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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树倒狲散

作者:帷余
:18恢复默认 作者:帷余 今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都要大一些。 良渚的雪不似若枝,冷风横扫,风雪漫卷。 這裡的雪就這么静静下着,沒有狂风,只有大片大片的雪花悠悠飘下来。 晚上吹灯之前還是薄薄的一层,第二天再开窗已经是银装素裹了。 大雪覆盖的亭台楼阁,显得静谧异常。 层叠的瓦楞被白色蒙住,瓦楞下凝结出长长短短透明的冰柱,顺着瓦檐垂挂而下,闪耀着晶莹的光芒。 韩夫人在廊下站了许久,披在外边的大氅已经快要染白了。 雪夜的微风吹动她的头发丝,让她本就有白发的头上更添银白。 身边的丫头轻轻的把大氅上的雪拍下来,“夫人,后半夜裡天更凉了,咱们快些回屋吧。” 韩夫人仿佛沒有听见,依然木讷的站在原地。 如今的韩家就像大雪下的亭台,被无形的压住不得喘息。 二房三房他们看着长房失势,不知听了什么人的撺掇三天两头的闹着要分家。 分家不成,還要分韩家的祖宅。 韩澄的弟弟韩澈虽然年纪小,但是身份尊贵。 长房嫡子,继承韩家理所应当。 长房认這個韩家的新家主,二房三房可不认。 他還沒個板凳高,說话還咿咿呀呀的說不清楚,二房三房哪個男丁比他差。 二房韩澄的堂哥,在军中跟着韩老将军多年,虽不說是军功赫赫,至少杀敌勇猛,两军阵前从不怯步。 三房的韩清,连中两榜,虽然暂时在崇文馆讲经,但有這样的才华,日后必是封王拜相。 旁枝势大,谁能真正臣服长房的毛头小子。 就连二房三房之间也相互瞧着不顺眼,谁都觉得自己才应该做掌家人。 韩家各房之间纷争不断,内乱未平,外患又起。 “陛下,臣等联名上奏,請陛下彻查韩氏一族三宗大罪。” “其罪一,用职务之便,结党营私,聚揽钱财,打击政敌。” “其罪二,闭塞言路,排斥异己;其罪三,任人唯亲,官授亲族。” 良渚大雪的第二日,各世家联名上书,要求默毒严查韩氏,肃清朝堂。 消息传回韩府的时候,韩夫人正围着火炉煮茶。 从前她不擅长摆弄這些高雅玩意儿,如今倒也有耐心坐下来了。 卷曲的茶叶放到冒着泡的琉璃盏中,几個翻滚的功夫,皱巴巴的叶子变得舒展。 琉璃盏中的水也随之沁出淡淡的绿意。 她娘家哥哥踏进门来的时候,两盏玉叶长清茶刚刚煮好。 韩夫人看了一眼哥哥,不紧不慢的招呼哥哥坐下尝尝自己新得的好茶。 韩家哥哥不似她這般沉稳,抓起茶盏一饮而尽。 “哥哥,這茶不是這么喝的,要慢慢的才能品出味道来。” 韩家哥哥不管這许多,他觉得妹妹這是疯掉了。 韩家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自己的妹妹怎么還能有闲情逸致在這裡煮茶呢。 “小妹,你知不知道今天早朝发生了什么?” 韩夫人翘起兰花指,轻轻抿了一口茶。 色泽鲜亮,入口微甘,是個好茶,不枉费她的银子。 她知道自家哥哥在說什么,朝堂的消息早就快哥哥一步穿到自己耳朵裡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哥哥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哥哥风风火火的来,可是有什么妙计?” “沒有”,韩家哥哥分外憋屈。 今天朝堂上那帮人,有多少是昔日韩将军的故交。 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就說今日带头的那個,太常寺卿,還是当面韩将军的门生。 這么快就倒戈還真是让人闻所未闻。 “小妹,如今之计,唯有让陛下对你们孤儿寡母生出些怜惜来,让他顾念当日韩家鞍山马后的情分来。” 韩家哥哥的意思是让妹妹到御前哭诉韩将军走后她自己一個人有多么艰难。 就算皇上不顾及韩将军的情面,韩澄不還在宫裡嗎。 韩澄是韩夫人唯一的女儿,在陛下那裡也算得上是有恩宠。 陛下总要顾及些她的情面。 别的事情不好說,韩澈袭爵的事情肯定能行。 韩夫人摇摇头,看着面前的哥哥。 她母家从商,本不是宦官之家,士农工商,她母家的阶层在大楚来說是最低的。 父亲一直有让孩子入仕的想法,奈何几個哥哥弟弟的都不是什么读书的材料。 一直到她嫁到韩府,在韩府的帮衬下,把哥哥安排到军营裡。 后来又陆续把家裡的几個男丁弄到朝廷裡,她母家才算是摆脱了原本的阶层。 她大哥憨厚,不明白這庙堂上的弯弯绕绕。 皇帝若是有心保全韩家,定不会让韩家到這個地步。 韩家的内讧也好,朝堂上的弹劾也罢。 這些都是皇帝想要看到的。 韩家作为棋子,已经太久太久了。 久到已经从棋子变成弃子了。 早在大楚還沒一统中原的时候,韩家就跟在默毒身边。 那個时候局势很乱,朝中重臣也還不是韩家。 为了制衡当时手握重病的将军,默毒不断抬高韩家。 韩家這些年的确是膨胀的很快。 得到了之前沒有的权利,地位,钱财。 可是這一切都是皇帝的恩赐,现在皇帝想要收回去,什么人能拦得住呢。 韩家的气运已经走到尽头。 袭爵对韩澈,对韩家来說,不是保护罩,而是催命符。 “哥哥,你說的对,我是该进宫一趟。” 韩家哥哥大喜,“我就知道你還沒糊涂,快些进宫吧,這些糟心事要早早结束才好。” 良渚街头的雪已经有些化了。 融化的雪水和地上的尘土搅和在一起,失了它那份洁白无瑕。 街上的行人很少,這样的天气老百姓都尽量少出门。 泥泞难走不說,湿了鞋袜一时半会儿晾不干。 用火烤太浪费柴禾,放在太阳底下等着晾干又耽误穿。 韩夫人穿戴整齐,在丫头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一出韩府就直奔宫城。 一路上,马车压在半是雪半是水的路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坐在马车裡听的一清二楚。 到了西直门,韩家的马车就不能再进去了。 往日进宫的时候,西直门外一定会等着另一辆宫裡的马车。 如今,她是来求皇帝的,总要自己走才能显得有诚意。 踏下马车的第一步,雪水已经灌进了韩夫人的锦袜。 地面又湿又滑,她回头想想,自己好像从来沒走過這样的路。 当初待嫁闺中的时候,娘家社会地位是低一点,但是有银子。 一大堆丫鬟跟在自己身后,自己一般不会出后院,更别說出门了。 嫁到韩府之后,管的也是内宅之事。 内宅木制的地板,后院的粗使丫头一天得擦好几遍,這样才不会脏了自己的衣裙。 她微微提起裙摆,让裙摆离雪水远一点。 她要面圣,鞋子湿了可以用裙子盖住,裙子湿了让陛下看见可就是大不敬了。 默毒的勤政殿她走了很久很久才到。 “罪妇向陛下請罪。” 前朝的折子才递上去两個时辰,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這么快就查清缘由。 韩夫人這会儿自称罪妇似乎有些失当。 這又有什么关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区区罪名。 默毒看奏折的眼睛抬都沒抬一下,“是韩夫人,快起来吧,朕自会還你一個公道的。” 沒有人過来搀扶韩夫人,她也一直沒起来,就這样跪着。 良久,她才开口,好像所有的气力都被抽离了。 “陛下,您還在草原的时候我家将军就跟着您,当年北地内乱,您陷入夺位之争,是韩将军助您一臂之力,否则您早就……到如今是第多少個年头妾身都数不清了”,韩夫人低声啜泣,拭去眼角的一滴泪。 “這么多年鞍前马后,就留下澄儿澈儿這一双儿女,還沒等到澈儿长大,夫君就……” “陛下,我不向您求什么,夫君這些年在朝中的确做過些不得当的事情,但是那些事情绝对沒有越過一個臣子的本分。臣妇不求什么,只求陛下能够让我带着澈儿离开良渚,山高水远,一生不再返回都城。” 默毒俯视着韩夫人,他很久之前见過她。 那還是在楚燕大战之后,燕人败退,默毒第一次纵马中原的时候。 连年在战事告一段落,默毒在皇宫裡举行了盛大的庆祝宴会。 当时韩将军還英武,韩夫人也還年轻些。 一晃多年,再见已是如今的模样。 默毒還是心软了。 良渚大族势力太大,他本要借此机会杀鸡儆猴的。 “罢了,就如你所愿吧。” 胡同的小宅子裡,文渊之半靠在桌上看着手裡不知道写着什么都书简。 勾月靠在门檐下静静地听融化的雪水滴答滴答的落在廊下的声音。 她脚边的碳盆裡不时冒出几颗燃着的火星子。 一切都显得静谧而和谐,仿佛回到了勾月跟踪文渊之的那几年。 她会悄悄的偷瞄几眼他,他不抬头也知道她的目光落在何处。 一個纸团子丢過来,正中勾月的脑门,“再不看看你的地瓜可就要糊了。” 文渊之自己都不敢相信随手扔出的纸团命中率有這么高,她可是连飞刀都能徒手接住。 勾月回過神来用火钳子摆弄了摆弄火盆裡的地瓜,是有几個已经焦了。 不過她嘴上可不饶人,“论起你那拐弯抹角的事情来說我是不擅长,论起烤地瓜来說你就差点了。” 地瓜在炭盆裡发出一点滋滋的声音,看起来是快要熟了。 勾月站起身来,习惯的拍拍后半身,即使后边干干净净的沒有半点尘土。 “你等着,我去买炙猪肉来,走的快一点正好能赶上地瓜烤熟。” “你這是個什么吃法啊,炙猪肉配地瓜?”文渊之抬头看着正在穿鞋袜的勾月,柔和的目光飘飘洒洒的落了勾月一身。 勾月沒回头,利落的穿上鞋袜,“你不懂,尝尝就知道了。” 勾月穿上鞋袜撒腿就跑,回屋裡那夹袄的金戈到底還是沒赶上。 她站在门口吆喝勾月道,“姑娘,你穿成這样就出去会被冻坏的。” 勾月嫌穿上夹袄胳膊都打不過弯来,一点也不自在,自己才不会回去穿呢。 大雪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之后屋檐上還有一点顽强的挂在上面。 雪水顺着屋檐流下来,流到大街上聚成一汪小水洼。 勾月小心的绕過路上的小水洼以免湿了鞋袜。 要是回去湿了鞋袜让金戈看见,她肯定要不高兴了。 卖炙猪肉的地方离小宅子不远,出了胡同口再往左走几步路也就到了。 递上几枚铜板,勾月站在一边看老板把新鲜的猪肉放到碳火上。 老板是個壮实的中年男人,生意做得好,嘴也叨叨個不停,一直在跟另一個桌上的客人扯闲。 “要我說什么王侯将相,朝堂新贵,都不如王老板你活的自在。” “這小生意想做就做,不想做就关几天,弄得我們這些老食客嘴馋了都沒处找你去。” 老板咂咂嘴,“好像是這么個道理,你听說沒,韩将军的夫人和幼子今天离京了。” “别听說了,我那是亲眼所见啊。天才蒙蒙亮,韩家夫人就坐着辆破马车出了城门了。” 食客似是有些惋惜,“想当初在良渚谁能比得過韩家,韩将军是朝廷肱骨,女儿又是皇后娘娘。” 勾月捧着热乎乎的炙猪肉回来的时候,文渊之已经把烤好的地瓜都放在盘子裡了。 他放了两個蒲团在桌子两边,招呼勾月快来坐下,“勾月,冻坏了吧,快過来烤烤火。” 勾月放下炙猪肉,在每一块上面都插上竹签。 文渊之拿起一块递到勾月手裡,自己也拿了一块塞进嘴裡。 他尝了一块,“待会儿我要进宫一趟,可能不回来用午膳了。” “是为了韩家的事嗎?” “是也不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文渊之后知后觉,才发现勾月似乎不应该知道這件事。 一块炙猪肉下肚,勾月指指桌上,“都不是什么秘密了,连炙猪肉店的老板都在谈這件事。” “韩将军的那些罪状都是真的嗎?” 文渊之沒有說话。 小半天他才开口,“還记得告诉你的良大人的事嗎?” 這次轮到勾月不开口了,仔细想来如今的韩家与长兄斩杀幼弟的良家有什么区别。 一滴从檐上滴落的雪水正巧坐在窗边的四季梅上。 文渊之不知是对自己還是对勾月說,“新桃换旧符,朝堂上又要多一批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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