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84章

作者:今夕故年
往後幾日,司暮都在想要徒手拆書齋和?這話本還真不錯的矛盾心情裏?反覆橫跳。

  原因?無他?,謝清霽這回走的是虐戀情深的話本。

  演得還是個對契弟一往情深偏又顧慮這擔憂那的兄長,每天靠腦補無數場戲來自己虐自己。

  逗起來時面紅耳赤的很有意思,倔起來時也是氣得司暮腦殼疼。

  司暮在恍恍惚惚中忍不住想,他?要真是話本里那契弟,他?就要把這磨人的哥哥捆吧捆吧扔牀榻上。

  睡個三天三夜,睡到他沒力氣多想爲止。

  當然司暮也就想想而已,並不敢真這麼做,睡覺一時爽,等他?小師叔醒過神?來,他?頭都要被打飛。

  於是司暮只能遺憾又垂涎地看着他?那沉浸在哥哥角色裏不可自拔的小師叔,偶爾若無其事地撩撥一下偷個香。

  謝清霽說要補償契弟,就真的打算認真“補償”。

  “補償”首先從日常生活開始,而日常生活……俗話說民以食爲天麼。

  這天謝清霽一大早就走進廚房,着實震驚了司暮一下。

  司暮正在和麪準備包餃子,他?很認真地貫徹着曾和謝清霽許過的諾言——承包謝清霽的所有喫食。

  三百年間足夠他?學會滿漢全席了。

  謝清霽就站在門邊,看了一會,心裏?很不是滋味。

  這幾天他因?爲酒後亂一事,心緒混亂不堪,連着幾日都飽受煎熬,做什麼都心神?不定,司暮便默不作聲地擔下了做飯的事。

  ……他真的是個很糟糕的兄長。

  謝清霽挽了挽袖子,準備接手司暮的活兒,低聲道:“阿弟去歇息吧,我來便好。”

  司暮揉麪的動作一頓:“……這不太好吧。”

  他?從沒見過謝清霽下廚,無法想象這般清冷矜貴的人站在廚房裏揉麪是個什麼場景。

  他?也不擔心廚房被燒,他?只擔心他?“兄長”受傷,畢竟他?謝哥哥現在只是個“不會法術”的普通人。

  然而謝清霽執意如此。

  司暮便只能讓位,默默站在一旁看着,隨時等着救駕。

  事實證明,謝清霽在身份認知上有錯亂,但兩隻手並沒有跟着亂。

  他?憑着模糊記憶一頓揉捏,司暮剛和?好的麪糰就成了一團糟。

  謝清霽困惑又迷茫:“……”

  他?低聲喃喃:“明明是這樣的啊……”

  司暮有點想笑又不敢真笑出聲來,他?小聲道:“哥哥,先揉成長條,然後揪成小糰子,再擀開……”

  他?講了幾句,沒敢說下去了,因?爲他家謝哥哥看起來又要加戲虐自己了。

  謝清霽神?色失落,他?放下手中麪糰,悵然若失:“我真……”

  沒用。

  連阿弟都照顧不好。

  司暮無聲嘆口氣,走過去,長臂一伸,從背後環住了人,將手覆在了謝清霽手背上,微微一用力,帶着他?的手,慢慢將麪糰揉回一團,又慢慢搓成長條。

  司暮動作自然,再隨意不過,謝清霽卻腦子轟的一下,呆立在當場,手指僵直。

  阿弟在抱他!

  年輕男人的胸膛,炙熱滾燙,那溫度透過薄薄衣衫傳遞過來,謝清霽呼吸都顫抖了幾分。

  上一次這種?姿勢還是……

  謝清霽登時覺得後背着火似的,下意識就想脫身,然而身後人卻不輕不重地捏了捏他手背,順勢攔了攔他的動作,漫不經心道:“哥哥,專心點。”

  謝清霽:“……”

  謝清霽都不知道最終自己是以什麼心情來和司暮一起完成這頓飯的。

  他?一直沉默着,就聽司暮輕聲和他?講解步驟。

  直到最後嚐到肉餡飽滿的餃子,嘴裏是香的,心裏?是澀的。

  這頓飯謝清霽喫得百味陳雜,司暮喫得欲言又止。

  他?又默默嘆口氣,覺得有趣歸有趣,還是不能讓謝清霽這麼一直下去了,雖然知道是話本的緣故,但有時候看謝清霽總莫名其妙難受起來,他?還是會跟着不高興。

  喫飽喝足,謝清霽想收拾碗筷。

  司暮拉住了他?,將他?往院子裏?拉,不讓他碰髒碗筷:“哥哥,喫飽了陪我出去站一會消消食吧。”

  謝清霽遲疑了一下,沒拒絕他?。

  院子裏?長了顆果子樹,也是司暮這百年間種的。

  有充沛靈氣滋養,這樹長得很快,已過人高,還結了許多拳頭大小的五顏六色果子,綴在枝頭——這樹也奇怪,只有花果沒有葉子,這小果子連着花掛在枝丫上,彷彿掛了好多個彩色燈籠。

  兩人在樹下沉默着,相對無言。

  片刻後還是司暮先打破了平靜:“哥哥,你還在介意那晚?”

  這話本還有一點不好,就是自那天后兩人就分屋而睡了。

  司暮磨牙,他?當狐狸爹的時候他?們都沒分房睡呢!

  破玩意破話本!拆書齋!

  謝清霽聽他提及此事,只覺難以啓齒。

  他?始終覺得自己對一同長大的契弟生出這般心思,做出這般事,太齷齪了。

  他?有時候都不敢直視司暮,生怕看見司暮嫌惡的眼神。

  司暮問:“你怎麼不看着我?你是覺得那件事很糟糕嗎?你在後悔嗎?”

  後悔嗎。當然不會的。

  這或許是他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離司暮這麼近。

  謝清霽半仰着頭看枝頭,那枝頭尖尖綴着一枚半熟的果子,旁邊還長着朵盛綻的花。

  他?就看着這花這果,沉默了好久好久,才幾不可聞道:“我害怕……”

  他?說的太小聲,司暮沒聽清,疑惑地“嗯?”了聲。

  謝清霽好似終於下定了決心,偏過頭來,輕聲道:“我怕別人會因?此而低看你譴責你,我怕你會因?此而厭惡我……”

  司暮卻道:“誰?哪裏有別人?”

  他?伸手往周圍指了一圈,周圍除了冰雪花叢一株樹,幾隻白鶴優雅地啄着羽毛,再無別人。

  謝清霽一愣。

  他?順着司暮的手,看過一圈,確實沒見着別人。

  記憶好似出現了偏差。

  謝清霽迷茫地眨了眨眼,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不是的,他?們住在西街,那是最雜亂熱鬧的一條平民街,每天都吵吵鬧鬧無數人來往,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這麼空蕩蕩的呢!

  他?疑心自己眼睛出了問題,可心裏?又彷彿出現了一個聲音,在對他?說,就是這樣的。

  司暮見他?神?色困惑,心知是話本和現實交錯的緣故——他?將枝頭那唯一一朵粉色的花兒摘了下來,趁着謝清霽不注意,別在了謝清霽耳邊。

  謝清霽困惑中察覺到他的動作,視線偏轉,落在司暮身上。

  司暮道:“沒人會罵你也沒人會說我。至於我麼……”

  他?指尖撥弄了一下小粉花,看它綴在謝清霽鬢邊,爲過分素淨的人添了幾分豔色,眸光深了深,卻只認真道:“……我們是這世間最親近的人啊。”

  他?傾身向?前,在謝清霽的臉頰邊飛快地蹭了蹭,一觸即分,展顏輕笑:“……所以做什麼事都不過分。”

  ……

  大概是隨着時間變長,話本的影響慢慢減弱,又或許是司暮那天的話起了效果。

  謝清霽精神上鬆懈了些。

  只是偶爾還是會下意識躲開司暮的親近。

  這次話本拖得有些久,司暮十幾天來孤家寡人獨守空房,孤單寂寞得不得了,終於忍無可忍,決定趁熱打鐵一鼓作氣把他?“哥哥”拿下。

  這天他算了算日子,發現又到一年中秋節。

  司暮挺喜歡這個日子的,這個日子代表着團圓。

  上回兩人一起過中秋是在酒中客的祕境裏?,諸多限制,不能隨心所欲,對此司暮深表遺憾。

  他?擡手掩了掩謝清霽的眼,另一隻手掐了個訣,再睜眼時兩人就落在了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司暮用了障眼法,周圍人對街邊突然空降了兩個人並沒有太大驚嚇,只以爲他們原本就一直在那裏的。

  長身玉立的兩人站在一起,很快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今日中秋不設宵禁,這兒又是民風淳樸開放,街上除了成雙成對的有情人,還有許多單身少女們,結伴出來走走看能不能邂逅一段命定姻緣。

  此時見兩人容貌上乘氣質出衆,都忍不住發出誇讚驚呼,有大膽的少女甚至拿團扇掩了半張臉,就將滿是香粉的手帕輕輕巧巧丟過來。

  謝清霽本就被大變場景嚇了一跳沒回過神?,視線一偏,忽然就看見一張粉色帕子迎面而來。

  夜裏?輕風將脂粉香先一步送進鼻端,謝清霽雖不知這帕子是怎麼回事,但本能抗拒,司暮都來不及替他拒絕,他?就先揮袖避開,猛地退後一步,任由手帕輕飄飄落地。

  不遠處就哐當碎了一顆少女心。

  謝清霽這一避太倉促,直接撞司暮身上了,司暮手便在他腰間扶了扶。

  謝清霽借力站穩,有些驚惶地轉頭看了眼司暮,眼神澄澈茫然,司暮立刻就想起了受驚後慌裏?慌張的小狐狸。

  他?悶笑一聲,鬆開環在謝清霽腰間的手,小聲道:“哥哥快跑。”

  謝清霽疑惑的啊了一聲,司暮就牽着他?的手飛快往前跑。

  他?被迫跟着跑了幾步,眼前障礙便多了起來。

  繡着各色花兒的手帕、少女簪發的絹花、鼓鼓囊囊沾滿胭脂香的小香囊……謝清霽懵得要命,一邊倉促地躲着一邊跟着跑,終於知道司暮爲什麼喊他?快跑。

  這……這些人也未免太大膽了些!

  司暮沒用術法,而謝哥哥還失着憶。

  於是兩人就這麼靠着大長腿跑啊跑,躲開蜂擁而來的人,轉身閃進一條人較少的街道。

  這街道盡頭是死路,故而沒什麼人往這邊走。

  司暮拉着人拐進來,順勢就將他?壓在牆壁上,兩人一併躲在陰影裏?,司暮噓了聲:“哥哥別說話……”

  兩人剛將身影隱匿在陰影裏?,街口便嘩啦啦走過許多人。

  謝清霽大氣都不敢出,街道里?這片陰影很狹窄,兩人要捱得很近才能完全藏起來。

  靠太近了,謝清霽兩隻手都不知該往哪兒放,侷促地動了動,在地上落下搖搖晃晃的影子。

  司暮瞥見了,低聲道:“哥哥抱我。”

  正此時,外頭有人忽然說了一句:“人不會在這邊吧……”

  謝清霽一個激靈,立時不猶豫了,將手搭在司暮腰間,怕司暮暴露,甚至還不由得用力抱緊了一點。

  將司暮往自己身上更帶近了幾分。

  謝清霽大氣都不敢出,好在那路過的另一位少女很快就道:“這兒是死路啦,他?們肯定不會進去的……”

  說着說着便走遠了。

  喧鬧聲漸漸遠去,沉沉的呼吸聲在耳邊縈繞,變得格外清晰起來。

  謝清霽後知後覺發現兩人姿勢如此之曖昧,耳根一紅,抿了抿脣,下意識就推開了司暮:“阿弟……”

  司暮的手垂了下來,若無其事地牽了謝清霽的手,拉着他?往外走:“人都走了,我們也出去吧。”

  他?動作太隨意自然了,謝清霽跟着走了幾步,面上閃過猶豫之色,最終還是忍住了沒抽出來,只沉默着走着。

  玩夠了帶人跑的戲碼,這回司暮悄悄又施了術法,讓他們倆在別人眼裏都是普通人模樣。

  他?帶着謝清霽繞回熱鬧的那條長接,剛拐進去就看到有人賣河燈。

  中秋放河燈許願,是這兒的傳統。

  謝清霽有些意動,視線落在小攤上,停頓了好一會,還是忍不住偏頭看司暮:“阿弟,我們也去買兩盞河燈放吧。”

  司暮欣然應好。

  那賣河燈的攤主是個七八十歲的阿爺,年紀挺大,卻精神?矍鑠,樂滋滋地佔着街道一隅,支着攤兒賣花燈。

  他?這花燈約莫都是他自個兒做的,到底是年紀大了,不如年輕人做的精緻,不過勝在造型獨特,也賣了一大半。

  剩下的十數盞花燈裏,謝清霽一眼便相中了一盞。

  花燈的總體造型還是傳統的蓮花形,不過這盞花燈的蓮花心處,除了一截蠟燭,還臥着一隻雪白小狐狸。

  小狐狸團着蠟燭,尾巴微卷,腦袋微歪,好像在專心致志地守着蠟燭。

  在四周燈火的映襯下,小狐狸身上被渡上了充滿暖意的橙黃色。

  謝清霽覺得這小狐狸似曾相識,他?應當是在哪裏見過的。

  一時心動,正要問問司暮覺得這個如何,司暮就先他?一步將那狐狸花燈拿了起來,端詳片刻,眼底浮現笑意,摸出錢來遞給阿爺:“我要這個。”

  他?給了一串銅錢,阿爺眯着眼,取了幾枚,便沒在拿了,只笑呵呵道:“好咧,祝兩位貴人百年好合啊!”

  百年好合……

  這詞怎麼能放在他們兩身上。

  謝清霽擔憂司暮多想,趕緊糾正:“阿爺您誤會了,我們不是夫妻,是契兄弟……”

  阿爺“啊?”了一聲,眯了眯眼,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番兩人,又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謝清霽便以爲他明瞭了,微微鬆口氣,又莫名有些失落。正打算告別離開,那阿爺又笑呵呵起來:“未婚啊?那也不要緊,以後成婚了,要互相扶持恩恩愛愛啊!”

  謝清霽懵:“……?”

  他?以爲阿爺沒聽清,試圖再解釋:“阿爺,我們……”

  老阿爺有點耳背,聽不大清謝清霽的解釋,不過他?看着兩人面善,慈祥之心大發,想到家裏?的孩子,忍不住又多說了幾句:“你們看着就很般配,以後好好過日子啊!”

  謝清霽:“……”

  謝清霽有點絕望。

  司暮在旁邊看戲看得喜滋滋的,也不多解釋,到最後朝老阿爺道了聲謝,便拉着謝清霽走開,走了幾步,身後那慈祥的聲音還在鏗鏘有力:“……早生貴子!兒孫滿堂!”

  繞而不絕。

  司暮走着走着,終於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

  他?在河邊站定,眉目間都是盈盈笑意,擡手將點亮的花燈遞給謝清霽:“哥哥許願吧。”

  謝清霽走得急了,微微有點氣喘,他?茫茫然接過花燈,才發現他們明明有兩個人,卻只買了一個。

  “阿弟,你沒有花燈……”

  司暮漫不經心地笑:“不要緊,哥哥許就是了,我的願望我自己能實現。”

  謝清霽拗不過他?,抿了抿脣,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彎下身來,輕輕將花燈放到河裏?。

  然後雙手合十,學着旁人,閉眸許願。

  一願盛世安穩無憂。

  二願司暮此生長安。

  三願……

  謝清霽長睫顫了顫,不由自主就想起了方纔老阿爺的話。

  雖然知道是奢望,但卻也是很誘惑人的願望啊……

  謝清霽沉默了很久,終於還是抵不過心底渴求的聲音。

  他?微微張脣,虔誠而無聲地許了第三個願。

  三願他和?司暮,長長久久。

  ……

  清風霽月冷清矜貴的風止君何曾有過這個樣子。

  腰身清瘦背脊挺直,頸脖彎出優美矜持的弧度,雙掌合十,衣袖滑落,露出素白如瓷的手腕。他?閉着眼,長睫又彎又翹,輕輕顫着。

  盈盈月光、迷離燈火,落在他一身白衣上,忽然就爲他染上了一絲塵世間的煙火氣。

  司暮看着看着,目光慢慢地便變得溫柔起來,溫柔過後,又是充滿佔有意味的強勢。

  他?微微彎腰,伸手,準確無誤地握住了謝清霽的手腕,將剛剛許完願的人拉起來,往身邊一帶:“哥哥許了什麼願?”

  謝清霽回過神?來,思及許下的願,心尖兒一顫,耳根才消散不久的緋色便又重新浮起。

  他?故作鎮定地偏頭,看他?的小狐狸花燈亮着燭火平平穩穩地順水飄遠了:“……沒什麼。”

  謝清霽不說,司暮也能猜個大半。

  司暮無聲笑了笑,擡手卷着謝清霽一縷青絲把玩,也不逼問,只懶洋洋道:“那哥哥想知道我許了什麼願嗎?”

  謝清霽心神?一動,好奇地轉頭望來。

  然後便見面前眉目俊朗的青年穩重了神?色,一字一頓,格外認真道:“哥哥嫁我。”

  作者有話要說:聘禮:一架子糖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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