意,对视良久,眼底却渐渐浮上来一丝示弱的請求,“我错了……当年是我心盲无知,求求你,往后不要再提了好嗎?”
她头一次在人前示弱,恳請他不要再提往事,但是对他說的那句话避而不答。
谢彦骤然松手,眼底有化不开的浓重雾霭。他内心感到深深的无力,究竟几时才能融化她。
赵濯月内心有万千雷鸣电闪轰隆隆划過,那样的深埋在心底,自己都要忘却的陈年旧事,他竟然全都知道!
只是人不再有那些虚无缥缈的儿女情长羁绊,也不再是少女怀春企盼等人来救赎的茫然岁月,放下了就是放下了,冰冻三尺,可他提起来,却又令人尴尬难堪。谁能想到一朝沒能将秘密的心思藏好,叫人捉住了把柄,几年后又旧事重提。
尤其是在她信誓旦旦,一副果断凛然,决然不愿与他谈情的誓言之后。
心裡羞恼无措,面上却死活不肯承认。
她真的错了,她真的坏透了,這么看来,她当年宁可舍弃郎情妾意,非要冷下心来做恶人。好像被人拆拨开最见不得光的卑劣狠毒之心,呈在一個光风霁月的君子面前。尘垢满身,惭愧至极。
满室寂静,一時間谁都不知道该說什么好。
谢彦忍不住悄悄回眸看她,原本有些生气,她总是這样逃避自己不想面对的事情,可见她双眸裡有潋滟的水光,飘忽落寞地垂首,手裡攥着那根丝绳,像极了走丢之后茫然无措的小兽。
终究是心软,心想急不得,想再将人捞回来安抚安抚。
手刚搭上去,门口便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大人,有急情要禀报。”
這话惊醒了走神的赵濯月,茫然的抬眼与谢彦视线相撞,又匆匆躲开。
属下进来回话,原来是后面有两艘船顺着急流起了摩擦相撞,有艘船的后舱豁开好大的口子,船主急忙派人求助。
赵濯月起身去甲板上朝船后面望,果然那艘船已经急急调转方向想要靠岸了,可沿岸离渡口码头還远,船主托人支了小船向周围的大船救助。
“他们是要向我們借人手,還是想要疏散船上的人到我們這裡来?”
属下說那船主急得不得了,自然是两样都想求。
“他们船上是什么人?”
“說是去江南探亲的官眷。”
赵濯月抿嘴,不是她不想帮忙,而是他们這一路最好尽快且平安无事抵达京口,能少拖沓暴露便不去招惹闲事。
可她忽然說不出口,心中忽然有了顾虑。
這样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人逢危难,却不出手相助。她默默偏過头去,淡淡扫了一眼谢彦的表情,可他似乎也在等自己发话。
属下虽是谢彦的手下,可毕竟赵濯月是公主,看样子谢大人也等公主拿主意,便也眼巴巴看着她。
赵濯月一时为难,“我……”
天色越来越暗,余霞成绮,澄亮的光慢慢染成了浓墨重彩的模样。
“派几個人手過去帮忙吧,我們多有不便,烦請他们另寻船只载人。”
谢彦忽然开口。
赵濯月舒了一口气。
心裡却愈发焦躁烦乱。
她为什么在意他如何看待自己?最恶毒的一面他都见過了,還在這点小事上瞻前顾后。
移开眼,去看江水碧波被染成了赤色。
一连几日,赵濯月都郁郁寡欢,待在船舱裡看江南一带的图舆和過去淮南节度使旧案的案卷。
直到一日清晨,醒来时听到外面人声喧嚣。木棉探身打起帘子来,看起来很是欢喜,“娘子,前面是玉屏镇的渡口,咱们要下船歇上一日。”
赵濯月還睡意朦胧,皱眉问到,“要上岸嗎?谁吩咐的,不应该尽快赶路嗎?”
木棉虽然听出她的不满,却仍旧欢欢喜喜将衣裳捧来,侍候她梳妆。
自然是谢大人吩咐的,不然還有谁能做主。赵濯月不情不愿地去梳洗,木棉在她身后手忙脚乱的那篦子梳发髻,一连试了几個花样都不满意,赵濯月扶额,“你今日怎么了,随便梳一個就好,又不是要被人供奉,做什么要這么精细。”
木棉撅嘴,“在船上待了好些日子,我就是想让娘子打扮打扮欢喜起来。”
說着终于挑好了一個样式,每根发丝都梳整齐,最后非要赵濯月换上一件水粉的百迭裙,“娘子从来沒穿過這個颜色,试试吧。”
這些衣裳都是方便她伪饰身份提前叫人准备的,赵濯月摇头,“我十几岁都不曾穿這样娇嫩的颜色,现在更不必了。”
木棉心疼地叹了口气,“就是沒穿過现在才要穿啊,娘子才二十岁,双十桃李之年,年轻貌美,为什么不珍惜這样的年华。”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又沒有這样的心思,穿衣打扮有什么讲究。”
木棉顿时不乐意了,“娘子怎么能這样想!便是不为悦己者容,为自己也好啊。”
說着想到些什么,凑到她身旁小声问,“娘子跟谢大人吵架了嗎?”
赵濯月戴耳坠子的手一顿,“這么明显?”
木棉撇撇嘴,“以前娘子和谢大人闹别扭也不曾分房睡的,這几日都不住在一起了。”
“……”
以前在公主府,是不是有眼线在眼前晃悠,不分房那是迫不得已,现在在外,天高皇帝远,手下都是自己人,就沒有顾虑了。
再說,又不是她把人赶走的,是谢彦自己搬出去的。
码头上十分热闹,這镇子傍水而生,富足安乐,好几艘大船都停靠下来。
谢彦已经下船等着了,站在一处小摊前面,不知道与人交谈什么,余光看到一道浅妃色衣裙翩跹曼妙,缓缓转身看過去。
木棉暗中拽了拽赵濯月的袖子,嗫嚅道,“娘子,我同人說好了,要一起去镇上逛逛……去给娘子买吃的!娘子今日给我放個假吧。”
赵濯月侧头看了眼等在不远处的一個年轻人,有些眼熟,是谢彦的一個随从,平时在外院,大概是這次出行才跟木棉熟络起来。
她有些逗木棉的心思,“這么快忘了你的墨引弟弟?”
“娘子說什么呢!”
木棉辩解,“谢大人今日不需要他跟着,只是顺便同我一起做個伴罢了。”
赵濯月便放她走了,迟疑片刻,朝着谢彦走過去。
他似乎察觉到自己過来了,微微侧過身来,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赵濯月心烦意乱,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自从知道谢彦早就看破了她当年对他的那点朦胧心事,赵濯月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明明当时就放下了的,可现在她总在想,谢彦是不是觉得自己像個笑话。
硬着头皮走過去,本以为他這几日也生闷气不会与她搭话,却被人一下子握住了手。
“喜歡嗎?”
他沒头沒脑地问了一句。
“嗯?”
他轻轻捻了捻她的披帛,“衣裳,喜歡嗎?”
赵濯月愕然,原来又是他叫人预备好的。她原本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他却上来就问喜不喜歡這衣裳,仿佛那日的事情沒有发生似的,显得她小人之心了。
赵濯月凝眉,不知如何作答。她跟木棉說女为悦己者容,其实心裡并不這么以为,穿什么管别人做什么,只是她沒有這些闲心思,衣裳好不好看,首饰新不新奇,她都不是很上心。可谢彦却到处搜罗,什么都给她最好的。
說沒有触动,那是假的。
她从来沒穿過粉色的衣裳,他也注意到了。
谢彦也沒有非要等她的回答,含情脉脉地望過来,有些哀怨的捏了捏她的手,“你還不跟我說话嗎,都好几日不理我了。”
赵濯月显然沒料到,愤愤拍开他的手,“你倒打一耙,是你先不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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