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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作者:金阿淼
“奴婢知错了……”

  “奴婢大错特错,万死难辞其咎,還請万岁爷责罚……”

  崇安殿偏殿裡,御案上燃着的龙涎香飘起丝丝缕缕白雾,朦胧半遮了进门就扑通跪在地上,泪珠子扑簌往下掉却丝毫不闻哭声的方荷,叫康熙忙了一天的脑子略有些恍惚。

  他为什么要叫這小地鼠进来?

  都半個月過去了,要不是他下旨提前十天回宫准备中秋宫宴,這丫头许是還能在耳房裡闷上一阵子。

  既這么蹲得住,他为何要听她在這裡念叨什么,愿领了在行宫清苦到离宫的惩罚。

  她以为他這個皇帝傻?

  康熙捏了捏隐隐作痛的额角,淡淡打断方荷虽不刺耳却過于念叨的請罪。

  “朕花费那么多银子,叫内务府把你们调教出来,不是用来摆在行宫好看的!”

  “說說,错在哪儿了?”

  方荷這些天都把腹稿打了百八十遍,闻言立刻叩头下去——

  “回万岁爷,奴婢就像刚爬出井的蛙,才出山的狍子,错得太多了……”

  康熙:“……你——”出去!

  方荷赶忙在声音柔和的前提下加快语速。

  “奴婢一错,不该仗着自己愚钝,怕冲撞主子,连累亲人和其他人被总管责骂,只知躲在茶房内,办差不尽心!”

  既然现在出来蹦跶,原身的锅得挪开。

  康熙微微挑眉,這是给梁九功上眼药?

  “奴婢二错,不该因自己脑子不好使,只想着在被推进昭仁殿时保命,過于听姑姑和旁人的指点,不能为主子分忧!”

  先前昭仁殿裡能全身而退的锅,也得挪开。

  康熙眸底闪過一丝笑意,嗯,是给梁九功上眼药。

  “奴婢三错,不该因为魏珠犯了错就吓沒了主张,想着既然打狗要看主人,那向主子赎罪,也得先讨好……梁总管,将御前的事儿透露给御茶房宫女,想等她们伺候得妥帖了,以此功劳向主子和梁总管求情。”

  反正她已经将该教给魏珠的都教了,不怕穿帮,啥锅她也不背。

  “咳咳……”康熙轻咳了声,端起茶盏挡住实在忍不住勾起的薄唇。

  梁九功那狗……那奴才,是挖了這丫头的祖坟嗎?

  “奴婢四错,不该昧下魏珠的功劳,奴婢不敢撒谎,魏珠多嘴多舌在旁人面前自得有祖传的按摩手法,過后沒几日就摔了砚台,奴婢怕是他挡了旁人的路,才不敢多到御前伺候……”

  我弟弟,能干,懂?

  我怕重蹈覆辙,懂?

  康熙舌尖微微抵住上颚,不置可否,“魏珠……是顾太监跟朕夸過的那個小太监?他倒還记得祖宗。”

  到御前来伺候的太监,身世都被查得很清楚。

  魏地生是逃难的灾民净身入的宫,家裡三代都是地裡刨食儿的,哪儿来的祖传按摩手法?

  怎么的,下地不够累,還有力气学着怎么松筋骨?

  方荷直起身,露出愧疚憨实的脸蛋儿,“奴婢不知道的事儿,不敢胡說。”

  故事都提前告诉魏珠了,不该她来說。

  “奴婢自知泄露御前消息乃是大罪,惹得主子爷還要亲自過问,罪上加罪,奴婢实在沒脸再在御前伺候……”

  她咬牙,她再叩头,就当给长辈上坟了,不差這一哆嗦。

  “要不您打死奴婢吧,奴婢這样沒脑子不谨慎的宫人,活着也是浪费朝廷的银子和粮食!”

  康熙:“……”他该說一声這小地鼠挺有自知之明嗎?

  他在方荷看不到的地方,微眯起丹凤眸,眸底是毫无温度的审视和犀利。

  沒人不怕死,敢求死的,多是知道自個儿還有用,死不了。

  也是,他身为皇帝,突然跟宫裡多年都无声无息的小宫女绕着弯子计较,才给了她在這裡以退为进,胡說八道的底气。

  沉默片刻,康熙温和打发她出去。

  “既知浪费了朝廷的银子和粮食,乾清宫的奴才朕怎么处置是朕的事儿,该叫你死的时候不会忘了你,先滚回宫好好伺候。”

  方荷在心裡嘟囔着吓唬鬼呢,面上却满是几近谄媚的感激,声儿也稍稍放大了些——

  “多谢万岁爷不杀之恩,万岁爷天恩浩荡,饶恕奴婢等大罪,您一定是草原上最威武的雄鹰,是老天爷最……”

  康熙指着殿外:“出去!”這马屁他听不下去了。

  方荷赶忙应下,小心翼翼爬起来,规规矩矩后退,踏着一如既往叫人舒坦的步伐,出了崇安殿。

  等顾问行进来的时候,康熙一手掐腰,一手抵着眉心低笑。

  他還沒见過谁在他面前,装傻装得真傻一样,念叨得他脑仁儿疼。

  顾问行难得见主子爷露出這种哭笑不得,却格外放松的模样,笑着问——

  “奴才刚才见有小宫女出去,瞧着是御茶房的,能把您逗笑了,可要赏她?”

  康熙沒好气转過身,“她刚才在朕面前大言不惭骂梁九功是狗,朕不罚她就是赏赐。”

  夸他是雄鹰,那伺候他的梁九功算鹰犬,不還是狗嗎?

  原本康熙以为梁九功只因着前朝后宫的变化,有点飘,可听那小地鼠话裡的意思,梁九功在乾清宫也不怎么得人心。

  他靠在罗汉榻上,面上的笑意淡下,“梁九功在宫裡,倒比朕這個主子還要威风。”

  顾问行不接這一茬。

  他念過的书多,又是汉人,按着规矩不能在御前伺候,才会领了敬事房的差事。

  与其换個聪明的,倒不如叫梁九功在御前。

  他只笑着替梁九功說话:“能伺候主子爷多年,梁总管必有他的過人之处,人无完人嘛,只要不妨碍主子爷的大事也就是了。”

  康熙也這么觉得。

  自他登基后,身边的奴才来来去去也不少,但确实沒人比梁九功更会伺候。

  只要多敲打敲打,那狗……那奴才也不至于行差踏错到不能用的地步。

  至于方荷,看似胆怯,实则敢仗着点猜测就蹬鼻子上脸,真要被重用,指不定比梁九功更能上天。

  再者,她却是還不够格跟梁九功比。

  回头叫人提醒梁九功這小地鼠做了什么……底下人之间的事儿他不掺和,再好的刀也得知道個眉眼高低才能用。

  但康熙却完全沒想到,他這边跟顾问行问南巡准备情况,方荷比他想得還敢蹬鼻子上脸。

  出来大殿,她马不停蹄凑到梁九功跟前儿。

  “梁总管,万岁爷吩咐,叫魏珠养好了伤,早些回来伺候。”

  梁九功自打脸上的伤好了,再沒了先前那股子大总管的架势,反倒更用心办差。

  這会子正监督太监们,仔细收拾皇上回宫的物什。

  闻言他心下一惊,紧紧盯着方荷问:“万岁爷亲口吩咐的?”

  這是看重魏珠,還是又敲打他?

  可他這些天夹着尾巴做人,连大臣们的银子都不敢收……难道是从外头回来的顾问行說了什么?

  梁九功鼻子都要气歪了,他就知道這老匹夫不是個好东西,既担了外头的差事,還瞎掺和御前的事儿,是打算做前朝太监不成?!

  好在方荷不敢把锅往顾问行头上扣,太监尤其是大太监,都狠着呢。

  她只嗫嚅道:“万岁爷只說乾清宫的奴才,不能浪费朝廷的银子和粮食,叫早早收拾好了,滚回宫好好办差。”

  反正她說饶恕奴婢的时候加了個等,以康师傅那么好使的耳朵,肯定听到了。

  沒反对就是默认嘛!

  梁九功:“……”這确实像主子爷說出来的话。

  他不敢违拗主子的吩咐,只能捏着鼻子叫人通知魏珠滚回来,收拾收拾准备回宫。

  可仔细一琢磨吧,梁九功到底心裡有些忐忑,生怕自個儿哪儿沒做好。

  要是真叫万岁爷厌弃,以他在御前多年知道的事儿,绝对沒有活路。

  及至夜裡伺候康熙就寝的时候,他便抢了陪寝宫女的活儿,细心给康熙更衣,伺候着放下幔帐。

  趁着主子還沒睡着,梁九功小心翼翼试探,“万岁爷,已经听您的吩咐,叫魏珠那小子回来了。”

  “他先前的错已经受了罚,想必知道错了,可要叫他跟李德全一样,近前伺候?”

  康熙愣了下,“朕——”

  只說了一個字,他蓦地顿住。

  仔细一回忆先前跟方荷說過的话,康熙喉结上下滚动,尽量咽下嗓子眼的刻薄,平静地否了梁九功的建议。

  “不必,等稳当些再近前伺候不迟。”

  顿了下,他又吩咐:“乾清宫其他宫人也是,你、瞧、着不稳当的,就先不用进殿伺候了!”

  梁九功听出来主子爷加重的三個字儿,顾不得多寻思,心下狂喜应了声嗻。

  当然,他不是听不出主子话裡的异样。

  可只要他還是主子最得用的奴才,即便有什么不妥,他巴不得等合适的时候,替主子‘分忧’呢。

  等梁九功出去后,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康熙运了运气,還是沒忍住被气得无声呵了出来。

  好样的,怪不得方荷往常在御前都言简意赅,今儿個一反常态,呜呜渣渣该說的說,不该說的也秃噜了個干净。

  這是打量着叫他听烦了,打马虎眼呢。

  他多少年沒吃過這种哑巴亏了,可试探却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叫他丝毫升不起杀了方荷泄愤的念头。

  這還真是……鼠有鼠道,诚不欺人!

  等回到乾清宫,還有两天就中秋节了,魏珠才找到机会跟方荷說话。

  “阿姐,你先前怎么叫万岁爷同意我回御前的啊?”魏珠格外不解,也有些担忧。

  “万岁爷沒叫我进殿伺候,你教我的那些一点都沒用上,倒是李德全打听過,我說不知道,他天天跟要吃人一样。”

  想起這几日李德全故意派给他的杂活儿,還有对方荷的冷言冷语,魏珠压低了声儿叮嘱——

  “阿姐你……你要做了什么,可别瞒着我和干爹,回头要是真惹恼了万岁爷,咱们所有人的头都不够砍的。”

  方荷還是往常那副安静老实模样,一脸无辜,“叫你回御前是万岁爷吩咐的,你本来也沒被撵出去不是?”

  “就我這胆子,上进都不敢自己来,要辛苦你奔前程,我能做什么呀?”

  她只不過瞧出自己对康熙有用,又不叫玩儿虚的,只能在御前坦白从宽嘛!

  在五星酒店做大堂经理,不只要跟酒店大部分的部门打交道,還要直面客户,为保证服务质量,最要紧的不是多能干,而是心细。

  康熙问她是否知罪,她就发现了微妙。

  虽不知道为什么,可這狗东西在pua她诶!

  先不說行为狗不狗,皇帝pua一個宫女,她抖着胆子抬头看的那一眼,也沒看出康熙对她有什么想法。

  除了她有用,還能图啥?

  皇上能用的人那么多,却费劲巴拉威胁她反省,還不许她留、在、行、宫,這用处得她拼命都說不准。

  闺蜜耿舒宁跟她說過,所有追捧甲方爸爸的彩虹屁和沒脸沒皮,都是宰甲方得付出的利息。

  還不定能不能出宫,想起来她就怄得慌,提前跟可能宰她的霸霸收点利息怎么了?

  她反過来叮嘱魏珠,“不用担心我,秦姑姑說我犯了错怕万岁爷瞧见我不高兴,只叫我继续烧水,我就老老实实待在茶房,哪儿也不去。”

  “你好不容易回御前,冒尖儿的事儿缓一缓,就把梁总管和李德全当祖宗伺候,脏活累活别等着吩咐,有眼色点抢着做,能平安留下最重要。”

  “我瞧着皇上是個福寿绵长的,日子還长得很,只要你练好了本事,总有爬上去的那一天,万不能再莽撞了。”

  魏珠仔细打量方荷一番,见她很平静,也只能乖乖应下来。

  “阿姐放心,梁爷爷根本不搭理我,我见了李德全一口一個哥哥叫得可亲热了,他们逮不着机会再害我!”

  方荷:“……”這差了辈儿了吧?

  很快就到中秋這日,天不亮开始,前朝后宫就都热闹起来。

  往常妃嫔和阿哥们過生辰,康熙最多就是赏赐些东西,過去陪着吃顿饭打发了。

  這還是方荷穿過来以后,第一次碰上大规模的宴会。

  后宫如何方荷暂且不得而知,但乾清宫這一日的早朝很快就散了朝。

  上书房也沒开,還沒散朝的时候,大阿哥胤禵和太子胤礽都带着弟弟们等在弘德殿偏殿,等着皇上一起去给老祖宗請安。

  再過十日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

  過去一直在打仗,国库也紧张,孝庄一直都带头节俭,不是整寿,不叫大办。

  去岁从郑氏那裡收回来的战利品送上京城之前,太后生辰都沒叫大办,只在乾清宫举办了個简单的家宴。

  康熙是個孝顺的,觉得今岁還算风调雨顺,国库的紧张也和缓了些,有心给太皇太后贺寿,又不愿拂了老祖宗节俭的心意,干脆将中秋宫宴和寿宴合在一块儿,想好好热闹热闹。

  一群半大小子和小豆丁们经不住饿,起来得又早,乾清宫這边就得准备些好克化的吃食和喝的。

  等皇上给太皇太后請過安,奉太皇太后去乾清宫,大臣们也得早些去保和殿等着开宴。

  晚上王公大臣们各回各家,在乾清宫還有一场家宴。

  可以說内务府和敬事房這些日子所有人都忙得飞起,今儿個乾清宫御膳房和御茶房這头,也忙得脚不沾地。

  只有方荷,蹲在茶房,悠闲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子,一壶接一壶地烧水,不动如山,看得御茶房其他人牙都快咬碎了。

  可沒办法,是秦姑姑吩咐的,听說是梁总管暗示,說方荷犯了错,不够稳当,怕冲撞主子,叫她尽量别出去。

  在這种腿儿都要遛肿了的日子,大伙儿真有点羡慕,要是她们也是個傻子就好了。

  等前头下了朝,趁着皇上带阿哥们去慈宁宫的功夫,小宫女们才找到机会去用膳。

  最先用過膳的翠微,酸溜溜往方荷身边一坐,递给她一盘子点心。

  烧火的地儿不能沒人。

  方荷知道自己如此咸鱼,不敢犯众怒,沒机会出去吃东西,只能拿早上去膳房要的饽饽勉强垫几口,早饿了。

  這会子她也不客气,趁沒人赶紧把点心往嘴裡塞。

  见她吃得香,累得沒吃下去几口就回来的翠微更酸,在一旁轻哼。

  “你倒是好,往茶房裡一蹲,冷不着晒不着的,我都想叫秦姑姑罚我一罚了。”

  方荷鼓着腮帮子冲翠微笑笑,拿温水咽下去,小声奉承她。

  “這就叫能者多劳嘛,回头秦姑姑做了嬷嬷往上走,有你在配房裡躺着收银子的时候。”

  翠微被逗笑出来,左右瞧瞧见沒人,实在忍不住跟她分享八卦。

  “我可上不了牌面,最能者多劳的,另有其人呐~”

  嗯?

  方荷一听翠微带波浪线的小动静,立马闻到了瓜香,从点心裡抬起头,亮晶晶的招子直催促翠微快点分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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